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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赛理由:姜曦幼时大梦一场,梦中她走岔了路,陷于困顿,梦醒过,姜曦决定不再浪费自己的早慧和光阴,另觅出路,实现自我价值。   贴一下等级表~   超品:皇后   正一品:皇贵妃   从一品:贵妃   正二品:惠贤淑德四妃   正三品:妃   正四品:嫔   正五品:昭仪   正六品:婕妤   正七品:美人   正八品:才人   正九品:贵人   末品:选侍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宫斗成长权谋真假千金   主角:姜羲,皇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自踏雪至山巅   立意:于困境中坚定信念,百折不挠,方得始终 第1章   “夫人,一切已经安排好了,可是……夫人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侍女有些担忧的看着那正伏案练字的女子,手里捧着南瓜形镂雕喜鹊登梅手炉,外罩玉白织锦鸳鸯交颈套子,很是精致华美。   屋内熏香袅袅,纵使在冬日也是温暖宜人,可侍女却不明白夫人明明是四品大员的妻室,虽有一继子,但如今夫人也有身孕,迟早能地位稳固,为何会想假死离开?   姜曦闻言,缓缓搁下青玉笔,看着白纸之上,“宁静致远”四个大字,笔墨厚重,势缓均亭,扑面而来一种让人心中一定的安然。   演戏,自然要演全了。   侍女忙将手炉递了上去,姜曦接过后,眉眼微垂,缓缓吐出一口气,调整好心情,随后这才淡声道:   “这样的生活,非我所愿。”   她姜曦可以如路边一根低贱的杂草,被人踩死,却不能做德安侯府攀附权臣的云梯。   她不愿!   若非是那德安侯府遣来的婆子实在难缠,她也不会在这里停留一载。   “可若是夫人离开了侯府,那肚里的小少爷又该如何是好?”   小少爷?   姜曦的唇角微抿,神态间却带出了一分慵懒随意,她怎会允许自己生出不该存在的孩子?   一个……并不存在的种子罢了。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三日后我会为我腹中的“孩子”去雷恩斯祈福。”   “是,夫人。”   侍女应声退去,姜曦纤细的手指在手炉上轻叩两下,随后她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府上的花园中,种着一株红梅,乃是当初她曾寄住的庄子里唯一的景致。   德安侯府只道她姜曦这个孑然一身的孤女被侯府威仪所摄,必不敢造次,这么一个物件,也不过是她想要攀附侯府的渠道罢了。   侯府给的很痛快,那红梅也争气,移栽过来便活了,去岁便开了满树繁花,今年更胜当初。   昨夜细雪纷纷,红梅凌寒傲放,火一般映亮了花园的一角。   园中有一小湖,结了薄冰,又落了雪,瑶台玉镜之上,映着红梅芳影。   此刻梅舒雪飘,清寒绝艳,别有一番韵味。   姜曦仰头含笑,远远看着,却并不靠近,这红梅,是她要让自己深深刻在心里,时时刻刻都能记着的羞辱。   红梅树下,她曾多少次被侯府派来的教养嬷嬷折辱,她都记着。   但,终不及连为爹娘送葬都不行的愤怒!   快了,就快了。   这一次出去,便先看看爹娘吧。   三年间,她虽然曾偷偷为爹娘烧过纸钱,却也不知他们在地下够不够用?   不过,府上的厨娘擅折元宝,姜曦请教过她,听说亲人越虔诚,地下的亲人便越有可能收到。   姜曦想,她若是能折一万个,爹娘总能收到一千个吧?   爹娘这辈子没有享过什么福,收到这么多元宝,指不定有多么开心呢!   姜曦如是想着,面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但下一刻,一个胖墩墩的身影冲了过来:   “坏女人,爹是我一个人!”   小胖子脸蛋赤红,眼中的恶意不加掩饰,天真而残忍,姜曦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击碎薄冰,坠入湖中!   寒冷的冰水逐渐吞噬了水中的倩影,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咚——”   姜曦睁开眼,狠狠的捶了一下床,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多少次了!   多少次了!   都说梦可以自己做主,为什么自己每次都要被一个小屁孩推进湖里淹死?!   明明她可以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这样?!   姜曦恨恨的吐出一口气,不过三息,她便已经平静了面色。   这样梦,除了让她气愤自己当初临了的不谨慎外,别无他用。   是的,自己。   姜曦是在梦中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这才真正确认这或许会是自己的未来。   起初,她不过是把这当做自己做的一个荒诞的梦罢了。   而这个这个梦,她从五岁,做到了十五岁。   姜曦沉默着起身,走到院子准备洗漱,刚一推开房门,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曦妹醒了?灶上还温着水,窗台上有刚买的青盐,知道曦妹喜欢桂花,姜叔加了薄荷和桂花油,曦妹快试试吧。”   说话的是茯苓,是姜曦十三岁那年救下爹娘的性命后,回家路上捡到的。   茯苓本不叫茯苓,她当时差点儿饿死在路边,醒来也忘了前尘,如今只在医馆里当个打杂跑腿的。   这会儿刚起来,姜曦不想开口说话,囫囵应了一句,等洗漱好后,姜曦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绣房:   “茯苓姐,我娘呢?”   “一刻前,隔壁的秀才娘来寻婶儿说话了,啊,还带着那位霍秀才呢!”   茯苓难得用这样抑扬顿挫,又阴阳怪气的腔调,话一出口,姜曦便不由莞尔,随后方正了面色:   “别让我娘听到了,不然又要念你了。”   茯苓对霍云程母子很是不喜,是打从一见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姜曦也不喜欢他们,更不想陪了自己两年的茯苓因为他们吃挂落。   茯苓瘪了瘪嘴,说了声知道了。   姜曦喝了一碗温水,这时候还不是家里吃早饭的时候,倒也难为霍家母子这么早来一趟。   既知有客,又是邻里,姜曦少不得要去一趟,这会儿刚进了门,霍母那双利眼便飞快扫了过来,刀子似的仿佛要将姜曦的骨肉切了,分了,上称称了。   “曦丫头可算起来了,我做姑娘那会儿,大冬天的,四更就得起来烧水做饭啦!”   霍母的语气带着   一丝轻快,姜曦蹙了蹙眉尖儿,很是真诚的问了一句:   “听说您以前是农户女,冬日的四更天起来烧水做饭,是真心干活还是真心想烤火?”   霍母:“……”   “曦儿。”   林良玉嗔了一眼姜曦,随后招手示意姜曦走到自己身边,这才拉着姜曦的手,半责怪的点了点姜曦的额角道:   “你这丫头,娘知道你性子直,但也不能这么直!霍嫂子莫怪,这丫头被我宠坏了。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咱们女人家,也就是做姑娘的时候能轻省轻省了,等嫁人生子,那可不能了。”   “妹子说的是。”   霍母讪讪一笑,眼珠子转动着,喝了口茶,这才看向一旁没有开口的霍云程:   “程儿,这次圣上选妃,你听了消息着急忙慌就告假回来,怎么见了曦丫头都没句话?”   霍云程张了张口,皱眉道:   “姜妹妹,晨好。”   姜曦只点了点头,她一大早好不好的,霍云程能不知道吗?   霍云程这会儿也有些尴尬,一是自己被叫破了心事,二却是方才娘那态度。   明明前头自己没有中秀才的时候,娘还夸姜妹妹千好万好,现下倒像是怕人家贴上自己似的。   霍云程如是想着,玉白的脸上不由浮起几分尴尬的红晕。   林良玉听了霍母这话,也是不由得动作一顿,半晌,这才开口道:   “霍嫂子,两个孩子虽然一道长大,可也到了该嫁娶的时候,你这话……就有些不妥了。”   “哎呀,什么妥不妥的,咱们邻里这么多年了,嫂子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眼下,圣上遣了花鸟使在各地寻美选秀,曦丫头这品貌,指定能选上,到时候你和姜兄弟怕是这辈子都见不上闺女了啊!”   霍母说着,拉起了林良玉的手,语重心长道:   “我呢,也是看着曦丫头长大的,心里也喜欢她,这样,让她先跟我们程儿拜了堂,打发了花鸟使才是要紧。”   霍母这话一出,林良玉不由得审视的看向霍母,娶妻必请媒,如此才是正礼,这云程他娘今个就带张嘴上门,又打的什么主意?   “哦?那霍嫂子今个来,准备什么时候请媒人上门?”   霍母闻言,看了一眼眼中带了一丝期待的霍云程,淡淡道:   “我的意思是,曦丫头还年轻,行事不稳重,先做了贵妾,等生了儿子,再让程儿扶正便是。   况且,这三媒六聘,程儿等得了,曦儿可等不了啊!”   霍母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林良玉手中的茶碗抖了三抖,心里默念着这是女儿头一次赚银子买的,这才将其稳稳当当的放在了桌上,心平气和道:   “大白天的,云程他娘怎么就做了梦?”   姜曦直接开口道:   “您这是欺咱们不懂大渊法了,这世上可没有偏房扶正的道理。况且,霍云程在您眼里是块儿好肉,在旁人眼里怕是还觉得这是块儿招苍蝇的臭肉!”   姜曦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霍母,苍蝇是谁,不言而喻。   “你!你!你!”   霍母气的差点儿晕过去,姜曦说完就直接扭头走了,她就知道这霍钱氏今个来没安好心!   “娘,咱们来不是,不是说好了的吗?”   霍云程看着他娘,眼中也不由带着几分责怪,什么贵妾不贵妾的,他就想娶姜妹妹为妻!   霍母气的胸口又疼了,她这是为了谁?她家云程眼看着可是有大好前程,她这是怕将来有更好的姑娘要嫁给云程啊!   戏文里不是说了,公主点中状元郎,从此状元郎可就是驸马了!   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懂自己的苦心?!   “姜妹妹,你等等我啊!”   霍云程看姜曦负气离去,连忙追了上去。   姜曦也没有走太远,霍家母子的性子她在梦中早有见识,只不过……前些年,她还是不相信那梦会是真的,也存了试探人心的想法,待霍云程还如梦中那般,如今爹娘避过了死劫,可霍家母子却还是在唱着原本的戏码。   “呼哧呼哧,姜妹妹,原来你在这儿!”   霍云程一路急行,也没有想到姜曦一个姑娘家竟然走的这么快,急喘了两下,看着姜曦的眼神,也不由多了几分责怪。   待姜妹妹嫁过来,定要让姜妹妹好好学学四德才是。   可等看到姜曦转过来时,那娇俏浓艳的侧脸时,霍云程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姜妹妹,莫生气了,我会娶你为妻的。” 第2章   姜曦听了这话,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讥讽,但随后只淡淡道:   “霍郎君慎言,什么娶不娶的,岂是你我决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要紧。”   霍云程听罢,便知道是方才他娘的话惹毛了姜妹妹,这姑娘打小就傲气,东西八条巷子里,就属她生的最美,看着其他的孩子的眼神都带着不输大人的平静,那平静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霍云程一直都不喜欢那样的姜曦,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离姜曦很远。   但这一次,花鸟使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可以将这个姑娘全然据为己有的希望。   “姜妹妹,我娘方才所言虽有些不大好听,但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们丹穴县正好在京州和青州的边界,花鸟使定然是头一个过来的,我有心八抬大轿迎姜妹妹过门,但时间上也不允许啊。”   霍云程说着,叹了一口气,为何姜妹妹便不懂自己的苦心呢?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对花鸟使避如蛇蝎?皇宫可是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此生走一趟,方才不虚此行。”   姜曦故意这样说着,霍云程立刻便肃了面色:   “宫妃固然好,可深宫一去,便无再见至亲之机,况且圣上坐拥三千佳丽,姜妹妹此去尚不知来日如何?   我知道姜妹妹你本非攀附权贵之人,又何必说这样的话作贱自己呢?”   霍云程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姜曦愣了愣,都被霍云程的无耻惊呆了,半晌这才开口:   “霍郎君这话恕我不敢苟同,敢问霍郎君,你如今寒窗苦读多年,不图功名利禄,那你图什么?”   霍云程张口结舌,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姜曦又道:   “哦,我知道了,在霍郎君眼里,男子争权夺利,向往富贵就是应该,而女子就应该不争不抢,不羡不妒,否则就是攀附权贵,爱慕虚荣的下贱之人?”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云程语气有些发慌,他还未曾见过姜曦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姜曦见状,只是冷笑一声:   “不是?那好,我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诉霍郎君,我姜曦就是你口中那攀附权贵之人!   你和你娘真是恶心透了,一个外头烂的流脓生疮,一个内里包着一滩臭水!   一个个都打量着趁火打劫,既然横竖都是做妾,我何苦与你做妾?圣上今年二十又三,已是天下之主,你霍云程二十三又是什么光景?   想要作贱我的人是你们母子,如今竟是要给圣上扣帽子,你若是敢堂堂正正的说出你的私心我还高看你一眼,现在,若是花鸟使即刻来了,我立刻递上名帖,也好过被你这样的小人算计!”   “好!”   “好好好!”   两个赤红蟒袍,头戴乌纱垂脚帽的中年男子含笑走了出来,击掌叫好。   但见那俩男子面白无须,虽是带笑,可身上各异的蟒纹狰狞凶狠,两条蟒呈盘曲之状,自膝蜿蜒而上,一股逼人气势迎面而来。   “小娘子口舌伶俐,眼光也是极好的。”   姜曦摆了摆手:   “您谬赞了,我也不过是受不得被人欺上头罢了。”   左边男子呵呵一笑,随后看向霍云程:   “霍、云、程,这个名字,咱家,记下了。”   这姑娘参加选秀就是作贱,嫁给他便不是了?笑话!   男子说的不紧不慢,霍云程却仿佛如遭雷击,整个人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   “啧,记什么记?春鸿,你真是老了,心软了。来人,掌嘴二十,让他长长记性!还是这小娘子说的对,圣上岂是他能相提并论的?”   随后,二人动了动手指,立刻有一群小太监安置了桌椅茶水点心,竟是准备原地看着霍云程受刑!   “小娘子也过   来顽,这白玉糕姑娘家都喜欢。”   “多谢您!”   姜曦道了谢,随后走到桌旁的小墩子坐下,这白玉糕应出自御厨之手,软软糯藕,仿佛含了一片云入口,和煦的春风吹着,倒是让人不由惬意的眯了眯眼。   春鸿看着小姑娘那张凝霜似玉的小脸,顿时便知道方才霍云程为何私下敢冒天下大不韪,糊弄着小姑娘跟了他。   当下,反而是春鸿头一个开口:   “还不动手?!”   白玉糕有些黏牙,姜曦小口吃着,时而用茶水顺顺,完全没有将霍云程看在眼里,倒是胆大自在,春鸿一时心中满意。   他二人奉圣上之命采选民女,这姑娘虽然矫矫不群,可若是心里藏着别人,依着圣上的性子,那便有些不美了。   “不!我乃景庆七年秀才,你胆敢动我?!”   霍云程见两个小太监捋了捋袖子走过来,毫无玩笑之意,顿时变了脸色,连连后退。   “哼,打!”   秋蓬呷了一口茶水,冷哼一声:   “秀才而已,你冒犯的是当今圣上,若非咱家心慈,定要给你个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教训!”   话落,耳光声络绎不绝,十分响亮,听到动静的左邻右舍纷纷探头出来看。   不多时,霍母也愤愤的走了出来,显然是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可刚一出姜家的大门,霍母便不由惊呼一声,随后带着哭腔的扑过去: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是谁干的?!你可是秀才老爷!报官!报官!我要报官!”   那两个太监是宫里掌嘴的好手,二十巴掌下去,霍云程的脸肿的像是发面馒头一样,话都说不囫囵。   霍云程死命拉着霍母,霍母急的直掉眼泪,林良玉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她扶着门框,看着不远处很是自来熟和人吃茶的闺女,想了想,关上了门。   这事儿,十有八九是闺女弄出来的,霍家素来喜欢打秋风,等会儿别是要找上他们家讨药吧?   下一刻,霍母便抬起头,看向姜家大门,姜家男人行医,家里一定有……药?   霍母看着关上的大门傻了眼,随后连忙用袖子遮住儿子的脸:   “看什么看!都走!都走!”   霍母性子泼辣,但也有人不怕她,姜家隔壁的木匠媳妇这会儿磕着瓜子,呸了一口:   “怎么着,你儿子干了挨打的事儿,还怕被人瞧?打小就知道从我们三伢儿手里骗粮食的人尖子,这回知道疼了?”   木匠媳妇说完,也不给霍母说话的机会,“啪”的一声甩上了门,霍母被气的后退几步,差点儿晕过去。   忽然,霍母眼尾扫到了一旁安坐的姜曦,顿时变了脸色:   “好啊!曦丫头你竟也是个心狠的,你和程儿一道长大,竟也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令郎,自找的。还有,要是一年里每月见不了两次,说不了三句话就算一道长大,那桐花巷里和我一道长大的人多了去了,我一个个可怜过去,哪里轮得到令郎?”   姜曦似笑非笑,霍母听罢,终于没忍不住直接喷出一口血,整个人晕了过去。   霍云程原本安静被母亲的袖子罩着逃避,这会儿又暴露人前,整个人都懵了,随后他看了看晕倒的霍母,又看了看不远处目光锐利的姜曦以及紧闭的姜家大门,他只得用文人袍的宽袖遮住脸,背起霍母,狼狈逃离。   而等霍云程离开后,秋蓬放下手中的茶水,看向姜曦,笑眯眯道:   “小姑娘,那霍云程的事儿了了,不知你方才所言,还做不做数?” 第3章   姜曦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她梦中也曾见过几次皇宫,对于御前侍奉的人也有些印象。   而这位,虽当初不过是梦中在那位圣上身边匆匆一瞥,可如今见到活人,姜曦一时也觉得……十分神奇。   可,如今见这两位公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模样,她那梦里没有另一位的影子,实在有些奇怪。   只不过,梦里无论是侯府的嬷嬷,还是那位‘夫君’都不止一次的叮嘱过,这太监都是没了根的东西,最是喜怒无常,宫里行走能不与太监打交道,便不打。   这会儿,姜曦那双澄澈清亮的凤眼看向秋蓬,秋蓬虽是笑着,可是眼中却不见笑意,一种不易察觉的威压如浸了水的棉花般压过来,一旁奉茶的小太监的腿肚子都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当然作数,公公且放心便是,民女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拿圣上的事玩笑。”   姜曦这话一出,秋蓬却并未打住,反而故意带着些为难的意思:   “果真吗?小娘子方才怕是早就认出我二人,这才有方才那番言辞吧?”   言下之意,便是姜曦与霍云程并无分别,就连方才对姜曦略有欣赏的春鸿这会儿也不由得一顿。   姜曦听了秋蓬的话,只是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   “公公说的,对也不对,民女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那霍云程还不值得我说谎。   至于两位公公的身份,民女不敢隐瞒,民女家中世代行医,民女耳濡目染,略有些眼力。”   “何以为证?”   秋蓬只审视的看着姜曦,这姑娘的性子不错,可……就怕她是有心人安排来的。   姜曦沉思片刻,倒是大胆打量了二人片刻,随后这才开口道:   “旁的不好说,只是这位公公眼眶的黑斑怕是近些日子才显现吧?”   姜曦这话一出,秋蓬看了一眼春鸿,没有吱声,春鸿更是不由得抚上眼眶,半晌,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这些御前侍奉的人,用这张脸代替圣上见人,自也十分看重。   此前,他以脂粉掩饰,却没想到这黑斑越来越明显,眼看着都要遮掩不住了,故而这一次他才请命出宫寻美,也是想要求得面容无损之法。   “听你的意思,你知道咱家这秽处的缘由?”   春鸿还没有激动,秋蓬便已经先替紧张起来,这会儿秋蓬不由得握紧了掌心:   “你且道来,若是真有法子,你既入宫,咱家必会好生关照你。”   秋蓬虽语气冷淡,可他看着圣上长大的情分,绝非寻常人可比,这话便是说与如今宫里的娘娘听,只怕也能让不少妃嫔欣喜若狂。   姜曦并不知内情,只摇了摇头:   “公公不必如此,便是公公不提,民女也是要告诉这位公公的,只当是民女谢过方才这位公公的茶点了。”   春鸿闻言,也不由莞尔,他抚了抚袖口,看向秋蓬挑了挑眉:   “下回可不能说我爱做好人了啊,这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秋蓬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而姜曦这会儿却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太监,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秋蓬闻弦声而知雅意,立刻让所有人避退,随后,姜曦这才看向春鸿:   “若是民女未曾看错,这位公公怕是中了毒。”   “什么?!”   秋蓬直接拍案而起,瞋目切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秋蓬看了一眼姜曦,冷静下来,重新坐了回去,春鸿呆了片刻,这才喃喃道:   “中毒吗?”   姜曦点了点头:   “公公眼眶处的黑斑应是在日日扩大,看这大小,怕是有半月了,不出两月,只怕要接连成片。”   姜曦这话一出,春鸿坐直了身子,声音带着一丝轻颤:   “那依小娘子之见,我这毒……能解吗?”   “毒好解,不过若是不能及时查出下毒之人,即便公公解了毒,若复中毒,届时正是体虚之际,只怕……要一命呜呼了。”   宫里虽然讲究避讳,可如今在民间,况且是在一位医者的面前,春鸿心绪如麻,秋蓬倒是很快镇定下来:   “你方才让其他人退去,你怀疑他们中有人下毒?”   “两位公公看着关系甚笃,总不会吃两锅饭吧?”   姜曦微微一笑,随后看向春鸿,认真道:   “公公不若想想,公公有什么吃食与其他人不同的吧。”   “你为何不怀疑是其他物件所致?”   秋蓬追问着,姜曦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秋蓬:   “这,总不能是有人要对圣上……况且,若是如此,岂不是容易被人查出来?   这位公公的面相上看,他这毒下的极轻,若非如今已有征兆显现,便是我也是看不出来   的。”   秋蓬听罢,终于不语,显示是信了姜曦的话,片刻后,春鸿这才颤声道:   “我,早年间受了寒气,日日要喝一碗驱寒汤才能睡的踏实,这汤……一直是小方子给我煮的。”   春鸿说罢,原本镇定的面色上难得生出了几分茫然与无措,秋蓬眯了眯眼,看了一眼春鸿,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这小方子,是春鸿唯一的徒弟。   他们这些太监,手底下多有几个徒弟,一来是防着自己位置不稳,随随便便被徒弟替了,二来,也是能多些人手使唤。   可春鸿心软,被小方子哭了几句,就只他一个徒弟了,若是春鸿真的不在,凭他学师父的本事和人脉,说不定还真让他上来了。   秋蓬心思千回百转,但面上不显,只是对姜曦的语气多了几分真诚:   “多谢小娘子,小娘子大义,今日之恩我二人必当铭记在心。至于这应选,小娘子若是无意……”   “公公,我说了,霍云程并不值得我说谎,我是真心要入宫的。”   秋蓬袖中的手颤了颤,半晌,点了点头:   “那便依小娘子所言,我二人会在此地停留五日,五日后我们来接小娘子。”   姜曦起身福了福身,秋蓬和春鸿忙站起来,避了过去,世人都道他们喜怒无常,阴险狡诈,可他们也记恩!   三人就此告别,几个小太监忙忙碌碌的将桌椅撤走,姜曦这会儿也回到了家中。   林良玉正在绣房里绣着一副县令夫人要送给知府夫人寿辰的观音像,见到姜曦回来,她忙放下了针线:   “曦儿,来娘这里。”   姜曦走过去,坐在林良玉的身边,轻轻依偎在娘的怀里,呼吸着娘那带着淡淡药香的气息,姜曦久久都不愿意起来。   林良玉也没有催促,只是一下一下的摸着姜曦的头发,半晌,林良玉这才道:   “曦儿,你……是不是想入宫?”   姜曦原本惬意阖上的眸子睁开,看着娘眼中含着的水光,她忙坐了起来,沉默片刻,语气坚定道:   “对,娘,我要入宫。”   林良玉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看着女儿日益浓艳的容颜,泣不成声:   “可那入宫,哪里是什么好事?都是爹娘无用,这才,这才让我儿受苦!”   林良玉掩面痛哭,姜曦心里也是一抽一抽的疼,她紧紧抱住娘亲:   “娘,今日连霍家都敢来让我做妾,明日又会是谁?花鸟使一来,连寻常力夫都炙手可热,可是女儿不愿!”   她从五岁起,便入梦过了半生。   她姜曦,天生不凡,绝不止步于此!   林良玉哭了一阵,她擦干了眼泪,握着女儿细嫩的双手,这是她用了无数心血,草药脂膏才养出来的娇嫩,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绣娘也能较量一番。   难道,她真要看着女儿将来嫁入寻常之家,洗衣做饭,磨灭此刻所有的灵气?   “来,再绣一遍娘教你的针法,再绣,最后一遍。”   林良玉的声音已然有些哽咽,姜曦默了默,随后捏起针线,林氏独门的三十六道绣法,斜发绣,劈丝绣,连覆绣……   姜曦一样一样的绣过,天光也渐渐变暗,林良玉一直陪在姜曦的身边,看着姜曦那青出于蓝的绣法,林良玉又骄傲又心疼:   “自今日起,我儿出师了。”   林良玉的声音很轻,随后她丢下所有克制,将姜曦紧紧的抱在怀里。   “我的儿啊……”   姜曦这时才觉得迟来的悲伤正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淹没,泪水一滴一滴无声落在娘亲的肩上。   可是,她别无选择。   那是侯府,天底下唯有皇权能与之抗衡的地方。   “娘……”   姜曦哑了声音,林良玉只将女儿抱的更紧,仿佛这样子便不会母女分离一般。   “闺女,看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哎呦,这小东西真有劲儿啊!”   母女俩忙擦了眼泪,笑着走了出去,茯苓看到二人,连忙道:   “哇!婶子,曦妹,是鮆鱼!婶子做的鮆鱼馄饨最好吃了!”   茯苓想着,口水就忍不住要流了出来,她连忙吸溜了一下,见没有人注意到,这才松了口气。   林良玉这会儿也连忙上前去,将姜千里带回来的木盆捧了起来:   “这鮆鱼这么长,可是长生那孩子又去蒗江摸鱼了?都说了蒗江浪大,那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听话?”   “没有没有,长生素来听话,这是刘渔长养的渔猫子捕的,那渔猫子被饿狠了,捕的鱼都是个头大的。”   姜千里摆了摆手,眼神和蔼的看着姜曦和茯苓两人用手蜻蜓点水的逗弄着里面的鮆鱼:   “月前,刘渔长的儿子发了高热,被我救治,如今刚开春化冻,这头一茬鱼,刘渔长让我来挑,我记着你们都喜欢这个,就都给包圆了,这回啊,咱们吃个够!”   “爹,你最好了!”   林良玉忙带着鮆鱼去收拾做了,姜千里这时又和姜曦说起今日医馆的事儿。   “……要不是今个是曦儿你跟你娘学刺绣的日子,我高低得让你过来瞧瞧你一直想见的呃逆之症。”   呃逆之症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会一直打嗝,但是普通百姓舍不得看诊,富贵人家也不愿意去医馆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是以姜曦虽然在医书里看过,却一直没有亲眼见过。   “啊?这么难得事儿,爹你怎么不叫我!”   “哼,现在你这丫头知道该把重心放在哪儿了吧?”   姜千里故意这么说着,可心里别提多可惜了,若是曦儿是个男儿,他日定然能成为当世名医!   可惜了。   “娘说我今个都出师了。”   姜曦囫囵答了一句,随后方才道:   “我想想,爹你应该用的是筋退点烟之法吧?真的会呃逆立消吗?”   姜曦很是好奇,姜千里还没有答话,茯苓便忍不住惊叹道:   “曦妹真厉害,这我跟在姜叔身边打下手这么多年了,姜叔开方子的时候,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爹出手,什么时候有过差错?”   姜千里一脸得意,但随后反应过来,他不由道:   “不过,等等,你娘怎么会说你出师了?”   姜曦还没有回答,林良玉便在厨房招呼道:   “吃馄饨喽!”   鮆鱼小馄饨皮韧莹亮,微粉的肉馅裹着雪白的外衣,轻纱一般在汤水里飘啊飘,那香味儿也一道飘到人的鼻尖,几乎连人的魂儿都能勾了去。   姜家人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吃着馄饨,而另一边儿,春鸿秋蓬二人到了驿站落脚,没过一刻,县令便亲自上门来见礼。   只不过,秋蓬记挂着春鸿的毒,随口几句让他寻美,便将其打发了。   等县令离开后,二人让其他人回避,随后秋蓬这才看向春鸿:   “你是什么打算?他能对你下手,下一刻,只怕就是圣上了。”   春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等听完了秋蓬的话,春鸿立刻神色一厉:   “他敢!”   “若是没有你,我一个人可当不了两个人使,难保不会有晃了神的时候,到那时,即便他做了什么,待我反应过来,只怕也为时已晚呐!”   春鸿抿紧了唇,秋蓬看着春鸿,挑眉一笑:   “啧,我就知道你素来优柔寡断,心里记挂着他当初将你从湖里拉出来的恩情,但你可知,我和他前后脚到的。   况且,辰王爷威名赫赫,他既有立威的心思,小方子哪儿来的胆子去救人?”   秋蓬早就看小方子不顺眼了,这会儿知道他有投毒的可能,更是将他一贬再贬。   “我知道了,今日一切照旧。有道是捉贼拿赃,我春鸿一辈子清清白白,没道理让一个欺师灭祖的东西坏了名声!”   秋蓬见春鸿终于下定决心,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模样:   “这才对嘛!徒弟罢了,今年进宫那二百小子里可是有几个生的好,又乖巧的,等回去我带你去挑挑。”   “再说吧。”   春鸿有些疲倦,秋蓬也不再多言,二人各自分开去休息,驿站外,侍卫来回巡逻着,里头侍候的小太监却犯了懒,打哈欠的打哈欠,嬉笑的嬉笑。   暮色低垂,让人只觉得时间仿佛变得慢悠悠起来,而在其他人未曾注意的地方,气氛紧绷的一触即发。   而偌大的厨房内,唯   独一个人影,正在殷勤的煮着汤。 第4章   小方子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驱寒汤,这汤是当初师父为了将辰王爷随手丢进御湖的珍珠捞出来后,便日日要喝着了。   南珠珍贵非常,那年年景不好,只供了三斛,可偏偏当时司珍坊不知怎得漏了辰王府,这才生了风波。   小方子也是借着此事,这才乘风而上,过了多年的逍遥日子。   而小方子深谙人心,只专攻那么一件儿小事儿,细水长流,长此已久,也能让人看到自己的好。   这不,师父如今就对他信任又加,只不过……有师父在,自己便无法再进一步。   小方子将熬好的驱寒汤倒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毫不犹豫便要倒了进去——   “好大的胆子!”   秋蓬不知何时,便已鸟悄的站在门外,当即一声冷哼,厉声道:   “来人,拿下!”   小方子一个哆嗦,手一抖,手里的瓷瓶轱辘轱辘的滚到了秋蓬的脚边,但他这会儿却无瑕顾及其他,只是苍白着脸,看着秋蓬:   “秋蓬总管,我,我……”   秋蓬弯腰将那瓷瓶捡了起来,抬眼一眼,神情一下子冷冽起来,随后他邪气的狞笑道:   “好好好,春鸿真是养了一个好徒弟,还没怎么着,便打量着踩着师父的尸骨上位了!   抓住他,送监正楼,不许让他死喽,这么个东西也不是他能弄来的。咱家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干的这些阴损事儿!”   那瓶中赫然是勾栏女子用来避孕的水银,那些女子正是因为长期服用此物,红颜薄命!   这小方子对春鸿用水银,除了狠毒,更多的……是羞辱!   小方子被抓了现形,秋蓬将水银收好后去见了春鸿,春鸿这会儿正端着一杯茶水,却没有喝,只看着虚空发呆。   秋蓬走进去,取过他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啧了啧舌:   “茶都凉了,那些小的是怎么做事儿的?”   “是我不让人进来的。那件事……如何了?”   春鸿摇了摇头,随后看向秋蓬,眼中的情绪连他本人都无法彻底明辨清楚。   秋蓬从怀里掏出瓷瓶,丢给春鸿:   “这回,怕是真要欠那小娘子一份情了。”   春鸿打开瓷瓶,看着里面的水银,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语气冷若寒冰:   “让监正楼的人先给小方子好好梳洗梳洗。”   春鸿将瓷瓶塞进秋蓬的手里,闭了闭眼,但随后直接拍案而起,砸了一旁的杯子: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倒是宁愿他给我下一瓶鹤顶红!”   秋蓬看着春鸿发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静静的坐在一旁。   当初,春鸿年少之时,曾因为貌美,被几个老太监当做女娘亵玩,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可今日……怕是旁人借着小方子来羞辱春鸿。   ……   姜家小院,鮆鱼馄饨几乎鲜的人眉毛都要掉了,茯苓手脚利索的将碗筷收到了厨房,就着后锅的温水清洗起来。   而里面,姜千里看着姜曦,继续了前面的话题:   “曦儿,你娘真说你出师了?”   姜曦点了点头,姜千里抚了抚须,他如今刚过而立之年,那把胡须也是他蓄了好久的,平时很是爱惜。   姜曦点了点头:   “我什么时候骗过爹?”   姜千里抽了抽嘴角,眼神瞥向了林良玉,林良玉这会儿却没空搭理他。   只见林良玉手里拿着绣绷,手中针线飞似的,没一会儿便用乱针绣绣出了一副精致小巧的和合二仙纹样。   “做个荷包,配我儿也是极好的。”   林良玉在姜曦的腰间比了比,重绣做帕子可不大合适,姜千里没从媳妇口中探出什么,可这会儿一看这和合二仙纹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给曦儿寻到婆家了?”   姜千里有些艰难的说出了几个字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头肉被一片片的割着,疼的手指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是,是哪家的小郎?先说好,隔壁霍家小子是不成的,便是他有些前程,可他们家孤儿寡母的,岂不是将曦儿吃的死死的?”   林良玉听到这里,将绣绷放到一旁:   “我又不是糊涂的,霍家并非良人,偏还想要趁火打劫,让曦儿给他们做妾!”   “什么?!”   姜千里佛然而怒,牙齿咬的咯嘣作响:   “兀那小儿,欺人太甚!明日,明日我便去寻山长,好让他知道知道这霍云程是个什么,什么东西!”   姜千里素来在女儿面前维持着儒雅君子的形象,这会儿已是气的口不择言。   “没吃亏。”   林良玉看了一眼姜千里:   “霍云程的脸都被打烂了,不用你说,这东西八条巷子他怕是都住不得了。”   “哼!”   姜千里听了这话,这才坐了下去,抚了抚须:   “是曦儿干的?玉娘你还是不如曦儿泼辣,还得是我们曦儿这性子好!”   林良玉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姜曦奉上了一杯茶水:   “瞧爹你说的,女儿又不是什么母老虎,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   姜曦见到说了一下经过,随后,才轻描淡写道:   “对了,爹,女儿要入宫。”   姜曦这话一出,原本还算得上悠然的姜千里顿时面色一变,胡子都被揪下来一撮,但姜千里无瑕顾及:   “曦儿,你,你开玩笑的吧?”   “爹,婚姻大事,我岂能随意玩笑?”   “我不同意!”   “不同意也不好使,我已经将姓名告知花鸟使,五日后便是离家之时。”   “你!你!”   姜千里看着姜曦,瞪大了一双眼,可是却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姜曦随后叹了一口气:   “爹,我必须去。”   “就像,三年前我不愿意你们出门那样。”   姜曦说到这里,姜千里不由得想起那日,自己眼睁睁看着偌大的巨石在自己面前滚滚而落,将前面的马车砸的粉碎,血浆飞溅的一幕。   “怎么,怎么就那么严重了?”   姜千里担忧的看着女儿,姜曦只道:   “爹,让我去吧。”   姜千里定定的看着姜曦,又看着一旁没有说话的林良玉,抹了一把脸:   “是,是爹,爹没本事。”   姜千里颤抖着抬起头,看向姜曦,姜曦半蹲下去,如同幼时那般,伏在父亲的膝头。   姜千里揉了揉姜曦的头发,一滴浑浊的泪水悄然滑落。   而门外,正擦着手的茯苓也动作一顿,面上闪过一丝茫然。   五日后,春鸿和秋蓬带着侍卫和马车停在了姜家的门外,看着面色不怎么好的姜千里和林良玉,仍带着笑脸:   “姜小娘子,请吧。”   姜千里心如刀割,但还是将两锭沉甸甸的银锭子塞给春鸿:   “我这女郎自幼娇惯,若是有什么不好,还望两位大人能提点一二!”   话落,姜千里不由得又落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短短数日,姜千里便克制不住二次落泪。   “曦儿,爹真悔啊!若是早知道,早知道你要嫁入皇家,便不该将你养成这样的性子!”   若是寻常百姓家,女娘泼辣些不容易吃亏,可这是皇家啊!   “爹,您放心吧,我又不是傻的,该对谁放肆,不该对谁放肆我还是分得清的。”   姜千里看着姜曦说的认真的模样,只抹了把泪,不再多言,而一旁的林良玉则将准备好的包袱交给了姜曦:   “曦儿,一路顺风。”   那包袱里,有一张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纵使明知女儿此去可能连最基本的仪式都没有,嫁衣便不必想了,这红盖头是留给女儿唯一的念想。   “爹,娘,我走了,你们保重身体。”   姜曦看了一圈,不见茯苓的身影,虽然有些奇怪,但也只好作罢。   本次,春鸿和秋蓬二人在丹穴县共寻得美人十三人,这些美人或情愿,或不愿的上了回京的马车。   而一旦回到京中,无论她们今后如何,便也只能被那深深宫苑圈住,犹如被剪去翅羽的鸟儿一般。   ……   “说吧,怎么回事?”   姜曦难得沉着脸,茯苓坐在姜曦的对面儿,心虚的连头都没敢抬,弱声道:   “曦妹,你,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我给叔婶留了信的……”   茯苓说着说着,渐渐消了声,曦妹虽然比她年幼,可也不知是不是曦妹救了她的缘故,茯苓还是有些怕的。   姜曦都被气笑了,忍不住去戳茯苓的头:   “你还真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呢?”   “甭管是不是好差事,我就想跟着曦妹嘛!”   茯苓是个打蛇随棍的,这会儿姜曦给了梯子,她立马就想着翻墙了:   “所以,曦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不生气?不生气才怪!看我怎么收拾你!”   “哈哈哈!不要,不要,曦妹!好痒啊!哈哈哈哈——”   少女的笑声清脆如银铃,春鸿和秋蓬坐在前面的马车上,也都听的清清楚楚。   春鸿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还是年轻好啊!只是,也不知入了宫又是什么光景?”   有多少金兰姐妹,入了宫,不也是反目成仇?   丹穴县距离京城并不是很远,只坐了七日的马车便已经到了。   春鸿和秋蓬将这一批秀女送到了婵秀楼,而此时,婵秀楼已经住了数十位秀女。   但每每新人到来之时,一众秀女总要被一同叫出来交代规矩。   本次的教习嬷嬷共有两位,姓齐的嬷嬷不苟言笑,十分严厉,姓韩的嬷嬷倒是乐呵呵的,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   而等秀女稀稀落落的从屋子走出来,齐嬷嬷扫了一眼一旁的香炉:   “一炷香已到,未及时赶到的秀女今日晚膳取消,抄写宫规三遍。”   “嬷嬷,嬷嬷,我来了!”   一个穿着鹅黄宫装的女子,这会儿正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她体态微丰,面若鹅卵,眉如柳丝,唇含粉樱,是位难得的佳人。   这会儿,女子香汗淋漓,鬓松髻斜,看的齐嬷嬷眉头皱的都要挤死苍蝇了。   “陆秀女,仪态不雅,有失体统,罪加一等,明日的朝食也一并取消了。”   “不……”   陆秀女还要哀求,齐嬷嬷冷声道:   “若再多言,明日便饿一整日!婵秀楼中三十六位秀女,唯你一人迟到,不罚你如何服众?   你们一个个都看好了,若是再有谁忘了规矩,这便是下场!”   齐嬷嬷声音严厉,众人不由得垂了眉眼,齐嬷嬷见状,这才继续道:   “尔等虽为秀女,但这两月之中,若是有人规矩没有学好,在选秀时出了茬子,丢了小命可别怪嬷嬷我没有提醒!   除此之外,本次举国选秀之中,能成为娘娘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到时候,若是旁人当了主子,那剩下的,可便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了!   该怎么做,你们自己都掂量好了,可记下了?!” 第5章   “是,齐嬷嬷。”   一阵莺声燕语响起,但难免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听的齐嬷嬷直皱眉,可是看着新来的秀女中,已经有人瑟瑟发抖起来,她强自按耐住心中的怒气,又叮嘱了些其他要紧的规矩,这才叫了散:   “甲字房已经住满了,你们这批新来的秀女,且去乙字房选床铺吧。   既然做了秀女,便要守着规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得高声喧哗!   若是起了口角,能解决便解决,解决不了也把那口气咽下去,要不然……惹怒了贵人,丢了性命都是轻的!”   齐嬷嬷说完后,直接让众人自行离开,只是临走前,她突然道:   “姜曦,姜秀女何在?”   姜曦本隐于人群之中,这会儿听到齐嬷嬷的话,旋即走了出来,微一福身:   “我便是姜曦,见过两位嬷嬷。”   “你随我们来。”   齐嬷嬷带着姜曦离开,姜曦给了茯苓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这才跟了上去。   姜曦的离开,让秀女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她们这些秀女之中,还从未有人能被齐嬷嬷这般和善对待,这姜曦又是何许人也?   姜曦对于自己走后众人心中的种种揣测一概不知,这会儿齐嬷嬷和韩嬷嬷带着她回到了屋子。   姜曦跟在两位嬷嬷身后,并未东看西看,只是谨慎的用眼尾将沿路之物一一扫过。   婵秀楼乃是三座二层小楼合在一起,并称为此,观方才那位陆秀女过来的方向,甲字房便在那座坐北朝南的小楼,是极好的朝向。   而两位嬷嬷并未住在此地,三人一路徐行,远远的,倒是可以看到那金鳞闪烁的屋顶。   齐嬷嬷回过身,注意到姜曦的眼神,淡声解释道:   “那里便是皇宫,若是姜秀女有幸被皇上和贵妃娘娘点中,便可住在那里了。”   “这里竟不在皇宫吗?”   姜曦有些惊讶,韩嬷嬷闻言笑吟吟道:   “皇宫是贵人们住着的地方,这些各地献上的秀女焉知可会有什么病患,岂能随意进入皇宫?”   那便不怕她们这些秀女被染上了什么病,一命呜呜呗?   姜曦心里腹诽,韩嬷嬷也不知看没看出,只道:   “再者说,众秀女初为秀女,长在民间,若是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丢了命事小,若是气着了贵人,那这次寻美的大人们怕是要从上到下吃挂落了。”   “多谢两位嬷嬷指点。”   姜曦说罢,从袖子里取出了两颗碎银,齐嬷嬷没有收,倒是韩嬷嬷拍了拍姜曦的手:   “好生收着吧,该给的好处,自有旁人给我二人。”   姜曦闻言,心下了然,看来是那位春鸿公公已经寻到了下毒之人。   婵秀楼外接着一个小花园,朱栏翠影间,依稀可见几处缤纷之色。   往前行,几处狰狞假山,林立挺直,枯藤缠绕,犹如守护花园的凶兽,让人望而生畏,却坏了几分花园的婉约情致。   细细端详,方可见一条鹅卵石小径掩映其后,沿小径行了盏茶功夫,才见到一片矮矮的屋宇。   “秀女人还未齐,这屋子只我二人住着,等人齐了,一应教习嬷嬷便会从宫中拨至此处,你们才会正式开始学规矩。”   齐嬷嬷开了门,韩嬷嬷低声说着,姜曦一脸受教,又疑惑道:   “敢问嬷嬷,何为人齐?若是……婵秀楼住不下呢?”   姜曦此言一出,韩嬷嬷默了默,只听咣当一声响起,大门开了,一股久未住人的森寒之气扑面而来,姜曦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   “住不下,自有住不下的法子。这婵秀楼又不是萝卜地,一个萝卜一个坑。”   齐嬷嬷冷漠的眼神淡淡扫过,姜曦突然福至心灵,只要原本的秀女走了,或者……不再了,自然就能住进去了。   这一刻,姜曦只觉得心下一寒,看着那大开门,倚着皇宫而建的屋宇,只觉得它仿佛是一只长着巨口的怪兽。   “这便是我二人的住所了,你若有事,随时来寻我二人。”   姜曦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可却连头也未曾抬,对于里面的一应摆设都没有分毫印象。   而她脑中,只有齐嬷嬷那双冰冷的眼。   门扉合上的声音,惊醒了姜曦,姜曦的心很快便镇定下来,她看着那仿若无边无际的红墙,轻轻吐出一口气。   总之,她绝不会是那颗被提前拔出去的萝卜。   回程虽不用跟在两位嬷嬷身后,但姜曦也未敢在花园多驻足几分,这要是不早点儿回去,只怕乙字房也要没有好位置了。   姜曦走的很快,但如她这样出身民间的姑娘大多都比寻常的大家闺秀身体康健不少,这会儿她回到婵秀楼,也没有流一滴汗。   “曦妹,这里。”   茯苓站在左门外,冲着姜曦招了招手,姜曦会意走了过去:   “我们住这儿?”   茯苓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拉着姜曦的手走了进去,姜曦刚一进去,便见屋子里乌压压站满了人,大通铺上的包袱也都放满了。   姜曦刚一进去,一个穿着打扮和其他秀女大不相同的女娘便冲着她微微一笑:   “姜秀女回来了?咱们姐妹既然有幸住一座屋子,那便是缘分!   方才姜秀女走的匆忙,我们也不好欺姜秀女不在,只留了最好的位置给姜秀女。”   那女娘含笑说着,随后指了指一个靠窗的位置,此刻轩窗半开,隐约可见外面的喧闹春色。   姜曦收回目光,看向这女娘,此女穿着一身半旧的丁香色软烟罗裙,外罩同色百合纹比甲,娉婷袅娜,气质温柔。   只是,这衣裳肩   处略有些不贴合,腰身却是合适的,显然是过后改过的衣裳,虽是下了几次水,颜色没有原先的浓艳,可也让她在一众寻常女娘间脱颖而出。   姜曦微微一笑,只轻声道:   “不知您怎么称呼?”   “我姓陈,在家中行二,姜秀女叫我一声二娘便是。”   陈秀女当即说着,随后她拢了拢头发,面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舅父乃林池县令。”   “阳州林池?”   姜曦此言一出,陈秀女眼中立刻迸溅出惊喜的光芒:   “姜秀女竟然知道?”   “林池鱼十分有名,听闻鱼干在京州也是有价无市,十分难得。”   “哎呀,那些鱼实在滑不溜手,我爹,咳,我是说渔民捕捞十分不易,自然珍贵。”   姜曦眉梢微挑,将陈秀女的底摸的差不多了,这才看向那处床铺:   “陈秀女如此盛情,按理来说,我不该推拒,只不过凡事都要有先来后到之说,这位置虽好,我却也能占了其他秀女的不是?”   姜曦说罢,拿起包袱,转身朝门外走去,但仍笑容浅浅道:   “不管如何,还是多谢陈秀女好意了。”   拿到包袱,姜曦摸了摸,用指甲勾出了一条同色的丝线,眼中的情绪才真正温和下来。   陈秀女张口欲言,可是姜曦走的实在快,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身影。   小楼共有两层,左右互通且各有楼梯,姜曦出了门也没有去右门,而是直接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的布局与一楼相同,秀女们住的是大通铺,一铺可以住九人。   但让茯苓没有想到的是,这二楼竟然空无一人,那方才陈秀女为了曦妹的床铺,与其他秀女争执又算什么?   姜曦选了一个离窗户远的地方放下包袱,茯苓也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包袱,跟着姜曦放在一旁,怯怯道:   “曦妹,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茯苓姐,以后你我随身之物,不可随意离开视线。每日都要仔细检查,里面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姜曦如是说着,茯苓点头如捣蒜:   “我现在就检查!”   茯苓带的东西很少,只有两身换洗衣裳和一小包碎银,是她这两年间在姜家赚到的铜钱换得。   “没多没少!”   茯苓松了一口气,姜曦点了点头,轻轻揉了揉眉心。茯苓见状,察觉到了什么,轻轻道:   “方才曦妹不在下面住,是因为陈秀女吗?”   姜曦冷冷一笑,却不是对茯苓:   “那陈秀女倒是好盘算,见两位嬷嬷将我单独点出来,心里只怕也探探我身后究竟是何人助力。   那床铺若是我坦然受之,其余六位秀女心中不平也是常事吧?若是她们招惹了我,我回击也是常事吧?”   茯苓看着姜曦,只愣愣的点了点头,姜曦扯了扯嘴角:   “你我二人,双拳如何敌四手?若是能请动嬷嬷出手相帮,那陈秀女便可借占铺之事与我交好,若是嬷嬷置之不理,陈秀女也可以借排挤我而得了人心!”   “此虽小事,可却是那陈秀女能在得知婵秀楼铺位后的短短时间内盘算出来……这次选秀虽选秀女于民间,可却仍不容小视啊!”   姜曦的话,让茯苓几乎瞪圆了眼珠子:   “曦,曦妹,真,真有这么可怕吗?”   姜曦看了一眼茯苓:   “现在,你知道我在马车上看到你后,为什么这么生气了吗?”   茯苓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小声道:   “可,可曦妹怎么知道这是那陈秀女故意为之?”   姜曦笑了,忍不住点了点茯苓:   “合着方才嬷嬷所言,你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是吧?那陆秀女来迟,嬷嬷可是亲口说了婵秀楼原住了三十六名秀女。   这三十六名秀女便已住满了甲字房,这三座小楼皆不过二层小楼罢了,乙字房说的自然不是什么房子,而是这与甲字房毗邻的小楼。”   这一点,在姜曦进门后扫过的通铺上面放着的包袱,便已彻底确定。   “陈秀女显然是在齐嬷嬷说完后便反应过来了,所以她才直接带偏了其他秀女,号召了一批秀女住在一楼。   可是,我们这一批秀女,也不过十三人罢了。原本,左一楼的秀女,也有挑选的机会的。”   姜曦一声轻叹,茯苓只觉得自己眼前都已经冒了金星,不亚于被人抡了一闷棍,就这,她还是有些没想明白。   “我,我以后一定乖乖听曦妹的话!”   茯苓就差指天发誓,终于逗的姜曦展颜一笑。 第6章   姜曦是在半月后这才见到了第三批秀女的,只是这一次的秀女并非如前面姜曦和头一批秀女那般稀稀落落而来。   足足三百九十八位秀女!   倾一国之力,从省到府,由府至县,哪怕是最穷困的知安县都献上了两位美人。   虽然,这两位美人放在其他一众秀女中,极为不出彩。   而这头一日,众秀女便因为婵秀楼仅剩的五十九个位置而争的头破血流。   姜曦和茯苓并肩站在二楼,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哀怨不已的秀女们再得知她们此番来此,若是进不得婵秀楼,便要为人奴婢后,原本的哀怨瞬间转为了激愤。   凭什么旁人进得了婵秀楼,她们便不行?!   都是民女,为何我要为人奴婢,她却高床软枕?!   须臾之间,原本被迫来此的秀女们瞬间转变了想法,便是姜曦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好一个阳谋!”   为了避免出了什么茬子,这一日莫说新秀女,便是老秀女也轻易没有踏出婵秀楼一步。   至于婵秀楼外,有秀女检举其他秀女身有狐臭,以香粉遮掩;又有秀女特意引了路上结识的姐妹去花园沾染了花粉,染了红疹,坏了容貌;更有心思歹毒者,买通了宫女,对同行之人下毒。   这场闹剧直到月上枝头,齐韩两位嬷嬷姗姗来迟,这才结束。   “伺候圣上,是你们的荣幸,我知道你们离家入宫,十分不舍,但既然进了宫,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都得放下!   这婵秀楼,你们不愿意进,有的是人愿意进!今日,这就是例子!”   齐嬷嬷这次倒是没有叫老秀女出来训话,可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原本婵秀楼中,还有些夜里偷偷哭的秀女,心中只有一片庆幸。   而这些未能进入婵秀楼的秀女在外面也是面色难堪,还是有一秀女不甘道:   “妈妈,这婵秀楼实在狭小,总,总不能让我们这些人打道回府吧?”   “叫我齐嬷嬷就是了。”   齐嬷嬷看了一眼那位秀女,她穿着一身天水碧云纹长裙,外着柔蓝撒银花长褙子,颜色层层过渡,如海浪叠叠,很是费了一番巧思。   “打你们的名帖上了皇家秀女的名册,便不必想着回去了。婵秀楼地方不够,南永巷有的是住人的地儿,你们一样可以与她们学规矩!”   齐嬷嬷的话让众女顿时大松一口气,但随后齐嬷嬷话锋一转:   “不过,这婵秀楼也并非谁住了便能长长久久的住下去,若有犯错者,头一次迁至南永巷,第二次直接进北永巷当宫女!”   “多谢嬷嬷提点!”   绝境后的柳暗花明,让这群秀女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那叫一个中气十足,齐嬷嬷眼中也不由得滑过一丝笑意。   “齐嬷嬷,可若是如此,那住在婵秀楼与南永巷岂不是没有区别了吗?”   齐嬷嬷听了这话,看了一眼那又开口说话的秀女,意味深长道:   “婵秀楼的秀女,可是头一批能面圣选秀的秀女,圣上日理万机,岂能在这些小事上耽搁?”   齐嬷嬷这话一出,一些自负容貌的秀女纷纷面色一白。   齐嬷嬷把该说的话都说了,随后便直接离开,而等齐嬷嬷一走,方才还反目成仇的秀女们,看着彼此的眼神还有些尴尬。   “姐姐,姐姐我知错了!姐姐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可这宫里,咱们姐妹齐心,才能其利断金啊!”   “文清月,你害了我进了婵秀楼以为就完了吗?咱们走着瞧吧!”   “我的脸啊!我的脸啊!呜呜呜……”   “姐姐,你放心吧,我们二人一定可以一同进入婵秀楼!”   “……”   小小的花园外,一时众生百态,显露无疑。   姜曦和茯苓早就回   到自己的屋子里,其他七名秀女面面相觑一番后,有人开口道:   “我姓文,名清月,见过诸位姐姐。”   “我叫常双钰,我爹娘都叫我玉儿,姐姐们也可以叫我玉儿。”   常双钰是个有些怯懦的姑娘,这会儿说话也弱声弱气的,猫儿叫似的。   “我,我是李思雨。”   “我是魏佳人,佳人难再得的佳人。”   “刘玉瑶。”   “赵婷婷。”   “我叫潘姝沁,以后请姐姐们多多指教啦!”   这七人之中,文清月落落大方,举止文雅,常双钰虽性子怯懦,可一双鹿眼十分动人。   其余五人纵使穿着不佳,可却各有特色,或楚楚动人,或明艳秾丽,或温婉可人,或清冷如霜,或玲珑娇小。   原本有些简陋的屋子,也仿佛在这些姑娘走进来后,一下子亮堂起来。   姜曦看了一眼头一个开口说话的文清月,她耳力好,方才楼下的怨怼之语,也是听的清清楚楚。   只不过,姜曦并没有多说什么,含笑道:   “我是姜曦,这是我姐姐茯苓。”   “姜曦,茯苓,听到倒不像是亲姐妹。”   潘姝沁小声嘀咕了一句,茯苓直接炸了:   “我和曦妹的关系岂能你能多嘴的!”   潘姝沁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文清月的身后,姜曦拍了拍茯苓的肩,看向潘姝沁:   “潘秀女一向是这么有口无心吗?”   潘姝沁拉着文清月的衣袖不住的发抖,求救的看着文清月,姜曦也在等文清月的反应。   无论方才楼下那位秀女口中所言是真是假,文清月此时的应对也可以探查出其的心性。   文清月拍了拍潘姝沁的手,潘姝沁是众女之中,最为娇小的,整个人几乎被文清月遮挡住,文清月只无奈的看向姜曦:   “姜秀女,茯苓秀女,潘秀女是无心之失,我替她向两位道歉,如何?”   “是吗?道歉都要旁人来替的话,那不若你也替她连晚饭一道用了?”   姜曦冷冷一笑,面带讥诮,文清月有些尴尬,垂下的眸子闪过一抹晦涩。   潘姝沁没想到姜曦会这样咄咄逼人,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让一旁的右二楼的秀女们都不由得走动了几步,但最终还是没有人出来。   茯苓没想到潘姝沁这么容易就哭了,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姜曦只拉了拉她的袖子。   潘姝沁哭了一阵后,终于哭累了,只红着眼睛看着姜曦二人,张口欲言,却不想姜曦直接道:   “不愿意道歉,便不道了。”   潘姝沁懵了一下,下一刻,齐嬷嬷直接推门而入:   “刚刚是谁再哭?宫里不许见哭声你们不知道吗?!带走,送入南永巷!”   潘姝沁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直接被两个老嬷嬷捂了嘴,拖了下去。   齐嬷嬷扫了一圈众人,看到姜曦后,只淡淡的转过目光:   “谁再闹事,就如此女!”   齐嬷嬷来的快,走的也快,只不过姜曦想起齐嬷嬷住着的地方,总觉得齐嬷嬷能来这么快,只怕是在婵秀楼放了眼睛。   潘姝沁被拖下去后,整个屋子一片寂静,便是文清月也褪去了方才温文尔雅的模样,面色微微发白,有些忌惮的看了一眼姜曦。   之后的时间里,众人没有人愿意出门,直到第二日一切尘埃落定,这才有人陆陆续续的出门用了早膳。   姜曦和茯苓是最早的一批,文清月紧随两人其后,常双钰和刘玉瑶做了伴,不过常双钰体弱,二人并没有记着出门。   而谁也没有想到,生的楚楚可怜,让人不由怜惜的李思雨竟然会与魏佳人走到了一起,二人站在一处,犹如玫瑰遇上了雏菊,李思雨那娇小可人的优势在明艳张扬的魏佳人面前荡然无存!   而赵婷婷如她的性格一般,清冷如霜,不与任何人接近。   姜曦对于这些只在心里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表示。   茯苓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房间内气氛的变化,只不过,这些变化在面对她二人之时,便如同潮水撞上了礁石,只能讪讪退去。   茯苓隐隐约约感觉到,昨日曦妹或有其他用意,可如今这么多双眼睛在,她也不敢多问什么,只三缄其口。   “茯苓姐,好端端的,今个怎么成了锯嘴葫芦了?莫不是昨夜睡觉的时候不注意,被哪里来的猫儿叼去了舌头?”   姜曦调笑的说着,茯苓一时脸上涨红:   “别瞎说!我这不是,这不是心里觉得怪怪的嘛!”   “那是前面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以后再想逍遥自在,那可不成了。”   姜曦拍了拍茯苓的肩膀:   “总之,还是尽快习惯吧。早饭,多吃点儿。”   茯苓闻言,默了默:   “曦妹,这不会是最后一顿吧?”   姜曦笑了,将一口白粥送到口中:   “可能,今天很多人会没有饭吃。”   茯苓听完,这那得了?她可是曾经差点儿被饿死的,怎么能亏了肚子?   于是乎,茯苓直接猛干了三碗白粥,第三次去盛粥的时候,还与那位陆秀女撞了个正着。   “你先,你先!”   “你请,你请!”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感叹:   “还从未见过与我这般能吃的女娘!”   “失敬失敬!”   “失敬失敬!”   二人端着粥碗碰了一下,姜曦见状都没忍住笑了出来,她的五官生的艳丽,不笑的时候很有攻击性,让人不由畏惧,可若是笑出来,却又让人觉得阳光也不及她笑容灿烂夺目。   而就在二人咽下最后一口粥的时候,齐嬷嬷带着一群头发花白,面色冰冷的嬷嬷走了进来。   “都吃好了吧?”   齐嬷嬷这话一出,自带严厉气场,哪怕是才进膳堂的秀女也无法说什么自己没有吃饱的话。   “既然吃饱了,那接下来,这几位嬷嬷便是来教导你们宫中礼仪的嬷嬷,包括宫规、行礼、行走,起居坐卧!”   “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是刘嬷嬷,今日我来教诸位秀女宫规,还请诸位随我来。”   众女一脸茫然的被刘嬷嬷引着与南永巷的其他秀女回合,随后每人便被发了厚厚的一本宫规。   “今晨这两个时辰,请诸位秀女熟读前一百条宫规,通过者可休息一个时辰。”   刘嬷嬷面无表情的说着,随后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直接翻开宫规,语气平顺的读了一遍。   一遍读完,有人小声道:   “嬷嬷,嬷嬷,我不识字……”   “是啊,嬷嬷,我们,我们都不识字!”   此番秀女选自民间,识字的秀女实在稀少,但刘嬷嬷只抬了抬眼皮:   “不必识字,能成诵即可。”   众秀女直接傻眼了,什么叫不识字还要成诵,她们哪有那本事啊?   有人傻眼,自然就有人庆幸,文清月看了一眼愁肠百结的众人,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只不过,等她的目光落在姜曦的身上时,女子的墨发被阳光度上一层金光,明媚的眉眼越发灿烂逼人了。   “姜秀女,我识字,可要我……” 第7章   姜曦抬起头,看着文清月笑意盈盈的模样,微笑道:   “文秀女有心了,我虽不才,但也略识得些字的。”   “这,这样啊。”   文清月有些尴尬,眼中的忌惮更盛了几分,可还不待她再说什么,姜曦便看向了她的身后:   “文秀女,那是来寻你的吧?”   文清月转过身,随后身子不由一僵,半晌,她才声音发干道:   “云画姐姐,你,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昨日那位大胆询问齐嬷嬷的秀女,她一双桃花眼,看谁皆是三分笑意,唯独此刻看着文清月的眼神带着些冷意。   苏云画生的妩媚多姿。今日穿了一身烟紫色百褶裙,腰间是一条用珍珠嵌成百花纹样的腰带,纤腰如柳,款款走来,很是不凡。   “文清月,我记得你识字吧?你素来心善,应该愿意教我们吧?”   苏云画的声音有些高,一时众人纷纷看向了文清月,文清月在众人如狼似虎的眼神中,忍不住后退一步,随后才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对,有幸与诸位姐妹同行,我,我自是愿意的。”   随后,文清月便直接被众人簇拥着到了一旁,茯苓见状,忍不住小声道:   “那文秀女   瞧着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样子……”   姜曦慢悠悠的翻过一页,意味深长道: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   那名秀女的声音有些耳熟,应是昨日在婵秀楼外痛骂之人。   况且,姜曦方才观文清月待那秀女的态度,只怕是那秀女手里有文清月的把柄,否则以文清月目前在外人面前维持的性子,也不至于贸然对人出手。   不过,这些姜曦暂时都没有放在心上,这宫规姜曦粗粗翻阅了一下,足足有八百余条,包括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要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   这里面的宫殿名字有些拗口,且排列紧密,莫说成诵,便是顺顺当当读一遍也是不易。   茯苓不由得拍了拍胸口:   “还好还好,不及姜叔的医书难背。”   随后,姜曦和茯苓二人坐在一处,低声将前一百条宫规磕磕绊绊的诵读了一遍,等到第二遍就好了很多。   而另一边,刘嬷嬷下了令便直接离开了,她若不离开,又如何能给其他秀女发挥的机会?   一处僻静的屋子里,刘嬷嬷一进门,便看到齐嬷嬷备了点心候着:   “这里不比宫里,让人粗备了些吃食,姐姐也尝尝?”   刘嬷嬷笑了笑,卸了方才的严厉:   “你还跟我客气上了,那些年,我屋里的点心属你吃的最多。”   “一别多年,不知姐姐近来可好?”   “日子倒也还算稳当,太后娘娘的性子好,咱们伺候的倒也不吃力。”   “那这次姐姐过来……”   “我啊,年纪大了,闲不住,正好来替太后娘娘掌掌眼。”   刘嬷嬷这话一出,齐嬷嬷心里便有了底,随后齐嬷嬷又问起了秀女的事儿,刘嬷嬷简单说了两句,齐嬷嬷不由啧舌:   “当初咱们可是学了三年才能正式伺候主子,姐姐你这……”   刘嬷嬷面色一下子冷淡下来:   “咱们学的是伺候人的,可是这一批进来的是什么?是秀女,是未来主子!   太后娘娘已经让步,自民间选妃,可这里头,那些榆木疙瘩也想上青云,这是把咱们圣上当什么了?!”   刘嬷嬷冷哼一声,端起茶碗,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   “这次要过我这一关,要么她们老老实实把这八百余条宫规一一背下来,要么……就得是那能想通其中关窍的聪明人!   若是个蠢的,太后娘娘还怕生下来的皇孙也是个蠢钝不堪的。”   刘嬷嬷这话一出,齐嬷嬷都不由得默了默,让这群从民间选上来的秀女有胆子忤逆宫里的嬷嬷,太后娘娘这可真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这事儿太后娘娘心里不舒坦也是应该的。   大渊建国两百余年,哪位先祖的妃嫔不是出身高门显赫的世家贵女,哪里是如今这些民女可以相提并论的?   而一旁的姜曦,这会儿已经将那宫规记的七七八八,她自有早慧,虽不敢说过目不忘,但若是读上两三遍,便也能将其记下。   否则,以姜曦在医术上的天分,姜千里也舍不得让她跟着林良玉学绣技耽搁时间。   这会儿,姜曦指尖的书页一一拂过,但她的脑中却在将方才刘嬷嬷所言又过了一遍。   秀女选自民间,资质自然良莠不齐,刘嬷嬷有教导宫女之责,可也并非要刻意为难众人。   是以,今日刘嬷嬷的要求,应当另有破解之法才对。   姜曦手中的宫规无意识的翻动着,一直等到刘嬷嬷归来,这才回过神来。   “诸位秀女读的如何了?”   刘嬷嬷开口,众人鸦雀无声,姜曦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仿佛摸到了什么关窍,但就差临门一脚,当下也并没有开口。   茯苓一切跟着姜曦走,这会儿也不作声,刘嬷嬷皱了皱眉,随手指了一个秀女:   “你来。”   那秀女磕磕绊绊道:   “玉阙,玉阙之威,浩,浩荡肃穆,今以,以细表,以,以正宫闱。首篇,首篇是,是……嬷嬷恕罪,后面的字我实在不认识了!”   那秀女说完,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刘嬷嬷冷下脸:   “拖走,送入北永巷。”   “你们是秀女,是皇家的人,也代表皇家的体面,要是失了体统,直接去北永巷做宫女好了!”   之后,刘嬷嬷索性直接开始点人,有人畏惧不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有人落落大方的表示自己还未曾顺读。   倒是那位陆秀女让人刮目相看,不过半刻的功夫,便读了数十条宫规,刘嬷嬷直接让她先去用饭。   姜曦和茯苓在人群中也得以过关,但并不打眼。   这一次,等姜曦和茯苓到了膳堂的时候,里面的秀女屈指可数。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等二人取了饭,坐了下来,茯苓看向姜曦身后,咦了一声:   “那位秀女不是也不会,怎么却过来了?”   姜曦回身看了一眼,还未等她开口,便听到茯苓小声嘟囔:   “看来那刘嬷嬷也不怎么守宫规,这宫规怕是只给咱们准备的!”   电光火石间,姜曦瞬间福至心灵,她明白了!   “这宫规确实是给需要遵守的人遵守的。”   姜曦说完了这话,便直接低头用起了饭,留下茯苓一头雾水。   但姜曦却心情极好,对于她来说,那梦境中对于宫中之事介绍少之又少,她如今贸然入宫,最缺少的其实是宫中的意思。   别小看这件事,此前的选秀多出于官宦之家,此番民间选秀,虽然打着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旗号,可世人多功利。   凭什么皇家不选高门女郎,反而要她们这些民女?   宫规确实要遵守,可是也要看所用之人的身份。   而这一次,刘嬷嬷让众人熟读宫规,或许……只是一场胆量的较量。   姜曦想清楚这件事后,却也并非如刘嬷嬷所愿那样崭露锋芒。   若是她没有猜错,刘嬷嬷只代表着宫里的某一方,或许是圣上,也或许是太后娘娘。   但,宫中可不止有圣上和太后。   姜曦和茯苓用完饭,得以回房休息了半个多时辰,而她们这个屋子里回来的人应当是最全乎的。   只差了……文清月一人。   众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按照自己原本的小团体,私下说着悄悄话。   而等到晌午过后,文清月急急回来喝了一肚子凉茶后,屁股还没有坐热,众人便又被另一位姓杨的嬷嬷叫了下去。   杨嬷嬷是教行礼的,她长得尖嘴猴腮,是宫里最不喜的长相,倒是一双圆眼削去了几分棱角。   “诸位秀女日后都是需要见驾的,是以这跪礼,乃是重中之重。   现在,请诸位秀女俯身,跪——”   “所谓跪礼,乃是向上位之人表示恭敬的方式。   在宫中,除了正式宴会面见圣上外,见到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也需要行全跪礼。   不过,如今中宫空置,诸位秀女只需要向圣上和太后娘娘行全跪礼。”   杨嬷嬷说的很是繁琐,有秀女心中不耐,但也不敢表露出来。   姜曦倒是听的很认真,杨嬷嬷的话虽是繁琐,可却也无形透漏着宫里的情况。   就是,这青砖路跪片刻,便会让人觉得腿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都跪好!我知道诸位秀女这会儿心里都在埋怨我选了这么个地方,可你们要知道,贵人若要罚人,可不会挑地方。   但,你们却不能不会跪!这位秀女,说的就是你,屁股都要撅天上去了,这是拿屁股给人见礼啊!”   杨嬷嬷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阵嬉笑,那秀女被臊了满脸通红。   杨嬷嬷很是健谈,也没有让众人一直跪着,之后还教了福身礼。   福身礼分为全福、半福、和平福三种。   其中,妃嫔之间,每三品则差一等。   比如,最末品的选侍见到七品美人及以上,要行半福礼,至四品嫔位娘娘,则要行全福礼。   杨嬷嬷还说,宫里如今只有一位贵妃,一位宁妃和几位婕妤,让众人不要太紧张云云。   这人口简单的让曾经在梦里梦到宫宴时,宫妃如云的姜曦都不由诧异起来。   这也让姜曦一时想不到圣上对于这次选秀到底是什么态度。   与此同时,皇宫,明春宫中,一个肌肤玉润,檀发红唇,一袭胭脂色洒金石榴裙的女子正慵懒的倚着贵妃榻 ,她单手支颐,眼若柳丝:   “人都安排进去了?”   “回贵妃娘娘,都安排好了。”   梁贵妃“嗯”了一声,垂眸看着自己葱根似的的玉指,叹了一口气:   “你说,圣上为什么就不愿与本宫生儿育女呢?”   侍女没敢答话,贵妃红唇一抿:   “也罢,只消有了孩子,不拘是谁生的。只是,本宫这孩儿,可要好生寻一位聪慧的娘亲才是。” 第8章   “哎,对,现在请诸位秀女跟我学,先行平福礼。”   杨嬷嬷背对着众人,微微屈膝,左手覆于右拳之上,指尖微翘如兰。   “对,接下来是半福礼,请诸位秀女斜退半步行礼……”   杨嬷嬷虽不似刘嬷嬷要求那般高,但若是秀女出了错,她便会让出错的秀女向对众人行出错的礼,头一次出错便是十次,之后是二十次,以此类推。   姜曦虽然有梦中的记忆,可到底也是头一次真刀真枪的学习,这会儿行着半福礼,整个人额角已经沁出了点点汗水,偏偏这半福礼最是艰难,膝盖不能微弯,也不能完全弯下去。   这般不上不下,没一会儿一股酸麻感便直接蔓延至双腿,人群中时不时的响起一阵轻吸凉气的声音。   大家都在忍耐,但杨嬷嬷仿佛毫无所觉一般,只絮絮叨叨的说着:   “诸位秀女日后若能有幸入宫,得蒙君幸,那么这样的礼节便是家常便饭,今日诸位秀女辛苦一分,来日旁人也能少从诸位的身上挑一份理。   而这其中,半福礼应是诸位最常用也最需要认真学的礼仪。裙不垂地,摆不晃荡,脖颈微弯,以示恭敬,对,就是这样……”   杨嬷嬷拖长了尾音,最后便在众人身边转悠,让一众本就吃力坚持的秀女一时小腿都不由得打起颤来。   姜曦站在最后面,等杨嬷嬷走过来的时候,一滴汗珠正好顺着鬓角下滑,有些发痒,但姜曦还是克制住伸手去挠的冲动。   杨嬷嬷随即微微颔首:   “不错,指如翩蝶,腰似扶柳,这位秀女是今日行礼最为标准的秀女,其他人应向她看齐。”   最难得的,是这位秀女玉容惊艳,凤眼凝露,虽香汗淋漓,可微微蹙眉之态,娇而不妖,尽态极妍。   姜曦眸光微亮,看着杨嬷嬷很是激动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克制着没有开口。   在众人纷纷注目过来时,姜曦又坚持了半刻钟,这才终于在杨嬷嬷开口后,换了一个姿势。   之后,众人练习了整整三个时辰的行礼,从一开始觉得跪礼辛苦,到最后恨不得一直跪着也好,也不过经历了一个时辰。   之后,又有秀女被杨嬷嬷单独点上去,向众人行礼,众人得以休整片刻,以至于之后若是有秀女行礼不端,不必杨嬷嬷一一看过,便会被人点出来。   等今日的练习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精疲力尽,有些住在二楼的秀女,都恨不得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是有杨嬷嬷盯着,众人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上楼。   姜曦和茯苓也相互搀扶着上了二楼,两人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说,等终于上完了最后一级台阶,二人这才如释重负的相视一笑。   二人正要向前,姜曦却只觉得腰下一重,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朝后倒去,茯苓眼疾手快,忙要拉住,但也因为惯性被带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茯苓抓住姜曦的手臂,脚下一个旋转,直接将姜曦紧紧搂在怀里,护着她的头脸,二人直接从楼梯上跌落下去。   “茯苓姐!”   秀女们也在第一时间发出一阵惊呼,姜曦第一时间爬起来,看向了倒地的茯苓,茯苓摆了摆手:   “我皮糙肉厚,没事儿!嘶——”   姜曦连忙简单检查了一下茯苓的伤处,茯苓本来比姜曦站的更靠前,可是她这会儿脚腕却被拧的都变了型。   “茯苓姐,你,你这是何苦!”   姜曦一时只觉得鼻尖一酸,眼泪在眼眶处打转,从楼梯上跌下来哪里会让脚腕扭成这个样子?   分明,是茯苓姐为了护着自己,拼了狠劲儿扭转了身子,这才伤了脚踝。   “都让开。”   齐嬷嬷一出声,众人纷纷让开了一条小道,齐嬷嬷看到跪在地上的姜曦和躺着的茯苓,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   茯苓跌下来的时候,头正好落在一包软泥上,这会儿倒是脚踝和背上的伤处更严重些,姜曦不着痕迹的切了脉后,方略略松了一口气,随后这才看向齐嬷嬷:   “齐嬷嬷,方才有人踩了我的衣摆,致使我二人摔下楼梯,还请嬷嬷做主。”   这二楼上去的秀女本没有多少人,大家都累的精疲力尽,倒也不至于一窝蜂涌上去,说什么无意之举,那便有些可笑了。   姜曦冲着齐嬷嬷一礼,一口银牙紧咬,她本无意无人为恶,偏偏却有的是人要上门找死!   齐嬷嬷听了姜曦的话,抬眼看向众人:   “方才都是何人在姜秀女的身后?”   “嬷嬷,不是我!”   “嬷嬷,我没有啊!”   “嬷嬷,我方才还没有上楼呢!”   秀女们纷纷摆手,齐嬷嬷一时也不由得有些为难,这些是秀女,她又不能直接拷问,监正楼就更不用想了。   姜曦看出了齐嬷嬷面上的犹豫,她心下一沉,便知道今日自己若不能拿出个章程来,茯苓和自己便要受着无妄之灾了。   下一刻,姜曦微一垂眸,偏头看到了自己衣摆上三寸,有一处并不明显的脚印。   姜曦捏起那微微发红的泥土,在指尖研磨片刻,随后轻轻一嗅:   “红土,花香清淡,但略发涩,应当是杜鹃花。”   姜曦抬眼看去,春日暖的很快,方才众人学行礼的小花园里,最外围便种着一圈杜鹃,这会儿迎风招展,送来阵阵花香。   “禀嬷嬷,这种红土应当只有靠近杜鹃花站着的秀女会沾染上,还请嬷嬷请乙二楼的秀女们,抬足以证清白。”   姜曦这话一出,齐嬷嬷迟疑了一下,随后便见姜曦直接跪了下来,泪眼涟涟:   “嬷嬷,今日之事绝非偶然,方才大家累的连腿都抬不起来了,那人却敢对我下手,她难道就不怕伤到了其他姐妹吗?还是说,那人本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若是如此,我等身边藏了这么一位蛇蝎心肠之人,怕是连睡觉都要不安稳了!”   姜曦说罢,抬眼看向一旁的秀女,用帕子半掩了面,哭诉着:   “一人事小,众人事大,今日那人对我下手,明日又对其他姐妹,后日,大后日又会是谁啊?”   姜曦这话一出,一旁的秀女微微变色,随后便见一个人影走出:   “嬷嬷,我愿一证清白。”   姜曦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会是赵婷婷,赵婷婷直接抬起脚,她的鞋底干干净净,随后赵婷婷走到姜曦身旁:   “姜秀女,地上凉,我帮你扶起茯苓秀女吧?”   姜曦感激的看了一眼赵婷婷:   “赵秀女,多谢了。”   有了赵婷婷这个例子比着,其他二楼的秀女也纷纷抬起脚,很快,隔壁房间的秀女便已经自证结束。   姜曦看向了与自己同住一屋的其他人,魏佳人撇了撇嘴,抬了脚,嘟囔着:   “这是什么姿势,真丑!”   常双钰也怯生生的抬了脚,之后是文清月和李思雨,等到最后,众人将目光落在了刘玉瑶身上。   刘玉瑶面上温和的笑容瞬间僵住,她看着姜曦,声音温温柔柔:   “姜秀女这是不信我吗?”   “萍水相逢,我不敢随意替其他姐妹做主。”   姜曦静静的看着刘玉瑶,刘玉瑶面色微白,随后她摇了摇头:   “罢罢罢,姜秀女且看吧。”   刘玉瑶抬起了脚,只见那绣鞋下虽然沾染了尘土,可却并无红土的明显特征。   “如此,姜秀女可信了?”   姜曦点了点头,随后微微一笑:   “刘秀女足底确实没有红土的痕迹,可是……谁又说我找的是红土印子呢?”   姜曦扶着茯苓,站直了身子,冷眼看着刘玉瑶道:   “花园不小,纵使红土有粘性,可走到这里也差不多看不清痕迹了,想来你也是存着这样的打算吧?”   刘玉瑶笑了笑,看着姜   曦的眼神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小妹妹:   “姜秀女,你姐姐受伤,你的心情我明白,可是这也不是你诬陷我的理由。   不过,我知道你也是一时情切。我家中也有小妹,若是我受伤了,她应当也如你一般心急。”   “你妹妹会不会为你心急我不知道,但你急什么?红土的粘性会让你的足印清晰的印在我的衣摆上。   我听闻蒗州女娘擅女红,处处巧思,便是鞋底也能绣出许多种纹样,其中以花形为佳,取步步生花的好意头。”   姜曦垂眸看向自己的衣摆处:   “我这衣摆上的印子,倒像是忍冬纹。”   姜曦这话一出,不知是谁开口道:   “我便是蒗州人士,刘秀女与我同出一地,姜秀女所言不错,我这绣鞋底上,是茱萸纹,我娘盼我能长寿,绣了三日呢。”   那秀女说罢,刘玉瑶却已经忍不住朝后退去,齐嬷嬷是什么人,当即便反应过来:   “脱了她的鞋!”   两个嬷嬷瞬间上去钳制住刘玉瑶,从她脚上取下了一只鞋:   “嘿,还真是忍冬纹!姜秀女的眼真亮,都这时候了,还能一眼看出来!”   姜曦露出一抹有些羞涩的笑容,只是在看向刘玉瑶的时候,泛起了冷光。   “嬷嬷,您看……”   姜曦看向齐嬷嬷,齐嬷嬷叹了一口气:   “将她打入北永巷,正好浣纱坊这两日还缺些人手。”   姜曦皱了皱眉,但没有多言,秀女之争,从一开始便存在,毕竟,谁也不愿意做谁的垫脚石。   “不!嬷嬷!不要啊!我有银子,嬷嬷……”   刘玉瑶被捂住嘴,带了下去,齐嬷嬷让两个嬷嬷先将茯苓扶了上去,遂带着姜曦去她的屋子取药。   二人一路同行,齐嬷嬷没有说话,姜曦便也只是沉默着,等到了屋子,齐嬷嬷将一盒黑黢黢的膏药递给姜曦,姜曦嗅了嗅气味,是民间不可多得的好药,忙向齐嬷嬷道谢。   齐嬷嬷摆了摆手:   “不必多礼。不过,姜秀女,这段时日,我观你没有出头之意,今日何必……”   这婵秀楼中,可到处都是眼睛!   姜曦只道:   “不出头是为了自保,可若是连自保都不成,那我做出什么旁的事,便也不能怪我了。”   齐嬷嬷看着女娘眼中的执拗,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痴儿。”   半晌,齐嬷嬷又道:   “杨嬷嬷是贵妃的人,你若是还想进宫,便不要与她走的太近。” 第9章   姜曦听出齐嬷嬷那冷硬语气下的关怀,但随后她也只是垂下长睫,轻轻道:   “多谢嬷嬷提点。”   但姜曦并未给出确定的答复,已知本次选秀圣上来与不来的概率对半,反而是太后和贵妃是百分之百会到场的。   而姜曦,她从未想过在这后宫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   她必要入宫,以妃嫔的身份!   齐嬷嬷听了姜曦这话,以为她听进去了,随后颔首让姜曦退下。   姜曦一路急行回到了婵秀楼,这会儿其他秀女都去用膳了,屋子里只有茯苓一人。   茯苓因为伤在背部,她虽粗懂医术,可也不敢贸然对自己下手,只巴巴看着门口,等看到姜曦的身影时,她顿时眼睛一亮:   “曦妹,你可算回来了!”   姜曦心疼的看着茯苓,点了点头:   “快让我瞧瞧身上伤的怎么样了?”   茯苓疼的脸都白了,姜曦正要扶着茯苓坐起解了衣带,茯苓却微红着脸道:   “方才赵秀女已经帮我解了衣带,曦妹只管掀开即是。”   姜曦点头,将茯苓身上衣衫一一褪去,姜曦动作快,没让茯苓感受到太多的痛苦。   随后,姜曦定睛看去,只见茯苓的肩胛骨处的红肿最为明显,后腰也有几处红痕,但都不是要命的伤。   “嬷嬷方才给了些药,茯苓姐,你且忍忍。”   “好,曦妹,你动手吧。”   姜曦没吭声,动作轻快的给茯苓上了药,但在等膏药干的时候,姜曦看着茯苓的脚踝,抿了抿唇,随后直接握住了茯苓的脚。   “别,曦妹,我还,我还没洗脚。”   茯苓脸涨的通红,今日练习了半日的行礼,回来后,她连鞋都没敢脱,哪里好意思让曦妹碰?   “茯苓姐,你乖一点。”   姜曦轻轻按住茯苓脑袋,茯苓只好红着耳朵,将脸埋在了枕头里。   姜曦不由摇了摇头,低头将茯苓的鞋袜褪去,这会儿茯苓的脚踝已经肿的像是发面的馒头,姜曦飞快挑了些膏药涂在了伤处,趁着茯苓不吭声,直接开始正骨,但还若无其事的和茯苓搭话:   “这次算她刘玉瑶好运,若是下次再撞我手里,岂是她去洗几件衣裳可以了事的?!”   “噗嗤,瞧曦妹你这话说的,我虽受了伤,可也未见得那刘玉瑶就好过了!   倒是我家曦妹,方才那叫一个英姿飒爽,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哎呦!”   姜曦微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慢悠悠的给茯苓揉着脚腕:   “茯苓姐,你说谁是恶人来着?”   茯苓不吭声,姜曦又问了一句,茯苓这才哭唧唧的抬起头:   “我是恶人,我是恶人,曦妹你轻点儿……”   姜曦轻笑一声,柔声道:   “这可轻不了,药力要揉进去了才好。”   茯苓只能咬着枕头,任由姜曦揉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没一会儿,茯苓便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姜曦将茯苓的皮肤都揉的彻底热了起来,这才起身净手,刚给茯苓盖上被子,外头便响起一阵脚步声。   “魏姐姐,我,我们俩能换一下吗?那姜,姜秀女实在,实在不够柔婉,我,我害怕!”   “瞧你那点儿胆子!回去的铺盖你自个挪……”   “姜秀女回来了?”   一推门,看到姜曦的一瞬间,李思雨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一颗泪珠要坠不坠,倒是魏佳人和姜曦打了一个招呼。   “嗯,李秀女怕我?”   姜曦越过魏佳人,看向了李思雨,李思雨颤颤巍巍的开口:   “不,不怕的。”   姜曦微微一笑:   “我倒是觉得李秀女身上的桂花香不错,那这床铺,李秀女还要换吗?”   “那就,那就不换了吧……”   李思雨这下子是真要哭出来了,姜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换吧换吧,我又不吃人,真是的。”   “啊?”   李思雨呆呆的看着姜曦,魏佳人撞了她一下:   “还傻站着干嘛?去换呀!”   “哦哦!”   姜曦随后出去打了水,给茯苓简单的擦洗了一下,魏佳人倒也不急着睡觉,只坐在桌前,看着姜曦忙里忙外:   “姜秀女和茯苓秀女倒是姐妹情深。”   姜曦将铜盆放好后,这才坐在了魏佳人身边:   “魏秀女待李秀女也是极好的。”   魏佳人看了一下正撅着屁股铺床的李思雨,勾了勾唇:   “老鼠胆子,我家里小妹也和她一个样,能护着就护着些呗。”   “早就听说琛州女郎胜男儿,今日一见魏秀女,才知所言非虚。”   姜曦这话一出,魏佳人只嗔了姜曦一眼:   “咱们姐妹说话,这么文绉绉作甚?”   不过,眼看着魏佳人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姜曦也笑着道:   “是我卖弄了,不知魏秀女是哪年生人?”   “我是元昭十四年十一月的,她是十六年三月的,和我妹妹是同年。”   “我也是十六年的,不过我生月最小,是十一月的,倒是要叫一声姐姐了。”   姜曦随后又与魏佳人说了些旁的,姜曦记性好,平日里家里的藏书、书局的书她都看过不少,这会儿魏佳人说什么她都能接上,时不时还拉着茯苓和李思雨说几句。   原本气氛凝滞的房间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声笑语,姜曦也不由得勾了勾唇。   以前是她想错了,虽说选秀至关重要,但在这婵秀楼中,独善其身也是要不得的。   若非赵秀女替她打破僵局,那今日之事只怕要不了了之了。   屋外的事儿,她管不了,也没有精力去管,但是这屋子里的女娘们,倒是可以寻了品性好的交际一二。   四人正说着话,没一会儿,常双钰和赵婷婷也走了回来,常双钰一看到姜曦,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直接溜回床铺,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倒是赵婷婷看到姜曦后,步子一顿 ,随后将用帕子包着的两个馒头递给姜曦:   “有些凉了,姜秀女若是不喜,可以不吃。”   “哪里!我和茯苓姐正腹中空空,还以为膳堂没有吃的了,没想到赵姐姐竟是这般思虑周全。”   点头,硬邦邦道:   “饿肚子,不好受,快吃吧。”   姜曦道过谢后,给茯苓分了一个,二人啃着馒头,只觉得丝丝甜意充斥着口腔,倒是比以往的馒头都要好吃不少。   姜曦又一番好听话,夸的赵婷婷脸都不由得红了起来,灯光摇曳,美人酡颜,清冷中又带着几分柔和,别有一番韵味。   “为映青荷独向开,一炬成灰甘如怡,赵姐姐若是笑笑,便更美了。”   姜曦忍不住赞叹着,赵婷婷眸子微微一颤,抬眼看着姜曦,唇角微弯:   “姜妹妹……怎么也,也学那话本子里的书生逗人顽。”   “哦——原来赵姐姐也看话本子啊!”   姜曦故作惊讶,赵婷婷红着脸就要就捂姜曦的嘴,二人正笑闹着,门便被人推开了,只见外面站着三道身影,分别是文清月、苏云画和一个面上染了红疹的少女。   “倒是我们来的不巧了。”   苏云画一进来,先打量了一下屋子,随后笑吟吟道:   “这屋子可比南永巷的破房子好多了!”   文清月闻言抿了抿唇,没吱声,苏云画也不见怪,冲着众人微微一礼:   “我是苏云画,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屋子的姐妹了,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是温施柔,见过诸位姐妹。”   温施柔柔声开口,盈盈一礼,倒是让姜曦下意识扬了扬眉尖。   这位温秀女行礼的模样,倒不像是新学的,她就说这些日子见到的秀女怎么没有一个旁人特意送进来的。   这可是天子近前,那些有其他心思的人,当真能不动心?   如今想来,怕是她们来迟去了南永巷。   姜曦心念电闪,却没有直言,反而笑着和两位苏、温二人寒暄了几句。   而文清月这会儿正悄悄找魏佳人想要换位置,刘玉瑶一走,她和潘姝沁原来的位置就会被苏、温二人占了。   苏云画不出意料会想着和她一道睡,可那样文清月怕是睡觉都得支楞着眼皮了,她哪儿敢啊?   但随后,魏佳人只努了努嘴:   “我和李妹妹换了位置。”   文清月又看向了李思雨,李思雨含着泪,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看上去,若是文清月再逼迫下去,她便真的能哭出来。   文清月只能看向赵婷婷,但赵婷婷直接干脆拒绝:   “抱歉,文秀女,我畏热,夜里需开些窗,不能和你换。”   文清月:“……”   姜曦看着文清月四处碰壁,慢悠悠的吃完了馒头,看来那天潘姝沁的事,有的是人看明白了。   这次选秀能住进婵秀楼的,果然没有一个蠢人。   文清月最后只能哭丧着脸,和苏云画“同床共枕”,一晚上都来回翻身,怎么也睡不下去。   等到天黑的沉了,文清月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但很快,众人便都被叫了起来。   宫女们送来了洗漱用的水,不过一个屋子只有三个铜盆,谁起的晚了,便要用旁人用过的。   前头都是姜曦和茯苓共用一盆,今日姜曦和茯苓起的最早,之后其他人也才陆续起身。   文清月没有睡好,等她爬起来的时候,苏云画在众人洗漱好后,将其他盆的水从二楼倒了下去。   “苏云画,你做什么?!”   “急什么?那不是还有一盆?”   那盆洗脸水上,浮着一层微粉的脂粉,文清月一眼便看出来那是苏云画惯用的桃花粉。   “文妹妹,你怎么不洗漱啊?”   “是不想,还是不敢?” 第10章   苏云画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原本妩媚多情的容颜一瞬间多了几分阴冷,让人忍不住心惊肉跳。   茯苓看着都不由得揪紧了姜曦的衣袖,姜曦拍了拍茯苓的手,却也只静静看着,并未开口。   随后,苏云画直接握着文清月的手,钳着她到了水盆前,死死按着她的头脸没进盆里。   “咳咳,咳咳……我的脸,我的脸!我要告诉嬷嬷!”   文清月尖叫一声,哀哀的掩面哭了起来,苏云画嗤笑一声:   “就这胆子还敢在姑奶奶面前卖弄?!”   文清月捂着脸,不敢说话,苏云画随后看向其他人,盈盈一拜:   “让姐妹们受惊了,不整治这贱人一顿,我实在心里不舒坦,我把她收拾顺了,以后咱们姐妹们才能更好相处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姜曦微眯了眯眼,随后笑开:   “既然今日苏姐姐这么说了,那以后咱们这个屋子可不能再有旁的心思了,否则……”   姜曦没有说完,但众人想起昨日刘玉瑶的下场,不由得心下一紧。   刘玉瑶算计了姜曦是她的本事,可之后的事,谁也没想到姜曦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人揪出来。   这以后要是在姜曦眼皮子下面做了什么,岂不是,毫无遁藏之地了吗?   常双钰愣了愣,随后默默的缩起了脖子,但魏佳人却很满意姜曦这话:   “姜妹妹说的对,这两日在外面学规矩,本来就累,谁要是还在屋子里使坏,别说姜妹妹,我第一个不答应!”   之后众人陆陆续续附和,乙左二楼的秀女们,在这一日确定了共同维护这短暂的和谐。   随后,秀女们陆续走出了屋子。   茯苓睡了一夜,脚踝疼的没有那么明显了,只不过她下楼很是不便,魏佳人在前面护着,赵婷婷和姜曦一道扶着,茯苓这才安稳踩在了地上。   “多谢魏秀女,赵秀女。”   茯苓虚弱的冲着二人道谢,二人摆了摆手,随后没入了人群之中。   茯苓看着二人离开,随即握紧了姜曦的手:   “曦妹,辛苦了。只是,今日曦妹在房中的那些话……”   趁着这会儿无人,茯苓连忙低声问着,姜曦嗔了茯苓一眼道:   “茯苓姐,你这是什么话?至于咱们那些房中话……茯苓姐暂时可以相信一二。”   “暂时?”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离选秀还有日子呢。”   茯苓和姜曦这会儿慢悠悠的走着,却不想其他自婵秀楼走出来的秀女,这会儿一看到二人的身影,慢下来的恨不得能踩死蚂蚁,快走的立时能带起一阵狂风,反正就是怎么也不愿和二人一道走。   “哎,走慢点,走慢点,没看前面是巧舌娘子,你要是踩了人家的衣摆,也想去洗衣裳啊!”   没看人家昨个几句话的事儿,就把同寝的秀女直接送去浣纱坊了吗?   “嘶,竟然是她?幸好你拉住我了!”   这巧舌娘子本是昨日姜曦跟着齐嬷嬷离开后,一秀女冷哼一声巧舌如簧,不过尔尔后,如同风一样刮向了整个婵秀楼。   一夜之间,姜曦多了这么一个诨号。   等用过了早膳,太阳也出来了,今日晨起教导的是起居坐卧的规矩,是一位姓邱的嬷嬷负责。   邱嬷嬷不像刘嬷嬷那般不苟言笑,也不像杨嬷嬷那样平易近人,只是一板一眼的陈述着要求。   今日是头一遭,邱嬷嬷只教众人饮食礼仪中的食礼:   “所谓食礼,筷不越人,面不露色,口不发声……   筷不越人,是指与人同桌而食之时,筷子不可越过旁人去夹取食物,此为不敬。   这面不露色,便是指无论吃到什么好与不好的食物,都要面带笑意,与贵人同桌而食,乃是荣幸,还望诸位莫要辜负……”   邱嬷嬷说了一大堆,众秀女虽然都听的认真,但还是难免露出茫然之色,随后邱嬷嬷直接轻飘飘道:   “食礼便从今日的午膳开始,学不通的,禁午膳。”   这话一出,原本昏昏欲睡的秀女们一个激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就连茯苓也不由小声催促道:   “曦妹,掐我一下,掐我一下!”   就这样,邱嬷嬷虽然教的很是枯燥乏味,但是没有秀女敢轻忽慢怠。   姜曦看着都觉得这位邱嬷嬷教导手段实在柔和,要知道,在梦里,侯府当初给她请的那位嬷嬷的教法那才叫简单粗暴。   甭说吃不吃饭了,一个动作   做错了,先是被沾了水的竹条抽小腿数十下,跟牛毛细针一下一下扎着。   之后一整日的饭食照旧摆在桌上,但她只有夹的份,没有吃的。   若是饿的头晕眼花,松了筷子,便又要加罚,间或还要被那嬷嬷鄙夷嫌弃爹娘不会教女,难怪死的早云云。   姜曦忍了她数年,在她“病重”时,日日美味佳肴摆着,让她看着,饿着,最终饿死。   如今想起那梦境,姜曦只觉得有些恍然,也是,自从入宫后,那梦境便已经许久未曾再现了。   姜曦下意识的攥紧掌心,她不知这条路对不对,但这是她在分析梦境之后,得到的唯一一条生路。   一条翻身之路。   等邱嬷嬷的食礼教授的差不多了,也就到了午膳的时候,秀女们难得脚步沉重的朝膳房而去。   邱嬷嬷坐在最前面,一声令下,众人这才敢坐下来,秀女的吃食并不奢华,只一荤一素并一份白米饭。   但这对于一部分秀女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其中数知安县来的两位秀女,这会儿看着白米饭都不由得咽口水。   邱嬷嬷眼儿利,直接让她二人上前用膳,这两位秀女是对姐妹花,姓石,脸也不似寻常秀女精致白嫩,身量虽不高却看着健壮,倒是民间喜欢的宜男相。   “嬷嬷,那,那俺吃了?”   众秀女听后,纷纷窃笑起来,邱嬷嬷眉心微微一蹙,但却只点了点头:   “以后说我,不要用乡音。吃吧。”   “哎,晓得了。”   下一刻,石氏姐妹直接上演了一个风卷残云,从菜到饭进入肚子,不超过五个数,这会儿二人鼓着腮帮子,吃的满嘴流油,等咽下去都过了小一刻钟,直接让邱嬷嬷都看傻了,最后哆嗦着手指着二人:   “朽木,朽木不可雕也!朽木啊!”   大石秀女将饭菜好容易咽下去,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俺,我,我知道我达不到嬷嬷说的,做不到不能吃饭,那我,我们姐俩就不吃了哈!”   “……”   众人一整个叹为观止,邱嬷嬷被气的变了脸色,直接拂袖而去。   魏佳人坐在姜曦对面,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   “邱嬷嬷被气走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姜曦将口中的食物咽下,这才开口道:   “最起码,我们先吃完这顿再说。”   姜曦这话一出,茯苓等人纷纷埋头苦吃,邱嬷嬷没有说之后的安排,众人吃过午膳便回到房间休息。   却不想,姜曦等人刚浅寐了片刻,楼下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姜曦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起来,随后就看到魏佳人走了回来:   “魏姐姐,楼下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我方才远远看了一眼,是左一楼的一个秀女发了高热,这会儿那一屋子秀女都乱了!”   魏佳人这样说着,脸上也难掩忧色:   “若是她染了什么病,那咱们……”   魏佳人欲言又止,文清月也微微变色,可是看着房中的众人,没敢说一个字,只是面上的表情一下子阴翳起来。   苏云画也抿了抿唇,垂眸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指甲,至于李思雨和常双钰二人则直接用被子将自己默默的裹了起来。   赵婷婷倒是镇定,至于昨夜才来,一直不显山不漏水的温施柔这会儿一撩眼皮,柔柔看向姜曦:   “姜家妹妹,你可有主意?”   姜曦这会儿已经整理好了衣裳,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我先出去看看。”   姜曦没敢走左边楼梯,而是从右边楼梯下去,秀女们同吃同住,若真是什么传染疾病,现在也来不及回护己身了。   姜曦这一出去,才发现右二楼和右一楼已经有不少秀女走了出来,齐嬷嬷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   这让姜曦心下一定,宫里御医可不好请,齐嬷嬷能请御医过来,只怕也不愿放弃这批秀女。   姜曦没在人群中,朝那左一楼的屋子里看去,只见那小轩窗下,一个女子病容苍白,紧紧皱着眉头,仿佛睡的很不安稳。   而那干裂的嘴唇,也在说明着女子的病症,姜曦只看了一眼,便默默退了出来。   无他,这个位置,便是当初那位陈秀女留给她的‘好位置’。   如今春寒料峭,知晓在深夜推开轩窗,邪风入体,莫说寻常女娘,便是身体瘦弱些的男子也是吃不消的。   这是风寒。   姜曦从看到那秀女的第一眼,便断定了她的病症。   果不其然,等御医诊脉过后,宣布了这一结果,让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但即使如此,那位秀女也被挪出了婵秀楼,至于其他秀女也需要喝姜汤驱寒辟邪。   等姜曦回去将这个结果告诉众人后,魏佳人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幸好幸好,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不过,那秀女现在不在婵秀楼住,又去了哪里?”   “听齐嬷嬷说,是送去了寒衣司。”   姜曦这话一出,温施柔的身子不由晃了晃:   “我,我听说,那里,那里住着的都是,都是病的要死的宫人,那,那秀女她还能回来吗?”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缄口。   许是因为那位秀女的突发事件,导致秀女中人心惶惶,齐嬷嬷特意准了众秀女半日的假,让秀女们休整一二。   等到晚膳时分,姜曦扶着茯苓下了楼,今日的吃食也比往常丰盛了一些,那菘菜肉片里的肉片也从小指肚大变成了拇指肚大,三肥七瘦的肉片炒出来的菘菜油汪汪,甜津津,是许多人过年都吃不着的美味。   素日的拌萝卜丝也换了口感更好的春笋炖萝卜,也不知是不是厨子在里头撇了一勺吊了一天一夜的高汤,锅盖一掀,那汤香的让人直咽口水,更不必提脆嫩的笋尖儿和又糯又粉的萝卜块了。   这顿敷衍的美食,抚平了秀女们心中的慌乱。   吃过了饭,茯苓缠着姜曦和自己去花园溜溜,这腿好的时候,她不见得想逛逛,可要是腿不好了,让她安安静静坐在一处,也怪没劲儿的。   这会儿虽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但姜曦也并未拒绝,和茯苓去了花园走走。   这几日,花园里的花儿朵儿陆续开了,白日里倒是缤纷美丽,可到了晚上,枝桠在风中乱颤,被四周的风灯一映,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是以其他秀女早早退去,此刻连个人影都没有。   茯苓走了一阵便后悔了,正当她想要开口回去的时候,突然一阵说话声让二人不由一顿,姜曦扶着茯苓躲进了假山。   “陈姐姐,这次的事,真是辛苦你了。” 第11章   陈秀女那熟悉的,带着亲和感的声音响起,她笑嘻嘻着:   “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张姐姐满意就好。如今李秀女已经挪出了婵秀楼,接下来,可就要看姐姐的了。”   张秀女“嗯”了一声,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   “这是答应你的十两银子,你点点。”   “张姐姐的品性我自是相信的。”   陈秀女立时将银子收了起来,张秀女被她这个举动逗的发出一声轻笑。   二人随后在花园告别,等了小一刻钟,茯苓这才颤声道:   “曦妹,她们走了?”   姜曦又听了下,点了点头:   “走了。”   茯苓放下了捂着嘴的手,带着颤意的哭腔响起:   “所以,所以那位李秀女就是,就是这样病的?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十两银子就换了一条人命!   茯苓整个人都不寒而栗起来,这一刻,她彻彻底底明白当初曦妹为何不愿意让自己来选秀了。   茯苓靠着姜曦抖的不成样子,姜曦紧紧环着茯苓,低声道:   “茯苓姐,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听我说,这件事暂时不宜声张,我们也不能打草惊蛇。   这样,我们再呆一刻钟再回去。茯苓姐也趁这个时间,冷静冷静。”   茯苓看着姜曦,纵使此刻阴影之下,看不大清楚姜曦的眉眼,可是听着姜曦那镇定的声音,茯苓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我听曦妹的。”   二人依偎着靠在假山后,姜曦仰起头,看着那半轮圆月,思绪却已经飘远。   李秀女的事,她无心也无力去掺合,且不说李秀女的风寒会让众人闻之色变,只李秀女   这次中了计,只怕也是她识人不明在先。   在早就住满了人的乙一楼,独自一个人敢占了最好的位置,救出来也照样被算计。   是以,姜曦这会儿更多的却是在考虑方才的事,虽然陈秀女与张秀女达成了共识,可也不知道陈秀女知不知道,她的把柄,也落在了张秀女的手中?   若是知道……她又会做什么呢?   一刻钟后,姜曦和茯苓缓步朝婵秀楼走去,二人刚到楼下,便与从恭房回来的陈秀女撞了个正着:   “姜秀女,茯苓秀女,好久不见。”   陈秀女微微一笑,那副和善的模样,仿佛邻家姐姐一般,茯苓却被吓得差点儿从原地跳了起来。   姜曦扶着茯苓,抓着茯苓的手臂,面上带着淡笑:   “陈秀女这是什么话,我们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二位,这是从花园回来?”   陈秀女看了一眼二人,目光落在茯苓那衣摆处沾着的一片杜若花瓣上,笑意微收,茯苓被那柔中带阴眼神一瞥,整个人的汗毛一下子炸了开来:   “我们,我们……”   茯苓急的都快哭了,下一刻,姜曦的声音响起,犹如仙音降世:   “我们去寻齐嬷嬷了,今日齐嬷嬷请了御医来,茯苓姐只上了药,我有些不放心。”   姜曦这话一出,陈秀女表情一滞,看着茯苓的伤处,露出了几分惋惜:   “是该请御医给茯苓好好瞧瞧,不然……只怕选秀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呢。”   茯苓僵硬且客气的开口道:   “多谢陈秀女关心。”   随后,姜曦扶着茯苓缓缓上了楼梯,而身后,陈秀女却一直看着她们的背影,眸中情绪晦涩无比。   姜曦二人刚一进门,魏佳人便笑着道:   “刚吃过饭就不见你们踪影了,这是做什么去了?”   茯苓正要开口,姜曦扶着茯苓手臂的手紧了紧,随后笑着道:   “去齐嬷嬷那里,碰碰运气。”   魏佳人看了一眼茯苓的脚,露出了几分了然,也是现在距离选秀还有段时日,否则茯苓早就被挪出婵秀楼了。   之后的一月,秀女们正式进入了学习状态,被斥骂,被罚饿,被罚行礼等等都已是司空见惯。   但众秀女的仪态也在一日一日的远胜从前,一水的素色轻薄宫装下,清风拂过。秀女们明眸皓齿,修肩长颈,盈盈一礼的风姿,很是动人。   即便是偶然过来查验的齐嬷嬷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微微颔首。   杨嬷嬷对此也很是满意,而这些秀女的佼佼者也有数位,如姜曦、温施柔、魏佳人、张玉朱等等。   这张玉朱,便是姜曦确定后的那日花园中人,而张玉朱也在李秀女被挪走后的第二日,顶了李秀女的位置。   “这是一茬好苗子啊。”   齐嬷嬷难得面色和缓,杨嬷嬷引着齐嬷嬷和自己坐在了一旁,看着只调教了一月,便有了明显改变的秀女们,也不由得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齐嬷嬷说的是,只不过,也不知这里面能成才的有几个。”   “那不知杨嬷嬷看中哪一位了?”   “我算什么排面的人物?这里面的有一个算一个,就算是个混不吝的,只要圣上喜欢,你我来日见了不得称一句娘娘?”   齐嬷嬷暗骂了一句老泥鳅,随后倒也安坐在一旁,只眯眼看着,杨嬷嬷不说,她也能看不是?   但是齐嬷嬷没想到这杨嬷嬷倒是一碗水端平,对于前面的几位秀女都是一视同仁,她又素来长袖善舞,倒是让齐嬷嬷一时看不出什么。   只不过,齐嬷嬷看着被杨嬷嬷夸奖而红了脸的姜曦,不由皱了皱眉。   是以,等吃过午膳后,姜曦便被齐嬷嬷遣人叫了出去,姜曦笑着看向齐嬷嬷:   “嬷嬷,您找我?”   “你那姐姐的药,应该用的差不多了,这是我特意请齐太医新制的膏药。”   姜曦轻轻一嗅,面上的笑容更加真切:   “让您费心了,这是银子。”   姜曦从袖中取出了几颗碎银,齐嬷嬷正要拒绝,姜曦却道:   “这药也是药材做的,药材定也是要花银子买,更不必提齐太医费心制作了,嬷嬷切莫推辞。即便嬷嬷不要,难道齐太医便不要吗?”   “你这丫头,真是生了张巧嘴。”   齐嬷嬷原本只是为了完成春鸿秋蓬两位公公的任务,可是这姜秀女聪慧不说了,性子也实在招人疼。   但既然如此,齐嬷嬷也不愿看到姜曦耽搁了自己:   “好,那我便收下了。只不过,姜秀女可还记得我当初对你说过的话?”   姜曦闻言一顿,想起今日杨嬷嬷授课时,齐嬷嬷曾露了面,她试探道:   “嬷嬷是说杨嬷嬷?”   齐嬷嬷点了点头,姜曦闻言却垂了眼眸:   “嬷嬷,我想入宫,无论什么法子,我也想入宫。”   姜曦没有说的是,她也想尽快得宠。   贵妃也好,太后也好,她想要尽快得宠,尽快爬到高位之上,这样……才能护着爹娘,才能不被侯府控制。   那梦中,姜曦被送到庄子上时,也曾想要报官,她宁愿守着爹娘的坟墓,哪怕饿死也好过被侯府当做牲畜一样圈养着。   可结果呢?   那衙门收了她唯一一根银簪,德安侯府的名字刚一出口,她便被衙役推出县衙大门。   不紧不慢跟来的嬷嬷脸上带着讥诮的笑,仿佛是在看一只蝼蚁的垂死挣扎。   “傻丫头,你当那两位公公送你了来我这儿就完事儿了?”   齐嬷嬷忍不住戳了戳姜曦的额角,她还从未见过这种一股劲儿往宫里钻的丫头,这宫里哪里是什么好地方?   “可,我,我哪里值得两位公公这么为我费心?况且,这样的大事,若有个万一,岂不是拖累他们和嬷嬷了?”   姜曦面露惶惶,她本以为那此的恩情止步于自己进宫,但好像,那两位公公并不是这么想的。   “我虽不知你做了什么,但是他们二位都是最记情的,你不必太过担忧旁的。   不过,即便你进了宫,做了宫妃,能不能承宠与否,全在个人命数,你可莫要生了怨怼之心。”   “我,我……”   姜曦激动中带着感激的看了一眼齐嬷嬷:   “多谢,多谢嬷嬷,我都省得!”   随后,姜曦深吸一口气,起身一礼,这一礼,郑重而恭敬,她比谁都知道选择的重要性。   可,她从一开始就没得选。   之后,姜曦向齐嬷嬷告辞,走的时候,她的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   回到寝舍,姜曦迫不及待想要告诉茯苓这个好消息,但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她还是调整好了面上的表情。   今日众秀女有半日休假,此时春光正好,姜曦推门进去后,只有茯苓一人在。   “曦妹,你去做什么了?”   茯苓有些好奇,姜曦扬了扬手里的药:   “茯苓姐,你的药都用完了,我去找嬷嬷讨药了。”   “齐嬷嬷看着那么严肃的,没想到人还挺好的。”   茯苓看着姜曦手里的药,忍不住感叹一声,姜曦也笑了笑:   “对啊,齐嬷嬷人很好的。”   姜曦给茯苓上好了药,便准备去将药放进自己的包袱,只是在打开包袱前,姜曦摸了又摸,那动作让茯苓都不由奇怪:   “曦妹,你这是?”   “有人动了我的东西。”   姜曦面色微沉,俏脸含煞,随后立刻打开包袱自己检查了一番,不多时,她在娘绣了三日的红盖头下,翻出了一个素雅的荷包。   “曦妹,这,这是谁放的?”   姜曦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是陈秀女。”   “她既要玩儿,我便与她好好玩玩!”   两刻钟后,秀女们从园子里赏花归来,倒是难得的兴高采烈,张玉朱一整理床铺,随后面色一变: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怎么不见了?咱们这楼里有贼!嬷嬷,嬷嬷给我做主啊!” 第12章   本次秀女选自民间,已经足够皇室憋了一肚子气了,若是这新晋宫妃中,再有那等手脚不干净的,那才是真的贻笑大方了。   是以,事发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齐嬷嬷和韩嬷嬷二人便急急赶了过来。   齐嬷嬷不必说话,只冷着脸站在那里,便足够骇人,倒是韩嬷嬷,温声细语:   “张秀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且仔细说来。”   张玉朱抽咽着,却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   “吃过午饭后,我与姐妹们在园中赏花,走时,我枕头下还放着十两银子的,可,可谁成想,刚回来就不见了!   嬷嬷,那,那可是我爹卖了地给我银子啊,我就是不吃不喝,也,也舍不得用!”   张玉朱哀哀的哭着,一旁的宫女也低声道:   “张秀女这段时日,确实未曾使过银子做事。”   寻常秀女有些银子的,总会想法子让自己过的舒坦些,什么热水,胭脂,胰子之类的东西,就连姜曦也换了一块胰子用。   但这位张秀女住进来月余,都是本本分分,规规矩矩的。   韩嬷嬷皱了皱眉,随后道:   “那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那装着银子的荷包是月白色的,下面绣了一颗小玉珠。”   张玉朱回想了一下,如是说着。   齐嬷嬷听到这里,顿时眉眼一厉:   “说吧,今日午饭后,你们都做了什么?”   齐嬷嬷的利眼盯着乙左二楼的秀女们,秀女们腿肚子抖了抖,纷纷颤声道:   “我,我和陈姐姐一同赏花,陈姐姐可以为我作证!”   “我也是,陈姐姐还说那片蔷薇好看,我们,我们还收集了些花瓣,想要做,做香粉……”   “……”   秀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最后竟是都能相互印证,这让齐嬷嬷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搜。既然你们都有理,这银子也不会长腿跑了,定然还是在这个屋子的!”   齐嬷嬷一声令下,一群膀大腰圆的嬷嬷们凶神恶煞的冲入乙左一楼的寝舍之中,一通翻箱倒柜,寻常秀女们哪里见过这阵仗,不由尖叫一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即便是其他房的秀女们,也不由得心中怯怯,魏佳人下意识的向姜曦靠了靠,轻声道:   “这阵仗也太吓人了,也就是这儿没有男人,不然,不然她们就不用活了。”   说着话,一个秀女的粉色小衣便被掀了出来,那秀女羞愤欲死,但也只默默坐在一旁垂泪。   魏佳人轻轻一叹,看着姜曦的眼神带着几分庆幸,幸好,幸好她们寝舍安安分分,没有闹什么幺蛾子。   而另一边,那些被搜屋的秀女中,除了张玉朱皱眉悲伤外,陈秀女只看了她一眼,唇角带着自信的笑容,这会儿看搜屋搜的差不多了,随即软语道:   “嬷嬷,姐妹们在一起住了月余,什么品性大家都是知道的,如今也搜的差不多了。   依我之见,恐怕是有其他秀女趁着今日休息,浑水摸鱼,做下错事,反而让姐妹们受此无妄之灾。   不若……还是将婵秀楼上下搜一遍吧。南永巷距离远,随意过来自然避不开人眼,反倒是这同住一楼之人更易得手。”   陈秀女说的很有条理,齐嬷嬷闻言也不由默了默,今日这事不宜闹大,但也不宜就这样不清不楚的糊弄过去。   “哦?那依陈秀女的意思,便是那贼人恰好进了你们房间,又恰好能寻摸到张秀女的银子,而你们所有人都一无所觉?”   姜曦缓缓自楼梯上走了下来,陈秀女没想到姜曦这个时候会开口,可等听完了姜曦的话,她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正中下怀的窃喜:   “姜秀女莫急呀,有道是清者自清,只是搜屋而已,我们同住的姐妹都搜得,其他姐妹应当也不会介意吧?”   陈秀女说着,抬眼看向其他秀女,秀女们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多言,生怕被打为了可疑之人。   “啧,这不是还没有搜完,陈秀女急什么?”   “哪里,姜秀女言重了,我只是想要嬷嬷能早些将此事解决,还冤屈之人一个公道。”   姜曦微一挑眉,笑着瞥了陈秀女一眼:   “对,是该换冤屈之人一个公道。”   说着话,嬷嬷们抱着一个个包袱走了出来:   “齐嬷嬷,韩嬷嬷,还剩下秀女们的包袱没有搜过了。”   陈秀女看着那些包袱,唇角带着镇定自若的笑,齐嬷嬷看了一眼姜曦,道:   “打开一验。”   包袱里都是秀女们的私人之物,这会儿很快便有秀女面露哀求:   “嬷嬷,别,别……”   姜曦想了想,道:   “齐嬷嬷,韩嬷嬷,这些东西里面也有姐妹们的月事带一类的东西,若是假手于人,只怕不美,不过让她们自行打开,您看一眼,也就是了。”   姜曦说的倒是落落大方,可也让其他秀女纷纷红了耳根,但随后,她们也冲着齐嬷嬷屈膝一礼:   “我们愿意自己打开包袱,还请嬷嬷应允。”   “可。”   齐嬷嬷点了点头,姜曦静静站在一旁,单手轻抚袖口,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陈秀女被姜曦这样瞧着,原本淡然的面容微微一凝,心里也不由得打鼓起来。   打从一看到姜曦的那一刻,陈秀女便已经将姜曦当成了最大的对手,只不过她素日喜欢先与之交好,再背后下手。   可却没想到姜曦怎么也不上钩,这一次她好容易想到了这么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姜曦,她也就得意这么片刻罢了。   陈秀女如是想着,随后朝自己的包袱走去,只不过,她才拿起自己的包袱,整个人直接僵在原地。   仿佛那不是什么包袱,而是会杀人的毒蛇!   陈秀女这会儿心如擂鼓,可唇舌却仿佛是被浆糊填满了一般,素日能言善道的嘴巴连张开都费劲,她僵硬的转过身,看向姜曦。   姜曦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物归原主’   陈秀女一霎时从头凉到了脚,而就在短短几步之间,陈秀女立刻道:   “嬷嬷,嬷嬷救我!有人要害我!这包袱,这包袱不是我惯用的打结方式!”   陈秀女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她直接指着那包袱,指天发誓:   “嬷嬷,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包袱被人动过了,这里面,这里面一定有那个荷包!”   齐嬷嬷听到这里,面色微冷:   “即便如此,那陈秀女你只怕也摆脱不了嫌疑。”   随后,齐嬷嬷一挥手,直接有嬷嬷上前打开了包袱,却发现那里面只有陈秀女带来几件换洗衣服,以及衣服下面压着的私密之物。   至于荷包,那是连片布都没有。   陈秀女直接傻眼了,看着姜曦,嚅了嚅唇,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   姜氏诈她!   而这时,有陈秀女旁边一秀女道: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其他屋子的秀女也该搜一搜?”   她们都被搜了,自然是将其他人拉下水,之后才能让旁人没处挑理!   “我呸!人家巧舌娘子说的对!姐妹们都是在大家伙眼皮下做事儿,就算有人手脚不干净,她能知道的那么清楚吗?!”   “就是就是!”   “我们搜都搜过了,是非清白谁人不知?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要是心里没鬼,搜一下怕什么?”   乙左一楼的秀女们这会儿得证清白,腰杆子一下子硬了,直接以一屋之力战全楼!   其他楼的秀女也不是吃素的,眼看火都烧到自己身上,直接和其对呛起来,吵成了一锅粥。   片刻后,众人齐齐住声,随后偏头看向姜曦:   “巧舌娘子,你来评评理!你那天不过片刻就揪出了刘秀女,我们都相信你!”   “……我们也信巧舌娘子。”   乙左一楼的秀女们也纷纷表示同意,姜曦听了这话,抿了抿唇,轻笑一声:   “巧舌娘子……”   “……”   众人不由一默,看着姜曦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尴尬,但姜曦也没有揪着这事儿不放,在得到齐嬷嬷微微颔首的许可下,姜曦反而看向了张玉朱:   “张秀女,你确定除了荷包外,便再无别的证据了吗?”   张玉朱还真有,只不过这证据……她该不该拿出来?   张玉朱额角沁出汗水,她忍不住看向姜曦,随后又看向姜曦身旁,眼神阴冷的看着自己的陈秀女,她浑身一个哆嗦,立刻道:   “我,我,我那些银子上,有,有我留下的印记。虽,虽然都是碎银子,可,可也有十   块,我一个一个用刻痕数着的。”   张玉朱闭着眼,将最关键的证据说了出来,只不过,也不知道这银子陈秀女用了多少?   但,她无论如何也要先将陈秀女赶出婵秀楼,否则她怕是睡觉都不踏实了!   嬷嬷们又仔细察看了秀女们包袱里的银子,随后都摇了摇头,张玉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陈秀女。   十两银子,她,她都花完了?!   陈秀女扯了扯嘴角,对张玉朱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傻的,那银子什么来路她能不知道?   捉贼拿赃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真的没有吗?总不能是被花用出去了吧?”   姜曦不经意的开口,人群中,一个宫女突然道:   “齐嬷嬷,我这里有一锭银子上面有好多划痕,您瞧瞧?”   齐嬷嬷直接看向张玉朱:   “你去看看。”   “一,二,三……六,七,八。是了,嬷嬷,这是我的第八块碎银子!”   张玉朱一脸惊喜,随后立刻有其他宫女站了出来:   “我也有。”   “我……”   宫女们凑来凑去,还真把那十两银子凑了出来,齐嬷嬷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张玉朱,随后淡声道:   “这银子,是何人给你们的?”   宫女们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掠过:   “回嬷嬷的话,是……” 第13章   “……是陈秀女给的。”   宫女飞快的说着:   “秀女们换取的一应物品,奴婢都有册子记着,嬷嬷一看便知。”   随后,那宫女将一个小册子呈了上去,齐嬷嬷垂眼一看,直接厉声道:   “陈秀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陈秀女这会儿已经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起来,她看向闲闲站在一旁的姜曦,齿关咯嘣作响。   她悔了!   她悔了啊!   她不该对姜曦下手,她从一开始,便掉进了姜氏的圈套之中!   “我,我无话可说。”   陈秀女面露颓唐,整个人缓缓滑跪着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她完了!   她自诩聪慧过人,可笑竟连选秀都未走到!   “宫规有言,偷窃者仗二十,念你初犯,又曾是秀女,杖责减半,待监正楼行刑后,自去北永巷为婢。”   齐嬷嬷这话一出,陈秀女面上一片灰败,可她看着一旁的张玉朱,还是将心中翻腾的举报之言压了下去。   张玉朱不着痕迹的轻吐了一口气,随后一脸感激泣零的看向齐嬷嬷:   “多谢嬷嬷,多谢嬷嬷替我主持公道!若没有嬷嬷,我只怕哭瞎了眼都找不回我的银子了!   嬷嬷简直是在世青天,我此生能得遇嬷嬷,实乃天下头一等幸事!”   张玉朱妙语连珠,一脸殷殷的看着齐嬷嬷,至于方才替她揪出陈秀女尾巴的姜曦,并未被她放在眼里。   今日的一切,她早就在一月前布局妥当,那姜曦不过是个踩着她计划扬名的小人罢了!   “带走!”   齐嬷嬷话音落下,陈秀女便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压着离开,临行前,陈秀女又一次忍不住看向姜曦。   姜曦这会儿并没有看她,只是有些百无聊赖的用指尖勾着一个荷包玩,唇角含笑。   等等,荷包?!   陈秀女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小小的荷包上,几乎满绣的芍药含露图样。   那哪里是什么劳什子露珠,分明是张玉朱口中的玉珠!   她姜曦,方才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带着这个被认定为罪证的荷包,站在她和张玉朱的面前!   陈秀女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一股颤栗感从脚底迅速爬满全身,一瞬间头皮发麻!   “嬷嬷,等等,此事尚有一处不明。”   姜曦陡然开口,让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随后姜曦看向那宫女:   “这位姐姐,这册子可否借我仔细瞧瞧?”   宫女闻言一怔,随后立刻将册子递给姜曦:   “姜秀女请——”   若非方才姜秀女引导,今日这事一旦没有结果,来日若是有个什么牵扯,她们这些人只怕也要受无妄之灾。   姜曦一一看过,随后笑了笑:   “我还道我方才听错了,张秀女才丢了银子,陈秀女转头就能花出去,实在是稀奇。   倒是没想到,这陈秀女自入婵秀楼后,所有的开支都是从一月前开始。   这我,倒是不得不请教张秀女,敢问你这今日才丢的银子,是如何被陈秀女在一月前花出去的?”   姜曦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张玉朱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抹慌乱,这姜氏实在多事!   “这……我这银子一直都是放在荷包之中,未曾打开过,或许,或许早就被陈秀女调包了。”   张玉朱随即解释着,然后泪眼朦胧的看着姜曦,委屈道:   “姜秀女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贼喊捉贼吗?那可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念想!”   张玉朱这话,一时勾起了秀女们的思乡之情,有人忍不住道:   “巧,姜秀女,算了吧,张秀女也是被害了,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咱们也能歇歇了。”   “对啊,姜秀女,算了吧。”   “……”   张玉朱听到这里,用袖子遮掩的半张脸,闪过一抹得逞,姜曦闻言,只是环视了一圈众人,随后若无其事道:   “算了?姜曦不才,但也不至于字字句句拿爹娘做筏子,张秀女,你说银子是你爹娘给你的念想,可这念想都丢了一月,你直到今日才发现,你这孝女当的倒是称职!”   “我……”   不等张玉朱说完,姜曦便盯着她,继续道:   “除此之外,银子丢了一个月,你今日才发现荷包不见了,你这样蠢钝到一个月都发现不了东西丢了的人,那陈秀女为何要连荷包一起偷走?呵,她是昏了头不成?”   “你……”   张玉朱气得涨红了脸,旋即,姜曦又抬头看向了众人:   “况且,你口口声声荷包丢了,你们的寝舍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一个结果,我倒是想问问,这荷包是真丢,还是假丢?今日是为捉贼,还是冲着其他姐妹来的!”   姜曦话落,全场静寂无声,方才还要为张玉朱说话的众秀女一时瞪大了眼睛,喃喃:   “是了,若是她们寝舍搜不出来,就是要搜我们的了。”   若是真没有一个结果,那么她们所有人都会被扣上手脚不干净的帽子!   “还有,明明这一月中,我曾数次看到张秀女和陈秀女同吃同出,我倒是好奇,今日这事儿,究竟是真的失窃,还是你二人演的一出好戏?”   陈秀女:啊?   张玉朱更是欲言又止,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齐嬷嬷听到这里,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好啊,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便耍弄着我们这么多人和你玩,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嬷嬷,我不是,我,我没有!”   张玉朱一脸哀凄的看着齐嬷嬷,她不明白明明方才她已经挑动了众人的心弦,为什么姜曦寥寥数语便扳回一城,反而让大家对她厌恶不已。   “陈秀女,你既然是用银子的人,那你来说说?”   姜曦笑着看向被嬷嬷压着的陈秀女,陈秀女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   “好吧,陈秀女这么有义气,想来今日这事必会一力担下,那我便只能祝张秀女他日青云直上,步步登高了。”   姜曦一脸遗憾,而陈秀女听到这里,心尖蓦然一跳,她已经完了,而且……此事起于张氏,凭什么她要没入北永巷,而张氏却能入宫当娘娘?!   张玉朱眼看着陈秀女的面色明灭不定,心中暗叫不好:   “陈姐姐,我,我虽不知你今日为何如此,可是你我姐妹情深,连姜秀女都知道,来日,来日我岂能忘记今日你我姐妹一场的情分?”   陈秀女闻言犹豫了一下,魏佳人嗤笑一声:   “还姐妹情深呢,今个要不是你,哪里能闹出这事儿?”   姜曦没想到魏佳人会在这时候插了关键一刀,不由抬眼看向她,魏佳人随后冲着姜曦眨了眨眼,看着张玉朱的眼神难掩厌恶。   陈秀女听到这里,终于下定决心,她看向齐嬷嬷,跪了下来:   “嬷嬷容禀,这十两银子,本是张玉朱用来请我为她在婵秀楼清出一个位置的酬谢。   至于今日这事,只怕是她想要出其不意,除掉我这个握着她把柄的人……”   “你胡说!陈二娘,你这样胡乱攀咬也不怕遭报应!!!”   张玉朱气的便要扑过去,但被人拉着,可是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自己往日谦和有礼的形象,只恨自己没有早日和陈秀女划清界限。   陈秀女听了张玉朱这话,扯了扯嘴角:   “要说报应,难道不该是你张玉朱更怕吗?踩着别人的血,住进了婵秀楼,可还舒坦?”   陈秀女这话一出,与她同住的秀女不由一愣,随后立刻道:   “李秀女!李秀女走后第二天张秀女就住进来了!也不知道李秀女现在怎么样了……”   “你胡说!你胡说!”   张玉朱拼命摇着头,方才还镇定挑起众人争端的她,这会儿除了这三个字,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秀女临窗而睡,只消推开轩窗,她一个弱质女流,哪里能挨的过夜里的邪风?这话,难道不是你说的?”   陈秀女讥诮的看着张玉朱,还不等张玉朱说话,她便道:   “否则,你又如何解释你那被视为念想的银子,怎么正好在一月前就到了我手里,还被我花出去?”   陈秀女这会儿怼起张玉朱,嘴皮子很溜,张玉朱一时张口结舌,无从应对。   齐嬷嬷听到这里,可算是明白这两人今日唱的什么戏,一时怒上心头:   “好好好!今日这事我必禀报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你们这两个害群之马留在宫里也是祸害!”   齐嬷嬷说完,拂袖而去,韩嬷嬷则下令让几个嬷嬷将这两个人直接押下去,听候发落,这场闹剧才算正式结束。   “多谢姜秀女!”   “姜秀女真真是女青天!”   “若不是姜秀女,我们只怕都要被当成贼了!”   众人纷纷冲着姜曦屈膝一礼,姜曦侧身避过,道:   “诸位言重了,今日之事,我也是当事人之一,也是为了我自己。”   姜曦说完,抬脚上了楼,其他秀女却不由有些动容道:   “姜秀女这话便是为了宽我等的心了,以姜秀女方才的本事,她要脱身,不是轻而易举吗?”   “对啊对啊,这马上就要正式选秀了,若是真被扣上了贼人的帽子,我们就都完了!”   “……”   翌日,听闻此事,太后亲自下了谕旨,张、陈二人品行不端,各仗十,随后罚至行宫为奴,以正视听。   “这有罚便有赏,听闻昨日是姜秀女明察秋毫,这才让此事大白,不知姜秀女何在?” 第14章   来传懿旨的是养怡宫的总管太监,姓杨,得太后赐字茂,便是齐嬷嬷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的称一声茂公公。   这会儿,茂公公一甩拂尘,有些好奇的扫过一众秀女,他在宫里久了,这掐尖要强的女子见了不少,可是如这姜秀女这般靠明断是非走进贵人眼里的女子却从未见过。   “姜曦见过公公。”   姜曦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杨茂微微一福,杨茂顿时眼睛一亮:   “不错,品貌非凡,是个好的。太后娘娘有旨,姜秀女明断是非,有巾帼之风,着封为八品才人,姜秀女这就收拾收拾,与咱家一道回宫吧。”   杨茂这话一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婵秀楼的诸位秀女倒是还好,南永巷的秀女直接就炸了锅:   “姜秀女不用选秀便可入选,这,这不合规矩!”   “就是就是,若是我在婵秀楼,未尝会比她差!”   “……”   杨茂冷冷的扫了一圈其他秀女,捻指一笑,透着股阴柔之气:   “太后的意思,尔等谁敢违抗,站出来,叫咱家瞧瞧。”   杨茂这话一出,众女纷纷噤若寒蝉,十分忌惮的看了一眼杨茂,纷纷闭口不言。   而姜曦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直接呆愣在原地,齐嬷嬷轻推了一把:   “你这孩子,是高兴傻了吧?”   姜曦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跪下来:   “妾,叩谢太后娘娘隆恩!”   她,入宫了。   以一种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式入宫了!   沉稳如姜曦,这会儿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起来,此前,杨嬷嬷教众秀女行礼的时候,曾提过一嘴,这末三位妃嫔中,从上至下分别是七品美人,八品才人,九品贵人,至于最末流的选侍在宫里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的,正经选秀是不会有秀女被赐这个位分。   但杨嬷嬷也说了,以往正经选秀,便是高官贵女,至多也是美人起步,她们这一批民女若是能得封贵人,已是极好。   可是,连姜曦都没有想到,太后会这么大方!   这个头,姜曦磕的很是虔诚,最起码,太后的优待让她进宫之后不会容易泯然与众。   “姜才人,您快起吧,轿子还侯着呢,有什么该收拾的,您快去收拾吧。”   “哎,多谢公公!”   姜曦道了一句谢,随后便顶着众人或羡或妒或复杂的眼神,回到了寝舍。   与此同时,杨茂看了一眼一众秀女,不紧不慢的捋了捋袖子,这才对齐嬷嬷道:   “秀女们都是百姓的掌中珍宝,更是圣上的子民,她们千里迢迢来此选秀,也是对圣上和太后娘娘的一片敬仰之情。   太后娘娘初听李秀女之事,十分震惊,已是一夜未能好好安寝。   齐嬷嬷,那李秀女既是为人所害,太后娘娘口谕,择日将她挪回来,可莫要误了选秀良时才是。”   杨茂的咬字抑扬顿挫,仿佛唱戏一般,可他这话一出,齐嬷嬷不免有些为难,就连其他秀女也是欲言又止,敢怒不敢言。   “这……太后娘娘口谕,奴婢自当遵从。”   齐嬷嬷仔细想了想,眉头稍松,太后娘娘这口谕只说择日挪回,那便是她在选秀前一日挪回来也是妥当。   只不过,李秀女这病,还是要好好瞧瞧的,否则若是选秀的时候出了岔子,那可是大大的不吉!   杨茂略等了一刻,姜曦便带着自己的包袱走了出来,只见女子一袭品月色宫装,其上只有袖口和衣角绣着一圈淡雅的缠枝莲,这样素净的打扮不减女子半分明媚,反而更显出几分出尘气质。   这姜才人看着倒不像个民女。   杨茂心里嘀咕着,可面上却笑开了花,全然不像方才对其他秀女那般横眉冷对,阴阳怪气。   “姜才人,那咱们这就走着?”   姜曦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杨茂:   “还请公公稍等片刻。”   随后,姜曦走向自己寝舍的秀女们,她看向众人,微微一笑:   “我便在宫中,静候诸位佳音了。”   魏佳人有些依依不舍:   “姜妹妹……”   姜妹妹走了,她们寝舍还能如以前那般安定吗?   李思雨这会儿也下意识的抓了一下姜曦的袖子,随后红着眼道:   “姜姐姐大喜,只是我们还没有庆贺便……”   “他日,我们有的是庆贺的机会。”   赵婷婷旋即看向姜曦,二人一平静,一淡然,风卷过二人的衣袍,却不见二人动容半分。   姜曦与赵婷婷对视了三息,缓缓行了一礼,以作告别,而等到最后,姜曦这才将目光放在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茯苓身上,拍了拍茯苓的肩膀:   “茯苓姐,我在宫里等你。”   茯苓早已泪眼汪汪,可是她知道这是喜事,所以拼命挤出笑容:   “好,曦妹,一定等我呀!”   呜呜呜,她一定要争气,要早点和曦妹团聚!   姜曦看着茯苓,眼中带上了不舍,但很快,她将这些情绪全部压下,冲着齐嬷嬷深深一拜,齐嬷嬷连忙避过:   “您已是才人,怎好再拜奴婢?”   齐嬷嬷这会儿心情别提多复杂了,据她所知,春鸿公公那边儿已经安排着了,可是谁成想,姜才人竟入了太后娘娘的眼。   也不知,是好是坏?   “嬷嬷言重了,这些时日承蒙您和几位嬷嬷关照,今日一礼,还望嬷嬷替姜曦转达谢意。”   齐嬷嬷张了张口,随后轻轻一叹:   “好。”   姜曦告别结束,随后这才看向杨茂:   “公公,我们走吧。”   杨茂立刻笑呵呵的行了,这姜才人实在是奇也怪哉,她倒也不怕自己走后,与她亲近之人被其他秀女针对?   姜曦对于杨茂的不解看在眼里,却并未解释什么,反而在上了轿子后,轻轻阖上了眸子。   今日太后娘娘的谕旨,她虽欢喜,可却也知道这么一来,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她素日与几人的亲近,皆在众人眼皮子下面,与其临时划清界限,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表示对她们的看重。   她姜曦如今已是才人,还先她们一步入宫,其他人若是有胆子对她看重之人动手,就尽管来!   她相信,此前刘、张、陈三人之事,足够让她们警醒一二!   姜曦如是想着,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随后双眸晶亮的悄悄从晃动的轿帘透过的一二微光,习惯性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哎呦,才人主子,可不敢掀了帘子,若是被人唐突了,可就是奴才的不是了!”   杨茂跟着轿子走着,这会儿冷不丁瞧见姜曦那双眼,好悬没给心脏吓得从嘴里跳出来。   “我知道了。”   姜曦声音清脆的应了一声,但随后面上闪过一抹慎重之色,果然这些做公公的,没一个不是眼尖的!   小轿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姜曦已经都要有些昏昏欲睡,杨茂这才轻声道:   “才人,才人,已过西华门,接下来的路,只能您自己走了。”   既入了宫,以姜曦的位分自然不能在宫中乘轿而行,但姜曦素日里也是走惯了,也并未扭捏作态,便跟着杨茂在宫道上走着。   这一路,来来往往倒是又不少宫女太监,看着姜曦的视线好奇中又带着打量。   姜曦并未露出怯弱之色,只落落大方任人打量,反而还向杨茂打探道:   “公公,太后娘娘如此隆恩,我心中万分感念,不知我稍后可方便向太后磕头道谢。”   杨茂听了姜曦这话,只是呵呵一笑:   “姜才人,太后娘娘确实心中惦念着您,可太后娘娘近来不能安枕,日日潜心礼佛,便是贵妃娘娘也只有初一、十五请安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那,待我安顿好后,在太后娘娘宫外磕个头可好?”   “才人有这个孝心,是好的。”   只不过,姜曦说完这话,杨茂的态度多了几分和善,便走便介绍道:   “您住在西六宫,这是积徽宫,前面是闻禧宫,再往过是隆恩宫和朱华宫,贵妃娘娘住在长宁宫,与烟翠宫毗邻。”   杨茂一边说,一边引着姜曦进了朱华宫一处小阁子:   “这里便是您以后的寝殿了。”   姜曦仰头看去,只见那门楣之上,写了三个大字:   “临霜阁”   只是看着那几个字上的颜色都褪去了不少,若非姜曦见识过不少字体,一时还真分辨不出。   “这一路多亏公公指点,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姜曦说着,将一个小荷包塞给杨茂,她家底不丰,但该打赏的还是要打赏的。   杨茂也看不上那么点儿银子,但他还是笑呵呵的收下了:   “才人既已到了,奴才这便退下了。”   “送公公。”   姜曦看着杨茂离去,随后这才朝临霜阁走去,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寒衣司,李明歌双眼木愣愣的看着那破了一个洞的窗户,时不时有鸟儿从外头飞过,那洞口便会一黑。   这一月以来,李明歌已经数了数千只鸟儿,她从未觉得日子如此难熬。   也从未那么渴望活下去。   李明歌抬起无力的手臂,将那碗有些馊味的饭,抓着送入口中,一口,一口,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哭干了泪水的。   “李秀女,李秀女……”   李明歌双眼朦胧的看着两个嬷嬷闯进来,飞快替她换了衣裳街又有大夫进来替她重新诊脉。   “李秀女,你要转运啦!”   “可怜见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明歌有些茫然,还有谁能记起她?   又有谁,愿意救她? 第15章   姜曦推门进去,里面一应宫人都已经侯着了,见到姜曦,他们纷纷跪下磕头,虽有些不大整齐,却也让人挑不出什么理:   “奴才/奴婢见过主子!”   众人一片呼声,若是寻常民女只怕要先怯几分,可姜曦这么些年被那梦浸淫颇深,这会儿眉眼微垂,也不言语,只缓步上前,待坐定后,这才启唇轻语:   “都起来吧。”   “奴才/奴婢多谢主子!”   姜曦的声音不大,可是却莫名让人有种压力感,此前听说新主子只是个普通民女的宫人们顿时心下一紧,但也不敢抬头去看,只看着那纹丝不动的缠枝莲纹衣角,静等主子问话。   “都抬起头来。”   姜曦这话一出,宫人们纷纷抬起头,这才看到新主子的容貌,一时心中惊喜不已。   主子这般品貌,他们他日飞黄腾达,也不是没有可能!   宫人在看姜曦,姜曦也未尝没有在观察他们,才人身边可留两位二等宫女,两位粗使宫女,一名大太监和两名小太监,这会儿一股脑挤在小阁子里,让人不免眼花。   姜曦剔除了眼神过于活泛的,喜怒形于色的,随后看向了其中一个宫女:   “从你开始,叫什么,以前是做什么的,都说说吧,以后咱们也是要朝夕相处的,你们好不好,我也得了解一二。”   “奴婢艳秋,以前伺候过昭太妃娘娘,昭太妃过世后,便在锦冠局做事。”   “奴婢珍珠,曾经干过的差事可多了,什么花房、御花园都去过,但是奴婢最喜欢在司珍坊洒扫,轻松不说还长见识!以后主子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奴婢也能替主子掌掌眼!”   “奴婢红露,红香,原就是朱华宫的洒扫宫女,今日听闻主子来此,贵妃娘娘便遣我二人来伺候主子。”   三个太监是知道主子们更亲近宫女的,这会儿等四位宫女说完,这才笑呵呵的开口道:   “奴才们也原是朱华宫里干杂事的,幸好主子来了,咱们也算有个奔头了!奴才是小方子,他们是小邓子和小路子。”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姜曦微微颔首,随后看向艳秋:   “你叫艳秋,是艳如桃李的艳?”   “正是,奴婢进宫的时候,正是桃花开的日子,嬷嬷让奴婢想个名字,奴婢便取了个艳字,但转念想着桃子到秋日才能吃,这便又补了一个秋。”   “你这丫头倒是个贪心的,既贪了桃花的美,还念叨吃人家的果子,也不知你本姓什么?若是个姓夏的,岂不是连人家桃儿长果子那日子也占了去?”   姜曦面色肃色散去,这会儿倚着椅子,笑眯眯打趣着,一旁的珍珠也是个顺竿爬的,忙抱着呆若木鸡的艳秋手臂,大夸特夸:   “主子真是神机妙算!艳秋姐姐正是姓夏!”   “果真?”   姜曦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的看着手足无措的艳秋,艳秋磕磕巴巴的点了点头:   “是,是这样,奴婢,奴婢本家姓夏。”   姜曦的手指在椅臂上轻叩两下,眉头一蹙,随后舒展:   “此名虽不错,但这艳为春花之美,灿烂炳焕,秋虽有硕果,也有萧瑟,其意不够圆融。   嗯……我观你喜桃儿,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也是极好的意头,以后你便叫华秋吧。”   艳秋,不,华秋随后磕头谢恩:   “奴婢,谢主子赐名!”   姜曦随后又看向其他宫女:   “你们既然都是我的人,以后只以华字排辈,你叫华珠,她二人叫华露,华香。   打今儿起,华秋伺候我起居梳头,华珠来管首饰库房,华露华香便先做原来的事儿。”   三人随后谢恩,华珠面上本有些幽怨,可等听了姜曦的安排后,一时欢天喜地起来。   姜曦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看向三个太监:   “你们原有的名儿便也用着吧,倒也不必改。今日我初来乍到,有不明之事,还望你们及时道来。   咱们主仆一体,同尊同辱,同进同退,以后,才能有更好的日子。”   姜曦一番话说完,众人纷纷应是,随后姜曦浅浅一笑,取了准备好的赏银,让华珠分发下去。   每个小荷包里都放了二两银子,宫女太监们一月的月银也才一两半,这会儿得了赏银,一下子欢天喜地起来。   “好了,都去做事吧。”   姜曦一路走来,也有些疲倦,遂打发众人出去,自去床上歇着了。   没多久,华秋提了一壶茶水进来:   “奴婢方才瞧着主子嘴角都起沫子,自作主张备了茶水,主子可要一   用?”   “嗯,倒一杯。”   姜曦改躺为靠,看着华秋端着茶水走过来,随后拍了拍床边:   “华秋,坐,我有话问你。”   许是方才姜曦赐名的原因,华秋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奴婢坐这儿就好了。”   华秋斜坐在脚踏上,姜曦接过茶水,轻抿一口,随后叹了一口气,低低道:   “华秋,方才听你伺候过昭太妃,想来你对宫中也有些了解,不知你可能给我讲讲?”   “主子想知道什么?”   华秋有些不解的看向姜曦,姜曦鸦羽低垂,轻轻道:   “先说说太后娘娘吧,我蒙太后娘娘恩赐,这才能提前入宫,待我缓缓,还要去给太后娘娘磕头的。”   “太后娘娘……”   华秋皱了皱眉,一边回忆一边道:   “说来惭愧,奴婢此前只是昭太妃宫里的小宫女,但圣上继位后,太妃宫里的宫人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留了奴婢一人。   奴婢曾听姐姐们说,太后娘娘以前为妃时,与昭太妃争斗不休,但昭太妃却能寿终正寝,想来太后娘娘也是顶顶和善的人才对。”   姜曦闻言,扯了扯嘴角,方才那茂公公的回答,哪里是不需要她去请安,而是没有做出点儿成绩来,养怡宫的门她都不必登了。   要说太后和善,姜曦一百个不信!   只不过,姜曦蒙太后之恩入宫,这样的话她自然不会说:   “还有呢?太后娘娘既是如此和善,想来也会去探望昭太妃娘娘吧?”   “这……”   华秋犹豫了一下,这才低声道:   “这些年,中宫未立,太后娘娘既握着宫权,偶尔还会垂帘听政,着实不能拨冗而至。”   “竟是这般?”   姜曦面露惊讶之色,华秋随后认真的看着姜曦,道:   “总之,太后娘娘很忙很忙,主子无事的话,还是不要打扰太后娘娘了。”   姜曦点了点头,抬手握住华秋的一只手:   “我知道了,那你稍后陪我去太后娘娘宫外磕个头吧。”   华秋应了一声是,姜曦正要说话,就见半开的轩窗外,闪过一抹青色的身影,下一刻,便听到一声娇哼。   小方子的声音立刻响起:   “哎呦,姑奶奶,谁惹着您您也不能拿院里的花树撒气不是?这桂花树可是吉祥如意,多子多福的好意头!”   “哼!小方子你什么也不懂!我这是在帮它!你说说,这桂树可是打栽在这儿就没开过花?”   “嘶,我在这儿这么多年,确实没见它开过花,不过,这朱华宫素日不住人,跟冷宫似的,哪儿有贵人瞧?”   “主子不是来了吗?现在有我,它敢不开花试试!你让小邓子他们一会儿把这些枝叶扫出去,别碍了主子的眼!”   “是是是,不过,华珠姐姐,我瞧着您方才不是还不高兴吗?”   小方子腆着脸,笑嘻嘻的说着,他们这些太监自知不得主子喜欢,只能讨好着主子身边的宫女,盼望着她们能美言一二。   “你懂什么?我原是觉着我那名儿挺好,珍珠珍珠,一听就是个宝贝,可主子给华秋改名还要带上我……”   华珠嘟囔着,手里动作却没有停,似是想起什么,弯了弯眉眼:   “不过,主子刚才让我管首饰和库房哎!咱们主子这模样,那以后能差吗?”   “姑奶奶,这可不兴说!”   小方子差点儿想捂华珠的嘴了,华珠吐了吐舌头,没一会儿把桂树下头的杂枝便清理的差不多了:   “明儿你去借个梯子,我把上头也收拾收拾,以前不开花也就罢了,今年是主子搬进来的头一年,它必得开花!”   华珠语气笃定,里面的姜曦听着也不由莞尔,她这次匆匆进宫,原料伺候之人必不会太过仔细,倒不曾想,也是群有意思的。   “华珠年纪小,却碾转多地,知道的也多,主子可以多观察观察她。”   “那你呢?”   华秋一愣,呆呆的,姜曦忍不住戳了戳华秋的额角:   “傻不傻,只替别人说话,也不念着自己。”   “我,我,主子会念着我吧?”   华秋偏头,认真的看着姜曦,主子连赐名都那么用心,应当是极喜欢自己的吧?   姜曦一怔,随后失笑:   “我说呢,这是吃定我了。”   二人一时和乐融融,姜曦歇了两刻钟后,让华秋引着她去给养怡宫外给太后磕头。   太后果然没有见她,姜曦也不失望,只磕了头便回了。   与此同时,勤政殿内,宣帝正在御案前临摹着前朝大家的墨宝,落笔惊风,待最后一笔落成,其上一片雄浑壮阔,笔扫千军之势。   宣帝端详片刻,随后将其丢进了一旁的盛满了水的铜盆之中,看着水墨融为一体,这才从春鸿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听说,母后让人从婵秀楼带了一个女子入宫,还封了才人?”   春鸿不知宣帝这时提起姜曦做什么,但也谨慎开口道:   “回圣上,估摸着,这会儿人已经进宫了。”   “茶。”   宣帝靠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凉茶,没有开口,春鸿立刻便知道是要听自己继续说,他想了想:   “姜才人被安置在朱华宫的临霜阁,听闻她歇了两刻,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她倒是有孝心。”   宣帝眯了眯眼,垂在一旁的左手轻击了两下椅臂:   “母后,一定很喜欢她吧?” 第16章   春鸿听了这话,欲言又止,但还是老老实实道:   “说来也是奇怪,太后娘娘亲点了姜才人入宫,按理说,便是再给姜才人些脸面,也是情理之中,可姜才人前去拜见之时,太后娘娘……”   春鸿小心翼翼道:   “并未让姜才人入宫。”   宣帝闻言,动作一顿,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母后素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如此所为,倒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不知那位姜才人能不能明白,明白了……她又会如何去做?   “好了,宫里不过是多了一个人而已,倒也不必如此惦念着。春鸿,你此前说的话很有道理,这次选秀朕会去瞧瞧。   母后既然喜欢民间女子,想来她们也另有妙处,朕……会好好选上一批。”   春鸿闻言,立刻应了一声是,可心里却有些发苦,他本意是想着姜才人的品貌,定然能入圣上的眼,可谁成想,反而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怕是要……对不住姜才人了。   宣帝对于姜曦的进宫虽有些兴趣,可这点儿兴趣也不值得他直接召见姜曦。   相较之下,他更好奇姜曦会用什么法子来争宠。   但让宣帝没有想到,姜曦竟是这样能沉住气,她入宫已有十日,眼看着便要选秀,她难道不知待新人进宫,她这点儿优势便会荡然无存?   “主子,已经十日了,今日小邓子提回来的饭……都是冷的。”   华秋小声的说着,姜曦应了一声,手里拿着绣绷的动作未停,口中道:   “我听你上回说,侍中局有一批做坏的炉子,你让华珠拿了银子买一个回来,正好热饭。”   “是。”   华秋应了一声,但没有第一时间退下,有些为难的看着姜曦,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曦将最后的线头收好后,看着华秋那副纠结的模样,不由一笑:   “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扭扭捏捏可不是你的性格。”   华秋听了姜曦这话,深吸一口气,也将自己的疑惑的直接道来:   “主子进宫已经十日,圣上却始终不闻不问,主子,主子便不着急吗?”   姜曦慢条斯理的将那条巾子取了下来这才看向华秋:   “依你在宫中多年的经验来看,太后娘娘与圣上关系如何?”   “奴婢,奴婢不敢妄言!”   华秋一下子跪了下来,姜曦只是笑笑,没有多言,而华秋脑中却想起了这些年,太后与圣上母子情深的传言。   若真是母子情深,圣上应当知道主子是太后娘娘破例选进来的,可这十日的不闻不问……   华秋眸子巨颤,姜曦一面端详着那精美绝伦的松兰相映的绣花,一面笑看向华秋:   ”   想明白了?”   华秋点了点头,不由咬着唇道:   “枉奴婢在宫中多年,竟不如主子看的透彻。”   姜曦笑而不语,长睫低垂,手指抚过那细腻的绣样,轻轻道:   “我既入了宫,如今又不得圣上恩宠,为以后计,华秋你且将我的绣品拿出去卖了银子就是。   如今眼看着天也要热起来了,总不能让你们跟了我,却连碗酸梅汤都喝不上吧?”   “主子……”   华秋一时红了眼,颤抖着手从姜曦手里接过了绣品,却连看都没敢看,便退了出去。   等华秋走后,姜曦缓步走到梳妆台上,用脂膏浸润着有些发酸的十指,绣娘的手,是顶顶要紧的。   姜曦认真的按摩着十指,直按的指尖微红,可却玉手粉白,吹弹可破,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看着镜中的少女,含笑凝视。   无妨,山不就她,她来就山。   ……   宫里女子,无论贵贱,最要紧的是便是一个脸面,对于在贵人身边伺候的宫女来说,更是如此。   而对于她们来说,脸上的妆容,身上的衣裳,乃至手绢巾子,自然也要无一不精。   只不过,她们素来事忙,故而大部分都是底下的宫女代劳,但能在贵人宫里侍候的宫女,不是得贵人的宠,便是忙碌不已,自然无瑕再做旁的讨好上面的大宫女。   于是,这项活计便被交给了一些闲置宫殿的宫女,一个小小暗市也应运而生。   因为大部分都是宫女间绣品的交换,是以监正楼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华秋以前在宫里不怎么走动,这会儿她拿着姜曦的绣品,按华露所言,到了暗市。   暗市被设在烟雨亭不远处,宫女们一个个行色匆匆,倒是让人难以想象这里竟然是一个交换的集市。   华秋走了半程,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若是主子的绣品卖不出去,她又该如何是好?   可是主子也是一片好意,还记挂着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一会儿,若是这绣品卖不出去,她,她便拿自己的私房贴补一二。   大不了,大不了以后劝着主子点儿。   华秋想清了这些后,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只不过,在经过烟雨亭的时候,一个老宫女沙哑着声音开口:   “姑娘这是急的忘了规矩了?”   华秋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这位应当是华露口中的看市人,忙从袖中取出了五个铜板:   “是我眼拙,方才没有注意到您。”   “注意不到我是小事,若是忘了贵人那就是大事儿了。”   老宫女阴着声音说着,华秋微一福身:   “您说的是。”   老宫女见华秋态度恭顺,也不再为难:   “进去吧。”   华秋道了一声谢,这才朝里走去,她本不善与人打交道,但此事主子托付给了自己,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办妥。   这会儿终于过了老宫女这一关,华秋微松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其他宫女是如何显示自己的绣品的,她忙也将那巾子拿出来,别在衣襟处。   垂眸看去,只见青松挺拔,苍兰幽静,明明是无人用过的新花样,可却让人不自觉的将目光放在上面,一种恬静之感,油然而生。   华秋刚一晃神,只觉得若是无人喜欢,自己带回去珍藏起来也不错,但下一刻,便有一宫女站在了她面前。   华秋还没有开口,那宫女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一个五字。   五钱银子?   华秋皱了皱眉,那她还不如自己掏了银子把主子的绣品买下来!   那宫女见状,也不由咬了咬唇,瞪了华秋一眼,在她手心写了一个七。   七钱?   华秋还是不大满意,那宫女随后直接将荷包放在华秋的掌心:   “十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华秋直接瞳孔震颤,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将绣品从衣襟上取下来递给那宫女的。   此刻怀里揣着十两银子,华秋恨不得插了翅膀直接飞回去,若非顾及宫规,她几乎要跑了起来。   要知道,才人月俸也才五两银子!   华秋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她突然觉得,主子好像真的可以养的起她们!   华秋急急回到了临霜阁,一进门,就看到了正一边摇着团扇,一边慢悠悠喝着茶水的姜曦。   姜曦忙放下茶碗,笑吟吟的给华秋扇了两下风,道:   “回来了,瞧你,都热成什么了?来,先喝点儿茶,润润喉。”   华秋一口气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呆呆的反应过来,自己在主子面前好像不够文雅。   “想什么呢?跟只呆头鹅似的!”   姜曦声音带着笑意,华秋连忙将自己在胸口捂了一路的荷包翻出来,交给姜曦:   “主子,主子的绣品奴婢卖掉了,卖了,卖了十两银子!”   姜曦动作一顿,面上笑容不变:   “不少了,这宫里倒是也有识货之人。一会儿,让华珠给你取一两银子当赏钱吧。”   那松兰相映,姜曦用了七种绣法,若非在宫中,若非那绣技只出现在一块小小的巾子上,便是二十两都值当。   华秋这会儿激动的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了,听了姜曦的话,狠狠摇了摇头:   “奴婢不用!奴婢,奴婢只是觉得主子真是太厉害,奴婢还以为,还以为……”   华秋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姜曦用团扇轻轻点了点华秋的额角:   “乖乖听话。这才哪到哪儿?”   姜曦眯了眯眼,懒懒的倚着椅子,鬓角的碎发在轻风中飘摇。   能用如此大价买绣品的宫女,应当也是哪位高位妃嫔身边的宫女吧?   含婵是玉嫔卫氏宫里的三等宫女,前不久,二等宫女含诗得了急病去了,主子正在她们这批宫女里挑一个来顶含诗的缺。   若是成了二等宫女,便有在主子面前得脸机会,以后便是一等宫女,说不得也是有机会的!   含婵这样想着,脚步轻盈的敲了敲一等宫女含朝的门:   “含朝姐姐。”   “进来吧。”   含婵一进去,便有一股冷香扑面而来,让人只觉得心旷神怡,再看摆设,精致中透着巧思,只怕是寻常才人贵人也多不及。   含婵忙赔着笑:   “含朝姐姐可是又头疼了?我给姐姐按按?”   含朝“嗯”了一声,一边享受着含婵的按揉,一边缓声道:   “昨个娘娘夜里惊梦,今个心情不大好,你且莫要往上凑。”   “哎,哎……”   含婵乖巧的应着,含朝心里也不由满意:   “还有几日就是选秀之日了,娘娘这两日无心他事,你若是能等,便等选秀过了,我挑个好日子让娘娘见见你。”   “我就知道含朝姐姐心里有我!”   含婵一时按的更卖力了,约莫过了一刻,含朝叫了停,含婵将有些颤抖的十指藏进袖子里,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新买的巾子:   “姐姐这两日实在劳心劳力,我绣了条巾子,姐姐且用着看好不好。”   含朝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只是等看到那花样的时候,也不由面上一顿:   “好精巧的手艺!”   含婵笑而不语,含朝看了一眼含婵,意味深长道:   “你倒是有心了。”   随后,含朝让含婵退了下去,她则站起身来,将那巾子理了理,收入袖中。   是夜,玉嫔一脸幽怨的看着窗外,不由落下一串清泪。   待新人入宫,圣上可还能记得她?   “含今,给本宫取舞衣来。”   一舞翩翩,衣袍在空中翻卷腾飞,唯独那两缕纱带勾缠不休,一股哀怨之感随着女子的舞姿逐渐蔓延……   “阿玉。”   宣帝一声轻唤,玉嫔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娇小的身子陡然落地,轻纱舞衣也随之伏地不动,勾勒出婀娜身姿。   “圣上,圣上怎么来了?”   “朕来瞧瞧你。”   宣帝上前一步,看着玉嫔香汗淋漓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玉嫔心中一紧,连忙道:   “还愣着作甚,还不给本宫拭汗?”   含朝连忙上前,取出巾子,正要为玉嫔擦拭,宣帝突然开口:   “等等。” 第17章   含朝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玉嫔一眼,但玉嫔这时候却没有看她,只笑盈盈道:   “圣上这是怎么了?”   宣帝看着含朝手里的帕子,淡声道:   “你这宫女倒是巧思。”   玉嫔这才将视   线放在含朝身上,随后又看向含朝手里的巾子,她先是一怔,随后轻轻掩唇:   “这似乎是御园第十六景。”   玉嫔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含朝解释,可含朝起初只是看着巾子绣的实在精美,这会儿被宣帝一看,娘娘一瞪,整个人脑子乱成了一锅浆糊,磕磕巴巴道:   “正,正是娘娘所说。”   宣帝的表情一时变得莫测起来,玉嫔心中一紧,随后立刻道:   “放肆!这十六景乃是圣上亲笔题诗过的,你一个小小宫女,竟敢,竟敢如此所为,还不去院子里跪着!”   含朝连忙磕头应是告退,玉嫔急急道:   “东西留下!”   等含朝退下后,玉嫔忙将那方帕子小心的奉给宣帝:   “圣上,含朝她也是心中对您的一片敬仰之心,不知者不罪,还望您宽宥一二。”   宣帝从玉嫔手中接过巾子,仔细端详片刻,道:   “小小女子的绣品,朕还不至于大动干戈,此女女红不错,这松兰之姿,倒是与御园之景有几分神似。   不过,松兰高洁,却绣在汗巾子上实在亵渎,此番,便不赏不罚吧。”   玉嫔赔着笑,方才还飞扬起舞的纱带这会儿软塌塌的落在地上,连染上了尘埃也不知。   “多谢圣上恩典,那丫头实在不知天高地厚,得您宽宏,是她的荣幸。”   玉嫔说完,给含今使了一个眼色,含今立刻退了出去,叫含朝起来。   随后,玉嫔莲步轻移,正要上前依偎在宣帝身旁,宣帝仿佛早有所料一般:   “玉嫔,你先去沐浴。”   玉嫔表情一僵,低头应了一声是,只是转过身后,贝齿几乎将红唇咬破。   宣帝没有理会玉嫔的离开,则是拿着那巾子,微微出神。   御园之景,此前不是没有人绣过,献过,毕竟那可是他曾经御笔题诗过的。   只不过,彼时的绣品上,那青松虽翠不瘦,兰花更是寻常普通,远不及这么一小块巾子上的绣技,方寸之地,青松的劲瘦之姿犹如独立悬崖峭壁之上,苍兰一片,幽静自开,那才是他当初在凌绝峰上看到的那瑰丽壮阔的一幕!   可是,究竟是怎样绣工精湛的绣娘,才能在这半掌之处,将那等气魄展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不过,宣帝并没有认为是含朝所绣,毕竟能绣出那样壮阔之景的女子,怎么也不会是一个连回话都磕磕巴巴,战战兢兢的宫女。   “圣上……”   玉嫔怯怯的唤了一声,她方才沐浴过,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阵幽兰清香,宣帝心中微动,将巾子收入怀中:   “阿玉,你今日好香啊。”   玉嫔娇笑一声,玉臂舒展,环住了宣帝的脖颈,呵气如兰:   “圣上喜欢就好……啊!”   下一刻,女子便被人打横抱起,帷幔层层,男女的身影渐渐被锦被淹没。   翌日,宣帝神清气爽的离开了,玉嫔仿若无事人一样的坐在梳妆台前让含今梳头,含朝则跪在一旁。   “含朝,你可知错?”   “娘娘,奴婢知错了!昨日奴婢已经问过含婵,那巾子,是一个脸生的宫女卖给她的,她,她又送给奴婢。”   含朝越说,头越低:   “奴婢只是一时觉得那绣工实在精湛,这才留下,谁成想,谁成想……”   “这事,不怪你。若非当初那凌绝峰是本宫随圣上一同前去,又亲自盯着人将那松兰相映移回宫中,只怕一时也想不到。”   玉嫔回想起昨日那匆匆一瞥,忍不住用手抚了抚胸口,面带苦笑:   “本宫竟不知宫里何时有了这么一个人物……”   明明松兰相映是她和圣上的回忆,可是却被另一人用这样的方式展现出来,玉嫔只觉得心惊肉跳。   “好了,你也起来吧,昨天吓着了吧?本宫这会儿心口还跳呢,若非本宫急中生智,用了新进的兰华香,待圣上直接拂袖而去,那才是真的里子面子都没了。”   玉嫔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含朝的手,含朝一下子眼圈红了:   “都是奴婢的不是。”   “这样,含朝你过来……”   玉嫔招了招手,含朝连忙附耳过去,玉嫔低语几句,含朝立刻重重点头应下。   自己此番做下如此错事,幸好娘娘愿意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玉嫔看着含朝退下,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深思,若是含朝能将那宫女找出来,最好不过。   只凭圣上一首题诗,便能复刻出她与圣上亲眼见过的美景,这等能体察圣意之人,无疑是她固宠的好手!   可若是找不到那宫女……   玉嫔面上阴沉之色一闪而过,不,此人绝不能为他人所用!   只不过,那样精湛的绣技,只怕需要好些日子才能出一张绣品了,此事需得徐徐图之才对。   ……   昨日才赚了十两银子,华秋今日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起来,这日晌午后,姜曦又笑眯眯的冲她招了招手:   “华秋,你来。”   华秋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走了过去:   “主子是渴了还是饿了,炉上煮了一壶荞麦茶,这会儿刚开花,主子尝尝?”   虽已有了热意,但是华秋也没敢让姜曦喝凉茶,这荞麦茶也是凉性的,少少饮些倒也可清热去火,但多了可就不美了。   “哎呀,我才用过饭半个时辰,哪里就那么容易渴了饿了。”   华秋闻言,有些尴尬的看了姜曦一眼,昭太妃以前总是少食多餐,华秋已经习惯了,这会儿换了主子,她还是有些改不过来。   见姜曦没有责怪之意,华秋这才放松下来:   “是奴婢想差了,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这些,你今日一起卖了吧。”   姜曦说着,将用布盖着的针线篓掀开,里面各种巾子帕子约有数条,看的华秋直接瞪圆了眼睛:   “主子,您何时绣了这,这么多?”   华秋自己手笨,只能绣些简单的花样,可是主子拿出来的这些绣品无一不精,若是华秋来绣,十天半个月都绣不出一副,更不必提这么精美绝伦了。   “这几日随便绣绣,一道攒着了,你稍后还去暗市上卖出去。”   姜曦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   “今日不求昨日的高价,卖出即可。”   姜曦随意解释了几句,华秋隐隐约约觉出里面另有深意,倒也没有多嘴,应了一声便拿着绣品退了出去。   约莫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姜曦见华秋还未回来,心中有些着急:   “华珠,你去外头瞧瞧,华秋再不回来天就要黑了!”   “主子心里只有华秋姐姐,怎么也不瞧瞧奴婢?”   “你这丫头,你说说,你华秋姐姐带回来的银子,都是谁在管着?”   姜曦这话一出,原本还撅着小嘴的华珠顿时高兴了:   “主子稍后片刻,奴婢这就去看!”   华珠刚出去走了几步,就看到华秋裹着夜色归来,那素日沉静的面容,这会儿难掩激动。   “主子,主子,华秋姐姐回来了!”   华珠连忙拉着华秋回去报信儿,门一开,姜曦看到华秋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说此事姜曦早就在心里仔细盘算过,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若是有个万一,华秋首当其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曦拉过华秋,华秋忙从怀里取出了一包银子:   “主子,银子。”   姜曦顺手接过,放到一边:   “先喝口水,今个怎么回来这么晚?”   华秋将一杯茶水咽下,随后这才道:   “今日主子给了奴婢五条帕子,三条巾子,因着昨日玉嫔娘娘宫中的宫女买的那条是十两银子,所以今日大家都给的是十两。   就是,就是奴婢回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察觉有人跟着奴婢,奴婢悄悄躲去了昭太妃的故居,等天快黑了才回来。”   “辛苦你了。”   姜曦拍了拍华秋的手,华秋连忙继续道:   “主子,奴婢,奴婢还听说,昨日是玉嫔娘娘承宠,还有小宫女听见什么巾子之类的话,玉嫔娘娘的大宫女还在院   里跪了一刻。”   华秋怕姜曦听到这话,心里不好受,语气越发飞快:   “但即使如此,圣上也留宿在玉嫔娘娘宫中了,临走时,还夸玉嫔娘娘的宫女手巧。”   “玉嫔娘娘……”   姜曦有些诧异,没想到昨日巾子才卖出去就能用上:   “你对玉嫔娘娘可有了解?”   华秋有些茫然,倒是一旁眼睛晶亮的看着那桌上鼓鼓一包银子的华珠立刻道:   “主子问奴婢呀,奴婢知道!”   姜曦闻言不由失笑道:   “好好好,那华珠来说说!”   华珠闻言,立刻骄傲的挺了挺胸:   “说起玉嫔娘娘,便不得不提起当初圣上及冠之年那宴会上的一舞了。   奴婢当初在御花园修剪花木,但也听说玉嫔娘娘那一舞惊为天人,这才让圣上在礼乐司一众舞姬中,点为七品美人。”   舞姬本是贱籍,哪怕是侍候了圣上,也不过能得选侍位分而已,若要再升,非得产子才行。   “听说,太后娘娘为这事儿气的不轻,但那天又是圣上的大日子,这才按耐下来。   不过,前面有宁妃娘娘的事儿在,大家倒是觉得还好。如今三年过去,圣上对玉嫔娘娘隆宠非常,每年岁末大封都有玉嫔娘娘呢!”   华珠实在不是什么讲故事的料,这会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着,让姜曦解了旧的疑惑又生了新的疑惑。   但很快,华珠就被那灯光下光芒闪闪的银子勾去了魂儿,姜曦只好放她去整理银子。   “给你华秋姐姐再取些赏银过来。”   “是。”   华珠虽然爱金银,但也不是只进不出的,这会儿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就开始欢欢喜喜的数银子了。   华秋还来不及推拒,便被姜曦拉着手,认真道:   “华秋,接下来你便不要随意出去了,最起码,选秀前不可以。”   华秋有些懵懂,但也乖乖应是。   宣帝这几日心里跟猫挠了似的,眼看着选秀开始,新人入宫后,他少不得要冷落旧人些日子,故而选秀前的这些日子,宣帝不是在这个轩坐坐,就是在那个殿吃吃,再不济又要在哪个宫睡睡。   但,就这短短几日,宣帝却已经在不止一处宫妃处看到了熟悉的绣样。   虽然每一次的绣样都并不相同,可宣帝就是知道这些绣品出自一人之手!   这九幅绣品,皆是得他题诗的御园十六景,有些景致现在还不到赏的时候,偏偏她也能绣几分神韵出来。   如此细腻的心思,只怕是个在宫中久居多年的女子吧? 第18章   宣帝如是想着,面上倒是带上了几分笑意,宫中生活总是无趣,难得遇到这么一桩有趣儿的事儿,就好像隔着纱帘,与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佳人嬉戏一般。   是以,这日傍晚,宣帝便饶有兴致的转动着拇指的白玉龙纹扳指,等着夜幕降临后,踏入后宫。   这一次,宣帝去的是东六宫中的明锦宫,明锦宫地偏,并无主位娘娘,只住着一位六品婕妤郑氏及几位年久无宠的贵人和选侍。   只不过,这一次宣帝并未在郑婕妤处看到熟悉的绣品,原本眼中蕴起的笑意顿时便散了。 奇* 书*网 *w*w* w*.*q* i *s*q *i* s* h* u* 9* 9* .* c* o* m   但郑婕妤到底也是东宫的老人,打十四岁便入东宫为七品昭训,时至今日,二人之间也有了九年的情分。   是以宣帝并未第一时间离去,而是问起了郑婕妤的身子。   “朕记得你素来畏热,如今终霜将至,天也愈热起来,可莫要贪凉才是。”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握着郑婕妤冰凉的指尖,郑婕妤一脸感动的看着宣帝:   “圣上如此记挂妾,妾喜不自胜……”   郑婕妤如是说着,凉玉般的手指在宣帝的掌心打着圈儿,宣帝忽而反手握紧,郑婕妤不由得惊呼一声:   “……圣上!”   宣帝闻言笑了笑,摩挲了一下郑婕妤的肌肤:   “婕妤吓着了?”   郑婕妤不由得红了脸,含羞带怯的看了一眼宣帝:   “妾,妾为圣上天威倾倒。”   宣帝不由大笑:   “婕妤又不是刚入宫的小姑娘,怎得还这般胆小?”   宣帝这话一出,郑婕妤的表情不由一僵,随后宣帝喝完了一盏茶,直接起身:   “好了,朕今日来你这里,心情很好,正好有精神回勤政殿看看折子。”   宣帝说完,直接大步离去,郑婕妤忙急追了两步,但终究还是福身一礼:   “妾,恭送圣上。”   待宣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郑婕妤这才扶着门框,痴痴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大门:   “兰溶,圣上方才坐了有一炷香了吧?”   兰溶移步上前,轻轻扶住郑婕妤:   “主子说的是。”   “六个月一十三天了,我竟只独自见了圣上一炷香,尤记得上次圣上前来之时,我还与圣上一同品蟹……”   郑婕妤被兰溶扶着坐下,看着宣帝方才用过的茶碗,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只怪,如今这时节没有那内黄侯,不能多留圣上片刻。   宣帝这厢才出了明锦宫,刚上御撵,春鸿便高唱一声:   “起驾!摆驾勤政……”   春鸿话没有说完,宣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春鸿差点儿被口水呛住,宣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今夜月色独好,去御花园。”   “是,摆驾御花园!”   御撵摇晃着,约莫两刻钟,这才到了御花园,幸而今夜月色皎洁,此处花木独放芳菲,倒是幽谧非常,但春鸿还是让人提了灯笼。   “圣上,您小心脚下。”   春鸿弓着腰,为宣帝照亮前路,可他这会儿心里也有些没底,都说圣心难测,可春鸿伺候宣帝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圣心似海底针。   走着走着,宣帝终于顿住步子,负手而立,随后发出了一声轻笑:   “有趣。”   春鸿一愣,不由得抬眼看去,在填漆墨绘竹纹切角提灯映衬下,只见那方花岗岩上,用刻着几行鎏金大字,上书:   景庆六年十月二十七日登凌绝峰有感——   悬绝千尺巉岩危,   吞云吐烟碧霄上。   忽见高松云端飞,   寒霜重叠翠方深。   裂石崩地生国香,   野地无人香自赏。   松骨兰韵人人羡,   古来几人魂留芳?   春鸿只看了一眼,便又将目光放在了当初圣上耗费了无数心力,也要让人从凌绝峰移回来的松兰相映,当初可是摔死了几个工匠才移回来的。   可圣上只看了一回,留了题诗便不再来了。   这会儿,青松虽依旧枯瘦挺拔,可那兰花却是自移回来后。便从未开花过。   也不知今日圣上为何漏夜来此,方才所言,又是何故?   “圣上,夜里寒气重,您……”   “去看看玉嫔。”   宣帝一声令下,御撵横跨大半个后宫,到了烟翠宫已经快到宫门落钥的时候了,玉嫔十分诧异,但也笑意盈盈的迎了出来:   “圣上!”   玉嫔今日原想早些入睡,可是听到宣帝去了明锦宫的消息,一下子睡不着了。   可谁也没想到,宣帝会这个时候来,玉嫔一时喜不自胜,忙张罗着让人准备茶水点心。   “圣上,妾今日在宁妃娘娘处新得了些蒙顶甘露,您尝尝?”   宣帝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玉嫔:   “阿玉,你今日倒是不似旧日?”   玉嫔还来不及欢喜,便见宣帝眼中闪过一丝平淡,她心中一紧,随后道:   “妾方才将将沐浴,还未曾熏香呢,圣上稍等片刻。”   茶香四溢之时,也是玉嫔妆成之时,今日玉嫔特意在眉间点了一枚兰花花钿,在灯光下银光闪闪,十分精致。   “圣上,请用。”   玉嫔亲自端了茶碗,呈了上去,宣帝微微颔首,眼睛却在玉嫔身上停留,片刻后,他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   “蒙顶山上茶,最是味醇回甘,此茶入口微涩,茶香也短了,你这宫女怕不是贪懒用了井水来煮吧?”   玉嫔面上不由得露出些尴尬之色,她舞姬出身,身边的宫女自然不如贵妃之类的贵女带的宫女会的多。   还不待玉嫔说话,宣帝又看了她一眼:   “兰花幽静,点缀妆容,一静一烈,倒失了其雅致,去卸了吧。”   玉嫔顺从的应了   一声,不多时,玉嫔洗尽铅华,只带着一缕清幽兰香回到了寝殿。   “圣……”   玉嫔看着已经爱上眼睛的宣帝,紧咬着下唇,最终还是憋着一口气,睡在了宣帝的身旁。   宣帝这一夜睡的并不怎么好,是以等起身后,一直未曾言语。   玉嫔在宣帝身边的日子也久了,这会儿只低眉顺眼的伺候宣帝穿衣带帽。   因着宣帝今日心情不好,勤政殿内一片寂静,便是春鸿都要用能踩死蚂蚁的碎步走着,不敢惊扰宣帝半分。   宣帝处理了一个时辰政务后,端起春鸿呈上的决明子茶抿了两口,这才从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一块巾子,他垂眸看着上面的松枝兰花,轻轻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小路子提饭回来,说有事禀报,华秋替他向姜曦通传了一声,姜曦随即便让小路子进来了。   “奴才给主子请安!”   小路子一进来,就给姜曦磕了一个头,姜曦含笑着叫了起:   “你素日最是安静,究竟是什么事儿,让你急巴巴来禀报?”   小路子忙道:   “奴才今日去提膳的时候,听说昨日圣上先到郑婕妤处去了,又去了玉嫔娘娘处。   不过玉嫔娘娘今晨罚了人,原本取膳的宫女也换了人,奴才不知内情,但想着此事也当报与主子。”   姜曦听了这话,面带笑容:   “这事你做的不错,不过提膳一程,却能发现这诸多事。华珠,看赏!”   倒也不枉她这几日连翻对华秋的打赏了,这不便有投诚的了?   华珠依言从一旁的钱匣子里取出了一个小荷包,小路子千恩万谢后,喜滋滋的退了出去。   小方子见状,也不由得跟了上去,等到了主子看不到的地方,小方子这才阴测测道:   “小路子,你倒是长进了!”   小路子回过身,见是小方子,顿时露出讨好的笑容:   “方哥哥,我这也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主子的心您现在也看到了,以后还怕没有您的前程吗?”   小方子闻言,面色微微和缓,小路子随后将荷包里的一颗碎银子塞到小方子手里:   “方哥哥,以后弟弟还要仰仗您呢!”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两个太监的窃窃私语,姜曦并不知道,或者说,她乐见其成。   这会儿,姜曦吃着熬煮的绵绸香甜的山药百合粥,桌上摆着时鲜的麻油笋丝,清炒猴头,芙蓉鸡片,金丝鱼枣。   华秋低声说着:   “小路子说,今日宁妃娘娘点名儿要吃金丝鱼枣,这是做多出来的,耿御厨便留给您了。”   金丝鱼枣的做法十分复杂,需得仔细将鱼肉和鱼骨、鱼刺分离,又用刀细细切成鱼绒,用筷子将其卷成小枣大小,再填入新鲜香菇、笋粒等山珍,用宽油炸了,逼出山珍之味与鱼肉相融,而至金黄才好。   如此,既有山珍之香,又有河鲜之美,这道金丝鱼枣向来是宫里娘娘最喜之物,但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点的。   姜曦只是笑了笑:   “那真是要多谢耿御厨了。”   这十多日便给御膳房送了不少银子,如今也算有些回报。   姜曦初来乍到,这些以后日常起居要用到的地方,自然要好好打点。   姜曦并不喜鱼,只用了一颗便道:   “这道菜赏你们了,你们趁热去用吧,鱼凉了就腥了。”   华秋一时也有些惊喜,自昭太妃故去,她已经许多日子没有见到河鲜了!   幸而如今临霜阁中宫人并不多,这盘金丝鱼枣将将够分,宫人们纷纷欢喜不已,吃的那叫一个齿颊留香。   待早膳毕,姜曦喝着温热的荞麦茶,华秋一面添茶,一面低声道:   “主子,明日便是选秀了,您……” 第19章   华秋的声音渐渐低了起来,虽说主子这几日给了她大家能好好过下去的信心。   可,在这深宫中,最要紧的不是什么吃穿,而是子嗣。   华秋斟酌了一下,这才继续道:   “奴婢不知主子什么打算,只奴婢这小十年在宫里的见闻来看,无论得宠与否,最要紧的该是有个皇嗣。”   华秋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姜曦的脸色,见姜曦面无异色,这才敢继续说下去。   “就拿奴婢的上一位主子昭太妃来说吧,奴婢虽进宫的晚,可也听一些姐姐说过,当初昭太妃为妃时,可谓是盛宠非凡,烜赫一时。   如今贵妃住着的长宁宫便是昭太妃此前的旧居,贵妃出身梁相府上,当初搬进长宁宫都要叹一句‘天上白玉宫,人间瑶池境’。   听闻当初长宁宫中,连进出的宫女鞋尖上都坠着拇指大的珍珠呢。   可如今,您看这宫中上下,怕是只有奴婢和几位姐妹还记得昭太妃吧。”   华秋说着,也不免伤神,姜曦拉着华秋的袖子,将她拉过来,仰头笑眯眯道:   “好华秋,我知道你都是为我着想,可是……你又怎知我没有去争宠呢?”   华秋闻言,整个人都懵了,半晌这才颤颤巍巍道:   “主子,主子难不成还会分身法不成?”   姜曦被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是却一脸高深莫测道:   “咳,既然华秋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便只能如实告诉你,我确实有分身术,指不定那日就将圣上带回咱们宫了!”   “啊?”   华秋愣愣的张开了嘴巴,半晌,这才合上嘴,羞赧的看了姜曦一眼:   “主子又逗我!”   姜曦笑而不语,这傻姑娘,自己说实话她还不信了。   华秋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反正现在的日子也比以前她在锦冠局过的清苦日子要好太多了。   况且,主子性子好,模样也不似常人,现下只是圣上没有见到主子,这才冷待了主子,待到什么宫宴之时,必有转机!   华秋这样想着,看着姜曦那张脸,一下子信心十足起来。   姜曦不知华秋为何一会儿沮丧,一会儿又突然振作起来,她如今闲来无事,明日又是选秀,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去上次她经过御花园时,为了避开其他妃嫔而未曾去瞧瞧的那座八角木楼。   姜曦这次出来带的是华珠,这丫头和姜曦同岁,可是嘴皮子那叫一利索,打进了御花园,那是里头有个耗子洞华珠都能说个一二三出来。   什么这片梅花林原在烟雨亭后,但因为宁妃喜梅,圣上特意让人挪至东迎门外,就为能让宁妃一进御花园就看到。   什么御花园那片牡丹丛里,有一株世间无二的花二乔,一年就只开那一朵,每年太后娘娘总要在其开花之时设宴请众妃同赏,随后这才剪下来在太后的养怡宫又养三日。   待那花将败未凋之时,请一俏丽宫女将其放在锦匣之中,用同色的锦缎包裹了,放在一叶竹雕小舟上,从御花园的暗河中,流出宫中。   就连这锦缎,也是在那花二乔开花当日新染而成,因颜色可能有差异,共要染百匹才足够,   此举,是要让这世无其二的花二乔来的灿烂,走的辉煌!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它把最美的时候留在宫内。   这还不算完,那送花宫女并当日赴宴的妃嫔之后还要在宝相殿中为那花二乔抄经吟诵九日,以送花神。   姜曦听的叹为观止,在那梦中,她嫁了那位权臣,倒也算过的是普通人眼中吞金咽玉的日子,可也没有为了朵花铺张奢侈到这等地步啊!   主仆二人一边说笑,一边走着,今日大部分宫人都在忙碌明日的选秀事宜,是以这一路倒是有些清冷。   姜曦和华珠如愿到了那八角木楼下,但见其上墨底金字,上书三个大字:烟海楼。   “那边有烟雨亭,这里有烟海楼,倒是奇也怪哉。”   姜曦推门而入,里面入目是满满当当书籍,一架一架,塞的整整齐齐,饶是姜曦也不由得掩唇惊叹:   “这怕是汇集天下之书了吧?此烟海,怕是取浩渺烟海之意!”   “见过贵人,这里是圣上藏书之处。”   整理书册的女官面上已经生了皱纹,想来宫里有些年头,她一听声音,忙走了过来,上前行了一礼,看着姜曦有些好奇:   “这位贵人倒是有些脸生。”   “我们主子是姜才人。”   “原来是姜才人,妾乃侍书女官陈莹,请姜才人安。”   “不必多礼,既是圣上藏书之处,我等也不该冒犯,这便离去。”   姜曦如是说着,看着那满架的书,眼中闪过一丝可惜。   进宫前,姜曦为了防止其他私物落人话柄,平日里喜欢的书籍等都搁置在家中了。   姜曦随后便要告退,陈莹忙道:   “才人且慢,圣上当初建藏书阁时,并未将此地设为禁地,以前太后娘娘也曾来此,近年来,倒是有些空寂,才人此番来为烟海楼添一份人气,也是缘分。”   随后,陈莹躬身一礼:   “才人可以随意看看,若是有心仪的书籍,可在妾这里记录后带离。”   姜曦闻言一怔,随后微微欠身:   “多谢。”   姜曦随意走在一面书架前,这书架共有四层,垒起来比姜曦还高出不少,姜曦只能拿到第三层的书,这会儿随意抽出一本,那上面熟悉的字迹让姜曦不由一怔。   ‘君子赠人以轩,不如赠人以言。’   其下用鼠毫小笔落下了一句点评:‘有此言者,何患无轩车?’   姜曦不由抿唇一笑,这字体虽有些稚嫩,可却与那题诗御笔颇为神似。   书一页一页的翻过去,见姜曦站的有些久了,陈莹还将一旁的书桌打扫干净,请姜曦落坐。   姜曦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一坐便是两个时辰,之后还是华珠劝姜曦回去用饭,这才把姜曦请了起来。   陈莹遂笑着道:   “才人是个爱书的,妾在宫里这么多年,才人还是妾看到的第二位能沉下心,坐的住看一本书的。这书才人若是喜欢,便带回去慢慢看吧。”   姜曦闻言,看向陈莹,唇角含笑:   “您言重了,我不过是瞎胡闹罢了。况且……这烟海楼如此幽静,正是是个读书品文之处,我便不多此一举了。”   姜曦说完,冲着陈莹眨了眨眼,随后便带着华珠离开了。   选秀前的一日,姜曦就这样无波无澜的度过了,平静的仿佛她并不知数日后,会有一大群人来与自己相争。   晨光熹微,婵秀楼中却是早已忙碌了起来,今日哪怕是平日最懒散的秀女也起了一个大早,那些一文钱也不愿意花用的秀女也纷纷提前一日,舍了银子,换了热水香汤,胰子香粉,早早打扮了起来。   茯苓自姜曦走后,得了魏佳人和赵婷婷的照顾,再带上一个胆小的李思雨,几人抱团取暖,倒是让原本有其他心思的秀女歇了心思。   “终于熬到最后一日了,一想到快要见到曦妹,我就高兴!”   茯苓笑意盈盈的和魏佳人说着,魏佳人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羡慕,也附和道:   “姜妹妹好运气,这回我们若进宫,怕是要尊一声美人了。”   赵婷婷清冷的声音响起:   “莫要替她张扬,里里外外,有的是眼红她的。”   李思雨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小声道:   “可是,旁人再怎么眼红也没有用呀!姜姐姐聪明又好看,我,我也喜欢呢!”   她一个姑娘都喜欢,圣上怎么可能不喜欢?   魏佳人听了这话,笑着打趣:   “哦——,那之前要跟我换位置的又是谁?”   “魏姐姐!”   李思雨嗔了一声,两人笑声刚起,文清月便自门外走了进来,看着几人冷冷一笑:   “你们倒是还能笑的出来,那姜曦就是三头六臂,只她这么打眼的进宫去,真当宫里的娘娘是吃素的?”   茯苓闻言,气的直接喝道:   “你嫉妒就直说!你这选秀是什么结果还不知道呢,倒是来多嘴我家曦妹的事儿!”   文清月闻言,讥诮的看了一眼茯苓:   “你不会以为你们都能这么轻轻松松的进了宫吧?你们什么时候见到同一队秀女里能所有秀女一道入选的?”   而她,早就已经有人替她打点过贵妃!   “你们几个倒是姐妹情深,只是不知现在你们当真还能继续深情厚谊下去吗?”   文清月说完了挑拨之言后,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文清月走后,几人面面相觑一番,魏佳人率先开口:   “文清月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这些时日姐妹们同吃同住,什么性情大家都知道。   这一回,无论谁入选谁落选,咱们都不能让人看笑话!”   “嗯。”   “我听魏姐姐的。”   “佳人妹妹说的对!文清月那么嚣张,我定要给曦妹狠狠告她一状!”   茯苓哼了一声,她有曦妹,曦妹最疼她,一定帮她出气!   几人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情,不多时,齐嬷嬷并其他几位嬷嬷直接叫众秀女出楼。   不过一刻钟,群芳而至,齐嬷嬷看着一张张花骨朵一般的面容,眼神微微和软,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今日,是选秀的大日子,诸位前头辛苦两月,成败与否就在今日了。   以前,无论你们怎么闹,嬷嬷我都能给你们留一线,再不济,也不过去北永巷当宫女。   但这一回,谁若是敢在太后娘娘面前闹什么幺蛾子,可不是你们丢了一条小命那么简单的!都记下了吗?!”   “谨遵嬷嬷教诲!”   众女纷纷应声,齐嬷嬷随后让人抬上一个签筒:   “今日不以寝舍为队,诸位且上来抽签。”   齐嬷嬷这话一出,文清月的脸一下子黑了,茯苓寻着文清月的方向看去,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一比一复刻了方才文清月的讥诮。   文清月险些被气炸了肺,但有齐嬷嬷镇场子,她也只能咽下这口气,上去抽签。   “我是三队。”   “我是五队。”   “我,我,谁帮我看看我是几队啊……”   茯苓低头一瞅,那木签上赫然是个一字!   而文清月也抽到了自己的签,一时眉头微蹙:   这打头阵的队伍,也不知好不好? 第20章   拂春殿内,宣帝与贵妃、宁妃三人早早来到此处,殿中一时香气袅袅,熏人欲醉。   “咳咳咳……”   宁妃不由得咳嗽了几声,一双美目含上了几分水意,宣帝立刻关心的看了过去:   “柔立,你素来身子弱,可是方才吃了风?”   宁妃姓何,原名叫什么,宫中人已经不知,如今柔立的名字乃是宣帝御赐,这会儿听着宣帝唤着自己,宁妃心里一甜,随后这才半抬眼眸,用眼尾看了一眼殿中的香炉,弱声弱气道:   “回圣上,妾无事,只是殿中的熏香有些重了,妾这两日总有些难寐,一时不大适应……”   “竟是如此,那你该早些遣了你身边的人来回朕才是。来人,去灭了熏香。”   宣帝安抚的看了一眼宁妃,宁妃抿了抿唇,垂眸道:   “妾知圣上事忙,怎敢打扰?”   宁妃待宫人灭了香炉里的熏香后,有些歉意的看向贵妃梁姝:   “贵妃姐姐,妾不是有意的,妾知道这熏香是姐姐所爱,但妾今日的身子实在是不争气了些。”   贵妃出身梁相府上,生的十分冶丽多姿,但她并不喜在大庭广众下露出其他情绪,这会儿只淡淡看了一眼宁妃:   “熏香事小,但如今天愈热了,秀女也是人,宁妃怕是闻惯了那汗津津的味道,倒也不惦记着圣上的身子。”   宁妃闻言,身子一颤,整个人摇摇欲坠起来,宣帝旋即皱眉道:   “贵妃!”   可还不待宣帝发作,便听一声高唱:   “太后娘娘驾到——”   “母后。”   太后扶着宫人的手,缓缓走了出来,宣帝忙上前几步,代替宫人扶住了太后的手。   “方才哀家倒是听你们这儿挺热闹,说了什么?”   宁妃笑嘻嘻道:   “太后娘娘真是耳聪目明,妾方才与贵妃姐姐说笑呢!”   贵妃看了一眼宁妃,没有说话,太后直接略过宁妃的话,看向宣帝,宣帝也附和道:   “正如柔立所言。”   太后被宣帝扶着坐在了自己的左侧,见宣帝都如此说,太后也不再追究。   等宣帝坐定后,春鸿上前请示:   “圣上,吉时已定,是否开始大选?”   宣帝看了太后一眼,太后敛目颔首,宣帝随即道:   “开始。”   “大选开始,秀女进殿!”   春鸿一声高唱,一层层传了出去,方才还并不怎么紧张的茯苓一下子心都提了起来,面色苍白,幸好上面扑了一层胭脂,否则只怕要失礼与人了。   一旁的文清月这会儿也是倏尔手脚冰凉起来,待吞吐了几次呼吸后,这   才镇定下来。   “一队秀女,出。”   齐嬷嬷沉着冷静的吩咐着,她的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茯苓的身上,随后侧了身子:   “走。”   六名秀女旋即袅袅亭亭朝拂春殿而去,她们身穿同色的天水碧宫装,只有袖口处有些绣过的纹路。   茯苓这两年也跟林良玉学了些刺绣的本事,故而在衣襟处绣了几朵杜鹃花,这丝线的颜色只比衣裳浅一分,行走起来方可见杜鹃生动之姿。   “秀女鲁青容,寒州人士,擅歌。”   鲁青容忙上前一礼,向众贵人请安,但她生的小家碧玉,在六位秀女中最平平无奇,是以宣帝直接抬手:   “赐花。”   鲁青容一时泪意涌了上来,但还记着齐嬷嬷的叮嘱,只含泪带着哭腔谢恩。   太后忽而睁开眼看过去,不喜道:   “宫中见不得哭,此女不吉,送去行宫。”   鲁青容直接人都傻了,可她又哪里敢多做旁的,整个人跪在地上,哆嗦个不停,半晌都站不起来,最后直接被拖了下去。   茯苓便在鲁青容之后,这会儿场中气氛一时凝涩难当,茯苓更是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手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   “秀女姜茯苓,京州人士,擅绣!”   茯苓随即依言走了上去,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妾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妾见过两位娘娘,两位娘娘万安。”   “抬起头来。”   宣帝方才听了太监对茯苓擅绣的禀报后,来了几分兴致,茯苓随即微微抬头。   茯苓虽生的不如姜曦明艳照人,但却也是可爱精致的长相,否则她每次撒娇姜曦也不会次次都吃。   “模样倒不差,你既擅绣,且绣来瞧瞧。”   如果说有人紧张会手足无措,那么茯苓正好截然相反,毕竟被曦妹带着满山爬,看遍蛇虫鼠蚁的时候,手足无措它真的一点儿用都没啊!   这会儿茯苓沉着应下,立刻有太监递上了刺绣之物,她则退至一旁。   之后又是三位秀女,但有鲁青容的例子比着,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宣帝都不由斥道:   “鼠胆之人,那堪配朕之嫔御?”   文清月正好在最后一位,方才宣帝才发了火,她这会儿只硬着头皮上去,刚磕了头,一直没有发话的贵妃便直接道:   “圣上,此女虽生的不错,但那双眼实在轻浮,妾以为,不当留。”   文清月平日看着温和大方,但却生了一双妩媚的柳丝眼,方才怯生生往上头看去的时候,正是她最动人之时。   宁妃闻言仔细瞧了瞧文清月的面容,这才看着宣帝道:   “圣上,妾倒是喜欢这位文秀女,落落大方,民间难得一见呢。”   “宁妃自己见识少,便也觉得什么瓦砾顽石都是一块璞玉了。”   贵妃和宁妃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文清月一壁暗暗心惊,一壁又紧张不已。   “好了,这头一队的秀女,也当留下一个,倒也算是头彩。”   宣帝这话一出,贵妃和宁妃偃旗息鼓,随后宣帝这才沉声道:   “春鸿,赐玉。”   文清月压抑住心中的喜悦跪下谢恩,随即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茯苓,眼中闪过得意。   与此同时,茯苓也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会儿是御前,没有给茯苓描样子的机会,是以茯苓绣了近来最熟悉的杜鹃,用的也是最快的乱针绣。   太监呈着绣品上前,请众贵人一阅,太后对此可有可无,这才是头一批,不着急。   贵妃看了一眼,只点评道:   “短短一刻,倒也尚可。”   宁妃不善此道未曾多言,倒是宣帝微微坐正了身子,这绣法隐约有些熟悉,旋即——   “咳咳,圣上声音低沉,就说了:‘啊,你这秀女既绣了花,那便赐玉吧!’”   茯苓坐在临霜阁中,回想起当日选秀,即使已经过去了三日,她想起来还激动的摇着姜曦袖子。   姜曦笑吟吟的看着茯苓:   “茯苓姐,你素来有几分急智,此番也是洪福齐天!”   “嘻嘻,托曦妹的福,若不是咱们以前……那些经历,我只怕早就抖成筛子了。”   茯苓看了一眼一旁的华秋等人,并未多说什么。   姜曦拍了拍茯苓的手:   “茯苓姐,你现下住在闻禧宫,你我相距不远,有什么事儿及时让宫人来知会一声。”   “我如今能入了宫陪曦妹,便已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只可恨与我同住一宫之人不是曦妹,而是那文清月!”   茯苓碎碎念着,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还好,被封了贵人,听说赵秀女也是贵人,李秀女虽是选侍,倒也算是个主子,可唯独魏秀女落了选。   她是姐妹里最傲气的,听说等到她的时候,正值天最热的时候,她身边的秀女有,有异味,连她们那一队秀女直接被圣上斥责了!”   茯苓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无措的抓着姜曦的袖子:   “曦妹,连魏秀女那样的人都入不了宫,我现在想着,还觉得心里慌得紧。”   “这会儿知道怕了?晚了!既入了宫,就好好陪我吧,总不能饿了茯苓姐你一口。”   姜曦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华秋:   “华秋,将那碗糖蒸酥酪端过来。”   “唔!曦妹!好好吃!为了这口吃的,我觉得我还是来值了!”   勤政殿中,春鸿认真禀报着:   “今日秀女进宫后,文贵人去了贵妃宫中,但贵妃并未见她,文贵人离去时,似乎哭过。   郑贵人本要去拜见太后娘娘,但太后娘娘并未去见她。   姜贵人去见了姜才人,等到天快黑才出来……”   宣帝一句一句的听着,没有多言,不过今日一进宫便到处乱走的宫妃,在宣帝眼里,只有一个“蠢”字可以形容。   等到夜幕降临,内事局的大太监带着两盘新制的牌子走了进来,他体察圣意,将新人的牌子放在了最前面。   宣帝看了一眼,随后翻起一个:   “就她吧。” 第21章   翌日,长宁宫中,朝月悄悄走上前,半跪在脚踏上,轻声唤道:   “娘娘,娘娘,您该醒了。新人入宫,宫里人多了,圣上昨日特意让人来传话,以后的规矩可不能免了。”   贵妃缓缓睁开眼,皱眉冷笑道:   “本宫一个贵妃,讲什么规矩?”   贵妃如是说着,终是坐了起来,浓密的长睫低垂,眼中一抹讥诮一闪而过。   她连皇贵妃都不是,圣上却让妃嫔日日前来拜见她,无名无实,简直可笑!   朝月等宫女与贵妃乃是自幼长大,这会儿看到贵妃这幅模样,朝月连忙劝道:   “娘娘,这是圣上给您的荣宠。”   您,该高兴才是啊!   “所以本宫该高兴吗?!”   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贵妃忍不住泄出了一丝情绪,但很快,贵妃便冷静下来:   “伺候本宫洗漱更衣吧。”   待一番梳洗,贵妃坐在紫檀木福寿如意五屏风镜台前,微微阖眼:   “昨日新人入宫,圣上必不舍得不去,是何人承宠?”   朝月一边为贵妃梳头,一边低声道:   “回娘娘的话,昨夜圣上翻了文贵人的牌子。”   “宁妃没闹?”   “……宁妃娘娘只在入夜时让人送了一碗滋补的汤水,什么也没有说。”   “她倒是乖觉,也难怪能以那样的身份爬上妃位。”   ……   “昨夜,文清月被圣上翻了牌子,好生张狂,但纯嫔娘娘纵着她,等到她子时回来,又是一番折腾,我这一夜都没怎么睡。”   纯嫔便是闻禧宫的主位娘娘,她久不承宠,此番新人入宫分配宫殿时,她特意选了头两位得圣上青眼的秀女在自己宫中。   茯苓嘟嘟囔囔的说着,一时哈欠连天,姜曦听了茯苓的话,拍了拍茯苓的手:   “茯苓姐,此事你且莫张扬,也莫要与之为难,她如今风头正盛,仔细吃亏。”   “我省得的,昨夜她回来折腾的时候,云樱都想去差人禀了纯嫔娘娘,被我拦着了。”   她又不傻,纯嫔又不   是曦妹,怎么可能替她做主?   姜曦微微颔首,二人这才缓缓朝着长宁宫而去,等到了长宁宫外,文贵人穿着一身丁香色海棠春睡云锦裙,裙角海棠四散,随风轻动,衬得文贵人俏丽如春花灿烂,她面带红霞,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见过姜才人,我道姜贵人今日早上走的那么急作甚,原是为了与姜才人一道呀,当真是姐妹情深。”   文贵人冲着姜曦福了福身,又掩唇轻笑,看着姜曦:   “不过,才人姐姐早我等半月入宫,怎听说圣上一直未曾召幸姐姐?   否则……姜贵人也不至于彻夜难眠,眼下的青黑连脂粉都遮不住呢。”   “你!”   茯苓直接炸毛:   “我睡不着是因为你半夜回来还在屋子里滴里当啷响!”   文贵人闻言一笑:   “姜贵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姜曦安抚的看了一眼茯苓,淡淡的看向文贵人,同样平静道:   “听闻文贵人曾遣人去北永巷瞧过宫女潘氏,如今文贵人正当得宠之时,怎么也不顾及昔日姐妹?”   姜曦这话一出,文贵人的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她审视的看着姜曦,眯了眯眼。   这姜曦嘴利眼利,难怪她会待自己是那般态度,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和潘姝沁交好之事!   文贵人住了口,一旁的其他新人倒是纷纷好奇的看向姜曦,姜曦此人得太后看重,提前入宫,却有在宫中沉寂了半个月。   原本她们之中已经有人对姜曦心存轻视之心,可是今日姜曦与文贵人的机锋,却又让她们犹豫起来。   “见过姜才人。”   文贵人刚走的离姜曦远了些,苏云画便走了过去,冲着姜曦行了一礼,姜曦也回礼福身:   “苏贵人。”   苏贵人仿佛只是为了给姜曦行个礼,随后便冲姜曦笑了笑,站到了一旁,姜曦看了一眼苏贵人,又看了一眼文清月,没有说话。   赵婷婷和李思雨也随之而来,李思雨本想上前,却被赵婷婷拦住,二人只隔着人群,冲着姜曦微微颔首。   之后,一些不受宠的婕妤、昭仪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再然后是玉嫔。   “妾等,见过玉嫔娘娘!”   众人纷纷向玉嫔福身行礼,玉嫔并未见过这些新人,当下不着痕迹的在众人脸上扫过,这才笑吟吟道:   “诸位妹妹免礼,本宫在宫中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妹妹,一个个花骨朵儿似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玉嫔的话,让众人十分惊喜,一时对她也不由得升起几分亲近。   玉嫔到了没多久,长宁宫的宫门这才打开,玉嫔率先走了进去。   长宁宫很大,一条汉白玉铺就的小路笔直的同往主殿,将长宁宫一分为二,从左至右,分别是梨雨潇潇、一池清荷、金桃桂子、琼枝梅香四景。   其中,梨雨潇潇与一池清荷之间,用太湖石为幕巧妙隔开,各有芳色。   而金桃桂子,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金黄的银杏叶,皆是寸布寸金的金色蜀锦,用金丝勾勒了脉络,与真的无异。   至于桂子,更是颗颗宝珠,在蜀锦之中,隐隐透着光芒,其心思之精巧玲珑,让人叹为观止。   这也解了当初姜曦听华珠说起圣上为宁妃移栽梅林却对贵妃毫无任何心意表示的疑惑。   只看贵妃这长宁宫,她已坐享四时之景,一片梅林而已,又算什么?   长宁宫将四时之景汇集一宫的奇观让一众新人纷纷屏住了呼吸,就连玉嫔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抹嫉妒。   “主子们快请进,贵妃娘娘已经备好了茶点,静等着诸位了。” 第22章   姜曦等人随着宫人的指引进了长宁宫的正殿,主座乃是蛇纹木莲花纹宝座,除了枕部有一块拳头大的蓝宝石外,其余红、黄、紫、绿四色宝石也在其周围蜿蜒点缀,哪怕是如今屋内并不明亮,也散发着熠熠光彩。   其下设了四把圈椅,左起头一把圈椅无人落坐,大渊以左为尊,姜曦猜测是留给宁妃的。   而右起第一把圈椅,这会儿坐了一位面带病容的丽人,她看上去比玉嫔等人都要面长,华秋这时在姜曦耳边轻轻道:   “主子,这位是安妃娘娘。”   姜曦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两把椅子分别由玉嫔、纯嫔二人坐着。   至于其余嫔位以下的妃嫔,则是一个个绣墩,蘑菇似的在四把圈椅之下散开,坐在上面更是不可弯腰缩肩,对上首的四位娘娘也要仰头去看。   这倒还算好的,若是选侍们,则要与宫女一道站着侍奉。   姜曦一干新人倒是还好,如郑婕妤之流的老人,这会儿眼中纷纷闪过一丝耻辱,只绷着脸,挺着腰坐下了。   姜曦不动声色的在众人脸上扫过,虽宫中女子擅养颜,纵使年岁不过尔尔相差,可新人与老人的神态精神大有区别。   方才姜曦粗粗看过,本次入宫新人应有十一位,但这里面与姜曦同寝之人便有五位,分别是茯苓、赵婷婷、李思雨、文清月、苏云画。   除却李思雨为选侍外,其余人皆是贵人。   之后的六人中,只有两位贵人,其余皆是选侍,这里面姜曦认识的是只有两位,乃是当初知安县献上的两位姐妹花。   做贵人的,应当是姐姐,妹妹站在姐姐身后,倒是不似其他选侍羞红了脸,反而昂首挺胸。   而宫中老人则鲜少与姜曦等新人一排座位,最前面的是两位昭仪和三位婕妤,算上姜曦前面坐着五位美人,自此,便是宫中所有宫妃了。   姜曦刚打量完,贵妃便扶着朝月的手缓缓走出来,坐上了主座,众人立刻起身问安:   “妾等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安永泰。”   “免。”   还不待众妃坐下,便见贵妃看着那无人的圈椅,冷声发问:   “宁妃何在?”   “呀,早知贵妃姐姐想着妹妹,妹妹便早来了,给姐姐请安。   如今这晨起天还有些凉,妾旧疾未愈,胸口闷的紧,故而来迟,还请姐姐见谅。”   宁妃从殿外走了进来冲着贵妃施了一礼,随后便捂着胸口咳嗽起来,面色一下子白了起来。   贵妃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还是捏着鼻子让宁妃坐下了。   “多谢姐姐。”   宁妃坐定后,姜曦等新人这才上前给宁妃及其他三位主位娘娘行礼。   宁妃有些慵懒的支着头,随后抬眼看去:   “听说昨夜圣上宠幸了文贵人,文贵人上前一步给姐妹们瞧瞧。”   文贵人这会儿红润的面色一下子变成白色,那娇美的海棠春睡图倒是衬得文贵人人不如衣,很是滑稽。   “瞧瞧这人品模样,本宫当初一眼就瞧中了,妹妹们觉得如何?”   玉嫔素来亲近宁妃,这会儿微微一笑,用团扇半掩面容:   “姐姐的眼光素来是极好的。”   安妃闻言,也是打量了一下文贵人,点评道:   “娇俏妩媚,是个可人儿。”   贵妃那日在选秀时便表示了对文贵人的不喜,当下只是淡淡道:   “能伺候好圣上,便是正理。”   文贵人被众人一番品头论足羞的满面通红,纯嫔见状,连忙道:   “小姑娘家家,脸皮薄,几位姐姐再打趣下去,文贵人怕是要羞回宫了。”   纯嫔这话一出,宁妃笑容一收,玉嫔立刻也跟着沉默下来,让纯嫔落了个尴尬境地。   文贵人怎能让纯嫔替自己出头还落不着好,当下盈盈一礼,含羞带怯:   “纯嫔娘娘待妾的好,妾刻骨难忘,以后一定更加勤勉侍奉娘娘。”   纯嫔的话有了落处,心里终于舒坦,当下与文贵人扮起好姐妹,两人你来我往,殿中气氛一时热闹起来。   宁妃那双媚眼在文贵人身上打了一个转儿,随后这才轻轻咦了一声:   “若是本宫没有看错,文贵人这耳坠子,似乎是珊瑚所制。”   宁妃这话一出,新人还一头雾水,而其余老人等纷纷抬眼朝文贵人看去,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让文贵人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茯苓见姜曦目光流露出一丝了然,趁人不注意轻轻撞了撞姜曦,嘴唇分开一条缝,用气声问道:   “曦妹,怎么回事儿啊?”   茯苓用的是以前跟姜曦偷摸去山上采药时,遇到野兽和蛇虫鼠蚁时商量的方式,若不是场合不对,姜曦都要被她逗笑了。   这是把宫里这些娘娘当洪水猛兽了啊。   “珊瑚,只有嫔位以上娘娘才能用。”   姜曦低声回答茯苓,姜曦也是入宫后才知道,她们做秀女的时候,学的宫规比较粗浅。   这入了宫,穿衣打扮,行礼前后,座次高低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规矩。   姜曦这边儿和茯苓才悄悄说完,最前面的魏昭仪便直接道:   “宁妃娘娘若是所言不错,这文贵人怕是有僭越之嫌,这珊瑚可是只有嫔位以上娘娘才能用的,文贵人此举实在放肆!”   魏昭仪这话一出,文贵人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她忙跪下不住磕头:   “贵妃娘娘,宁妃娘娘明鉴啊!贵妃娘娘,您救救妾!您救救妾啊!”   贵妃闭了闭眼,蠢出生天,没救了!   “住口!你僭越在前,宫规为重,何人能容你?!你一小小贵人,竟然敢用珊瑚!”   贵妃这话一出,姜曦诧异的看了一眼贵妃,宁妃这时也开口道:   “我知妹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但也不能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放……倒也不怕撑死了自个?”   文贵人方才几个头磕下来,原本梳得精致的发髻已然散落,她忙抖着手,将耳朵上的耳坠子取下来,丢在地上,哭着道:   “娘娘们明鉴,这耳坠,这耳坠乃是妾在圣上寝宫梳妆时为宫人所戴,妾,妾见识短浅,如何识得何为珊瑚啊!”   文贵人一时涕泪横流,不惜自贬也想为自己挣条活路。   一众新人看到方才还风光无限的文贵人这会儿一身狼狈的模样,一时纷纷露出惶恐的模样。   倒是上首的五位贵人,面色平静,茯苓匆匆看了一眼,忙低下头,气声道:   “曦妹,虽然我觉得不对,但我还是觉得……文清月也挺可怜的。”   姜曦没有说话,方才的发现让她惊讶的同时,她还需要仔细的观察。   “宁妃,既是你发现的,你且来说,该如何处置?”   “这文贵人乃是妾当初看重的,贵妃娘娘让妾发话,这不是徇私嘛?妾听贵妃娘娘的!”   宁妃笑眯眯的说着,贵妃抿了抿唇,看着抖若筛糠的文贵人,冷声下令:   “文贵人僭越在前,招摇过市,罪不可恕,念尔初犯,笞十,禁足三月,以儆效尤!”   “不!不要啊!贵妃娘娘,求您,求您……”   “赌了她的嘴!即刻行刑!”   贵妃没忍住,一拍椅臂,宁妃则笑着道:   “姐姐莫气了,仔细身子,妹妹还从未见过姐姐生这么大气呢……   这文贵人竟犯下这等大事,想来是对宫规等还不熟悉,当抄写宫规百遍。   新来的妹妹们与文贵人也是同批入宫,也抄十遍吧。” 第23章   宁妃这话一出,众人噤若寒蝉,老人们的脸色倒是好了一些,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若是连她们都要与新人一起抄宫规,那她们的脸往哪儿搁?   姜曦缓缓起身:   “妾等,多谢宁妃娘娘教诲。”   姜曦这一开口,众人才仿佛反应过来一般,忙起身行礼,宁妃可有可无的看了姜曦一眼,笑了笑:   “不愧是太后娘娘看重的,倒是知规矩,以后可以来寻本宫说话。”   贵妃闻言,也看向了姜曦,只不过并不是姜曦想象中的冰冷,只听贵妃声音平静如镜湖之水,不兴波澜:   “这宫里,最要紧的便是规矩,你,很好。”   还不待姜曦谢恩,贵妃又看向被压在了一旁的文贵人,金桃树的影子弯弯曲曲的投进来,落在贵妃的身上,让贵妃的声音都带了几分阴冷:   “为防尔等再犯戒,便在院中行刑,所有人一道观礼。”   “是。”   贵妃此言一出,宁妃也不由得起身行礼应下。   不过一刻,文贵人被堵着嘴,压在了刑凳之上,贵妃环视了一圈众人,冷声道:   “按例,笞刑应褪去衣裤后行刑,但文贵人终究才侍候过圣上,此番便隔衣行刑,尔等可有异议?”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文贵人到底才入宫,也未曾与众人有太大冲突,此番赶尽杀绝,也不过让人觉得自己心肠歹毒罢了。   笞刑所用的竹条有一指宽,半指厚,被监正楼的行刑嬷嬷拿在手里还能在空中颤两下,看上去并不怎么厉害。   文贵人看到刑具后,也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贵妃却蹙了蹙眉:   “行刑!”   自大渊开国后,监正楼的用刑便有规定,若遇笞杖之刑,杖腚不杖脊。   宫中传言,腚为死肉,受些苦楚也能活命,毕竟主子又不是真要杀人。   “贵人主子可咬紧了牙,不敢送了气。”   许是贵妃方才的话,行刑嬷嬷还提醒了文贵人一句,随后她直接挥起竹条,一阵令人牙酸的破空声响起,等众人再看,那竹条直接将文贵人的臀肉打下去半指深!   “啊!”   李思雨惊叫一声,双腿一酸,跌坐在地。   但这会儿无人能顾及她,姜曦当初被那嬷嬷磋磨之时,那嬷嬷也未敢这样放肆,让姜曦也一时心口巨跳,等她反应过来,走过去扶起李思雨时,二人双手交握,皆是一片濡湿。   而文贵人这会儿纵使被堵住了嘴,也发出了一声呜咽的惨叫。   “继续。”   贵妃面皮抽动了一下,还不待她开口,宁妃直接下令,随后这才眼尾微弯:   “姐姐,我想着这刑文贵人迟早都要受的,倒不如一下子打完了事,可好?”   “那,自是应当。”   贵妃看着宁妃,一字一句的说着。   两位贵人发了话,那行刑嬷嬷也不含糊,啪啪啪将剩余九下打完,文贵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整个人便昏死在刑凳之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贵妃娘娘,宁妃娘娘,文贵人晕过去了。”   如今正逢春夏交替,文贵人又为了凸显婀娜身姿,穿的颇为单薄,只行过刑,众人便见她的臀部直接肿了起来,一时吓得她们面白如纸。   之后,贵妃和宁妃再说什么,众人也都不过耳了,等走出长宁宫时,皆是两股颤颤,相互搀扶着才走了出去。   来时,还意气风发的女娘们,这会儿如那秋风梢头叶,萧瑟凄凉,好不可怜。   李思雨和赵婷婷住在西六宫,李思雨被吓破了胆子,原本想要姐妹齐聚的计划被打乱。   “姜才人,李选侍还是交给我带回去吧。我与她同住一宫,也算顺路。”   赵婷婷不远不近的说着,姜曦拉住茯苓的手,微微颔首:   “有劳。”   等赵、李二人远去后,姜曦这才扶着茯苓缓缓离开,她捏了一下茯苓的手,茯苓便乖乖不言不语了。   因着方才将李思雨交给赵婷婷时耽搁了些时间,姜曦和茯苓落在了最后,而此时,两位嫔位娘娘也走了出来。   纯嫔因为文贵人受刑,损了颜面,故而先行一步,玉嫔落后半步,只是她刚走了几步,含朝便上前扶住玉嫔的手,低声禀报:   “娘娘,姜才人身边那宫女似乎便是您让含婵所寻之人。”   玉嫔顿住步子,看了一眼身后畏缩的含婵:   “姜才人?”   一时间,玉嫔面色覆上了一层薄冰,她的手指微微抚过团扇,尖尖的指甲将团扇上雪瓣绣样划出一道锋利的痕迹。   “让人去盯着她。”   与此同时,姜曦正与茯苓慢悠悠的在宫道上走着,她们落在最后,倒也落得清静,只是茯苓还是害怕,她挥退宫女,和姜曦低语:   “曦妹,我好怕,文清月纵使,纵使张狂歹毒了些,可也,可也罪不至此!   我等本就初初进宫,对于宫规尚不了解,即便是犯了避讳,也,也不知啊!”   茯苓说这话的时候,无意识的将袖子揉的皱巴巴的,姜曦拉过茯苓的手,一边替她抚平袖口,一边低低道:   “今日之事,并非全然无解。”   茯苓微微一怔:   “曦妹此言何解?”   “在此之前,茯苓姐以为,文贵人为何会遭此横祸?”   茯苓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姜曦:   “不,不是她太张扬了吗?”   “当然不。我虽不知宫中事,但观今日之事,只怕文贵人乃是贵妃娘娘之人。   宁妃娘娘此举,不光是借刀杀人,更是……诛心!”   “怎么会,宁妃娘娘当初亲自点中了文清月的。”   姜曦没有说话,   只是看了一眼茯苓,茯苓瞬间福至心灵:   “贵妃娘娘……是借宁妃娘娘之手,让文清月进宫!”   姜曦颔首,继续道:   “我不知这几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但文贵人定然做出了什么,暴露出她与贵妃娘娘的真实关系。   而今日之事,乃是宁妃娘娘的回敬。”   姜曦说到这里,茯苓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一下子不寒而栗起来,半晌,茯苓回过神,这才道:   “那曦妹方才说的解法……”   “贵妃娘娘可是早就已经提醒过文贵人了,她一个贵人,如何能拿到珊瑚耳坠儿呢?唯有,圣上赏赐。”   “可是,文清月不是说了是圣上寝宫的宫女给她带上的吗?”   “既是如此,那便该是圣上赏赐,她惶恐什么?”   “……”   勤政殿中,文贵人的事儿不出意外的传了进来,宣帝正在绘一幅画,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等将最后一笔落下,宣帝这才皱了皱眉:   “苍松倒是尚可,唯独这国香,着实少了几分清幽之态。”   春鸿忙递上了湿帕子,宣帝随意擦了两下,丢到一旁的铜盆里,这才开口道:   “贵妃倒是舍得,文氏好歹也是梁家特意送进来的,如此粗蛮,梁家是将朕当什么了!”   宣帝此言一出,春鸿及一众太监立刻跪了下来,宣帝的眼神幽暗不明。   昨夜里,宣帝翻了文贵人的牌子,并未第一时间宠幸文贵人,宣帝喜欢与美人赏画品诗,可那文贵人看着也是个激灵,却在读到“宁恨春归晚,冬雪未肯降”时,错了一音。   一字之差,便失了韵味,宣帝登时便没有与之谈下去的欲望,只带着人上了榻,叫了一回水。   宣帝随后绕过长桌,在御座上坐下,他抬手打开了暗格,巾子上松兰相映的图案不知缘何有些褪色。   “这几日,宫里没有什么新鲜的绣样了吗?”   春鸿没敢答话,这凭一张绣品在宫里照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也是,御园十六景,朕题诗的也不过九景而已。春鸿,你安排一下,稍后朕要去御园题诗。”   无妨,山不就他,他来就山。 第24章   “主子,圣上今日晓谕六宫,要在御园题诗!咱们也去瞧瞧吧!”   姜曦原本轻摇罗扇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们不去。”   “主子,奴婢方才瞧着,连贵妃娘娘处都已经准备着了,您,您还是去一趟吧。”   华秋看着姜曦,十分不解,姜曦揉了揉额角,起身朝内间走去:   “昨夜似乎吹了风,今日头疼的紧。”   姜曦这话一出,华秋登时将争宠什么的抛之脑后,连忙上前:   “可要紧?奴婢去给主子请太医来瞧瞧吧!”   “不打紧,我躺躺就好。”   姜曦抬手打落了帐子,整个人的声音也仿佛带上了几分虚弱,华秋等姜曦睡的安稳后,随即走出去对华珠叮嘱了一声:   “主子昨夜吃了风这会儿正睡着,等会你让华露她们煮碗姜汤给主子。”   “晓得了,华秋姐。”   华珠说完,又似想起什么,低声道:   “可是,华秋姐,这两日御膳房那耿御厨的胃口越来越大,主子纵使有些私房,可长此以往,只怕也要坐吃山空……”   华珠将自己手里的银子给华秋透了个底,华秋也不由皱眉叹息:   “主子无心恩宠,否则,以主子的品貌,哪里需要使银子?”   华秋说罢,沉默了一会儿:   “不说这个了,天儿也热了,你稍后去库里取一匹宫纱出来,让小方子带着小邓子和小路子给主子糊了窗户。”   小方子平日看着不声不响的,倒是没想到消息灵通,这次圣上驾临御园题诗,她们知道了,前头贵妃这才动了身呢。   华秋这话一出,华珠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吞吞吐吐道:   “华秋姐姐,咱们主子入宫后,虽说不短吃喝,可是一应份例,侍中局答应新秀女入宫后补齐,可如今已经有五日了,咱们去侍中局还是没,没拿到。”   华珠如是说着,不由得低下头。   遥记得当初主子初入宫时,侍中局还殷勤讨好,结果一见主子连日不受宠,便怠慢了。   两人默了默,华秋开口道:   “那便先保持原样,这两日我缓缓告诉主子。”   姜曦本来是托词,但没想到真的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已经到了傍晚。   华秋服侍着姜曦洗漱好,正好晚膳也提回来了,姜曦一边用膳,一边听华秋禀报:   “主子,今日圣上在御园题诗的时候,姜贵人曾让人来请您,奴婢说您身子不爽,睡下了,姜才人让人在膳房处提了一盅百合银耳羹给您送来,这会儿正炖的热乎,您可要尝尝?”   姜曦立即点了点头,笑盈盈道:   “茯苓姐一向心细。”   清甜的百合银耳羹让姜曦只觉得心底也甜丝丝的,华秋见姜曦神情愉悦,遂也禀报道:   “幸好主子没有去御园,听说这次圣上题诗前,见人乌泱泱的,立时都呵斥了一番呢!”   姜曦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随后看了一眼窗扇:   “窗户上的纱,该换了。”   若不是华秋特意背着姜曦和华珠说话的,几乎要以为主子知道了什么,但这会儿听了姜曦的问话,华秋只得如实回答。   姜曦慢悠悠的将一勺甜羹送入口中,这才开口:   “竟是如此?华秋你让华珠莫担心,这两日……他们定然会将属于咱们的东西,双手奉上。”   ……   宣帝原本题诗的兴趣被一众妃嫔乌泱泱看猴儿似的模样打乱,当然更多的是他未曾寻到那位能思他之所思的佳人相见的恼怒。   春鸿大气也不敢喘,约莫等了一刻,宣帝这才平静下来,开始批折子。   “这折子……是母后看过让人送过来的?”   春鸿“哎”了一声,宣帝点了点椅臂,绷紧了脸,随后便埋头于政务之中。   等到傍晚时分,内事局的大太监盛着托盘而来,宣帝看着上面的人名,抬手在姜贵人的绿头牌上停了一瞬,随后翻了郑贵人的牌子。   郑贵人原本被宣帝呵斥了一通,在自己宫里哭了一下午,这会儿被宣帝召幸,一时间哭笑两种表情在脸上凝固,一众宫人连忙寻了凉玉为郑贵人敷眼,之后上妆梳洗,忙碌不堪。   二更天,等合欢承恩轿那清脆的铃声响起,明锦宫的宫人们还有些茫然。   圣上正当年,前日召幸文贵人都折腾到三更,怎么到了她们主子就是二更了?   郑贵人被扶下软轿的时候,面带红霞,宫人见状,也只好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一夜过去,郑贵人的好运让宫中人又羡又妒,若非次日不需请安,否则郑贵人也要被酸水淹没了。   茯苓一大早便过来瞧了瞧姜曦,见姜曦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知道曦妹你无事我就安心了,文贵人连日的叫,我这整夜都睡不安稳,纯嫔娘娘也不管她!”   茯苓指着自己眼下的青黑向姜曦吐槽,姜曦心疼的摸了摸:   “纯嫔娘娘自然不会管,那日长宁宫发生的事儿,纯嫔娘娘纵使不知全貌,也有所猜测……”   “哼!她倒是好命!”   茯苓又与姜曦说了一阵话,这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曦妹,我回了,迟了纯嫔娘娘又要生气了。”   姜曦微皱了皱眉,终是没有说什么,只看着茯苓的身影远去。   等用过了晌午饭,姜曦缓缓起身:   “华秋,我们去御园走走。”   而另一边,宣帝也刚用过了午膳,他看着外头明媚的阳光,眯了眯眼。   昨日,他在蔷薇流瀑题诗之时,曾呵斥过前来的妃嫔,以她们的性子,今日应当不会来。   但,那位在宫中多年的佳人,她那样能体悟自己诗中之意……自不会被随意吓着。   “春鸿,摆驾御园。” 第25章   御园十六景各不相同,取山川湖泊,花草树木等群景之中最为亮眼之景。   最难得是,如此浮翠流丹   ,松风水月之美景,却能圆融无比,未添一分卑俗,也未减一分幽雅。   今日天气不冷不燥,姜曦虽未曾特意打扮,但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衬得姜曦眼含碎星,玉肌生辉。   姜曦缓步走着,华秋和华珠随侍身后,等走到蔷薇流瀑处,姜曦抬眸看着上面宣帝昨日新题的诗,巨石之上,金笔欲流,龙飞凤舞,七分的字也衬成了十分。   华珠性子跳脱,见姜曦盯着那蔷薇处瞧,随即笑着道:   “今年这蔷薇倒是开的极好,主子喜欢,我给主子摘些回去插起来看。”   “不必,仔细刺了手。这花儿,还是长在枝梢上更美。”   姜曦一边走着,一边将这座蔷薇流瀑仔细打量着,只是不想刚转到另一边,便见一个穿着紫蒲福禄暗纹常服的青年男子正站在画案前,冥思苦想。   “你是何人!”   华珠和华秋哪里会想到这里有陌生男子在,忙将姜曦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那陌生男子,那人笑了笑,后退几步,握着画笔,拱手一礼:   “吾乃画师,玉亦日。”   宣帝,不,玉亦日看着主仆一行,如是说着。   他改主意了!   这深深宫苑,实在无趣,如斯美人,却着实心思灵巧,她又何时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呢?   玉亦日的眼睛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二人身后那高挑的女娘。   但见那半见蝶纹襦衫衬得她肌润肤莹,一袭孔雀蓝桃心长裙端庄淑丽,臂间的昌荣披帛被微风轻轻吹着,带起波浪般的弧度。   但最让人惊叹的,却是那张人比花娇的容颜,莲红薄覆,秋水浸眸,她站在亭亭如盖的蔷薇流瀑之下,便是一副世间难寻的画。   华秋闻得此言,稍稍放下警惕,宫中画师出入御园也曾有之,只不过素日会请宫人在东西门把守,才不至于冲撞。   但,宫中宫人调度总需要半刻,许是她们方才刚好与前来守门的宫人错开。   华秋低声将自己的推论告诉姜曦,姜曦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玉亦日,淡声道:   “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既是玉画师先来,我主仆一行自当避退,告辞。”   “等等。”   玉亦日忙唤住姜曦,低声道:   “昨日圣上在此题诗,臣本欲作画为圣上留下这蔷薇的绝世之姿,可却无论如何也描摹不出。   方才,听这位贵人所言,倒是惜花之人,不知可否请贵人指点一二?”   玉亦日如是说着,又后退几步,将画案前的位置腾出来,姜曦斟酌出来了一下,遂道:   “那,我便献丑了。”   不得不说,这玉亦日的画功很是不错,他以微见大,偌大的画纸上,只有一枝娇艳欲滴的蔷薇探出,其上蝶舞翩翩,栩栩如生,几欲振翅高飞。   不过,姜曦只看了一眼,便微微一笑,随即道:   “玉画师此画精美绝伦,按理来说,是挑不出不好的。但,恕我直言,此景之美,千人千念,可若是玉画师要进献圣上,便不该自蔷薇妍丽蜿蜒,柔枝轻蔓着手。”   “那当如何?”   玉亦日急急追问,姜曦的眸子落在画纸上,红唇微抿,片刻后,才仰头看着这巨大的,一泄而下的怒放花朵,开口道:   “此间之美,在其枝蔓韧长,却一泄而下之壮阔,在其带刺而生,却可远观不可亵玩之遗世独立。”   姜曦说着,笑了笑,长睫低垂:   “若是玉画师仔细品一品圣上的诗,也能想到此处。”   姜曦这话一出,玉亦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她!   玉亦日很快便收敛了神色,拱了拱手:   “多谢贵人指点。”   姜曦摇了摇头,随后转身离开:   “玉画师不必如此,若此画能让圣上愉悦欢喜一分,也是我等的福气。”   姜曦说完,便告辞离开,玉亦日看着姜曦的背影远去,不到半刻,春鸿便站在了宣帝的面前,宣帝看着姜曦的背影消失,也未曾回神:   “春鸿,她是谁?”   春鸿这会儿心里那叫一个百味杂陈,他就说以当初姜姑娘的本事,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怎么入了宫就悄没声了。   原本他还盘算着,怎么不着痕迹的在圣上面前提一提的,可谁承想,人家进宫两三日便让圣上惦记上了。   这宫里面,帝妃之间,一夕之欢多如牛毛,可若是能让圣上记在心里,哪怕只是这大半月,也胜过旁人多矣啊!   春鸿佯思片刻,随后这才开口道:   “回圣上,那位是姜才人。”   “姜才人。”   宣帝将这个名字在舌尖上几度徘徊:   “是母后提前点中的那位姜才人?”   “正是。”   “母后一向眼利,倒是朕花了眼,竟不知明珠暗藏。”   宣帝发出了一声叹息,负手看着这一架蔷薇流瀑,春鸿虽没敢接话,可这会儿也顺着宣帝的眼睛看去。   这蔷薇流瀑乃是先帝在世时便存在宫中,圣上幼年曾被大皇子欺凌,大皇子高大,圣上每每受了欺负便会躲进蔷薇架下,大皇子畏刺,只好痛骂。   再等之后,大皇子使了法子,烧了这架蔷薇,当时这上头被种了一些菊花,圣上……便也没有躲避之处了。   等到圣上继位后,偶然竟发现这蔷薇发了芽,又开了花,渐渐……长成如今这般模样。   旁人如何想的,春鸿不知道,但今日姜才人一番话,却是说进了圣上的心坎儿里。   宣帝看了一刻,这才回过神:   “去把画送到翰林院。”   一副假画,确实不值当他来费心。   而另一边,华秋华珠扶着姜曦的手臂,三人直到离开了御花园也没有看到守门的宫人,华珠不由嘀咕道:   “这些守门的宫人也太备懒了,虽说圣上大度,准许画师在御园取景,可若是冲撞了哪位娘娘可如何是好?”   姜曦只是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容,拍了拍华珠的手,那园中之人是画师当然冲撞,可若不是画师呢?   但也到了这会儿,姜曦面上才泄出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她攥了攥掌心,里面结结实实捏着一把汗。   纵使她唾弃梦里德安侯府献女媚上之举,纵使她恨极了那嬷嬷的百般苛责,但姜曦也不得不承认,那嬷嬷说的一句话是对的。   勾引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是先让他升起兴趣。   衣食住行,笔墨纸砚,琴棋书画诗酒茶,人之欲念,总有泄露之处,这便是机会。   方才与宣帝的初见,姜曦没有错过他眼中的亮光,便知道自己此前布局之事已经成了一半。   但若是今日他便召幸自己,自己便需要……再想他法了。   姜曦如是告诉自己,让自己不要露出开心的神情,可在推门进去后,姜曦的神情微微一变:   “华秋,你去问问,咱们走后有谁进来过。”   华秋正要离去,姜曦又叫住她:   “不,先不问。”   华秋看出了姜曦此言的意思,忙让华珠在门外看着,这才道:   “主子,您发现什么了?”   姜曦记忆不错,且做事喜欢原取原放,便是桌上茶壶壶嘴的摆放都要指着堂下挂画的第三枝梅枝的第一朵梅花。   可方才姜曦一回来,便发现壶嘴挪了位置,姜曦没有多言,走到内间,虽然一切整洁如故,但姜曦还是知道自己的枕头被挪开过,床铺被子也被掀开过。   再等走到针线篓处,里面少了一张帕子。   “少了一张帕子。”   姜曦这话一出,华秋顿时脸色一变:   “主子,是谁要害您!”   不怪华秋会这么想,宫妃的针线各有不同,可若是被人拿了私物陷害,那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   “宫里人,应当是不知主子您会针线的啊!”   那些巾子帕子卖过之后,华秋便悄悄告诉过姜曦,以后可不能再将绣技告诉旁人,否则会招了旁人的眼。   可,若是旁人不知主子绣技一绝,为何要来盗取主子的帕子?   华秋心如乱麻,姜曦唇角浮起一抹笑,带上了几分冷意:   “华秋,去沏茶,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得过两日……这帕子就回来了。”   华秋应了一声,还是有些慌,有些同手同   脚的走了出去。   姜曦这时才在床边坐了下来,这样的绣品她卖出去了九条,而在卖出当天,她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奇!书! 网!w!w!w !.!q!i !s! h !u !9!9!.!c!o!m   但,她必须这么做,否则她面对的不过一盘死棋。   今日与圣上的相遇,虽让姜曦生了几分信心,可原宫中的妃嫔也不是好相与的。   这才几日,便找上了门。   不过,能有这个能力的妃嫔,也不过上座那五位罢了,而姜曦此刻也已有所偏重。   一杯热茶饮尽,姜曦吩咐华秋和华珠这两日替自己多盯着其他宫人以及打探其家人亲眷可是犯了事儿或是生了病。   这是主子第一次给自己交代事儿,华珠欢喜极了,立刻拍着胸脯应了:   “主子就放心吧!我华珠这眼最尖了!”   姜曦扶额笑看着华秋,对华秋打趣道:   “瞧着张扬劲儿,事还没成,尾巴都翘咯,要是这次办砸了差事,怕是要哭鼻子了!”   华秋也笑了笑:   “这下子咱们华珠姑娘可把话放出去了,我也晴等着了。”   “主子!华秋姐姐你怎么也!”   华珠就想拉着姜曦的袖子撒娇,但还是克制住,跺了跺脚:   “奴婢定让主子他日刮目相看!”   与此同时,烟翠宫中,玉嫔拿着一方帕子,冷声道:   “果然是她!这绣技满宫都找不出来第二个!踩着本宫去勾搭圣上,这姜才人真是远胜赵子龙!”   玉嫔永远也忘不了当日圣上一人睡去时,自己孤枕难眠的滋味!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圣上是因为对一人牵肠挂肚才这么待她。   那日,所有人都说她夺了郑婕妤的恩宠,可只有她知道,她同样被另一个女人踩在脚底!   含婵这会儿跪在地上,才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主子莫气,那姜才人这般手段着实巧心,可若是能为主子所用……”   含今上前一步,对玉嫔如是说着,玉嫔闻言一怔,随后眼中有了光彩:   “是了,那姜才人能借本宫的手上位,本宫为何用不得她?让咱们的人务必时时刻刻盯着姜才人的一举一动!”   “至于这个东西,让人悄悄放回去。”   玉嫔本想要划花上面的绣样,但还是按耐了下来,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翌日,因昨日宣帝未曾召幸妃嫔,所以今日小路子提饭回来倒没有带来什么消息。   茯苓传话过来,说要在宫中抄宫规,这两日便不过来了。   故而,姜曦吃过饭,便朝着烟海楼而去,她若不离开,又如何给旁人机会?   今日是华秋和华香跟着姜曦,如今宫里主子多了,哪怕是姜曦不介意也必要两个宫女随行。   烟海楼的一日,悄然滑过,姜曦回到宫中已是暮色沉沉,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倒是今日姜曦走后,华珠有了旁的发现。   “主子,今日奴婢在华香的同乡处打听到了,华香的娘这两日得了急病,正等着用银子呢!”   “这段时日的赏赐和月银都按时发着,应是足够她应急了。”   姜曦见面就给了二两银子,月钱也有一两半,先寻了大夫瞧着,也够用了。   “主子有所不知,选秀将过,为防新妃私通宫外,这段时日……新妃和其宫人的东西轻易不许出宫的。”   当然,若是有门路也是有别的法子的。   华秋低声解释着,姜曦也不由得皱了皱眉,若是这样,华香此举……也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其情可悯,但背主之举,断不可留!   姜曦没有说什么,次日还是去烟海楼看书,这一次是华珠和华露相随。   意料之中的,等姜曦回宫,华秋便前来禀报:   “主子,奴婢依您所言,装作腹痛离开了一阵,等了半刻回去,正好和华香在门口撞了个正着,华香说,是她看到一只雀儿飞了进去,这才追进来了。”   “是与不是,看看帕子在不在,便也知道了。”   姜曦话落,华珠立刻抱来了针线篓,一掀开上面盖着的素布,那消失了两日的帕子,这会儿正静静躺在里面。   看来就是华香了。   主仆三人一时沉默,华珠直接要朝外冲去:   “我非得打死那小蹄子!主子从来不打不骂,惯是好性儿,竟给她养出了这等恶心!”   “站住!”   姜曦换了一声,华珠步子顿住,整个人气的肩膀起伏,姜曦不由柔下声线:   “好华珠,我知道你是为我生气,但是此事我还有旁的打算,总不能只许旁人算计我吧?”   华珠听了姜曦这话,这才转过身来,她眼中噙着泪,哽咽道:   “奴婢,奴婢就是气华香不知足,奴婢以前在旁处当差时,随便个大宫女都能责骂奴婢,来了气还要打两下,吃不饱饭,也穿不暖衣裳。   打主子来了,奴婢不光能吃饱饭,还有,还有鱼肉吃,奴婢心里高兴,华香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华珠捂着脸呜咽的哭着,她好容易才有的安稳生活,怎么能让人这么破坏?   “华珠,来我这里。”   姜曦伸出手,华珠缓缓走了过去,姜曦拉着她的袖子,华珠顺势半跪下来,刚哭过的眼如晴空般澄澈,姜曦捋了捋华珠哭湿的鬓发,抿了上去,这才轻轻环住她的肩,一字一句解释着:   “华珠,你要知道,一来,捉贼拿赃,虽然我们知道帕子丢了又回来,可也没有抓到现成,自然不能随意处置华香。   这二来,此次入宫的秀女身份你也知道,能收买了华香之人,少之又少,我猜测是宫中的旧人,而我,你的主子还不能和她们硬碰硬,你明白吗?”   华珠伏在姜曦的膝上,猫儿似的:   “华珠不懂,但是主子给华珠说,华珠高兴听。”   姜曦见华珠不哭了,这才指着华珠,笑眯眯的跟华秋打趣道:   “瞧瞧,这差事办成了也要哭,怕是跟我这个做主子的讨赏了。   匣子里有两对儿银莲耳坠儿,你二人一人一对儿,去带上让我瞧瞧。”   “主子!”   华珠将头埋在姜曦的腿上,不愿抬起来,等听华珠说了赏赐,又蹭的一下子眼睛亮了。   “小财迷!”   姜曦点了点华珠,但是等二人都带上了耳坠,姜曦也是由衷赞美:   “很美,快去照照!”   二人照了一阵儿,看到快到晚膳时候,忙出去张罗,纵使在灯光下,一对银耳坠儿熠熠生辉,让在外头擦完了走廊的华香不由道:   “华秋和华珠姐姐又得了赏,咱们这两日也陪主子出去了,怎么不见主子也赏赏咱们?”   华露诧异的看了一眼华香:   “你疯啦?主子半月前才给了咱们二两银子,咱们就是擦擦柱子扫扫地,你还想主子怎么赏?主子又不是金娃娃,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   “好了好了,你别念了,我不说了!”   华香有些恼怒,随后更用力的擦了擦一旁的柱子,泄愤似的将一桶脏水全泼进了院里的桂树下。   华露看着不由得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而华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多言。   之后的两日,华香时不时的都想凑到姜曦的身边,被华秋和华珠二人不着痕迹的拦了。   华珠忍不住低咒几句:   “也不知道这小蹄子又想做什么事儿!”   姜曦这会儿也有些奇怪,按理来说,那玉嫔发现了帕子之事后,应该有所反应才对。   可现在却是华香上蹿下跳的,姜曦想着华香这两日所为,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她的脑海:   玉嫔想要借着华香来从自己这里窥探圣上的心意!   该说不愧是靠着自己爬上嫔位的人吗?   纵使不识几个字,可也能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身上最重要,也对她最有价值之物。   不过,此事姜曦暂时无法对华秋和华珠明言,当下心里便升起了试探之心。   这日,姜曦从御园散了会儿步回来,也没有阖着门,便对华秋说:   “方才我观那蔷薇流瀑之景实在壮观,若是能取其制成鲜花饼,既是一份   特殊佳肴外,也是一份巧思,只是可惜我如今不好面圣,倒是糟蹋了这份心。”   姜曦这话一出,华秋有些诧异的看向姜曦,主子向来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怎得今日突然……   但不过眨眼间,华秋便反应过来,笑着道:   “无妨,圣上现在不宠幸主子,那是没有见过主子,听华珠说,再过半月,御花园的二乔牡丹便要开了,太后娘娘定然会设宫宴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   玉嫔一面欣赏着架子上的舞衣,一面听华香的禀报,华香就差指天发誓了:   “奴婢亲耳听到,断不敢欺瞒娘娘。”   玉嫔听了这话,这才看了含今一眼,含今将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不轻不重道:   “华香,这里是十两银子,若是此番事成,另有厚赏!”   华香听了这话,不住的磕头,喜笑颜开:   “是是是,奴婢谢娘娘!奴婢谢娘娘!”   “这次的银子可要帮你送出宫去?”   含今问了一句,华香立刻攥紧了手中的荷包,吞吞吐吐道:   “我娘的病已经有银子瞧了,便不送了。等奴婢长到二十五岁还要出宫,得攒嫁妆银子呢!”   华香又给玉嫔磕了一个头,随后美滋滋的退了出去。   玉嫔看着华香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   “含今,你说这华香是真的贪财,还是那姜才人故布疑云?”   含今想了想,随后手指捋顺了那坠满了宝石的舞衣,轻轻道:   “那主子……不防让旁人试试?”   玉嫔顿时会意,她斟酌片刻,随后笑着道:   “早听闻郑婕妤对圣上一片真心,明明当初圣上已被先帝不喜,她堂堂四品大员嫡女却嫁入东宫做了昭训,想来她得知此事定然欢喜。”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含今屈膝一礼,正要退下,玉嫔又道:   “含朝也歇够了,我这儿离不了人,让她回来伺候吧。”   含今和含朝感情甚笃,听了玉嫔这话,立刻激动的点头道:   “是!奴婢替含朝叩谢娘娘!”   宣帝一连两日未入后宫,让宫中妃嫔不由得议论纷纷,贵妃并非中宫,只需逢五请安,贵妃乐得清闲,趁着阳光正好,在屋内打理着架上的圆珐琅嵌彩宝石雀梅盆景。   这雀梅盆景乃是当初贵妃嫁进东宫时便养着了,如今已经养了有快九年了,其形如飞,主枝舒展遒劲,稍间新叶郁郁葱葱,让人瞧着便心中愉悦。   贵妃认真的将一些不必要的新叶剪去,朝月在旁边侍候,看着贵妃那平静的侧脸,朝月不由开口道:   “娘娘,要不,咱们也让花房移一盆蔷薇盆景过来,圣上前两日在御园中可对那蔷薇流瀑赞不绝口呢!”   “大红大绿,太过喧闹,不妥。况且,蔷薇性热,雀梅性凉,水火如何交融?”   贵妃这话一出,朝月沉默了一下,但还是低声道:   “话虽如此,可圣上每月才来咱们宫两次,这样下去,娘娘何时才能怀上小皇子?”   贵妃动作一顿,将剪刀放到一旁,走到桌前坐下,朝月忙让人将剪子带走,随后跪在了贵妃脚下:   “奴婢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这宫中的女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贵妃喃喃着,几乎微不可查,等她回过神,看着朝月,叹了一口气:   “起来吧,我不怪你。”   朝月正要说什么,明思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郑婕妤给圣上送了一份鲜花饼,被圣上贬为美人了!”   “什么?!”   “郑婕妤可是曾经圣上潜邸的老人了,圣上怎么会突然给她降位?”   贵妃闻听此言,也十分震惊,但最后,她还是平复了一下呼吸,道:   “现在,她是郑美人了。”   随后,贵妃站起身:   “走吧,随本宫去瞧瞧。”   贵妃说着,便起身出了长宁宫,等贵妃到勤政殿时,郑美人立刻转过身来,贵妃这才看到郑美人红肿的眉心,郑美人见到贵妃,直接哭诉道:   “贵妃娘娘,救救妾啊!妾真的不知何错之有!前两日,圣上在御园中为那架蔷薇提了诗,妾想着蔷薇可入膳,特意为圣上用蔷薇做了鲜花饼,圣上,圣上问了花瓣来处,便,便直接降了妾的位啊!”   郑美人这会儿哭红了眼,本就是幽怨美人的郑美人,此刻面白如纸,眼却鲜红滴血。   “石板寒凉,你先回宫吧,本宫进去瞧瞧圣上。”   郑美人这才被宫人扶了起来,掩面而泣,贵妃上前让门口的小太监通传。   不过数十息,小太监便巴巴的将贵妃迎了进去,贵妃进去时,刚好撞到正端着碎饼退去的春鸿。   “圣上怎么发了这么打的火?”   贵妃莲步轻移,不疾不徐,宣帝本在看折子,这会儿听了贵妃这话,也不由得一掌拍在了御案上:   “她竟敢私取御园之景来制饼,这事儿就是让母后来说,朕罚她,也是理所应当!”   “但郑美人终究是早年便侍奉您的老人,新妹妹才进宫,圣上可莫要吓着她们才是。”   宣帝听了贵妃这话,表情微微一顿,他自然是不想被那人觉得自己是个凉薄之人的。   “朕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你既是来替她做这个说客的,朕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母后过些日子要准备赏花宴,到时候让她表表孝心,给她复位即是。”   宣帝说完,顿了顿:   “这种事儿,下次不许了。”   贵妃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中微寒,郑美人侍奉多年的情谊,竟抵不上几块饼,几朵花儿……   “是,妾遵旨。”   贵妃与宣帝只在床榻间有过片刻的亲昵,平日也是公事公办,这会儿正事儿说完了,贵妃便起身告辞。   门外,郑美人在风中摇摇欲坠,但还是静静站着,等一个结果。   贵妃隐晦的透漏了一下宣帝的意思,郑美人方喃喃道:   “能复位就好,能复位就好,否则,否则妾便无颜在这宫中苟活了。”   郑美人说完,直接晕了过去,好一通兵荒马乱,贵妃将自己的仪仗让给郑美人,众人这才将郑美人送回了宫。   宣帝听着外头的吵闹,深深皱起了眉,等人走后,这才道:   “终于清静了。”   春鸿忙将一盏茶水送了上去,宣帝抿了一口,将茶碗塞给春鸿,随后抬步走到内间的画案旁,仔细端详一番,这才对春鸿道:   “让你去查姜才人的行踪,如何了?”   春鸿虽然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道:   “回圣上,这三日,姜才人每日回去烟海楼读一晌的书,然后去姜贵人处看姜贵人。”   “日日如此?”   “日日如此。”   宣帝当下了手中勾勒的画笔,面上的笑意不加掩饰:   “她倒是喜欢朕那些书!这画儿,也是她所喜欢的,自然也该她第一个来品鉴。”   春鸿这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但是他看着圣上兴致勃勃的样子,也替圣上高兴起来。   无论是做太子,还是登基为帝,他还从未见过圣上这般欢喜。   不管怎么说,他将姜才人送进宫这一次,是做对了。   姜曦并不知道御前发生了什么,等她得知郑婕妤因一饼之失,被降位美人之后,这才知道自己那一计被谁所用。   只不过……   “主子,主子……”   华秋轻轻唤了两声,随后将一碗山药圆子红豆沙放在了姜曦的面前,华秋用了好些日子,这才发现主子喜欢甜食。   姜曦感受着口中糯米圆子的弹韧,又不由得响起方才听到的消息,华秋见状都忍不住道:   “主子,您今日是怎么了?连用膳都会出神,可是有什么事儿?”   “我在想郑美人。”   姜曦这话一出,华秋十分不解,姜曦遂道:   “郑美人素来与世无争,她好端   端的,为何要收买华香?”   华珠一整个目瞪口呆住了,整个人几乎失语:   “主子,你,郑美人,她……”   “那蔷薇流瀑,圣上为它所题之诗,只一日便雕刻而成,那是何等的珍爱?谁敢轻取其花,圣上岂能容她?”   姜曦风轻云淡的说着,华秋用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   “那,主子,今日有了郑美人之事,您觉得收买华香的人,会是郑美人吗?”   姜曦沉默三息,随后开口笃定道:   “不是她。”   从七品昭训到六品婕妤,郑美人用了足足九年,可若是郑美人能有收买她们这些新人身边宫人的本事,岂能到现在为止,还只是一个婕妤美人?   姜曦将一口微甜沙沙的红豆沙咽下去,眯了眯眼,这一次,她与玉嫔的交手,打平。   姜曦倒是豁达,可玉嫔这会儿却是直接将一只琉璃盏直接摔了下去:   “华香那贱婢果然骗了本宫!含今,明日寻了时间,把她带过来!”   玉嫔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没有谁比她知道圣心何其难得!   她费尽心思,练舞练的一身伤痛,这才能在短短三年间,坐上了嫔位。   可是今日,连郑婕妤那样的老人都在圣上身上落了个没脸,玉嫔难以想象,要是今日送饼的人是自己,那……又该是什么结果。   玉嫔只觉得不寒而栗,她畏惧的不是姜曦的手段,而是,她才入宫多久啊?   她,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么一件无足轻重之事,会带来什么后果?   玉嫔整个人跌坐在贵妃榻上,她忙伸出手:   “含今,含今……”   含今握住了玉嫔的手,忍不住“嘶”了一声:   “主子,您的手好凉。”   玉嫔无瑕顾及这些,立刻道:   “姜才人,姜才人绝不能活!她绝不能活!”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玉嫔嘶吼出来的,可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十分惶恐。   对手的强大,她可以接受,可是这样神兵天降的手段,她太怕了!   姜曦猜测,这次郑美人之事,只怕会激起那玉嫔的愤怒,而她要做的,便是以逸待劳。   只是,这次华香办砸了差事,她真的能落着好吗?   姜曦带着华秋照旧去了烟海楼,西华门就在朱华宫后,这几回,姜曦外出都没有遇到其他妃嫔,索性只带了华秋。   至于华珠,姜曦另有安排。   今日的天有些阴,纵使眼看着要入夏了,可也陡然生了几分寒意,华秋忙给姜曦披了一条群青色绣祥云江绸斗篷,叹了一口气:   “这都是去岁的布了,净是旁人捡剩下的,颜色也不亮眼,真是糟践主子这样的人品相貌。”   “不打紧,衣能暖身,食能果腹即是。”   终有一日,欠她的,必将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华秋不再多言,只安静跟在了姜曦的身后,因着姜曦来的次数多了,陈莹已经都习惯了,这会儿早早便焚香煮茶。   “才人可算来了,再迟一会儿,这雨花茶可就不能观形了。”   姜曦一边解斗篷,一边笑着道:   “偏叫你不等我,还差这一时半刻不成?”   烟海楼中,书香阵阵,此刻伴着茶香飘来,姜曦都不由得惬意的眯了眯眼。   “这雨花茶已是去年的陈茶,可其香清幽不减,我特意煮来请才人一品,难不成还是我的不是了?”   二人这几日倒是有些交情,姜曦这是也连连告饶:   “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是我未曾念着陈娘子思我心切,此番来迟,实在不该。”   陈莹哼了一声,又给姜曦添了茶水:   “我又岂是小气之人?”   三两盏茶水下肚,外头突然一声晴空霹雳,一场晚春之雨,便落了下来。   “下雨天,留客天,今日少不得要多叨扰陈娘子片刻了。”   姜曦笑眯眯的说着,陈莹正要说话,便见华秋惊呼一声:   “玉画师?!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陈莹寻声看去,整个人如遭雷击,看着姜曦的眼神中,带着难以言说的震惊。 第26章   阴云覆压下,一个被水浸湿的几乎凝成玄色的人影大步走了进来,一道闪电劈下,这才映亮了那人的面容。   姜曦微微出神,那日圣上未曾宣召,她便知道她此前的法子成了,而接下来,等的越久,她的胜算便越大。   可姜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天子,竟然会又一次与她做戏。   但现在,圣上既要演戏,她自当奉陪,唯一不妥的便是圣上那一身的雨水。   若是圣上染了风寒,这戏能不能继续作下去倒不打紧,可莫要让人觉得她是那祸水才最要紧!   麻烦!   姜曦心念电闪,忙站起来,快步走到一旁的书架后,低声道:   “陈娘子,你这里可有炭火,可否为玉画师烘一烘衣裳?”   玉亦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魂牵梦萦了数日的女子,轻巧如林间惊鹿般,隐没在书架后,一时心中怅然,等听了姜曦的话,这才心中一喜。   这姜才人倒是一个会体贴人的女娘!   陈莹这会儿才是心中发苦,她没有也得有啊!   这可是圣上,她能看着他在自己这儿染了风寒?   只是,陈莹奇怪的看了一眼宣帝,也不知这两个年轻人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   玉亦日飞快的冲陈莹使了一个眼色,陈莹随即道:   “自然,自然是有的,还请玉,玉画师随我来偏厅一趟。”   “有劳。”   玉亦日很是有礼的冲着陈莹拱了拱手,陈莹哪里敢受,连忙避过,飞快转了身。   而姜曦是等玉亦日离开后,这才从书架后走了出来,华秋忍不住道:   “这么大的雨,玉画师怎么又来后宫了?”   姜曦心里也有些不解,但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许是,圣上另有他事安排。”   外面的雨愈发大了,姜曦一时不好出去,只取了一本《空山杂谈》来翻看。   室内茶香清幽,窗外风急雨骤,噼里啪啦的砸在屋檐上,又凶又狠,但等稍到窗台上时,才柔和了几分。   “雨越发大了,仔细冻着主子,奴婢去关窗。”   华秋说着,便要朝窗边走去,姜曦唤住了她:   “不急。春雨贵如油,今年春起,一直未曾落雨,如今难得下了这么一场大雨,或许碍了咱们一时行程,可对田间地头的农夫来说,应是一桩好事。且听一听吧。”   姜曦如是说着,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喷雨嘘云,烟气朦胧的一幕,心中却不由得想起了爹娘。   这么大的雨,天又暗了,娘会不会又在借着油灯做绣活?   若是爹,怕是这会儿未该惦记着收屋漏水了。   姜曦正在出神,忽而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回身看去,借着窗外的光,她这才看到今日玉亦日身上穿着一袭群青长袍,衣角上绣着连片祥云,发丝微蓬,唇角含笑,一副洒脱自如的样子。   “见过才人。”   姜曦略略避过,回了一礼,这才隔着三座书架和玉亦日说话:   “玉画师今日冒雨入宫,着实辛苦。”   “圣上有诏,臣不敢不来。倒是未曾想,这多年未有人来的烟海楼,会有才人登门。”   玉亦日浅浅一笑,可是却不由得看向了女娘的方向,方才他一进来,便看到女娘临窗而立,雨幕喧嚣之下,如蔷薇般柔弱可人,却又遗世独立。   “此前我曾误入此地,倒不曾想陈女官十分和善,我心生亲近,故而多来的几趟。”   两人略说了几句话,随后姜曦问起了玉亦日的来意,玉亦日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这才道:   “今日与圣上论起杂诗,圣上说烟海楼中有昔日盛安居士的《空山杂谈》古朴归真,臣特来观摩。”   玉亦日这话一出,姜曦沉默了一下,这才低声道:   “若是此事,那玉画师倒不必费力搜寻,案几上那本便是。”   玉亦日听了这话,愣了一下,随后这才有些不可置信的走到桌前,看着案几上倒扣着的空山杂谈,玉亦日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又很快压下。   “这是方才才人在看   的吗?若是如此,才人且先看完吧。”   玉亦日扬了扬手里的书,姜曦轻轻摇了摇头:   “本是想着打发时间,可是落雨烦心,看不进去,倒是无法体会盛安居士的满腔真意。”   撒谎。   玉亦日含笑看了一眼姜曦,他耳力好,方才姜才人和她的宫女说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不过,玉亦日想想也知道,这是姜才人不想自己这个办差的吃了挂落。   她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娘。   玉亦日在心中如是说着,但随后,他又适时道:   “那便多谢才人割爱了。只不过,此番臣横刀夺爱,还望才人给臣一个弥补的机会。   上次的蔷薇图,臣已经几尽完工,三日后,臣再请入宫作画,届时不知才人可愿先鉴赏一二?”   姜曦正要拒绝,玉亦日适时的开口道:   “才人与臣皆想要让圣上见之欢喜,臣实在驽钝,还望才人能不吝赐教。”   “这……那便依玉画师所言。”   姜曦想了想,随后应了下来。   玉亦日见姜曦同意了,笑了一下,随后又垂下眼帘,道:   “臣观才人年岁轻,应当是此番新选秀入宫吧?民间女子多不喜入宫被约束,才人才入宫便对圣上如此倾心吗?”   玉亦日这话一出,姜曦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玉亦日的眉头几乎都要拧起来的时候,这才听到女娘那有些茫然的声音响起:   “我,我不知道。我只想着,我若是能多做一分,来日圣上若是知道此事,能,能知道我对他的一腔心意,便也……足够了。”   姜曦的最后一句,说的轻之又轻,若非玉亦日听的用心,只怕都要听不清楚。   “我自知出身寒微,圣上乃万民之主,我早已心生敬仰,此生能有机会侍奉御前,便是上苍恩赐,只盼圣上能因我欢喜一分,愉悦一分,那便够了。”   姜曦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微红了脸:   “让玉画师见笑了。”   “才人赤诚之心,何谈见笑?”   玉亦日心情很好,笑着回了一句。   这雨来的急,也去的急,只下了半个时辰便淅淅沥沥的停了下来,眼看着快要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姜曦向玉亦日告辞。   玉亦日请姜曦先走,他也要离开了。   姜曦刚走到门口,便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撑着伞疾走了过来,哪怕撑着伞,她的鬓角也滴着水,好不狼狈。   “华香,怎么是你?”   姜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华香眼睛滴溜溜的在姜曦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在门内的玉亦日身上,这才笑着道:   “回主子的话,咱们宫里的窗纱早就旧了,今日雨大,被风吹跑了一块,华珠姐姐去找侍中局讨要,实在走不开。   这刚下了雨,华珠姐姐怕淋着主子,特让奴婢来给您送伞。雨实在太大了,奴婢来迟,还请主子恕罪。”   华香小心翼翼的说着,将怀里抱着的另一把伞拿了出来,姜曦看了一眼她红肿的耳垂,挪开了目光:   “辛苦了。”   说着话,一股寒风吹来,让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华秋忙将斗篷给姜曦披上,这斗篷有玉画师在,华秋原不想给姜曦用的,可她更怕主子生了病。   而华香看了一眼斗篷,瞳孔放大,随后面上的笑容更加无害:   “主子,那咱们回吧。”   姜曦点了点头,让华秋给自己撑着伞,华香也安安静静的跟在身后。   玉亦日等姜曦的身影看不到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还没有走出屋檐,春鸿便忙将伞撑了上去。   “春鸿,咱们宫里几时穷的连糊窗户的纱都短缺了?”   宣帝这话一出,春鸿心口一紧,手心里都不由汗湿了几分。   “圣上何出此言,去岁进贡的宫纱,侍中局里应当还有不少,原本便是预备着今年选秀入宫后,分给各宫来做窗纱的。”   “既是早就有准备,还不给朕盯着去?明日前,若是朕让人在皇宫任意一处检查,没有看到新糊的窗纱,让侍中局的总管提头来见。”   “告诉他们,不许泄露出去这是朕的意思!”   宣帝说完这话,直接大步离开。   而等姜曦回到临霜阁,就看到华珠正气鼓鼓的一拳砸在了院内的桂树上。   “好端端和桂树生什么气?砸疼了吧?”   姜曦笑着走上去,握着华珠的腕子,捏起来一看,见只是有些红了,这才给华珠揉了揉,引着人朝屋里走去。   华香收了伞,还要往屋里凑,却被华秋冷着脸拦在了外面:   “你淋了雨,快去换了衣裳,喝完姜汤吧,主子这里我会禀报。”   华秋这话一出,华香这才讪讪离去。   这会儿还有雨丝,华香和华露也无事可做,华露在屋子里正做着针线活,门一下子被人踹了开来,见华香身上湿淋淋的,华露连忙起身:   “怎么弄成这样了?我去给你烧点儿热水回来,你快擦擦!”   华香却负气的一屁股坐在了桌前:   “擦什么擦,倒不如叫我死了算了!我顶风冒雨的给主子送伞,主子倒好,见了华珠就把我忘了!   她不就是比我会说话吗?主子这样偏听偏信,根本不算好主子!”   华香这话一出,华露连忙去捂她的嘴:   “你别作死啊!主子没来前,咱们过的什么日子你忘啦?”   “我就是不服气,玉嫔娘娘身边的宫女襟子上都缝着米珠,咱们倒好,一天天累死累活,什么也没有!”   华香这话一出,华露直接将铜盆磕在了桌上:   “你再这么说,我就不管你了!”   “我又没说错!”   华露不想和华香吵,拿着盆去外头打水了。   与此同时,华珠正坐在姜曦跟前掉着金豆豆,姜曦问了几遍,华珠都没有说话。   她怎么能告诉主子,那侍中局太监欺人太甚,她说了自己宫里的名头,那太监还颐指气使:   “什么姜才人,宫里有这号人吗?”   这话主子听了,能不吃心吗?   “好了好了,华珠莫哭了,这样……等会我来给你出气,可好?”   “主,主子知道是谁欺负,嗝,欺负奴婢吗?”   华珠说着说着,还打了一个哭嗝,姜曦笑眯眯道:   “今日你就去了一趟侍中局,招惹我们华珠的,肯定是侍中局了!”   “呜呜呜,他们太坏了!他们太坏了!”   华珠听了这话,直接扑进姜曦的怀里大哭了起来,她被人打骂都不要紧,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轻贱主子。   主子这么好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姜曦拍了拍华珠的肩,华秋进门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奴婢瞧着,主子这倒像是哄孩子!若是奴婢没记错,华珠你还比主子大俩月呢!”   姜曦看了看华珠,笑着道:   “就是哄孩子呢,就当提前练习了。”   华珠一时羞得满脸通红,捏着衣角不肯抬头,姜曦也不为难,只揽着华珠的肩:   “好华珠,擦了泪,一会儿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华珠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姜曦,但很快姜曦说自己饿了,二人连忙张罗着午膳。   等姜曦一餐饭用完,华珠这才走到姜曦身边:   “主子,奴婢方才在库里看了一下,除了给您做斗篷外,还剩了一块布,到时候先用这个当窗纱吧。   只不过群青色重,主子以后要做绣活得在廊下了。”   姜曦看华珠仔细盘算的样子,勾了勾唇:   “别急着忙,这窗纱有人会给咱们换。”   姜曦话音刚落,守门的小邓子便前来禀报:   “主子,侍中局来人了,说要入夏了,容易蚊虫盛行,来检查每个宫的窗户,若是窗纱窗户失修的,都要修补呢!”   华珠直接嘴巴长得都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了:   主子真是神   了!   姜曦笑着推了一下华珠:   “还不去瞧瞧?”   华珠立刻冲了出去,很快外面响起了一阵吵嚷之声,姜曦却倚着床柱,理起丝线。   华秋站在一旁,朝外张望了一下,不由道:   “主子,华珠性子泼辣,您便不怕侍中局的人负气离开吗?”   “今日他们能来这一趟,怕是轻易不会离开。”   不管今日华香出自什么心理,将宫中囧事宣之于众,但落在圣上耳中,真正丢人的总不会是她。   而此时,也是亡羊补牢之时。   “主子,华珠和那些人吵起来了!”   “她吃亏了吗?”   “呃,没有。”   “那就让她去。”   姜曦不露面,侍中局的杜太监这会儿心里叫苦不迭,早知道这小祖宗这么难缠,今日她来讨纱就给她了!   小小女娘,这会儿叉腰痛骂,嘴皮子倒利落,臊的他都恨不得钻地缝了。   偏偏姜才人不闪面,显然是将这事儿都交给这小姑奶奶了,杜太监只能连连告饶。   华珠见杜太监乖乖低了头,心里也终于痛快了一点儿,她也不想主子被蚊虫所咬,出了气这便侧了身子,却冷笑道:   “没听过的门你们也敢登,也不怕被锁魂夺命了去?!”   杜太监连忙冲了进去,指挥着手下的小太监干起活来,对于华珠的话充耳不闻。   锁魂夺命也是以后的事儿,他今个要是把这个事儿办不妥,他干爹立刻就能扒了他的皮!   等杜太监带人钉好了窗纱离开,华珠横眉冷对的将他送了出去,转脸就眉开眼笑起来,看着姜曦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主子,您真的不是天上的仙女吗?您这一手能掐会算的本事也教教奴婢吧!”   姜曦正躺在床上歇息,听了华珠这话,她转过身,单手支颐,笑着道:   “想学啊?那我考考你,你猜今日华香去了什么地方?”   “啊?这,这奴婢打哪儿知道啊?”   “她去了玉嫔宫中。”   姜曦这话一出,华珠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姜曦捋了捋散落的发丝,淡淡道:   “玉嫔善舞,但舞者易出汗,她为了保持体面,总会将香料熏的重一些,她自己或许不觉,但旁人总是清楚的。   而华香来接我时,身上还带着那香味儿呢。况且,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华香的耳垂?”   华珠茫然的摇了摇头,又看向华秋,华秋也摇了摇头。   “你们啊。”   姜曦笑了笑,随后这才道:   “华香的耳垂是红肿的,你们说,什么情况下,一个人的耳垂会是肿的?”   “她,她被人拧的?”   “孺子可教。”   姜曦的一声夸赞,让华秋不由红了红脸,华珠却不由奇怪道:   “可是主子,奴婢还是觉得仅凭这两点不能全然确定是玉嫔娘娘。”   “你说的对,这些只是疑点,但还有一点。”   “什么?”   华珠好奇极了,姜曦也没有藏着掖着,干脆利落道:   “时间。”   “雨天虽然会让香气不会太快散去,可是华香一路疾走过来,她还淋了雨,却仍未让香散尽,如此短的时间,便只有与我们毗邻的烟翠宫和隆恩宫了。”   “而隆恩宫中,只住着不受宠的柳美人,她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精准抓住华香的软肋。”   姜曦说到这里,华珠顿时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不过我这辈子只怕也做不到主子这样了!难怪主子是主子呢!”   华珠看着姜曦的眼睛里都要冒起星光,饶是姜曦也不由脸热几分:   “嘴甜的丫头,以后你主子还要指望你多一双眼睛呢,你可不能偷懒!”   华珠嘿嘿笑着,又是一通撒娇,华秋见状眸地也不由得浮起一抹温柔。   姜曦这边主仆三人倒是和乐融融,而另一边儿,玉嫔也没有闲着。   “圣上已经数日未入后宫了,也不知圣上是否忘了本宫?”   玉嫔站在等人高的铜镜前,她看着镜中换上舞衣的自己,忍不住轻抚面庞。   镜中人楚腰纤细,修长的颈子如天鹅般细腻光滑,美丽的舞衣是彩色的羽毛,将她妆点的如同一件精美的礼物。   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再过不久,这张好看的脸蛋只怕也无法吸引圣上的注意了。   “含今,本宫让你准备的帕子呢?”   “娘娘,在这里。”   含今将一方帕子奉上,那偌大的帕子上,却绣了小半面刺绣,其上蔷薇朵朵怒放,其精美程度,展帕招蝶不在话下。   “郑美人以蔷薇入膳,惹了圣上不喜,可却也给本宫了灵感。圣上喜欢的,可不是被搅碎如泥的残花,这样绽放的娇艳花朵,才是圣上所爱。”   玉嫔如是说着,随后看向含今:   “为本宫簪花,本宫要去见圣上。”   含今应是,随后取来两朵蔷薇绒花,斜斜别在玉嫔的发间,乌发泼墨,蔷薇却鲜红夺目,配上玉嫔优美的身姿,很是动人。   玉嫔在舞衣外披了一件月白缠枝莲纹斗篷,这才坐着五凤仪仗朝勤政殿而去。   宣帝并未让玉嫔空等,不过片刻便让人将她请了进去。   “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玉嫔娇声唤了一声,这才将宣帝的注意力从折子上拉到自己身上。   宣帝看了一眼窗外,不由道:   “起来吧。好端端的,又不冷,怎么披了件斗篷?”   玉嫔一噎,随后这才软着声儿道:   “自然是……妾为圣上准备了惊喜,想要让圣上亲自来打开。”   玉嫔如是说着,微微俯首,那两朵娇艳的蔷薇映入宣帝眼帘,宣帝不由心中一动,笑着站起身:   “好,那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惊喜。”   玉嫔旋即站在原地,看着宣帝向自己走来,斗篷落下,里面精致的舞衣显露出来,玉嫔轻轻攀上宣帝的臂膀:   “圣上,妾这件舞衣,可是用翠鸟、孔雀、锦鸡的羽毛织就,圣上觉得好不好看,美不美?”   玉嫔一靠近,一股幽兰香气便扑面而来,宣帝不由闭了闭眼:   “阿玉如此,甚美。”   玉嫔闻言,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抬头用纤指抵着宣帝的下巴:   “还不止呢,妾特意编了一支百鸟舞,等圣上一观呢。”   宣帝抓住了玉嫔的手,笑着道:   “好,朕也期待阿玉的舞。”   “那圣上今夜来看看阿玉,好不好?”   玉嫔如是说着,宣帝却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几日怕是不行。朕政务繁多,还需过些日子。”   他那副蔷薇图还没来得及润色呢!   宣帝这话一出,玉嫔立刻泪盈于睫,但她飞快的眨了眨眼:   “好,妾,妾不打扰圣上。”   玉嫔如是说着,旋即取出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一时眼睛便红了起来。   那“重工刺绣”的帕子也没有辜负玉嫔所愿,被宣帝一眼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同,他欲言又止:   “阿玉,你这帕子……”   玉嫔眨着眼,看着宣帝,一脸期待。   宣帝不明白玉嫔在期待什么,他还是直言道:   “用着不刺挠吗?” 第27章   宣帝的话让玉嫔直接哽住,她犹豫了一下,慢吞吞道:   “是妾的不是,妾今日来得急,一时拿错了帕子。这帕子……原是妾这两日听闻圣上对御园中的蔷薇流瀑十分欢喜,特意绣制而成,想要献给圣上的。”   玉嫔如是说着,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   “如今妾贸然用了,还请圣上恕罪。”   玉嫔说着,就要拜下,宣帝一手扶住了她,朝着玉嫔伸出了手:   “朕来瞧瞧。”   玉嫔心中一喜,面上不显,只低垂着眉眼,将帕子递了上去。   那帕子一尺见方,上面只拇指大的蔷薇便绣了十八朵,或开或合,花红叶绿,哪怕只是肉眼也能感觉到蔷薇的娇艳欲滴。   但宣帝摸了摸帕子,又看了一眼玉嫔:   “阿玉,就算朕皮糙肉厚,这帕子朕用也刺挠啊。”   玉嫔:“……”   宣帝又继续道:   “况且,这蔷薇虽美,可却毫无半分御园之中的风姿,若非阿玉所言,朕实在无法将之与御园中的蔷薇流瀑联系起来。   此物虽美,但阿玉只提其艳丽多姿即是。也罢,既是阿玉送给朕的,便留在朕这里,莫要让人以为真的蔷薇流瀑真是这般模样了。”   宣帝这话一出,玉嫔差点儿没呕出血来,但是对上宣帝期待的眼神,玉嫔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点了点头:   “妾微末伎俩,让圣上见笑了。”   宣帝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玉嫔还是清晰的感觉到,圣上很赞同这句话。   等向宣帝告辞后。玉嫔出了勤政殿便直接用团扇掩面,飞快上了仪仗,急急道:   “回宫!”   哪怕无人知道勤政殿中发生了什么,可是玉嫔还是觉得脸热的紧。   等进了烟翠宫,玉嫔直接将发间的蔷薇绒花狠狠扯下来丢在地上,踩了两脚:   “含今!本宫要见华香!这一次,她要是不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复,她那条贱命也不必留着了!”   “是。”   这会儿是华香当值的时候,但娘娘有命,她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含今离开后,含朝无声的站在玉嫔身后,轻轻替她按揉着方才被扯痛的头皮,玉嫔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华香便被含今带着两个嬷嬷扭送着过来了,等进了殿,华香用力挣扎了两下,愤愤道:   “松开松开!我自己长腿了,自己会走!”   “你若是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你这条腿,也不必留着了。”   玉嫔睁开眼,冰冷的目光如利箭般扫射过来,华香被吓得双腿一软,膝盖砸在了地板上,幸好殿中铺着厚厚的毯子,华香只觉出些疼来。   “娘娘容禀,娘娘容禀!奴婢这次真的有重大发现!便是娘娘今日不遣人来寻奴婢,奴婢也要来禀报娘娘!”   含今在一旁低声道:   “娘娘,奴婢方才确实是在西宫道上发现华香的。”   玉嫔闻言,淡淡看着华香:   “你且说来听听。”   华香磕了一个头,忙不迭的将自己的发现禀报给玉嫔:   “今晨起,姜才人用了早膳,便去了烟海楼,谁成想不消片刻就下起了大雨。   临霜阁的大宫女华珠去侍中局办差,便遣了奴婢去给姜才人送伞,奴婢从您这儿出去后,雨便小了,等奴婢到了烟海楼,您猜奴婢在烟海楼看到了什么?”   玉嫔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含今,含今立刻柳眉倒竖,怒斥一声:   “在娘娘面前还敢卖关子,你长了几个脑袋?!”   华香被吓得一哆嗦,连忙磕头求饶: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殿中毯子铺的厚,华香被磕的头都昏昏沉沉的,可是额头却不见红,玉嫔嫌她吵闹,这才打断:   “现在能老老实实说话了吗?”   华香再不敢卖弄,忙老老实实道:   “回娘娘,奴婢瞧见,那烟海楼中除了姜才人,还有一陌生男子!”   玉嫔蹭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一错不错的盯着华香:   “果真?你怕不是将什么容貌好些的太监当成男子了吧?”   “娘娘明鉴,奴婢虽然驽钝,但也不会连太监和男人都分不清呀!   况且,宫中能识字的太监又有几人,那烟海楼是什么地界,哪里是太监能登门的。”   华香小心翼翼的说着,玉嫔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绪莫测,郑美人之事,乃是姜才人的算计,但华香今日她仔仔细细审过,华香虽然贪财,但却胆小怕事,自不敢欺瞒自己。   所以,她必不敢替姜才人设计自己。   玉嫔怀疑是临霜阁中有其他宫人露了马脚,被姜才人摆了一道。   幸而这一次郑美人降位,正好替她挡过了这姜才人的探查。   而且,华香此番去烟海楼去的突然,这才能有这样的发现,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她绝不能放过!   “此番若是事成,对你必有重赏,下一次……姜才人再出门,你必要及时禀报!”   “是。”   华香应了一声,但随后并未退去,玉嫔看了一眼华香,含今上前给了她一粒金瓜子,华香一时欣喜若狂,又给玉嫔磕了几个头:   “娘娘放心!奴婢定然给您将这事儿办妥!”   说罢,华香便兴冲冲的离开了。   等华香离开后,含今这才低声对玉嫔道:   “娘娘,这华香的话,可信吗?姜才人才进宫大半月,怎能与外男有所牵扯?”   “这些民女岂知圣上的好?一个个以为自己离了家,无枝可依,要死要活!   可她们区区民女,即便在民间嫁得再好,也不过是县太爷的妾室罢了。   可做谁的妾不是做?也是她们那些榆木脑袋,信了坊间酸儒笔下的佳人才子,以为自己能入宫为妃,就与常人不同。   烟海楼藏书似海,能在那里面的,左不过是替圣上讲经的博士或是画师罢了。   如此贪那一晌之欢,倒是可惜了姜才人那双巧手,那副玲珑心肠了。”   玉嫔如是说着,眯了眯眼,语气散漫,可是心里却转了一个弯儿。   姜才人也并非非死不可,若是她能为自己所用……那自己绝不会止步于妃位。   毕竟,她可是一张绣品就能让圣上注意的人!   这对今日同样凭借一张绣品,想要讨宣帝欢心的玉嫔来说,行之方知其不易啊!   华香从烟翠宫出去后,躲在门海后,将金瓜子放进自己在小衣里特意缝制的口袋中,随后这才大步回了临霜阁。   只是这一进门,里面原本衰败朽索的窗纱、窗户此刻已经焕然一新,那碧莹莹的窗纱与院内高大的桂树相映,越发显得生机勃**来。   这让在清冷的朱华宫待了这么多年的华香,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什么在悄然转变的感觉。   正在这时,和姜曦嬉笑亲热完的华珠走了出来,她看着华香,冷哼一声:   “方才侍中局过来换窗纱,你做什么去了?”   华香心里一紧,急中生智道:   “我见华珠姐姐回来似乎生了气,还以为是侍中局的人不愿意给咱们宫纱,出去看能否寻到旁的门道,谁成想华珠姐姐早有安排。”   华香一脸无辜的说着,但心里对华珠十分唾弃,这华珠早在侍中局安顿好了,回来又在主子面前惺惺作态,夺了主子的欢心,实在可恶!   主子也是好赖不分,竟然看重华珠这样表里不一的人,他日便是吃了亏,也赖不到自己头上!   华珠见华珠故作无辜的模样,只是冷哼一声,主子方才才哄好了她,她才不要因为区区小事,坏了自己心情!   翌日,华香在院中一边擦着柱子,一边儿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姜曦的动向。   不过姜曦今日罕见的没有出门,无他,姜曦估摸着这几日茯苓的宫规已经抄的差不多了,她那性子怕是要来和自己大倒苦水了。   果不其然,早膳刚过没多久,茯苓便不等华珠通报,直接冲了进来,一见姜曦便一脸委屈:   “曦妹!我可算见着你了!那宫规好长好长,我白天抄,晚上抄,可算是抄完了!”   姜曦拉着茯苓的手,和自己坐在了一旁的罗汉床上,笑着道:   “茯苓姐你也是个实诚的,宁妃娘娘虽然让我等抄写十遍宫规可也未说要何时抄完,你只比文贵人提前几日也就是了。”   “啊?”   茯苓有些傻眼,随后喃喃道:   “可是,可是纯嫔娘娘说,不抄完就出宫玩闹,让别的宫净看我们宫的笑话。”   姜曦听到这里,唇角笑意一顿,遂捏了捏茯苓的手:   “她那是怕你出宫遇到旁人,让人想起了闻禧宫的文贵人,只怕你这会儿早早抄完出门,也是她没想到的。”   “不是,她,她是这意思早说啊!我又不去旁的地方,只和曦妹说说话,碍着她什么事儿了?”   茯苓闻言,抿了抿唇,看着自己手指,冲姜曦撒娇:   ”   曦妹你瞧瞧我的手指,都要磨平了,呜呜呜……”   姜曦好笑的替茯苓揉着,随后看向华秋:   “华秋,将那盘透花糍端过来。”   华秋端上了一盘透花糍,华珠随即上了茶水,姜曦一边儿哄着,一边看着茯苓吃了一块透花糍,立马支楞起来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透花糍乃是以糯米为衣,豆沙为馅儿,外皮柔韧微甜,红豆内馅儿口感带沙,清甜却不掩豆香,配着茶吃一吃还是不错的。”   姜曦喜甜,这两日华秋让小路子提回来的膳食里都有一两道点心,这透花糍是这两日姜曦吃到的还算不错的。   知道今日茯苓会来,这是姜曦特意安排人准备好的。   茯苓吃的两颊鼓鼓的,就着姜曦的手喝了一口茶水,一下子又眼泪汪汪起来:   “曦妹这儿才是人过的日子啊!那文清月在闻禧宫养伤,纯嫔说这段时日的膳食一切从简,可是我明明闻见纯嫔的大宫女身上都有红烧肉的味道!   她们自己背着我吃肉还不给我吃!我这两日的宫规也不是白抄的,明明我的份例里面每天都有一斤猪肉,半斤羊肉的!”   姜曦听到这里,不由得蹙了蹙眉,纯嫔竟是到了要克扣低位宫妃份例过活的时候了吗?   她可是嫔位娘娘啊!   “茯苓姐,你莫急,这两日我想想办法,让你从她宫里搬出来。”   姜曦这话一出,茯苓立刻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等茯苓将最后一口透花糍咽下去,这才急急道:   “哎呀,曦妹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儿,说出来就好了!   纯嫔,她到底也是嫔位,咱们和她计较什么?等我以后承宠了,她能不给我肉吃?   再说,就算从纯嫔处出来了,其他宫里难道就没有这样的腌臜事儿了?   我啊,除非是曦妹你当主位娘娘,不然我哪儿都不去!”   茯苓笑嘻嘻的摇了摇姜曦的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姜曦听了茯苓这话,想了想,认真道:   “那也成,那就请茯苓姐等一段时日了。”   “不急不急。”   吃饱喝足后,茯苓耳朵动了动,听着屋外屋檐滴水的声音,又吵着向姜曦讨了一个盘子,要去接屋漏水。   姜曦笑着让华秋去取了一只盘子出来,又让人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廊下,看着茯苓蹦蹦跳跳的接着屋漏水。   昨日夜里也下了一阵雨,雨丝如毛,不过一个时辰便停了,这会儿屋檐下的水三息才落一滴。   “那边,茯苓姐,再往左走一步!”   “呀,右边第三片瓦也要滴了!”   姜曦摇着罗扇,指挥着,二人倒是配合的很是默契,不过一会儿就接了一盘子。   华秋和华珠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华珠忍不住道:   “我算是知道主子怎么这么会哄孩子了,这都是经验。”   “主子虽然称姜贵人一声姐姐,可是若是外人来看,谁是姐姐也为可知呢。”   华秋也不由得附和着,但那素日旁人觉得烦躁的雨滴声,今日却难得的让人觉得美好起来。   茯苓将那盘子屋漏水交给华秋去装着,姜曦也招了招手:   “茯苓姐快来,瞧瞧你脸上,都被溅到水了。”   茯苓乖乖蹲在姜曦身边,让姜曦用帕子给她擦了,随后姜曦又让人搬了一把椅子,二人一边听着屋檐水一滴滴落下的声音,一边喝着茶水,倒是好不惬意。   等到午膳,姜曦留着茯苓用了一顿午饭,想着这两日茯苓都没有用肉食,姜曦特意点了一盅鱼片粥。   “曦妹,你又不喜鱼腥味儿,点那个作甚?”   茯苓直接问到,姜曦笑眯眯的看着茯苓:   “鱼肉好克化,这两日委屈茯苓姐的五脏庙了,先用些鱼肉垫垫,免得回去肚子不舒坦。”   “我,我没事儿,我就那么一说……”   “好了,茯苓姐,既然来了我这儿,那就听我的。”   茯苓有些不好意思的应了,她是真的有些馋肉了,她在姜家的时候,姜叔姜婶三五日就要做点儿荤腥。   哪怕只是一碗肉酱面,那也解馋了,谁知道入了宫,连肉沫都吃不上。   茯苓想到这里,也不由念叨起家里的肉酱面,姜曦闻言,也微微失神:   “是啊,娘的肉酱面油香鲜辣,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   姜曦说到这里,声音有些低落,茯苓连忙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   “瞧我这张破嘴,勾的曦妹伤神了。曦妹一向有福运,叔婶他们可以因为曦妹躲过了死劫,还怕以后没有重逢的时候吗?”   茯苓这话一出,姜曦瞬间脑中清明。 [奇^书 ^网][q i].[s h u] [9 9].[c o m ]   不错,她这一生,本就不同凡人,此时无法逾越的宫墙,来日未必不行!   姜曦重新露出笑容,她目光柔和的看向茯苓:   “好,那就借茯苓姐吉言了。”   二人说笑着用过了午膳,又一起在里屋歇晌,茯苓还是头一次睡姜曦宫里的床,这会儿半跪在床上,东闻闻,西嗅嗅:   “曦妹这里好香啊!有点甜甜的味道,但是又不像桂花,但我闻着也是一种果子的香……”   姜曦看着茯苓冥思苦想的模样,不由莞尔,升起逗弄之心:   “那茯苓姐好好闻闻,若是闻好了,我也送茯苓姐一只香袋玩玩。”   “好嘛,曦妹你现在小气了,有好东西都不给我!还要人家猜,我若猜错,曦妹当真舍得不给我?”   “压头发了,压头发了!”   “就压就压!哼!”   “好啦好啦,给你给你!这里面也不打紧,就是在寻常香料里放了几块鸭梨干而已。”   二人嬉闹一番后,茯苓满足的一手抱着香袋,一手姜曦的手臂,眯着了。   这宫中,也就唯有此地,能让她安心入睡,仿若仍有枝可依。   茯苓走后没多久,华珠便引着华露走了进来,华露一见到姜曦,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主子,奴婢有事要禀报。”   姜曦有些诧异,但还是让华露起来回话,华露却没有起来,只低着头道:   “主子,奴婢要禀报之事,与华香有关,但华香当初曾与奴婢在这朱华宫相依为命数载,若是查实,您可否饶她一命?”   华露说着,俯身磕了一个头,却没敢起身。   姜曦动作一顿,看着华露的头顶,抿了抿唇。   当初她听了四个宫女说起自己的来历后,并未选华香和华露近身伺候的原因,便是因为她二人在此地已久,难免自持身份,想要借此钳制主子。   提华秋和华珠近前,也未尝没有制衡之心,可今日华露所为,也在印证着她的猜想。   姜曦没有说话,华秋却直接道:   “难不成主子不答应,你便要一直藏着掖着了?”   “不,奴婢不是,奴婢只是,只是……”   华露吞吞吐吐,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说,姜曦轻轻一叹:   “华露,这段时日,你与华香的做所作为我都看在眼里,你忠厚老实,华香却心思灵活。   但你今日既然来到我跟前了,难不成你以为以后你还能与华香成为曾经心无芥蒂的好姐妹吗?   人不能既要里子又要面子,你若不愿意说,我也不为难你,你若愿说,我也在此处等着你。”   姜曦不疾不徐的说着,华珠奉上了一盏茶水,姜曦半盏茶没有喝完,华露便直起身子,开口道:   “主子,奴婢要告华香私通外人!奴婢在华香的匣子里,瞥见了一颗金瓜子!”   一颗金瓜子就是十两银子,华香一个三等宫女,怎么会突然有了金瓜子?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背主!   华露这话出口,整个人心脏嘭嘭直跳,一时剧烈的喘息起来,额角沁出了滴滴冷汗,她不知道主子会文处置华香。   但华香这些日子的异样她不是不知道,一旦华香铸成大错,那自己只怕也逃不掉。   方才姜曦一言,让华露不敢再当大义灭亲,又心怀慈悲之人,这会儿只盼着主子不要将自己视为同党才是。   “原来是这事儿。”   姜曦如是说着,随后看向华秋,让她将华露扶了起来,笑着道:   “此事我知道了,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华珠,看赏。”   华露拿着二两银子,忐忑不安的离开了。   而这样的忐忑,华露过了整整两日,却始终不见主子处置华香,若不是怀里多了二两银子,她只怕要以为自己当日的禀报,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了。   三日后,姜曦再度出门,今日风和日丽,微风轻暖,难得让人心情舒畅。   姜曦带着华秋和华珠来了御园之中,那高大的蔷薇流瀑仿佛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远远看着便十分夺目。   娇艳鲜红的蔷薇一朵朵迎着阳光怒放,在暖风中轻轻摇曳,送来一阵清香。   姜曦到的时候,玉亦日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明明此刻蔷薇花香已经足够浓烈逼人,可是玉亦日还是嗅到了一丝甜甜的果香。   鲜活生动的如眼前人一般。   “见过才人,这便是臣这几日所绘蔷薇图,还请才人过目。”   玉亦日如是说着,呼吸却忍不住轻了,心中也升起了一丝难言的紧张感。   这画与那副随手拿来做戏的假画不同,乃是他正儿八经,一笔一笔亲手绘制。   这几日,他一边忙政务,余下的时间,都花在这幅画上了,也不知姜才人以为如何?   玉亦日眼中的紧张与期待随着姜曦沉默时间的变长而愈发加重起来。   这沉重的情绪,几乎让玉亦日都要喘不过气时,姜曦终于开口了。   “玉画师,若是我不曾瞧错,这应当是那日大雨后的蔷薇流瀑,这可与那日我与玉画师,以及圣上当日所观之景有所不同。”   “不过……”   玉亦日被姜曦的转折,高高的吊起了情绪,他是知道世人喜欢欲扬先抑的。   但下一刻,一阵嘈杂之声传来,抓奸之类的零星字眼也飘了过来。 第28章   “宁妃姐姐,我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姜才人胆大妄为,竟仗着自己不受宠幸,在后宫与外男私相授受!”   宁妃和玉嫔在宫中有些交情,这会儿听了玉嫔的话,也不由蹙了蹙眉。   那姜才人,瞧着可不是蠢的啊。   “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玉嫔扬了扬眉梢,红唇微勾:   “有道是抓奸捉双,方才我已经让人守住了御花园的门,那奸夫便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玉嫔仔仔细细将华香说的话分析了一通,那姜才人还从未夜间出行过,如今只怕是才到情窦初开之时。   但只消她与那奸夫交谈之时被当场抓住,任她国色天香,玲珑心肠,如此水性杨花之人,圣上岂会再宠幸她。   断了她的恩宠后路,再熬她些日子。   届时,她若是想要日子好过些,必得老老实实做自己的马前卒!   玉嫔话音落下,一众人的脚步渐渐加快,等到了蔷薇流瀑前,玉嫔的心跳逐渐加快,眼里迸溅出光亮。   快了!   快了!   姜才人你就乖乖落进本宫手里,替本宫出谋划策吧!   二人已经能看到那蔷薇流瀑后,男子隐隐约约的挺拔背影,只是宁妃不知为何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她还来不及阻拦玉嫔,便见玉嫔急急呵斥道:   “大胆姜才人,竟敢在宫中外男私会!来人,还不将这奸夫**抓住?”   “你说谁是奸夫?”   宣帝缓缓转过身,宁妃不由得闭了闭眼,看了一眼玉嫔,默默后退一步。   玉嫔看到宣帝的那一刹那,大脑一片空白,她忍不住后退一步,哆哆嗦嗦道:   “圣,圣上?”   宣帝没有应声,玉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膝狠狠砸在青石板上,不知是疼还是怕,玉嫔面色煞白无比。   姜曦愣了一下,随后拾起衣摆,跪了下来:   “妾,给圣上请安。”   宣帝原本还因为玉嫔坏了自己的好事,气愤不已,可是姜曦这一出口,宣帝一时便尴尬起来,他犹豫了一下,上前几步,向姜曦伸出手:   “姜美人,地上凉,你先起来吧。”   宣帝这话一出,玉嫔身子不由一软,便是宁妃也下意识的握紧了宫女云烟的手。   姜曦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伸出手,放在了宣帝的掌心,宣帝的手很大很暖,干燥有力,他轻轻一用力,姜曦便带了起来。   不过,姜曦并未像宣帝预料的那样依偎进宣帝的怀中,而是很快站稳,反而轻巧的挣开了宣帝的手,后退了一步。   掌心如玉般的沁凉顷刻消失,宣帝只觉得怅然若失,如同那日在烟海楼看着女娘的身影没入书架,看不到人影一般滋味。   可那时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画师,现在自己是帝王,是她的夫君,还不够吗?   宣帝抿了抿唇,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姜曦,却见姜曦的眸子微垂,眼神却是看着画案上的那幅画的。   姜曦察觉到宣帝的目光,索性低垂了眸子,宣帝见状,却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但随后,宣帝看向还跪在地上的玉嫔,眼神凉薄:   “宁妃,玉嫔,你二人不好好在自己宫里呆着,来此作甚?”   宁妃看了一眼玉嫔,凉风一吹,玉嫔一下子回过神来,她连忙叩头道:   “回,回圣上,是,是姜才,姜美人宫中的宫女说,说姜美人这,这段时日与,与外男私下有,有旁的交集,妾怕姜美人年轻不知事,做了不该做的,这才……”   “呵。”   宣帝冷笑一声,宁妃也拾衣下拜:   “圣上,是妾失察,还请圣上恕罪。”   “你确实失察,念你只是一时疏忽,便罚俸半载吧。至于玉嫔,偏听偏信,你一介嫔位,谁给你的权利封了御花园?”   宣帝疾言厉色的呵斥让玉嫔不由瑟瑟发抖起来,宁妃直起身子,看向宣帝:   “圣上,玉嫔也是为了您着想,求您念在昔日情分上,饶她一次吧。”   宁妃说完,俯身叩拜,宣帝沉默了一下,看向一旁只侧身避过两位上位之礼,却一言不发的姜曦,开口道:   “朕虽枉担奸夫之名,但这世间女子声名重逾生命,玉嫔之举实在莽撞粗蛮,伤的最重的也是姜美人,姜美人,你说当如何处置?”   宣帝这话一出,玉嫔直接绝望了,姜曦动动手指,郑婕妤就成了美人,现在圣上让她处置自己,那岂不是要羊入虎口?   “回圣上,请恕妾不能处置。玉嫔娘娘乃一宫主位,妾不过小小美人,以下克上,左书右息,既不合规矩法度,他日若是传出去也有损您的英明,还请圣上恕罪。”   姜曦躬身而立,一字一句的说着,她的声音清脆如碎玉,可却让原本唇角还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宣帝敛了笑意,随即道:   “姜美人说的不无道理,玉嫔僭越在前,冒犯在后,降位昭仪,免去封号,禁足一月。”   “妾,叩谢圣恩!”   卫昭仪强自压住自己的哭腔,深深叩拜下去,千算万算,她还是着了道!   随后,卫昭仪便见自己眼前两片颜色不一的衣摆飘过,宣帝携姜曦已经离开。   “还不扶你们主子起来。”   含今连忙扶着卫昭仪站了起来,宁妃看着卫昭仪,神色微冷:   “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竟也有被新人算计的时候,这一月,你便在自己宫里好好反省反省吧。”   宁妃说完,便转身离去,卫昭仪看着宁妃离开,这才浑身一软,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而另一边,宫道上,宣帝抓着姜曦的手,不疾不徐的走着:   “还生气呢?”   姜曦不语,宣帝叹了一口气:   “朕从见你之时,便觉得美人这个位分更适合你,今日尤甚。”   姜曦闻言,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已经半旧   的衣裳,道:   “那也难为圣上您能慧眼识珠了。”   “明珠纵暗藏,藏暗纵珠明。得幸还复得,得复还幸得。”   宣帝摇了摇折扇,笑眯眯的说着,姜曦不由微红了脸,忍不住横了一眼宣帝。   宣帝哈哈一笑,合了折扇,点了点姜曦的额头:   “小古板,这会儿倒是胆子大了?”   “妾以前不知圣上是圣上,多有冒犯,还请圣上恕罪。”   姜曦说着,便要下拜,但随后,宣帝一个用力,姜曦一头撞进了宣帝的怀中,整个人一下子被龙涎香包裹,宣帝笑的胸腔都震动起来:   “美人,你又冒犯了朕。”   姜曦红了脸,气的。   所幸朱华宫距离御花园并不算远,帝妃二人很快便回到了临霜阁中。   姜曦进宫时,是才人位分,这临霜阁也是西边一个小阁子,如今天不如何热尚不觉什么,等夏日太阳烈起来,西晒更是难熬。   帝妃二人这厢才进了临霜阁,坐在罗汉床上,宣帝看着周围朴素到有些寒酸的摆设,回忆了一下,道:   “朱华宫没有主位,明日朕让人将东配殿整理出来,美人也去瞧瞧喜欢什么摆设。嗯?”   “多谢圣上。”   姜曦起身就要行礼,却被宣帝直接拉住了手,宣帝笑着道:   “美人这是又想要冒犯朕了?”   “圣上!”   姜曦一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圣上他怎么能这样,这样无赖!   她梦里那位夫君,就算是在闺房如何胡闹,可也未曾在言语间这样放肆啊!   姜曦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宣帝,那好奇中又怪怪的眼神,让宣帝饶有兴致的噙起一抹笑:   “美人,这般瞧着朕作甚?”   宣帝将美人二字从舌尖滑过,却又不是正经的唤一声位分,倒让人觉得他仿佛是什么轻佻公子一般。   姜曦闻听此言,沉默了下去,不多时,眼圈便红了起来,宣帝见状,原本还游刃有余的模样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忙坐直了身子,随即又觉得有些坐不住,便走到姜曦身边坐了下来。   姜曦用帕子掩了面低泣了几声,遂又转了身,宣帝一时有些着急道:   “美人,你哭什么?是朕哪里说的你心里不爽利了还是如何,你说出来啊!你不说,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姜曦缓缓放下帕子,泪眼横波的看向宣帝:   “圣上,您待其他娘娘也是如待妾这般吗?”   宣帝闻言一愣,卡壳了,那必然不能啊!   现在姜美人才是他的心头好,满宫上下,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和他说话的!   姜曦看着宣帝,垂下眼帘,语气中失落难掩:   “是了,妾不过民女,纵使一腔赤诚,可哪里及圣上与其他娘娘的深情厚谊?   妾,只求圣上看在妾对您一片敬仰之心的份上,莫要再轻贱妾了。”   姜曦说罢,起身便要盈盈一拜,宣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连忙拉住姜曦,直接把人抱在怀里:   “卿卿,你趴朕耳边儿说,朕何时轻贱了你?”   宣帝还从未这般开口唤旁人,但许是方才姜美人哭的实在让他心疼,这个称呼便不自觉的从口中滑出。   姜曦还未开口,龙涎香便已经霸道的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姜曦整个人几乎跨坐在宣帝的一条腿上,这个姿势让姜曦很是不自在的挣扎两声:   “圣上,还有人……”   “哪里有人?”   姜曦环顾四视,华秋她们早就不知何时便退了出去,宣帝扶着姜曦腰肢的手紧了紧:   “卿卿,快说啊。若是给不了朕一个答复,冤屈了朕,朕……可是要讨回的。”   宣帝如是说着,几乎是在姜曦的耳边呢喃,姜曦的耳尖一下子红了。   “圣上方才那般,难道不是因为妾在您面前表露过心意,您觉得妾不端庄,这才,这才那样轻佻待妾吗?   妾不想的,妾宁愿您还是妾闻听之言中,高高在上的帝王,而非,而非……”   姜曦低着头,怎么也说不下去,宣帝品了一下姜曦这话的意思,这才不由得笑了出声:   “你这妮子,年岁不大,想的倒是多。傻姑娘啊,男人若是能在你面前端庄持重如柳下惠,不是太监就是傻的!”   “况且,你与玉画师之间清白与否,朕能不知道吗?若非是为了朕,朕瞧着你恨不得能离那玉画师十里远!”   宣帝如是说着,姜曦渐渐镇定了下来,羞赧也渐渐浮上脸颊,她轻轻道:   “是妾,小人之心了。”   还不待宣帝开口说话,姜曦便喃喃道:   “玉画师,玉亦日,玉去一点,日添一点,二者相合便为皇,倒是妾愚钝,未曾勘破。”   姜曦这话一出,原本还想要就坡下驴,逗弄美人的宣帝不由得有些尴尬,随后他只得捏着姜曦的手,温声道:   “朕,当日并非有意为之。”   姜曦闻言,只是仰着脸,静静的看了一眼宣帝,她生就一双凤眼,如水墨丹青精心勾勒而成,就那样凝视着人的时候,明若辰星,分外撩人。   随后,姜曦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将头放在了宣帝的肩膀上。   这么久的时间,足够了。   宣帝这会儿看不到姜曦的脸,心里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姜美人着实知情识趣,若是再追问下去,他这个帝王也不得不低头了。   但,这又怎么可能?   如此进退合度,甚好甚好。   宣帝轻轻揽住了姜曦的肩膀,空气中的果香味带着一丝甜意涌动着,倒是让宣帝难得生出了几分静谧美好的感觉。   “……方才被她们搅和了,卿卿还未曾告诉朕,朕那副蔷薇图如何?”   宣帝如是说着,让姜曦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依偎在他的怀里,他则勾起一缕女娘的乌发,在指尖缠缠绕绕。   “妾要说的,不是已经说了吗?”   “哼,朕还没有眼花耳聋,卿卿那不过之后,又是什么?”   姜曦听到这里,凤眸微眯,勾了勾唇:   “圣上,诗是您写的,画是您画的,这个时候您却让妾来评,怕是对妾不公。”   “可那日卿卿也确实说进了朕的心坎儿里,从未有人如卿卿这般,能明悟朕御诗之中的真意。”   宣帝如是说着,有些感慨,姜曦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那是妾之幸事。”   无人知道,她在路上,白天,黑夜中,将那些御诗一字一字,仔细品读,倒背如流。   姜曦靠在宣帝的肩膀,并不去看宣帝的神色,可是却认真的听着宣帝的心跳声,这才缓声道来:   “妾以为,圣上在画中为那架蔷薇落了银竹一场,妾虽观那蔷薇流瀑柔弱的藤蔓随风飘摇,可那每一朵花连花骨朵的都在努力上扬。   这瞧着虽有些不似如今的蔷薇流瀑,但却更有一种蓬勃的生机,仿佛风吹雨打,仍能巍然不动,自有其坚守之道。”   “好一个自有其坚守之道!”   宣帝忆起旧事,此刻心脏一下一下狠狠的撞击着胸膛,他看着姜曦,仿佛在看什么珍宝。   随后,宣帝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姜曦的手揉捏着,姜曦的手不似宫妃柔若无骨的绵软,她纤细修长,却十分柔韧光洁,但宣帝握着,捏着,却怎么也不愿意撒开。   “朕幼时,那里也有一架蔷薇流瀑,有三层楼那么高大,不过,它很快便被坏人烧了去。   朕虽不记得它当初在暴雨天是否会是朕笔下之景,但听卿卿一言,应是一般无二。”   宣帝抓着姜曦的手,认真的看着姜曦,宣帝同样有着一双凤眼,他眼尾略垂,不笑的时候十分凌厉,可这会儿认真看着人的时候,却让人只觉得他深情款款。   姜曦早在听到宣帝心跳加快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方才所言成了,这会儿看着宣帝的眼睛,她只是弯了弯眸子:   “那架蔷薇流瀑,或许消弭与尘世,但它如今存在于您的笔下,您让它重新活了过来。   如此想来,往后千年的后人若能观之,也能与圣上一同欣赏它的风   姿。”   “卿卿如此喜欢,来人,展画!”   宣帝一声令下,春鸿立刻带着人走了进来,手里宝贝似的将那副画儿抱在怀里。   这可是圣上耗费了数日心血,这才画成,若是有个差池,他们这群人怕是都要提头来见了!   春鸿进来后,与姜曦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随后立刻指挥着小太监将画展开。   宣帝看了看,这临霜阁实在狭小,最后竟只能让人将画案挪至院中。   宣帝看了一眼姜曦,随后提笔一挥而就:   “忆朕少时蔷薇流瀑之景赠卿卿同赏,甲辰年蒲月中浣。”   “卿卿,这幅画是你的了。”   宣帝笑眯眯的看着姜曦,玩笑道:   “卿卿还不谢恩?”   姜曦这才回过神来,正要下拜,却被宣帝直接扶住手,一手又按着姜曦的腰,靠向自己:   “只这么简单的谢恩岂能够?卿卿还是留至今夜吧。”   宣帝随后哈哈大笑,见着姜曦又红了脸,用罗扇掩了面,羞愤欲走的模样,这才转过身,很是顺手的指了指华秋:   “让人看着,等墨干了给你主子收好。春鸿,姜美人的住处实在狭小,明日让人将东配殿连并这几间耳房一并划给姜美人。   到时候,这些耳房可做下人居所和库房,东配殿中,一间起居,一间待客,另一间打一个书房可好?”   “圣上安排周到仔细,妾哪里能说一个不好?”   宣帝笑了笑,看着姜曦:   “卿卿如此灵心慧性,若是少了书房,怕是这日子也少了些许趣味。   书房之中,卿卿所需一应书籍,只管差人去烟海楼去来!”   宣帝很是大方,姜曦闻言,眼珠一转,随后笑眯眯道:   “圣上此言当真?那妾可真选了!”   宣帝闻言一愣,有些警惕的看着姜曦:   “卿卿,应当不喜欢那些孤本古籍吧?”   “妾想想,妾觉得遥遂先生的观耕贴不错,还有林寻大家的诗集,晨……”   “卿卿这才多久便把朕烟海楼的底子都挖出来了?”   “那圣上准不准嘛?”   “朕……”   宣帝想要开口,但是又觉得心疼,卿卿眼光实在毒辣,这些可都是他继位后才搜罗来的!   自己搜来的自然更有几分感情在呢。   宣帝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姜曦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随即恍然大悟:   “你这妮子,好的不学学坏的,竟拿朕来耍弄!”   宣帝说完这话,直接要去抓住姜曦好生“教训”一通,可姜曦哪里能让他轻易抓住。   一通折腾下来,二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宣帝趁着姜曦一个不备,还是从后面抱住了姜曦:   “跑不掉了吧?一本一本都捡着朕心头肉割,看朕肉疼很好玩?”   姜曦想笑又不敢笑,只为难的看了宣帝一眼,随后笑出声来:   “也,也还好吧,反正圣上也无瑕去翻,让给妾又如何?说不得,您在妾这里,还能多看两眼呢!”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倒有些被她说服了,最后竟不知怎得,一本本都许给了姜曦。   等到宣帝走出朱华宫时,这才忍不住用舌尖舔了舔左边的一颗尖牙,顿时好气的笑了出来:   “合着朕这一趟,又是给人换住处,又是送画,又是送孤本的,真真是亏大了!”   “朕得好好想想,必要卿卿一一偿还!”   宣帝如是说着,随后这才负手上了御撵,春鸿都忍不住啧了啧舌,要是圣上您说这话前,不要笑的那么明显,他倒是能觉得圣上这话有可信。   现在,呵!   宣帝陪姜曦嬉闹了半个时辰,这才离开,不过姜曦瞧着,若非白日宣淫有损明君形象,圣上怕是真有留下来之意。   但姜曦却不能让宣帝就这么留下,她暂时还不想当一个祸水妖妃。   宣帝走后没多久,临霜阁上下喜气洋洋,圣上方才在她们宫里一直都是笑着的,主子承宠已是铁板钉钉!   而这会儿,华秋也呆呆的看着姜曦,喃喃道:   “主子,难不成。难不成您真的会分身术不成?”   华秋没想到,主子有朝一日竟然真的能把圣上拐来她们临霜阁啊!   最重要的是,玉画师他,他怎么就是圣上了?   那主子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华秋今个一天,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先是卫昭仪抓奸,然后是玉画师是圣上,最后圣上竟然亲自来了她们临霜阁,这会儿华秋回想起来,腿还有些发软。   姜曦这是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华秋,这种事儿你还真信啊?”   “可奴婢瞧着,圣上那日似乎是本就在御园中等娘娘……”   “那,或许是我与圣上有缘?”   姜曦歪了歪头,她嘴严,这种事儿纵使成了也不能轻易为人道也。   华秋还要说什么,华珠便气鼓鼓的从外头走了进来:   “华香那小蹄子,见着主子如今要好起来了,方才还巴巴去抢了华露的差事,说要给主子烧水,被奴婢拒了,还说奴婢有私心!   平日里让她擦个柱子都软骨头懒身子的,这会儿献殷勤,当谁不知她存了什么心思?”   “华香……先不急着处置。”   今日卫昭仪明明叫破了此事,可是圣上却只罚卫昭仪而不理华香,未尝没有想看自己会如何处置的想法。   那么,这次侍寝,她必要再好好揣摩圣上的意思。   等到傍晚时分,内事局的太监王先刚带着小太监端着牌子进了勤政殿,看着春鸿便叫苦不迭:   “好哥哥,您也替我在圣上面前说两句好话吧!圣上自新秀女入宫后,只翻了一次牌子,今儿太后都问过一次了,明儿我都不知该怎么回太后的话。”   春鸿呵呵笑着,只一甩拂尘让王先进去:   “走着吧,圣上等着了。”   春鸿这话一出,王先一下子乐了,忙将牌子呈了上去,宣帝扫了一眼:   “召,姜美人侍寝。”   王先都懵了,哪儿来的姜美人?这彤史要怎么记?   春鸿轻咳一声,圣上今日这一行实在隐蔽,宁妃和卫昭仪又双双受了申饬,自然消息轻易传不出去。   “是朱华宫的姜才人。”   春鸿轻声提醒,王先来不及震惊,连忙应下。   等合欢承恩轿抵达朱华宫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姜曦天生晒不黑,皮肤细腻白皙,便没有敷铅粉,只用胭脂薄涂了脸颊和嘴唇,更添了几分明艳之色。   衣裳也是宣帝回去后让人新送来的,用的是今年新进的春绸,最是娇嫩的杨妃色制成了襦裙,外罩杏色纱衣,如云如烟,飘然若仙。   只是,待妆容上好后,姜曦屏退左右,将入宫时带来的包袱打开,她看着里面的红盖头,对着镜子,覆在头顶,顿时眼前一红。   但没过多久,姜曦轻轻掀起了盖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弯了弯唇。   这盖头,夫君不能掀,她便自己来掀。   “主子,合欢承恩轿已经催了一程了。”   “走吧。”   姜曦推开门,步履坚定的走上轿子。   这是她费尽心思才求得的一场恩宠,接下来,她更要全力以赴。 第29章   这合欢承恩轿虽担了轿子的名儿,可实则比民间的八抬大轿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顶软轿足足有姜曦所居内间那么大,里面便是在坐上十个八个宫妃都坐的下。   整座轿子乃是由数根千年紫檀制作而成,堪称一句价值连城。   姜曦走上前,掀开纱帘,一股淡淡的香味便扑面而来,她抬眼一扫,里面连热茶、点心、胭脂水粉,铜镜梳妆台等竟都准备妥当。   “美人主子,您坐稳喽!”   太监说罢,一声令下,十八名小太监这才抬起轿子,不急不缓的走了起来。   微风吹过,轿顶下的脆铃响起,在静谧的夜幕下,仿佛响彻了整个后宫。   姜曦僵硬着身子,坐在了轿中的圈椅上,糕点芬芳馥郁的香甜气息未曾让她减少一份紧张。   她从未想过,一国之君连宠幸一个女人,都需要这样大的阵仗。   脆铃声,声声不绝,姜曦从原本的紧张忐忑,到渐渐习惯,甚至沉   湎与那香炉中散发的阵阵暖香,整个人懒懒的倚着椅子,看着头顶百鸟朝凤的彩绘,昏昏欲睡。   “美人主子,圣上的寝宫到了,您请下轿。”   太监的呼声让姜曦顿时惊醒,她心中一时大惊,立刻看向那香炉。   这暖香与紫檀木的香气相合而成,她竟不曾在第一时间察觉!   姜曦下意识便要狠狠掐自己两下醒醒神,当想起稍后的侍寝,她还是没有动手。   待姜曦出了合欢承恩轿,外面微微燥热的风让姜曦一时芙颊泛红,那几乎让人酥了骨头的暖意愈发盛了。   姜曦不由得扶额,跌撞着走了两步,随后手臂便被人搀扶住,姜曦抬眼看去:   “公公?公公救我,我……”   还不待姜曦开口,春鸿便扶着姜曦,笑眯眯道:   “美人主子何出此言?这可是圣上隆恩,您啊,稍后便知其趣味了。”   春鸿扶着姜曦迈过了寝宫高高的门槛儿,又走过层层帷幔,随着空气中的热意渐渐浓郁,姜曦隐隐约约听到了阵阵水流声。   “美人主子,奴才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您自个进去便是。”   春鸿暧昧一笑,姜曦昏昏沉沉,但不等她反映过来,春鸿便已经退了出去。   不过数息,屋内除了不远处的水声外,便再无其他声响,姜曦只能循声而去。   三层帷幔之后,姜曦只觉得腿愈发软了,她扶着那架黄花梨镂雕丝绸刺绣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站稳,抬眼看去,眼前的景象却几乎让她失语。   两条金龙分别在汉白玉砌成的浴池上空涓涓不息的喷吐着散发白气的温泉水,高吐低落,溅起碎玉般的水花,打湿了四周布置着的一块块精心打磨的石头。   姜曦的脚边,是一簇簇姹紫嫣红,娇艳绽放的花朵,它们也被这劲气冲的轻轻摇曳,一下一下的蹭着姜曦的小腿。   姜曦穿的薄,不觉有些痒,只得又走了几步,可随后看到的眼前这一幕,让姜曦面颊更是红的滴血。   只见那屏风帷幔掩映之后,水汽氤氲间,男子的长发在水中如游鱼一般曳动,那光洁的臂膀上,正溅着一颗颗圆如珍珠的水滴,又缓缓滑落下去。   空气一下子热的仿佛可以将人烤熟!   姜曦整个人像是触电了一样,连忙慌张的转过身去:   “妾,妾不知圣上在此,冒犯,冒犯之处,还请,还请……啊!”   原来就在姜曦转身之际,宣帝便已经直接潜水而来,抓住姜曦的脚踝将她拖下了水!   温暖的水流让本就有些无力的姜曦几乎难以升起反抗的欲望,呼吸被一点一点夺去,姜曦却不由得瞪大双眼。   不!   她不能就这么死去!   下一刻,柔韧的唇贴了上来,一团吐息让姜曦瞬间激起了求生的本能,她拼命的,凶狠的将那口气夺了过来,可是还不够!   姜曦急了,便要再用些力气,但随后,一条健壮的手臂便托着姜曦的腰,让她浮出水面:   “不来了,不来了,朕的卿卿性烈如火,朕消受不得,再这么下去,朕明日都没脸上朝了。”   宣帝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唇,虽没有尝到咸腥的铁锈味,但绝对是肿了!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小女娘竟有如此牛劲儿!   姜曦被宣帝托着腰,这会儿正紧紧抱着边上的一块石头不撒手,她浅浅喘息着,一双眼中惊惶被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丝丝嗔怪:   “妾素来畏水,谁让圣上用这事儿来吓唬妾?”   “畏水?以后卿卿多来几趟朕这浴池,便不怕了。”   宣帝笑意满满的看着姜曦,女娘身上的杏色纱衣此刻被水浸透,玉色的修长手臂显露出来,一双凤眸如同沾了露水,含幽带怨的看过来时,让宣帝不由得喉头微紧。   “卿卿今日实在贪心,朕送画送屋子,又送古籍,不知卿卿可曾想好如何谢朕了吗?”   “圣上此言差矣,圣上赏妾画是因为妾评的好,赏妾屋子……难不成以后圣上来妾住处,也要和妾挤那么狭小的一张小床吗?”   姜曦如是说着,随后抬起头,眸含秋水,宣帝一个用力,让姜曦直接坐在了他的手臂上:   “那古籍呢,这可是卿卿点名要的。”   “那,那只是妾暂时为圣上保管……啊!”   宣帝又故技重施,迫的姜曦只得抱紧了宣帝的脖子,宣帝这才恶劣的笑了笑:   “你这妮子素来嘴皮子利索,朕瞧着还是不说话的好!卿卿既不愿谢,朕自来取之。”   白玉池中的水温柔却又不容拒绝的拍打着姜曦四肢,骨子里蔓延的酥软让姜曦越发不能拒绝,这也让姜曦心中愈发不安。   眼看着宣帝还要继续作弄自己,姜曦使出全身的力气,欺身而上,紧紧抱住宣帝的脖子,迫着宣帝仰头看着自己,姜曦咬咬牙,狠狠亲了上去,唇齿间响起呢喃细语:   “妾怕,圣上,不要在这儿。”   下一刻,那名贵的黄梨木打造的屏风轰然倾倒,飞溅而出的温泉水洋洋洒洒的将其打湿。   ……   寝殿外,春鸿抄着手,垂眸静立,小太监听着里面的动静,忍不住低声道:   “师父,这都已经三更天了,圣上还……您不劝劝吗?”   春鸿闻言,原本耷拉着的眼皮抬起来,扫了小太监一眼,冷冷一笑:   “你且告诉咱家,里头那是谁?”   “自然,自然是圣上和美人主子。”   “你还知道里头是圣上!圣上是天,圣上不发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师父息怒,我,我这不是怕您在太后娘娘处吃了挂落……”   “呵,小圆子,你可记住了,你是圣上的奴才,不是朝上的大臣,圣上私底下的事儿,咱们是什么牌面上的人,敢张这个口?”   小圆子张了张口,没有在说话,春鸿这才长长吐息,看了一眼里面还亮着的灯。   况且,圣上又不是三岁孩童,岂能不知轻重?   这许多年间,圣上难得如此心热,自己还要扫了圣上的性吗?   “春鸿,进来。”   姜曦还从未只穿着小衣,裹着薄被和太监相处,不由惊了一声,忙缩着身子躲在了宣帝身后。   春鸿也识趣的站在第二道帘子后,应了一声:   “奴才在。”   “咳,你去让人取些紫兰膏过来。”   紫兰,又名白及,有收敛止血之效。   姜曦只觉得面颊烫的可以烙饼,她扯了扯宣帝的袖子,努力让语气平静:   “圣上,妾不用,只是小,小事……”   姜曦吞吞吐吐,女娘初次总是不适,可也不必这般大张旗鼓。   宣帝拍了拍姜曦的手,笑着道:   “别怕,是朕孟浪了,朕本念着你初次,这才让人在合欢承恩轿点了暖香,如此你也能舒坦些。   谁成想,你这般胆大,竟敢……咳,总之,如今伤着了,朕有药你就尽管用就是了!”   宣帝没有说的是,这小妮子看着古板端庄的,这内里性子辣的不得了,自己一个没有把持住……下回,可不能让她怕了。   姜曦这会儿只觉得脸上热意蒸腾,反正她不知旁的女儿家什么模样,只她梦里,那嬷嬷教的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敦伦之礼。   春鸿很快便让宫女送了药来,宫女服侍着姜曦沐浴好后,又轻手轻脚的为姜曦上了药,这才退了出去。   随后,姜曦和宣帝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姜曦试探道:   “圣上,妾这算侍完寝了吧?妾,这就回宫了?”   宣帝掀了掀唇,给姜曦这句话气笑了:   “你这是还走得了?”   姜曦想了想:   “让,让宫女抬妾出去也是行的。”   “呵,朕这龙床上长了刺儿,你睡不下?”   宣帝这话一出,姜曦一愣,低下头,不复方才在床榻间的热情,反而温文有礼:   “圣上,宫规有言,妾妃侍寝后,不可留……唔,唔唔!”   姜曦瞪大了眼睛,宣帝用手捂住姜曦的眼,只给她留个鼻子呼气:   “闭嘴,朕命令你睡,你说是宫规大,还是朕的口谕   大?”   姜曦眨了眨眼,终究还是没有再抗议,她本来就浑身困乏,被宣帝这么一威胁,没一会儿,便一偏头,睡了过去。   宣帝撒了手,小心翼翼的探了一下鼻息,发现人还有气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是因为姜曦的好睡眠感染了宣帝,宣帝这一夜也睡了一个好觉。   只是,等宣帝醒来之时,姜曦正悄悄穿着衣裳,昨夜那紫兰膏效力不错,姜曦这会儿只觉得腰还有些酸,其余不适倒是没有。   见着宣帝睁眼,姜曦笑盈盈道了一声:   “圣上醒了?”   宣帝还没彻底清醒,整个人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被姜曦这么一问,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   “嗯,卿卿怎么起这么早?”   “妾习惯了,妾服侍圣上洗漱可好?”   “站那儿,又不是没有宫人,你还得上妆,就别折腾了。”   姜曦抿唇一笑,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旁的话,昨个一夜,她倒是摸到了些这位圣上的性子。   他可以对人好,却不许人拒绝,在他的底线以内,很是有几分宽容。   当然,这一点从昨日圣上对卫昭仪的处置也可以看出来。   宣帝之所以让姜曦处置,本就是不准备重罚卫昭仪,虽然被姜曦推拒过去,可这一月……对卫昭仪可不仅是惩罚。   随后,姜曦便坐在一旁,宫人奉了胭脂水粉进来,宣帝一边让春鸿穿着衣裳,一边瞥了一眼:   “你手里的胭脂太艳,不适合姜美人,用春桃色的更好。”   宣帝突然出声,吓得宫女不由得手一抖,撒了手,姜曦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落下的胭脂瓷瓶,她将瓷瓶放在桌上,温声道:   “不急,慢慢来。”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忍不住“啧”一声,又旁人在,他倒是没吭声,只是揶揄的看了一眼姜曦。   姜曦这会儿却没有看宣帝,只是不经意间瞥见了床榻一角的汗巾子,一时瞳孔地震。   那熟悉的松兰相映的图案……   宣帝这时也注意到了,他眼里满是笑意,故意背对着春鸿,吩咐他将那用过的汗巾子仔细清洗好后,收起来。   随后,这才转身看向姜曦:   “朕去上朝了,待朕回来,卿卿告诉朕,你是如何绣出那从未开过的兰花可好?”   姜曦原本要说的话被堵住,她幽幽看了一眼宣帝,应了是。   在姜曦的请求下,春鸿让人用了不打眼的软轿将姜曦送回了朱华宫。   一进门,姜曦便被华秋和华珠一左一右的扶住,上上下下打量的一遍,这才松了一口气:   “主子没事儿就好!昨夜主子没回来,奴婢们都吓得闭不上眼。”   姜曦微微一笑,任由二人扶着自己朝屋子走去:   “是我的不是,该遣人来给你们说一声,倒是让你们白白担心了。”   “主子言重了,只要您好好的,咱们就放心了!”   三人正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外头华香便要求见姜曦,姜曦闻言也没有拒绝,让华珠将其带了进来。   华香抱着一个软绵绵的八角隐囊走了进来,她一看到姜曦,便喜滋滋的跪了下来:   “奴婢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奴婢听闻女子初次承欢,腰间多有不适,特意缝了此物,只盼着主子能舒坦些。”   “哦?那我倒是要多谢你这一番心意了。”   华珠听了华香的话,气的撇了撇嘴,可是等姜曦这话一出,她不由微微变色。   “明日请安,你随我同去。”   姜曦这话一出,华香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欢天喜地的应了下来。   华珠憋着一口气,没吱声,等华香走了后,她这才急急道:   “主子,这隐囊非一日之功,谁知道华香有没有动什么手脚,您怎么……”   姜曦将隐囊交给华珠:   “你管着咱们库里的东西,过两日搬家,总会丢点儿东西的吧?”   华珠愣了愣,随后立刻反映过来:   “哎!奴婢领命!”   但随后,华秋又道:   “既如此,主子何必给她脸面?”   姜曦笑了笑,视线看向窗外,淡淡道:   “假如她什么都不曾做过,那么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便该长长久久是她的。”   姜曦语焉不详的解释了一句,华珠似懂非懂,但知道主子另有安排后,也不再多嘴。   而一旁的华秋也端了一盏雪梨汤进来,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   “主子,喝口甜汤润润嗓子吧,您嗓子都不清了。”   姜曦闻言,将脸上的热意压下去,故作镇定的笑了笑:   “你最是贴心。”   姜曦这厢才用过了一盏梨汤,没多久茯苓便高兴的走了进来:   “恭喜曦妹!我就知道曦妹迟早有一日会承宠的!”   姜曦闻言拉住茯苓,和她一起坐在了罗汉床上,笑着道:   “茯苓姐也不会晚,快坐着说话,这次纯嫔娘娘可曾为难你?”   茯苓自那日来后,便没有日日都来,以姜曦对茯苓的了解,她不来,不是她不想来,怕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   姜曦这话一出,茯苓身子一僵,随后看着姜曦瘪了瘪嘴:   “什么都瞒不过曦妹,不过今日我还没有去求见纯嫔娘娘,她便遣人告诉我,说什么今天阳光正好,让我可以出去转转。”   姜曦沉默了一下,茯苓倒是先笑了出来:   “好啦,没事儿的曦妹,就是以后不能日日来瞧你就是了,曦妹若是想我,便只能心里偷偷想了。”   “哼,那我便不能登门去瞧你?纯嫔娘娘不许你出来,还拦得了我上门?”   “哎呀,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和她计较嘛!曦妹乖,以后有机会我就来找你。”   茯苓难得有些姐姐模样,姜曦不由“噗嗤”一笑,打趣道:   “是来瞧我,还是来瞧我这儿的好吃的?”   “嘿嘿,都有,都有!今个纯嫔娘娘可是给我送了一盘肉菜,就是有些凉了,荤油都凝着了我没敢吃。”   茯苓悄咪咪的说着,姜曦捏了捏茯苓的手:   “茯苓姐你做的对,圣上之后还是要宠幸其他宫妃的,这些饮食上你尤要注意。”   姜曦看着茯苓,认真的叮嘱着,茯苓听了姜曦这话,倒是沉默了一下,这才看着姜曦,悄悄道:   “曦妹,你说我……不承宠行不行?左右纯嫔又不敢饿死我,我,我就这么活着呗。到时候,等曦妹做了主位娘娘,我再跟着曦妹。”   “茯苓姐,你说什么呢?你既如此想的,那你当初进宫为了什么?”   “为了你啊!”   茯苓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她看着姜曦凝眉不解的模样,吞吞吐吐道:   “我是曦妹救下的,曦妹在哪儿我在哪儿,不论在哪儿,左不过是一顿饭的事儿,我,我都行的。”   姜曦被茯苓这话给气笑了,她看着茯苓,语气陡然冷了下来:   “茯苓姐,你我素来亲近,如今我开始承宠,要是惹得旁人眼热,她们若不敢对我动手,你猜,我的软肋是谁?”   茯苓倏然抬头,她抿着唇,仿佛被浆糊糊住一般,半晌,这才开口,声音微哑:   “是,是我。”   姜曦点了点头,抓着茯苓的手,轻声道:   “所以,茯苓姐,不要说傻话了。我知道你今日所言,是怕我介意,可圣上坐拥天下,后宫佳丽不知多少,你,我,甚至华秋、华珠只要他想,她们,我们,都会是他的女人。”   “圣宠,岂是你我这样横插一手,却一无所有的人便能长长久久巩固下去的?”   “茯苓姐,且行且珍惜。别让机会擦肩而过,也莫要再说这些丧气话。”   姜曦拍了拍茯苓的肩膀,随后懒懒的靠在一旁,面色淡然。   她之所以入宫,只是为了摆脱那梦中既定的命运罢了。   以她民女的身份,至多嫁一个芝麻小官,一旦如同梦中那样,被侯府发现身份,她能指望谁护着她?   与其为人鱼肉,这一次,她要做执刀人。   在这之前,她要努力向上爬,爬到足够可以保护她所在乎的一切的位置。   茯苓   沉默许久,终于缓缓抬起头,彼时的姜曦正看向窗外,女子面颊柔和的曲线充盈美丽,可纵使姜曦此刻触手可及,但茯苓心里却莫然升起一种曦妹离自己很远的恐慌感。   “曦妹,我,我听话,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茯苓紧紧握着姜曦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姜曦:   “我,我以后不说那些话了,我都听曦妹的,不会让人欺负我让曦妹难受……”   姜曦回握着茯苓的手,笑了笑:   “我何时说不要茯苓姐了。”   茯苓瘪了瘪嘴,没吭声,她知道曦妹的性子,若是自己真的偏安一隅,姜曦会给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妥妥当当。   只是,以后自己便会与曦妹分道扬镳。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没一会儿,华秋便来请姜曦用早膳了。   今日早膳的菜色出乎意料的好,茯苓看了一眼那桌角放着的一盘红艳艳的点心,忍不住惊呼一声:   “樱桃煎!”   姜曦不由看向茯苓,茯苓忍不住抿了抿唇,这才小声道:   “昨个,纯嫔娘娘听说御膳房新到了一批早樱桃,便点了樱桃煎,御膳房的人没给,都给贵妃娘娘送去了,纯嫔娘娘发怒,宫里提膳的小太监被罚跪跪的腿都坏了。”   可是,今日这本该独属于贵妃的樱桃煎,竟然被膳房送到了曦妹处。   姜曦闻言,立刻看了一眼华秋,华秋忙出去找小路子仔仔细细的问了一遍,随后这才回来禀报:   “主子,小路子说,这樱桃煎是御厨当着他的面儿放进膳盒的。”   姜曦虽然会使银子,但是从不会让小路子将不属于她份例的菜带回来,免得授人话柄。   是以小路子一直都是盯着御膳房将菜放到膳盒提回来,而华秋这话一出,姜曦笑了笑,夹一一块樱桃煎送入口中:   “看来,是有人急了。” 第30章   “哎呀!那曦妹你怎么还敢吃!”   “那不若我即刻捧着盘子去贵妃娘娘宫门口跪着?”   姜曦玩笑的看向茯苓,茯苓一愣,随后也不由咬了咬唇:   “这人心也忒坏了!她这么一来,岂不是让曦妹与贵妃娘娘为敌吗?”   姜曦笑了笑,让茯苓坐下来用饭:   “此局,还远没有茯苓姐你想的那么严重。这,不过是一个警告罢了。”   “警告?谁?”   茯苓一下子警惕起来,姜曦给她夹了一块糟鸭脯,这才慢悠悠道:   “应是宁妃娘娘吧。昨日若是她真的撞到我与人私相授受,那么作为发现者的宁妃娘娘会得到嘉奖,而一无所知的贵妃娘娘则会被斥责,如此想来,卫昭仪与宁妃娘娘二人应是私交不错。”   那卫昭仪明知道她带着宁妃抓奸后会得罪贵妃,却还敢这么做,只能说明她与宁妃是一条线上的。   而卫昭仪因为自己吃了一个闷亏,如今阖宫上下有能力,有动机的,也唯有宁妃了。   姜曦这话一出,茯苓筷子都要握不稳了,她不由哆嗦着嘴唇:   “曦妹,那可是宁妃,你,你……”   茯苓半晌不知该怎么说,说曦妹不要承宠吗?她如今无宠的日子已经够糟心了,她自己如何倒不妨事,可曦妹怎么能过这样的日子。   可若是曦妹承宠,连宁妃都要对她下手,这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啊!   茯苓有些担忧的看向姜曦,姜曦将口中的食物慢慢咀嚼着咽了下去,宽慰茯苓道:   “茯苓姐,快吃吧,吃完饭才有劲儿发愁。”   茯苓一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得看向姜曦,叹了一口气:   “曦妹啊,我也不知你如何打算,只以后需要我的时候,你尽管开口。我,也会努力的。”   茯苓如是说着,却仿佛如释重负一般的呼出一口气,一顿饭便已是步步杀机,茯苓突然明白了姜曦方才所言的意思。   这宫里的荣华富贵,真不好得!   这一顿饭,茯苓有些味同嚼蜡,只用了平日一半的饭便吃不下去了。   反倒是姜曦,许是昨夜劳累的缘故,不光多喝了半碗粥,还吃了两只素饺子。   茯苓小心翼翼的递上一块帕子:   “曦妹,就是说,有事儿咱们慢慢解决,你这样子吃饭,我,我都要以为你准备撸起袖子和宁妃娘娘干一架了。”   茯苓越说越小声,可是脑中却不由得浮起自己刚到姜家时遇到的一桩事儿。   那是她头一回出门,没想到就因为脸生,被巷子里的混混盯上,说了些污言秽语,虽说当时有人经过,那混混没敢怎么样,可是茯苓还是觉得委屈极了。   她偷偷的躲在柴房哭了一阵,冷不丁一个回头,就发现那个似乎永远镇定的小妹妹也不知在门口看了多久。   “被欺负了?”   小姑娘明明也才豆蔻之年,虽说被养的比寻常小姑娘高挑些,可也因为抽条的缘故,单薄瘦削。   但她站在那里,便仿佛一根定海神针,茯苓也不知怎得,吸着鼻子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通。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等第二天起来,叮嘱她,让她多吃饭,然后从柴房里挑了一根三尺长的木棍让她提上。   “是他吗?”   茯苓呆呆的看着姜曦将自己引到那贼眉鼠眼,缩在巷子里朝外探看的混混附近,她愣愣的点了点头。   下一刻,茯苓还来不及尖叫,就看到姜曦直接走上去,一把药粉撒过去,那混混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直接晕了过去。   “打,打到你出了这口气为止,有我盯着,他死不了。”   姜曦一声令下,茯苓第一时间没敢动,等反应过来,这才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棍子,狠狠揍了那混混一顿。   之后,她再出门,那混混,包括混混认识的混混见了她都是绕道走。   茯苓眼中闪过一抹回忆,虽说如今短短数年,当年的小姑娘似乎变得温婉起来,可茯苓还是忘不了那个沐浴这日光,却比男子还要顶天立地,让她觉得安心的小姑娘。   姜曦听了茯苓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茯苓姐,你想哪儿去了?那是宁妃娘娘,又不是街头混混,我还能真刀真枪的和她打起来不成?”   茯苓讪讪的露出一个笑容,姜曦让人撤了饭菜,站起来走了两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腰,淡笑道:   “樱桃煎这事儿的内情,连我这个初入宫的都能看出来,贵妃娘娘又不是头一天在宫里的,怎么会轻易中了计?   只不过,宁妃娘娘这一计抛出来,纵使贵妃娘娘不接,只怕也有让人来。”   这两位上位目前还都未明确的表示喜恶,这么一桩小小博弈并不值当她们放在心上。   可,她们不放在心上,也有旁人替她们放在心上。   茯苓努力想要明白姜曦所言是何意思,但也只朦朦胧胧摸到了一个门槛儿,她有些不确定道:   “曦妹是说,明日请安的时候,贵妃不会为难你,倒是想要亲近贵妃之人会针对你?”   姜曦三击掌,满面笑容的看着茯苓:   “茯苓姐说的不错,宁妃娘娘已经下了饵,便不怕没有咬钩的人。”   “那曦妹怎么一点儿也不紧张,如今宫中的老人,便是位分最低,也都是与曦妹平级的美人,若是她们发难……”   姜曦却并未有半点儿急色,反而认真道:   “茯苓姐,任何事都既有好处也有坏处,断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这一次,宁妃娘娘是下了饵让旁人来攻讦我,可我亦能最快的分辨出宫里的势力。   明日,茯苓姐你也要好好看着,这宫中可以庸碌度日,也可以跋扈嚣张,但唯独不能站错了位置,得罪错了人。”   姜曦这话已经算是推心置腹,茯苓一时还不能全部消化,但也认真记了下来。   二人刚说完话,没一会儿,华秋便喜滋滋的进来禀报:   “主子!春鸿公公来给您送赏了!”   姜曦随即道:   “快请!”   姜曦这厢话音落下,春鸿便带着一众小太监走了进来,每个小太监手里都托着红木漆盘,小小的临霜阁竟是   有些站不开,最末的几个小太监还在院子里站着。   “见过美人主子,姜贵人也在啊,奴才给二位请安。”   “春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姜曦没等春鸿拜下,便连忙叫了起,春鸿也是笑呵呵的看了姜曦一眼,这才站直了身子,开口道:   “圣上口谕,姜美人灵心慧性,柔嘉维则,深得朕心,赐号:玥。”   “玥美人,您谢恩吧。”   姜曦闻言,旋即冲着勤政殿的方向下拜:   “妾,叩谢圣上隆恩!”   随后,春鸿忙扶起了姜曦,姜曦给华秋使了一个眼色,华秋立刻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给了春鸿。   春鸿也没有拒绝,只笑眯眯道一甩拂尘:   “美人主子,圣上想着您不日便要迁居,特意赏了些东西供您取用。”   春鸿说的波澜不兴,可随着托盘上的红布被一一掀开,屋子里顿时华光大作,最前面的是一匣子金瓜子,一匣子银瓜子,一匣子珠宝,不管是打首饰还是赏人都是极好的。   之后的六个托盘上,分别呈着珍贵难得的重莲绫、暗花罗、朝霞绸、碧罗缎、月华锦、五色玉纱。   其中五色玉纱最为难得,它的颜色十分娇嫩,却兼具五色,往往数百匹才能出这么一匹。   再往后,便是什么紫檀木人物缂丝炕屏、天青莲瓷茶具等等,连笔墨纸砚一应小物件也准备的十分齐全。   姜曦忍不住默了默,看来昨日圣上在她这“寒舍”待着,还是委屈了。   华秋华珠等人看到这一幕,连忙用帕子掩住自己控制不住张开的嘴巴。   一旁的茯苓更是连忙掐了自己一下,这才能保持镇定,姜曦遂笑着道:   “圣上这般记挂,我真不知要如何感谢圣上了。”   春鸿闻言,轻咳了一声,低声道:   “美人主子,圣上猜着您会这么说,所以,所以也有一道口谕:   朕就知道你嘴上抹蜜,脚底黏地,今个收了朕的赏,就给朕好好想想怎么谢朕,朕可不似昨日那般好糊弄了。”   春鸿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平静,可姜曦一时却像是心口的一团火窜上了脸,整个人脸颊涨红,半晌,这才咬着唇道:   “劳春鸿公公替我转告圣上,我,我会的。”   春鸿闻言笑着应了,却仔仔细细观察了姜曦的神态,美人主子说的话少了,他要回话可不能就这么回。   等姜曦看过了赏赐,春鸿这才起身告退,姜曦让华秋送春鸿离开,刚一转身,就对上了茯苓揶揄的眼神:   “曦妹这是昨个没有把圣上哄好?”   姜曦一本正经:   “圣上又不是孩子,怎么能用哄字?”   茯苓笑笑,不语。   虽不是孩子,但瞧着今日这事儿,那也差不远了。   谁家好人一大早给人送厚礼过来,就是为了让人想着怎么感谢自己?   不过,圣上只和曦妹相处一夜,便对曦妹这般亲近,这是好事儿。   姜曦可不想让茯苓再打趣自己,遂拉着茯苓的手,坐在桌前,从珠宝盒里抓了一把珍珠,塞到茯苓手里:   “茯苓姐,这些你先拿着,这珍珠虽个头不大,可光泽上佳,用来赏人倒是极好。”   “我要这个做什么,曦妹你快好好收着吧!”   茯苓连忙摆手,姜曦却一皱眉:   “茯苓姐,拿着!否则以后茯苓姐富贵了,我可不敢登门了。”   “曦妹!”   茯苓忍不住嗔了一声,姜曦遂笑吟吟道:   “我又没有说错,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嘛!来,茯苓姐,看看这匹暗花罗,你可喜欢?”   姜曦拿着的是一匹青莲色的云纹暗花罗,茯苓的眉眼不比姜曦明艳,可却生的很是白皙可爱,这青莲云纹暗花罗若是制成衣裳,更能扬长避短。   姜曦说完,不能茯苓回答,直接在茯苓身上比了比:   “嗯,合适的,茯苓姐一会儿带上吧。”   之后,二人又赏玩了一阵儿其他小玩意儿,茯苓这才离开,只不过,她被姜曦三言两语一说,便晕乎乎的将一堆东西带回了闻禧宫。   “主子,您纯嫔娘娘让人送了东西过来!”   茯苓这厢前脚才进了宫,后脚云樱便前来禀报,茯苓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让云樱取了进来。   “主子,这是纯嫔娘娘身边的杨嬷嬷送来的,说是纯嫔娘娘看了您此前抄写的宫规,十分用心,特赏您一支湖笔。”   茯苓拿起那只湖笔,扯了扯嘴角:   “这湖笔,纯嫔娘娘原不是在文清月侍寝后就赏给她了一支,难不成那时纯嫔娘娘就知道文清月用的是这湖笔了?”   “咳,主子有所不知,纯嫔娘娘乃是阳州湖县人士,这湖笔……乃是她娘家特供。   主子未曾进宫前,阖宫的娘娘都收到过纯嫔娘娘赠送的湖笔。”   茯苓:“……”   “收起来吧,曦妹倒是爱写写画画的,不过,那湖笔文清月都用过,曦妹自是要用更好的。”   她才不想拿纯嫔给的烂大街的湖笔去送给曦妹呢!   茯苓如是想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曦妹待我这般用心,我倒不知该如何回礼了。”   云樱小心翼翼的将茯苓带回来的东西放置好,这闻禧宫给她们主子的位置并不好,能放东西的只有内间两只大箱子。   这会儿,云樱转了身,便听到自家主子的苦恼,随即便道:   “主子与姜美人同出一门,何必分什么你的我的?奴婢瞧着姜美人送您东西也是高兴……”   云樱话没有说完,便觉得身后冷飕飕的,她回身一看,便见茯苓正冷着一张脸看过来,让她不由心惊。   “曦妹重情,我却不能无义,你若是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这小阁子里,是留不下你了。”   茯苓此言一出,云樱立刻跪了下来,膝行到茯苓面前,仰着脸,哀哀的看着茯苓:   “主子,主子!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不敢放肆了!求主子恕奴婢失言之过!”   茯苓看着云樱这般,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你起来吧。”   云樱抹了一把泪,站了起来,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茯苓淡淡道:   “以后我去曦妹那里,让青橙随我去。”   云樱还要求情,却见茯苓只静静的看着她,认真道:   “曦妹待我好不假,可你今日能将那样的话宣之于口,想来心中早就如此作想。   曦妹素来聪慧,她或许嘴上不会说,但我却不能让我身边之人惹得曦妹不快,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   云樱说罢,噙着泪,又是一拜。   夕阳西下,晚霞笼罩着深深宫苑,如今天气越发添了几分燥气,姜曦过了晌午在东配殿瞧了一眼。   东配殿虽不比正殿夏日有穿堂风经过,凉爽惬意,可也比如今小小的临霜阁受了西晒后蒸笼一样的闷热好了不少。   听侍中局说,要正经收拾好,恐需要小十日。   姜曦如宣帝嘱咐的那样,跟他们交代了自己要的样式,侍中局的大太监笑的跟朵花儿似的,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的妥妥当当,丝毫不见曾经的推诿。   等回了屋子,华珠才愤愤道:   “真真是狗眼看人低,眼下看着主子好了,一个个就软了骨头塌了腰,前个他们都不是这样!”   “好了,你和他们置什么气?气大伤身。”   姜曦摇了摇罗扇,送来一丝凉风,还没到用膳的时候,春鸿便前来领命请姜曦去乾安殿用晚膳。   “圣上听说御膳房此前养的八珍鸡今日养成了,特意来请美人主子同食。   这八珍鸡乃是以人参、鹿茸、鹿筋、鱼翅、花胶猴头、竹荪,云香信为食,养足一百八十天烹之,汤鲜肉嫩,十分不错。”   春鸿提前给姜曦说了一通,以防姜曦一会儿在宣帝面前丢了脸,姜曦忙开口道谢。   不多时,姜曦便到了乾安殿。   昨日姜曦嗅了暖香,自然无瑕理会这乾安殿的摆设,今日姜曦刚一进殿,便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   原是那乾安殿前两根二人合抱粗的柱子上,两条   五爪金龙蜿蜒而上,龙行虎视,很是威武。   “来了就进来吧,还要朕请你进来不成?”   宣帝早就听着外头的动静了,见姜曦没动静,忍不住开了口,姜曦不由得笑了笑,随后迈步走了进去。   “让圣上久等,是妾之罪过。”   “若是如此,你这罪过可就大了!”   宣帝故意如此说着,姜曦却没有被吓着,只上前屈膝一礼,却头一次没有恭谨的垂下头,反而扬起脸,看着宣帝的唇:   “那妾,任君处置,可好?”   宣帝哼笑了一下,却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的坐正了身子:   “小小女娘,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油嘴滑舌!卿卿今日可是答应了朕要备谢礼,这谢礼何在?” 第31章   宣帝一壁说着,一壁摆手让姜曦起身,姜曦缓缓站直了身子,笑眯眯的看着宣帝:   “圣上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怎么还惦记着妾这一星半点的谢礼。”   姜曦的站姿与宫妃的站姿略有不同,宫妃们主谦卑和顺,平日与宣帝说话也是要欠身耷肩的,但姜曦却不,她虽不似男子的笔直刚正,但却如池中清荷,亭亭净植,美的正气。   宣帝从初见时就发现了不一样,这会儿看着,更是喜欢,姜曦一无所觉,只徐步走了过去:   “况且,圣上今日是来召妾同进晚膳的,圣上总不好让妾饿着肚子献礼吧。”   “瞧瞧这张嘴,真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也罢,先传膳便是!”   宣帝握住姜曦的手,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到红酸枝盘龙大膳桌前坐下。   宣帝继位后并不主张铺张奢靡,是以晚膳只摆了三张膳桌,需由尝膳太监尝过后才能进上。   姜曦还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时呼吸都不由得轻了几分,宣帝见状,反而捏着姜曦的手,笑着问:   “卿卿可还记得朕今日所问?不知卿卿可想好如何回答朕了吗?”   宣帝如是说着,可那含着笑意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审视,玥美人是合他的心意,可是人如何能画出自己从未见过之物?   更不必说,用绣技将其浓缩与方寸之地,却不失起气韵,乃是难上加难!   姜曦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宣帝:   “圣上是说,松兰相映的那朵幽兰吗?”   宣帝没有说话,只是捏了姜曦的手没有停,姜曦垂眸看着宣帝略有粗粝的手指,轻轻道:   “圣上登至凌绝之巅,只看过那么寥寥几次的幽兰独放,但妾却不是。”   “愿闻其详。”   宣帝看着姜曦,没有错过她面上的那丝回忆,姜曦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事儿一样,唇角浮起一丝浅笑:   “不知圣上可曾见过的拂晓之时,悬崖绝壁上,进可探手摘云的盛景?   天光一时骤亮,便仿佛眼前的云海是可以登临的仙境,云雾吞吐,扑面而来,也曾有人为一睹这样天宫之景,坠入深渊。   妾很庆幸妾守住了本心,也看过无数次那样的美景,一日日寅时,甚至更早开始登山,路上带露水的花儿朵儿,草儿鸟儿更是数不胜数。   无人自赏的幽兰妾更是见过无数,它们生于山间野地、林间树下、悬崖绝壁,妾见过它们几多风姿,待见到御园之中的松兰相映,不免观御诗有感,这才描摹出记忆之景……”   姜曦的声音很好听,仿佛在将一段平静却又动人的故事,宣帝微微闭了眼:   “朕记得,你家中世代行医。”   姜曦自知自己能走到此处,宣帝定然把该查的都查了,当下也只点了点头:   “是,爹爹仁心,面对求上门的贫寒百姓,总不好置之不理,为家中生计,只得每旬入山中采药,待归家后加以炮制,也能救更多的人。   妾起初虽有不解,但爹爹一直悉心教导,妾增了些见闻后,便也是每每随着爹爹上山采药,也算为那些可怜之人,尽一份绵薄之力。”   姜曦说罢,轻轻将头靠在宣帝的脸上,忍不住嘟囔道:   “妾可是将什么都告诉圣上了,不知妾这个答案,圣上可还满意?”   宣帝用力捏了一下姜曦的手,反道:   “朕不过问一句,你能回朕十句,当初朕是玉画师的时候,怎不见你如此多话?”   “玉画师是玉画师,圣上是圣上,岂可混为一谈,那妾成什么人了?”   姜曦佯怒的挣来宣帝的手,她并不喜欢圣上捏她的手,总觉得会把自己手捏糙了,回去要用好些特制的脂膏按摩揉制才行呢。   宣帝只觉得手中的暖玉无端溜走,心中一时怅然若失,这会儿得了答案,宣帝哈哈一笑,重又将人捉了回来:   “朕自然不会怀疑卿卿,卿卿如今在朕面前这般鲜活,与玉画师眼前那般截然不同,朕知道,都是卿卿待朕不同。”   姜曦被宣帝这几句话哄开心了,这才作罢,正好此时膳食也已经摆上了桌。   “卿卿且试试这道八珍鸡。”   宣帝如是说着,一旁的侍膳太监忙给姜曦夹了一块鸡肉,姜曦端详了一下才入了口,姜曦咀嚼了一阵,咽了下去,这才点评道:   “这八珍鸡应是清蒸而成,妾瞧着,里面毫无其他佐料,应是只取其原味入菜。   不过,还请圣上见谅,妾只能品的出这鸡肉中的甜意与鲜嫩,别的却是不能了。”   姜曦如是说着,有些害羞的红了红脸,一旁的春鸿不由得的睁大眼睛。   玥美人倒是实诚,也不怕在圣上面前丢了人。   却不想,姜曦这话一出,宣帝不由一乐:   “是了,朕早就说这八珍鸡只有滋补之效,却没有什么吃头,偏偏被人夸上了天,卿卿与朕,乃是英雄所见略同!”   姜曦笑了笑,随即有些好奇道:   “敢问圣上,妾听说这八珍鸡要养足一百八十天,那要是过了一百八十天又当如何?这八珍鸡可是要从小鸡刚破壳就饲喂八珍……”   姜曦嘴巴不停,问题却幼稚的可爱,宣帝闻言却没有一丝见怪,反而心情很好的,具都一一仔细解答了。   一顿饭下来,二人明显不似昨日的略有生疏,反而多了几分亲昵。   晚膳毕,春鸿指挥着宫人悄无声息的将膳桌上的饭菜撤走,留下姜曦和宣帝独处。   宣帝这时仿佛吃饱喝足的大猫,整个人倚着罗汉床,让姜曦坐在自己身边,和姜曦说起了姜曦曾经在山中采药的趣事。   姜曦见的多,当下也不怕无话可说,从拨开两个松塔给一只金囊鹿到第二次上山时又遇到了那只金囊鹿,它还送来了几颗姜曦没有吃过的红果说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宣帝听的入神,捏着姜曦腰间的酢浆草结把玩,不知怎么弄散了,宣帝有些心虚的推到姜曦的堆堆叠叠的衣裳下。   姜曦察觉到宣帝的片刻失神,不由看向宣帝:   “圣上,您都只听妾说了,怎么不见您说说啊。”   宣帝单手支颐,看着姜曦:   “卿卿想让朕说话?还是……卿卿心急了?”   宣帝揶揄的目光从姜曦面上扫过,看到姜曦面颊浮起红晕,宣帝这才露出笑容,直接搂住姜曦的腰,嗅着那甜甜的果香味,宣帝忍不住道:   “那卿卿可否准备好了谢礼给朕?还是说,卿卿要把自己……”   宣帝还没有说完,姜曦忙挣开宣帝,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   “妾两袖清风入宫,身无长物,无以谢圣上,只能以妾绵薄之计,博圣上一笑。”   宣帝接过香囊,但见这小小的香囊之上只有三分之一的留白,偌大的蔷薇流瀑倾泻而下,花骨头竟只有发丝那么大,蔷薇花朵更是挤挤挨挨,密密麻麻,昂扬向上,与宣帝当日的蔷薇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小小掌中之物,精妙绝伦,却让人仿佛窥到一方世界!   连宣帝见此 ,也不由惊叹:   “卿卿这双手,实乃巧夺天工!卿卿来给朕带上!”   “妾只能绣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罢了,圣上行走在外,若佩此物恐不大妥帖,不若还是放在旧的香囊里,可好?”   姜曦偏头看向宣帝,宣帝不由笑笑:   “那卿卿何不让朕珍藏起来?”   “妾才不要,这是妾对圣上的一番心意,玉画师可以画取悦圣上,妾当时也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将此物献给圣上的。”   姜曦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   宣帝也不由得摩挲了一下拇指,是了,这样精巧的绣品,远非一日之功。   “那既如此,卿卿光明正大为朕带上就是了。”   左右不合场合的地方,自有春鸿操心着为他取下。   姜曦轻轻拥住宣帝:   “可是,妾就像圣上说的有些贪心,妾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圣上,便让妾的手艺陪着圣上,不知圣上可应允?”   姜曦抬起头,扬起脸,看着宣帝,那双凤眸里的期待几乎都要溢出来了,宣帝心下一软,随即就同意了。   不过片刻,姜曦便低下头,半跪在脚踏上,将自己的香囊放进了宣帝原有的香囊。   女娘微弯的脖颈与今日扶光色的纱衣几乎融为一体,婀娜的曲线宛若一朵临风而立的幽兰,被拂落垂首。   姜曦这才抬起头,却冷不防发现宣帝正低眸看着自己,不由嗫喏道:   “圣上,怎么这么看着妾……呀!”   下一刻,宣帝直接将姜曦拉上了罗汉床,上面的小几直接被宣帝掀翻,在地上发出一阵如雷闷响,滚落在一旁。   宣帝的手掌紧紧扣着女娘白皙修长的脖颈,乌发散落一片,不过霎时,鬓角便沁出了晶莹的汗珠。   “玥儿……”   宣帝发出一声喟叹,随后直接姜曦抱起,走进了寝殿,女子不由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随后,那纱衣在空中荡起一片柔软的弧度。   三更天,宣帝终于叫了水,等宫人伺候帝妃沐浴,铺好了床铺后,姜曦躺在宣帝的旁边,没有说话。   宣帝见状,不由笑了笑刮了刮她的脸:   “今日你倒是安静,不吵着要回去了?”   “天大地大,圣上最大,妾听圣上的。”   宣帝哼笑一声,抚摸着姜曦的头发,姜曦不由抬头看向宣帝,欲言又止。   宣帝这会儿心情不错,遂问了一句:   “卿卿这是怎么了?”   姜曦看了一眼宣帝,遂垂下眼:   “圣上,您,您以后不要能否在,在做那种事儿的时候唤妾玥儿。”   “玥,谐音为月,月色清冷,妾哪里清冷了?”   姜曦说着,环住了宣帝的手臂,宣帝一扬眉,想起方才女娘如花绽放的模样,点了点头:   “是这个理,那你说,朕该唤你什么?”   “哪有,哪有让妾说的?”   姜曦嘀嘀咕咕,但随后又仰着笑脸,挤进了宣帝的怀抱:   “圣上便唤妾曦儿吧,曦,取日光之意,听着便是温暖的。”   姜曦那双美丽的凤眸一错不错的看着宣帝,宫中女子的封号多因圣上一人喜恶,倘若惹得圣上不快,被免了封号,届时亲昵之时岂不徒生尴尬?   “曦儿,曦儿,倒也顺口。”   宣帝摸了摸姜曦的头发:   “朕知道了,睡吧。”   一夜无梦,翌日,宣帝醒来时,姜曦已经上好了妆,春桃色的胭脂衬得的面如粉桃,娇嫩动人,宣帝心中一动,忍不住捏了一把:   “圣上!妾才上好的妆面!”   宣帝讪讪的收回了手:   “咳,这会儿离请安还早,你重新上妆还来得及,让春鸿给你安排顶轿子回去,让抬轿的太监脚程快些也就是了。”   说罢,宣帝便拍拍屁股走人了,等宣帝离开后,姜曦冲着上妆宫女微微一笑,请她重新扑了一层胭脂,这才离开。   姜曦回到临霜阁的时候,华香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姜曦后,直接挤开了华珠,迎上去扶住了姜曦:   “主子,您可回来了!这阖宫上下,也就只有您能连续两日留宿在乾安殿中!”   华香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姜曦越过她,安抚的看了一眼华珠,随后这才道:   “我今日回来迟了,你和华秋收拾停当,便随我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吧。”   “是!”   华香连忙应下,一路上,姜曦刻意与华香说话,华香一时变得更加热情起来。   等到了长宁宫的时候,贵妃虽然不曾出门,但也是将众人请进了偏厅坐着。   只是,在经过一池清荷之时,那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径上,正跪着一个小太监,他此刻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晕过去。   姜曦心有不解,倒也没有多嘴,等进殿后,姜曦一眼就看到了茯苓。   茯苓见到姜曦,也是一脸惊喜,姜曦一边坐下,一边道:   “茯苓姐,你身边带新人了?”   “嗯,云樱这两日身子不舒坦。我昨夜没听到宫道上的脆铃响起,估摸着曦妹昨夜没有回宫,就先来了。”   茯苓压低了声音说着,姜曦微红了脸,正要说话,便见柳美人沉着一张脸,上前一礼:   “玥美人,您的位置在第一排。”   姜曦闻言一怔,看向方才引她入座的宫女,却已不见她的人影。   “抱歉。”   姜曦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柳美人,柳美人却只是沉着脸,不发一语。   原本,她资历最浅,此前她还在玥美人的前面坐着,可如今不过一次请安的功夫,玥美人不光与她平起平坐,还因为封号比她高了半头。   今日来此请安,玥美人更是故作谦卑的坐在了她的位置,这不是给她好看又是什么?   后宫请安本因中宫不在,并无定制,按理来说,姜曦原位落坐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能动手脚的,恐怕只有贵妃了。   姜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而上首原本的四把椅子也被换成了六把。   想来是因为卫昭仪降位,四人缺一人,不是四角俱全的好意头,这才连两位昭仪也进了上去。   这会儿,除了安妃、魏昭仪、谢昭仪外,宁妃和卫昭仪双双缺席。   姜曦心里思索着,在两位婕妤之末落坐,而她的下手,是正兀自伤神的郑美人。   刚一坐定,姜曦便听到许婕妤和吕婕妤正窃窃私语:   “你来时瞧见了?那小太监惨的哟,这是水米不进,不眠不休跪了一天一夜了吧?”   “那还不是他连贵妃娘娘的膳食都看不住?那樱桃煎本是娘娘独有,谁成想,被……”   二人说的认真,姜曦听的认真,下一刻,吕婕妤看到姜曦,一霎时跟看到了鬼似的。   “玥,玥美人来了啊……”   姜曦点了点头,一脸真诚的看着两位婕妤:   “两位姐姐怎么不继续说了,那小太监是怎么回事?”   “咳咳,我们不过是在嚼舌头罢了,玥美人,玥美人不必放在心上。”   二人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姜曦,反而一边的郑美人回过神来:   “玥美人不知道吗?御膳房的早樱桃本就是贵妃娘娘一人独有,至今已经八年了,那小太监漏了一盘,贵妃娘娘自然当罚他。”   “……去看看小顺子还活着吗?”   “娘娘放心,奴婢夜里给他送过一次食水,他不会有事的。”   贵妃点了点头,一边让朝月给她盘发,一边闭目养神,片刻后,她又道:   “玥美人安排好了?”   明思立刻回禀道:   “柳美人也略有薄宠,性子高傲,今日因玥美人失了面子,只怕也会心生芥蒂。”   明思回禀完,不由欲言又止的看着贵妃,贵妃没有睁眼,便直接道:   “本宫知道你心有疑惑,那玥美人不过区区美人,本宫不必与她见识。”   明思选了一套端庄大气的点翠头面,稍后贵妃娘娘要携众妃给太后娘娘首次请安,这样最不容易出错。   明思一边为贵妃带上点翠红宝莲纹花钿,一边开口道:   “这次宁妃娘娘设下此计,娘娘您此番所为,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   “本宫   倒也无意为难她,只不过,你在这宫中这么多年,也当知道圣上对于封号有多年吝啬。   得意多年如宁妃那贱婢,她这个宁,可是当初她在潜邸时,拼死为圣上挡住了一条五步蛇换来的。   张扬跋扈的玉嫔呢,本宫记得当初是她冒死为圣上跳了一曲掌上舞这才得了一个玉字。   可你说,玥美人她何德何能?玥,天赐神珠,她凭什么?”   贵妃说到这里,声音终于破裂,迸溅出一丝发苦的嫉妒,她是相府唯一的姑娘,她阿爹执掌朝堂多年,她前十几年在府上荣宠非常,比之公主也不差!   至尊不上的皇后之位不属于她,如今就连圣宠也朝着玥美人这么一介民女偏去。老天何其不公?!   她如今成了一人之下的贵妃,却还头一次体会到嫉妒的滋味。   玥美人,她究竟如何值得圣上那般待她?   姜曦这会儿也在想,今日贵妃一举一动,无疑不是在昭示着她的不喜,可按照姜曦的分析,贵妃本不必如此。   她,究竟是缺了哪一步?   “宁妃娘娘到——”   宁妃扶着云烟的手,缓缓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看到坐在第一排的姜曦,轻哼一声,刚一坐定,便不由道:   “玥美人今日倒是光彩照人,非同凡响,比本宫那日在御花园见着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妃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静,那日连续两位高位宫妃都因玥美人受了申饬,对于姜曦进位的真相众人大都不知。   姜曦闻言,也是起身行了一礼:   “宁妃娘娘谬赞。”   “那日请安便瞧着你是个机灵的,倒没想到,你这机灵也不止用在姐妹之间啊。”   宁妃语焉不详的说着,其余宫妃看着姜曦的眼神一下子便变了,姜曦闻言,只不紧不慢道:   “那日妾与圣上品诗赏画,两位娘娘急急而来,这才……妾实在惶恐,不知怎就机灵用在了旁的地方?”   姜曦说着,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宁妃,一脸不解,宁妃这会儿也是不由抽了抽嘴角。   卫昭仪那是个蠢的,如今真就本本分分在烟翠宫禁足了,连个信儿也没传出来,她哪里知道玥美人因何承宠?   原想着,这玥美人民女出身,她妃位压制必能先毁了其声誉,可却也是个口齿伶俐的。   “这是说什么呢?玥美人怎么还站着?”   众人齐齐起身给贵妃行礼,宁妃只是略略一福,贵妃今日懒得与她计较,随后便听姜曦开口道:   “方才……宁妃娘娘在说妾谋宠不正,妾一人声名倒不要紧,只恐带累了圣上。”   姜曦随后,低下了头,贵妃瞥了一眼宁妃,遂安抚道:   “宁妃,那日玥美人在御园伴驾,偏你和卫昭仪二人迷了心智,冲撞了圣上,这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儿吗?”   “本宫只是与玥美人玩笑两句,那知玥美人是个不吃亏的呢。”   宁妃无所谓的说着,姜曦看向宁妃,认真道:   “倘若那日园中只妾一人,无论苦果恶果,妾自己吞下也就是了。”   “你!”   “好了,不要吵了。玥美人一心为圣上着想,只是言辞莫要太过激烈。   倒是宁妃,你的心是愈发不静了,今日回去后,多抄几本佛经吧!”   宁妃气的就要拍案而起,但看到一旁静静站在原地的姜曦,还是忍了下去:   “本宫多谢贵妃好意!姐妹们也来的差不多了,也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宁妃可没忘记当初她给圣上挡了毒蛇后,初次承宠之时,太后看到她有多么像是看到脏东西。   她有救驾之功尚且如此,那玥美人呢?   姜曦闻言也随后恭敬一礼:   “妾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二人这厢停战,随后贵妃这才下令:   “人都到齐了,那便随本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吧。”   众妃皆是应是,姜曦隔着人影,和茯苓匆匆对视一番,随后这才朝外走去。   与新妃未曾见过的太后不同,旧妃们此刻纷纷打了一个哆嗦,颇有些心有余悸的感觉。   贵妃等四位主位上了仪仗,其余低位妃嫔则需要步行随行,贵妃走在最前面,本是垂着眼,不过一刻,她看了一眼后面气喘吁吁的众妃,开口道:   “缓些行。”   太后娘娘最是喜洁,若是让妃嫔们满头大汗的走去,只怕太后娘娘要斥她待下不慈了。   姜曦和茯苓走惯了山路,如今倒不觉什么,虽有薄汗,可眼睛亮晶晶的,其余妃嫔这会儿眼眸已经失去了光彩,整个人都蔫儿哒哒的。   贵妃不得不在中间停了半刻,让众妃休整一下,再继续前进。   等到养怡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给贵妃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在里面等着诸位了。”   刘嬷嬷上前一礼,让新妃们不由惊讶不已,谁也没有想到,当初教授宫规的刘嬷嬷便是伺候太后的嬷嬷。   众人连忙还了一礼,刘嬷嬷侧身避过,遂引着众人走了进去。   养怡宫不似长宁宫奢侈无度,反而由内而外的透漏这一种古朴自然之美。   院中的一草一木,仿佛它们本就应该在那里一般的自然通达,一呼一吸,也不由得让人心情舒畅,轻松愉悦。   养怡宫很大,太后为每人都准备了茶点、椅子,这倒是让新妃们颇有些受宠若惊。   姜曦在刘嬷嬷的指引下,在自己的位置落坐,她如今是新妃中位分最高,座次最前的。   这会儿,姜曦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周围,便发现除了脚步声,众人都安静不已。   而不远处的层层帷幔之后,一个清瘦的身影仍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姜曦看着那桌案上如山堆积的文书,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骇然!   那是朝臣奏折!   是她在梦中无意撇过一眼,却连碰都没有资格触碰的奏折!   太后娘娘竟以女子之身批阅奏折,那圣上呢?   圣上平日又在做什么?   因为太过惊讶,姜曦一时没有掩饰住自己的神情,郑美人推过来一盘糕点:   “玥美人,尝尝吧。”   姜曦连忙回神,感激的看了一眼郑美人,拿了一块糕点,只抿了一口,便没有再吃。   过了片刻,太后娘娘终于走了出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妾等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长乐无极,福寿安康——”   “免礼,坐。”   出乎姜曦意料的,太后娘娘并不是什么高傲自大的性子,她随和的就像邻家阿嬷。   “妾等今日来迟,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贵妃率先上前行礼请罪,姜曦等人自不能坐着,太后见状,只是蹙了蹙眉:   “哀家让你们坐着就坐着,一个个站着看的哀家眼睛疼!”   太后虽没有直接呵斥,但贵妃也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她出于恭敬,却没想到,太后始终不吃她这一套。   “这次新入宫的妃嫔,哀家都曾见过,只可惜……你们倒是没有一个争气的!   此番自民间选秀,本就是要尔等为圣上开枝散叶,你们一个个倒是坐的住!”   太后一通呵斥,众人想要起身告罪,又顾及方才太后所言,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随后,太后话锋一转,直接对贵妃道:   “贵妃,你既是后宫第一人,又掌凤印,此事你必得上心才是。”   贵妃一时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太后:   “回太后娘娘的话,妾有心规劝圣上一二,可奈何圣上本月还未曾来妾宫中过。”   “你尚且能为无宠宫妃走一趟勤政殿,难不成我大渊皇嗣还不值当你多走两趟?”   “妾不敢!”   贵妃连忙告罪,太后却未叫起,殿中气氛一时压抑起来,正在这时,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许昭仪开口道:   “启禀太后娘娘,此番新人入宫也不过十日,贵妃娘娘若是劝的急了,圣上更不愿入后宫岂不是更不妥了。   况且,圣上这两日独宠玥美人,说不得玥美   人此刻已经……”   许昭仪用团扇掩了掩唇,姜曦扫了她一眼,太后遂道:   “贵妃,你坐着吧。玥美人何在?”   姜曦旋即起身,向太后行了一礼:   “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安。”   “嗯,上前几步,哀家瞧瞧。”   姜曦遂上前几步,微微抬起脸,太后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个脸生的,不应该啊……”   刘嬷嬷在一旁低声道:   “太后娘娘,这便是您点的那位姜才人。”   太后闻言,这才露了笑模样:   “那哀家倒是歪打正着了。模样俊秀,身子也瞧着健壮,是个好的。”   一旁的宁妃看到这一幕,一口银牙差点儿咬碎,这不应该啊!   凭什么太后对姜曦这般和颜悦色!   一旁的许昭仪也笑盈盈道:   “可不是,玥妹妹这样的品貌,我一个女人都要多看两眼,圣上自然也是喜欢到心里去了。   听说圣上不光将朱华宫的东配殿给了玥妹妹,就连今年新进的贡布都划了好些呢!”   许昭仪欢欢喜喜的说着。仿佛是在为姜曦高兴一般,末了,这才又道:   “就连御膳房这两日也是殷勤不少,这不,日前早樱桃进到宫里,立时便做了樱桃煎送到了朱华宫。”   从许昭仪开口后不久,太后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再听了樱桃煎的事儿后,她直接看向贵妃:   “往年你不是最喜这头一茬的樱桃煎,怎么今年不爱了?”   “多谢太后娘娘记挂,妾喜不自胜。”   贵妃激动的看了一眼太后,随后这才看向姜曦:   “妾虽喜欢,可圣上喜欢才是要紧,妾可以忍一忍。”   贵妃一脸认真的说着,仿佛那个在宫里用小太监立威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太后闻言,也不由看向姜曦:   “玥美人,你如何说?” 第32章   姜曦起身一礼,正要说话,便听茯苓看似小声,实则用在场中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   “许昭仪这话可真是听了让人觉得酸,千条宫规之中,宫妃的膳食对于果子可并未有所要求呀。”   “谁在说话?”   太后抬眼看去,茯苓虽然双腿有些发颤,但也很快镇定下来,她起身冲着太后一礼:   “参见太后娘娘,妾乃贵人姜氏。”   太后虽然有些年岁了,可记性很好,她一下子便认出了茯苓:   “哦,是你啊,你与玥美人同姓姜,你二人可是同出一门?”   “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   “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听你所言,你对宫规了解颇深了?那以下驳上,该当何罪?”   “鞭笞二十。”   茯苓说罢,拾起衣摆跪了下来:   “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不语,而姜曦这会儿只是隐晦的看了一眼茯苓,也开口道:   “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自入宫,无论膳食还是旁的,皆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不怕太后娘娘和诸位姐妹笑话,妾虽贪嘴打点过御膳房,可每一次妾都让宫中小太监只能取份例之内的菜肴,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召御厨一问。”   姜曦说罢,也跪拜下去,宁妃也不由得眯了眯眼,这姜氏二女实在不凡,这才几日,竟能将那么多宫规都背下来!   宁妃转了转手指上的绿宝石戒指,一旁的魏昭仪随即掩唇一笑,开口道:   “玥美人这话说的好生正气,那不知玥美人承宠两日,两日皆留宿乾安殿,这又是什么规矩?”   太后闻言,也不由冷哼一声:   “侍宠生娇,不像话!”   上首的几位高位妃嫔频频出手,底下的一众新妃不由得瑟瑟发抖,贵妃和宁妃这会儿也都是面色平静的坐在位置上,一低头,一打扇,可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姜曦的身上。   她们此番屡屡出手,这姜氏也该颤颤巍巍,战战兢兢了。   可姜曦听了魏昭仪这话,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随后欲言又止的看向太后。   “怎么,玥美人还有话要说?哀家并非独断之人,你若有礼,哀家可饶你一回。”   太后一时也没想好要如何处置姜曦,她与宣帝虽为亲生,却也母子生分,如今宣帝对姜曦看重,太后也不好拂了宣帝的面子。   只盼着这玥美人能聪敏些。   “魏昭仪身上的珊瑚手串倒是鲜艳夺目,非比寻常。”   姜曦这话一出,魏昭仪没忍住,眉眼间泄出了几分得意:   “这是我晋封之时,圣上特意赏给我的!”   姜曦却没有理魏昭仪,转而看向宁妃和贵妃:   “宁妃娘娘的桃红碧玺玫瑰扇坠雕工精湛,粉嫩动人,贵妃娘娘发间的点翠挑心正中所点缀之物,若是妾不曾看错,当是琛南金珠。”   “妾自知僭越在前,还请太后娘娘降罪。”   姜曦说罢,直接以头触地,全然不管自己这番话带来了怎样的震撼。   想用摆布文贵人的法子来摆布她吗?要落水,大家一起落水!   都给她下来!   整个养怡宫大殿一时鸦雀无声,太后久久难言,下一刻,贵妃、宁妃、魏昭仪纷纷跪了下来。   其余妃嫔见了这一幕,哪里还能坐得住,纷纷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贵妃连忙道:   “回太后娘娘,妾这套点翠头面,还是当初妾初为贵妃时,您赏赐给妾的。”   那琛南金珠虽只有皇后可用,但自己这颗只有米粒大,那姜氏倒是眼利!   宁妃也立刻申辩:   “妾这碧玺扇坠还是三年前圣上赏赐的,妾实不敢僭越,请太后娘娘明察!”   碧玺乃是正二品惠贤淑德四妃以上才能使用的,宁妃虽是妃,可也有一品之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太后这会儿不说话,只看着姜曦俯拜在地的身影,忍不住抚了抚额。   是了,当初这玥美人便是在婵秀楼时就闹出好大的阵仗,一连揭穿了两个秀女的歹毒用心,这会儿,她说出这番话倒也不足为奇。   “行了,你们都起来吧。有道是上位赏,不可辞,僭越与否,哀家和你们心中皆有定论,你们不必再饶费口舌,多此一举。”   “是。”   众人低声应是,随后这才起身,就连最开始要被责罚的茯苓站起来后,也没有人多说一个字。   而也是这一刻,所有人这才意识到,当初能被太后点进宫中,半月未曾得宠,得宠便一飞冲天的玥美人,果然非比寻常!   姜曦在众人眼皮子下面露面的时间属实不多,是以如今攻讦的地方众人也难以再寻其他,只得本本分分听着太后的训话。   又过了一刻,太后这才提起今年的赏花宴:   “今年御花园中的二乔牡丹已经有了花骨朵,赏花宴也该操持起来,贵妃,此事就交给你了。”   “妾领命。”   贵妃很是温顺的应了一声,但随后,人群中的柳美人突然开口:   “太后娘娘,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美人素来在太后处很是殷勤,太后也没有落了她的面子:   “讲吧。”   “往年,太后娘娘您宫中的二乔牡丹总是要使宫女来送行,今年宫中多了这么多的新妹妹,个个都出挑,妾想着,正好可使新妹妹们中出一人,也沾沾您的福气,为我大渊早日绵延子嗣才是。”   柳美人说的认真,太后似乎也听进去了:   “哦?那你可有人选?”   柳美人笑了笑,看向姜曦:   “姜妹妹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姜妹妹姿容不凡,又是新人里最得圣上宠爱的,如此既有圣上的龙气庇佑,又能得娘娘福气照拂,如此好命,妾等都羡慕不来呢!”   姜曦看了一眼柳美人,神色平静:   “若妾身有这个福气,定当喜不自胜。”   “既如此,那玥美人待送花之时,来哀家宫中便是。”   太后淡淡的说着,随后柳美人继续道:   “那玥美人这些日子便要清净自身,焚香沐浴,茹素些日子了。这对于玥美人来说,应当不难吧?”   你夺吾位,吾夺你宠,玥美人,呵!   柳美人此话一出,众人这才知道她的险恶用心,茯苓也不由得担心的看着姜曦。   曦妹可是才得罪了几位上位,要是乍然失宠,那……   “既是要承太后娘娘福泽,妾自当遵守一应规矩。”   姜曦一板一眼的说着,太后见之,心情舒畅,一旁的贵妃、宁妃二人也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柳美人,倒是歪打正着。   自养怡宫出来后,众人各自分别,纯嫔乘着撵子走在最后,看了一眼茯苓:   “姜贵人,还不跟上?今日太后娘娘宫中,岂是你一小小贵人便能随意出言的?   等回宫了,你再将宫规抄写十遍,不抄完不许出宫!”   纯嫔声音虽冷,可是姜曦和茯苓却听出了几分回护之意,姜曦看了一眼茯苓:   “茯苓姐,你先走吧。”   茯苓点点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而等茯苓离开后,姜曦身后悄悄走过来两道身影,仿佛三人只是单纯同路而行。   “玥美人。”   赵婷婷刚唤了一声,姜曦便笑了笑,让宫人退去,随后这才道:   “赵姐姐如今也要与我生分了吗?”   “妹妹。”   “姜姐姐。”   三人相视一笑,随后赵婷婷开口道:   “方才妹妹实在冲动了,如今,你只怕要成为贵妃娘娘和宁妃娘娘的眼中钉了。”   “赵姐姐,若我是任人鱼肉之人,如今也不会与姐姐站在此处说话不是?”   姜曦如是说着,赵婷婷也不由得失笑,但她还是认真道:   “我冷眼瞧着,这次对付妹妹似乎并不止一人出手,妹妹还是要尽早查清才是。”   “我看到宁妃娘娘似乎对魏昭仪有所示意,倒是柳美人,实在奇怪。”   李思雨也小声的说着,她看了姜曦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我对宫规还有些混沌,没有帮上姜姐姐……”   “足够了,只消知道姐妹们心中有我,我就知足了。况且,咱们若是太过亲近,恐怕也会招致旁人眼热,如此便好。”   姜曦如是说着,与赵婷婷对视一眼,二人瞬间懂了彼此的意思,随后,三人在宫道处别过。   临霜阁内,姜曦刚一进门,华珠就听华香托词去如厕,躲在了一旁,连忙向华秋打听。   华秋看了姜曦一眼,见姜曦没有拒绝,也三言两语将今日请安之事道来。   华珠一听,顿时就气的脸颊鼓起:   “这柳美人是什么意思?让咱们主子做宫女做的差事,她还不比主子位尊,她怎么敢!”   “华珠。”   姜曦唤了一声,华珠愤愤的止住话头,姜曦这才开口道:   “既是为太后娘娘做事,我等便不该口出怨言,免得授人话柄!”   “是,奴婢记下来。”   华珠低头说着,姜曦将她拉到自己身旁,拍了拍她的手:   “还有外人在,别被人瞧了去。”   随后,姜曦让华秋去关了门,在让华珠取来那一匣子银瓜子:   “这里面的银子,你们随意取用,我要请你们给我打探……这朱华宫到底发生过什么。   至于时间,最好是先帝继位后开始至今都发生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姜曦察觉到,今日太后明显对贵妃很不满意,可直到许昭仪说起了自己迁宫之事,再到樱桃煎,太后娘娘这才情绪骤变。   这朱华宫,定然发生过她所不知道的事!   “不过,此事并不着急,你们缓着来,莫要让旁人察觉。”   姜曦说到这里,华珠的声音不由也跟着压低:   “主子放心,奴婢会办好的。”   随后,华秋和华珠则在一旁叽叽咕咕的说起打探的法子,而姜曦握着团扇,抵着眉心,忍不住想起贵妃的突然针对。   不过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华秋她们细查,如今贵妃掌着一半宫权,若是打草惊蛇,她难以为继。   不过,虽然不能打探,姜曦可以推测,她承宠也就这两日,圣上降恩泽也不过就是进位、赐封号、赏赐、赐膳这几样罢了。   若是仅仅进位,便能惹得贵妃动手,以贵妃此前的表现,实在不合常理。   赏赐、赐膳等,只看贵妃的吃穿用度,便只可能性甚微。   相较于这些,姜曦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封号之上,满宫上下,众妃之中,如今只有她与宁妃二人有封号。   若是她不曾猜错,贵妃此番突如其来的针对,是因为这个封号。   玥。   平心而论,姜曦并不喜欢这个字,天赐宝珠,也不过是个物件罢了。   就像掌上明珠,他日也不过是可以嫁人,维系感情的手段。   就像那梦中,她被侯府送给权臣联姻,而假千金更是因为她颇受宠爱,被送至王府为侧妃。   一续弦,一侧妃,德安侯府将这两个女儿用的十分巧妙。   权臣乡野出身,其妻亦是如此,而姜曦更是如此,她嫁其为续弦也是投其所好了。   这些高门显贵之家的女儿,从出生起,便已经被在家族这杆称上,分分厘厘的称好了。   可她才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物件,她是姜曦,也只能是姜曦!   但让姜曦没有想到的事,贵妃竟然会因为这么一个封号,犯了忌讳。   她还对宫中了解的不够深,还需要好好探查一番。   姜曦敲着椅臂,看着一旁分配任务,去替自己打探消息的华秋和华珠,唇角浮起一抹笑容。   当日,姜曦餐桌的饭菜便只剩下了青菜豆腐,小路子苦着脸回来禀报,说御厨都不收他的打点,如今的膳食已经是最好的了。   姜曦并没有责怪小路子,今日樱桃煎之事在太后处过了明路,无论御膳房是被谁做了筏子,他们短时间内也会和姜曦撇清关系。   不过,御厨到底还是记着往日情分(银子),最起码这青菜豆腐都是热乎的,姜曦面色平静的将夹起一块豆腐,缓慢咀嚼着。   丝丝豆香和青菜的甜香相比,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只不过,昨日还是三桌都摆不下的御膳,今日便成了青菜豆腐,着实让人不由感叹宫中风云变幻无常。   姜曦这般模样落在了华秋和华珠眼中,二人纷纷心疼的别过头。   主子打进宫起,哪里吃过这么清淡的膳食?   姜曦用完了午膳,正歪在罗汉床上看书,冷不丁听到外头的叮当声停了,华秋过去看了一眼,立刻回来禀报:   “主子,侍中局的人说,他们今日下午还要替老太妃们修筑宫殿,咱们的迁宫,先缓一缓……”   “看来他们是知道了养怡宫的事儿了。”   姜曦漫不经心的翻过一页书:   “你且去替我问问他们,可还记得他们如何向我保证的?”   “是。”   华秋出去没一会儿,那边又动弹起来了,只是倒不似前头那般热火朝天。   华秋将这事儿回了姜曦,姜曦也不急,只要动弹着,总有能搬进去的时候。   况且,这次之事,对于柳美人来说,是困自己于宫中,夺了自己的宠爱,可对圣上呢?   小一月的时间,只换来两次相聚,如今可还不到圣上对自己腻了的时候。   姜曦平静的垂下鸦羽,从容的翻过一张书页。   是夜,夜幕刚刚落下,临霜阁只点了一盏油灯,宣帝自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此时,天色昏暗,姜曦正借着光,翻看着书籍,见到宣帝来此,姜曦连忙将书倒扣一旁,起身行礼:   “妾   给圣上请安。”   “起来。”   宣帝大刀金马的坐在罗汉床上,冲着姜曦伸出手,随后直接道:   “掌灯!”   “圣上不必如此,妾要准备睡了。”   姜曦如是说着,顺从的被宣帝牵了起来,她见宣帝的目光落在书上,忙道:   “这是妾这两日取来的拓印本,不是圣上的孤本古籍……”   “哼!朕在你眼里,就是一本破书都比一个大活人重要的性子?”   “这,妾不好评判吧?”   姜曦用眼尾去看宣帝的脸,虽然宣帝这会儿没有发怒,可是眉宇间却难掩燥气,宣帝这会儿听了姜曦的回答,直接道:   “你说,朕准你说!”   “可妾与圣上相处也不过两日,妾也说不出什么呀。”   姜曦一脸不解,宣帝直接一拍桌案,恨铁不成钢:   “你在养怡宫不是挺能说吗?朕说了,朕的口谕大于宫规,怎么不见你说?   小小美人,竟敢将贵妃宁妃都拉下水,你那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啊!说话!”   姜曦顺从的跪下:   “妾无话可说。”   “你还无话可说了!朕需要一个女娘护着朕吗?跪什么跪,要跪跪朕旁边来!”   姜曦从善如流的起身,看了一眼宣帝旁边,不大够跪,她索性跪在了宣帝的对面,把宣帝生生气笑了。   “看着和善温柔,骨子里倒是扎手的紧!回答朕的问题!”   姜曦抬起头,盈盈秋水间,映着豆大的油灯和宣帝的面容,她轻轻道:   “妾不能说,否则置圣上的声誉于何地?”   “朕不在乎!”   他堂堂天子,敢作敢当!   “可是妾在乎!”   姜曦毫不畏惧的迎视着宣帝含着怒气的双眼,她一字一句道:   “妾的圣上,英明神武,他只是喜欢妾,这才留下了妾过夜,又有什么错?   妾既承君宠,岂能让圣上因妾沾上污名?哪怕一星半点,妾也不愿。”   当然,她更不愿意如文贵人那般,当众受辱!   “所以你就敢拉贵妃和宁妃下水?你就不怕吗?你可知道,贵妃是梁相唯一的女儿,当初连朕的姐妹,有些也比之不及。”   “妾所言乃是事实,除非梁相能连夜证明贵妃娘娘的琛南金珠是假的。”   姜曦顿了顿,看了一眼宣帝,悄咪咪的补充道:   “可贵妃娘娘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那套头面是太后娘娘赏的。”   为女儿正名出气,还是得罪太后再出气,且让梁相头疼去吧。   宣帝再大的火气,这会儿也不由得消散了,反而看着灯光下的姜曦,忍不住心中升起几分怜惜。   他的卿卿有什么错呢?   她不过是太喜欢自己,从民间来到宫中,哪怕自己那般娇宠,她也不愿意累及自己。   宣帝一时心中动容,又感动又骄傲,随后,他越过小几来抓姜曦的手,低声道:   “可若是他们使阴招呢?”   宣帝一边揉捏着姜曦的手,一边在心里盘算要怎么替他的新宠挡一挡。   “妾不怕。再说,不是还有圣上嘛,妾相信圣上。”   “卿卿这时候倒是想起朕了。”   宣帝哼了一声,随后拍了拍姜曦的手:   “念你一心待朕,朕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多谢圣上。”   姜曦就着跪姿行了一礼,宣帝不由得瞪了姜曦一眼,这要是跪自己旁边,这会儿就是美人投怀送抱了。   姜曦不大明白宣帝为何这般,不过这会儿得了圣上的许诺,其他都是小节。   宣帝在临霜阁坐了两刻,便直接回了乾安殿,这一夜,宫里不知有多少人失眠。   翌日,小路子再去提膳时,回来的膳食虽说都是素菜,可也都是用了心的。   就拿那道云盘蘑炒芦笋来说,看着平平无奇,可是那云盘蘑乃是寒州特产,产量少,运送难,等送到宫里,也就是上面的几位主子可以品尝。   姜曦在梦里只吃过一次,也是那位夫君得了御赐的菜肴,这才品尝过。   只不过,梦中的云盘蘑因为凉了的缘故,韧韧的,很是有几分嚼劲儿,但并不比如今刚刚出锅来的鲜嫩多汁,似肉非肉,口感扎实。   而这口感嫩滑,滋味鲜美的云盘蘑配上正是生嫩的芦笋,脆生生,甜津津,很是美味。   小路子则在一旁高高兴兴的禀报:   “奴才也不知怎得,耿御厨见了奴才后,比以往殷勤不少,打点的银子都不要,就给您装了这么些菜。   还说,还说让您放心用,绝对没有人来找麻烦!”   姜曦闻言,点了点头,看向华珠:   “小路子这两日辛苦了,赏。”   小路子顿时欢天喜地喜地起来,等姜曦刚用完了饭,大太监小方子便在外头求见。   姜曦对于这个大太监并没有什么印象,当初让他管着其他小太监,只是因为他的品级而已。   这几回,小路子屡屡冒头,小方子怕是也坐不住了。   “让他进来。”   姜曦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吹了吹有些滚烫的茶水,轻抿一口。   不多时,小方子走进来,冲着姜曦纳头便拜:   “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福泰康宁!”   “起来吧,我这两日可远远当不得福泰康宁这四个字。”   姜曦叫了起,托着茶船,慢悠悠的用茶盖刮着沫子,倒不似她所说的那般情势紧迫。   小方子听了姜曦这话,忙笑着道:   “主子洪福齐天,什么坎儿过不去?昨日华香说起陪主子请安之事,奴才听了一耳朵,想着主子可能有不解之处,今个主子起了便来禀报了。”   姜曦听的差点笑出来,华香是个大嘴巴,小方子昨日怕是午膳前便知道了,之所以现在来,怕是因为昨夜圣上到访的缘故。   “你说吧。”   姜曦没有赐座,小方子也不介意,他没有雪中送炭,便也不贪那丝优待。   只不过,小方子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自己这位主子,确实了不得。   小方子笑呵呵,弓着腰道:   “主子有所不知,这朱华宫乃是当初太后娘娘为嫔时,曾经住过。   当时,朱华宫的主位娘娘乃是陶氏一族的贵女温妃娘娘,温妃娘娘与太后娘娘乃是手帕交,如今修缮的东配殿便是太后娘娘曾经的居所。   只不过,当初温妃娘娘的母家犯了事儿,被赐了白绫,太后娘娘也意外在东配殿失了一子,连累的圣上也被先帝厌恶。   是以,太后娘娘虽然不说,可是咱们都知道,这朱华宫是太后娘娘的忌讳,而朱华宫的东配殿,更是太后娘娘忌讳中的忌讳。”   姜曦听到这里,眸子微微一沉,若是如此,那么太后娘娘当初让她进宫,也只不过是想要安抚一众秀女罢了。   毕竟,只要自己住在朱华宫,便会不得她的喜欢。   那么圣上呢?   圣上难道不知道太后娘娘的忌讳吗?   还是,他刻意为之?   姜曦一时思绪万千,小方子这时也赔笑道:   “奴才都是听宫里的老太监说的,他命贱,倒是活的长,知道的也多。若是有说错的地方,还请主子莫要介意。”   小方子还不忘给自己的话打个补丁,姜曦深深的看了一眼小方子,随后道:   “老为一宝,你何必这般贬低他?若非他知道,我还不知要非多少周折。   这样,一会儿你去找华珠,支十两银子给他,这么重要的消息,十两是少了,但他既年老体弱,银子多了反而不是件好事,你平日无事多照看着,有事来寻本宫便是。”   姜曦此言一出,小方子一时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立刻冲着姜曦狠狠磕了三个头:   “奴才省得!”   姜曦有些不解小方子为何如此,可如今既有思路,接下来让华秋和华珠她们打探,也就更加方便了。   至于朱华宫这盘死局……   姜曦凤眸微眯,这世上,还从没有解不开,破不了的局!   有了宣帝的照拂,姜曦这段时日倒是过的还算舒心,自宣帝来过一次后,侍中局的人纷纷加紧尾巴办差。   杜太监更是拍着胸脯庆幸,幸好当时玥美人派人来的时候,他没敢直接给人没脸。   谁让那临霜阁的小丫头实在太泼辣了,万一玥美人再起势,那他怕是要跪坏一双腿,才能求了那小姑奶奶的原谅。   侍中局上心,华秋华珠也时不时盯着,估摸着等姜曦送花后,这东配殿便能住进去了。   赏花宴在请安后的第五日开始,但这段时间,宣帝也没有闲着,他也是个促狭的,直接按照当时选秀的赐玉顺序开始临幸了三位新人。   分别是茯苓、苏云画、石秀英。   宣帝本想继续召幸姜曦,可奈何有柳美人作梗,他纠结了一夜,最后翻了茯苓的牌子。   既是同出一门,总是相似的。   可让宣帝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姜贵人便是一只锯了嘴的葫芦,只有说起玥美人时,才有几分鲜活。   “朕听玥美人说起过一些采药时遇到的趣事,你也知道吗?”   “采药?趣事?”   茯苓眼中闪过茫然:   “圣上难道不知道爬山最累人了吗?妾这一路上去,只顾着喘气儿了,哪儿会觉得什么有趣。”   宣帝:“……”   “就没有什么报恩送红果的金囊鹿?”   茯苓认真想了想,道:   “金囊鹿妾不记得了,倒是蛇虫鼠蚁不少,窸窸窣窣,满林子乱爬。”   宣帝:“……”   好了,没得聊了。   宣帝本以为姜贵人这样子已经够奇葩了,直到他宠幸了石贵人,那石贵人真是人如其名,一块顽石!   先是吃了他两盘点心,之后满嘴都是妹妹,妹妹长,妹妹短,最后侍完寝,更是过分的又打包了两份点心带回去给妹妹了!   宣帝躺在御榻上,看着顶上的双龙戏珠帐子,不由盖住了脸。   他到底都选了些什么玩意儿进宫?!   “春鸿。”   春鸿连忙走了进来,宣帝揉了揉鼻梁:   “明个就是赏花宴了吧?”   “你说,母后那破花能早点儿败吗?”   “明儿就是赏花宴,但是圣上,若是太后娘娘的二乔牡丹提前败了,太后娘娘怕是会生气。”   春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作为送花人的玥美人,怕是也会被扣上不吉的帽子。”   宣帝叹了一口气:   “朕知道了。”   春鸿随即告退,但随后又被宣帝叫住:   “等等,你刚才说的不无道理,让人完事儿后,给朕盯紧了那朵破花,莫要再生波折,它必得安安生生被送走!” 第33章   转眼便是赏花宴,姜曦坐在桌前,微微敛眸让华珠上妆,华珠这手着实巧,她在御花园和司珍坊都当过差。   无论是颜色还是首饰搭配都颇有几分心得,这会儿华珠笑吟吟的拿过一匣子绢花:   “今日是赏花宴,日前侍中局特意送了许多绢花过来,供主子赴宴簪花,主子现下挑一挑?”   姜曦抬眸看去,但见那一匣子绢花之中,紫藤娇俏玲珑,芍药粉嫩可人,兰花娴静自如,千姿百态,着实美丽。   “今日虽是赏花宴,可主角却是那二乔牡丹,便是再如何艳丽,还能盖过那朵花不成?”   姜曦随手取出那支兰花绢花,宫中忌讳雪白色,是以这支兰花绢花用的是酂白,也不知如何制作,那花纹脉络十分逼真。   华珠依言接过发簪,斜斜插在姜曦的发间,那绢花轻盈灵动,便是姜曦略一垂首,也自有一番风姿。   “主子今日真是美极了!”   华珠不会说什么掉书袋的话,可是这由衷的赞赏总是让人窝心,姜曦不由斜了她一眼,嗔道:   “偏你嘴甜,那绿玛瑙攒心梅花络手串赏你了!”   华珠高高兴兴谢了赏,门外,华秋走进来,不由笑着道:   “主子莫要太纵着她,这丫头这几日可是没少在她同乡处显摆呢!”   华珠冲着华秋吐了吐舌头,随后爱不释手的赏玩起来,姜曦见了也不由笑着道:   “别说她,现下一件小首饰也能让她开心,我瞧着也是高兴的。”   “主子宽仁。”   华秋说了一句,随后这才继续道:   “奴婢方才去打听过了,这次贵妃操办赏花宴,得了太后娘娘应允,准宫中娘娘的母家入宫参宴。”   姜曦听到这里,不由抿了抿唇:   “说是宫妃母家,可如我这些民间女子入宫,家都在天南海北,如何请娘家人入宫?也不过是贵妃收拢旧人之心的手段罢了。”   姜曦闭了闭眼,随后努力许久,这才平静下来:   “华秋,你继续说。”   “是,除此之外,本次参宴的还有几位宗室公主、宁安侯、成安侯、承德侯内眷。”   “哦?我听说本朝有四侯,怎么缺了一位?”   华秋听了姜曦这话,也不由道:   “说来也是奇怪,德安侯府这几年虽说青黄不接起来,可也不至于连赴宴都来不了,只听人说,是德安侯夫人告了病。”   这赏花宴可是让贵人赏识的好门路,德安侯府也不至于这般不识抬举。   姜曦听了这话,倒是心间一松,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德安侯府。   不来,也好。   “给我更衣吧。”   华珠和华秋将新做的木槿色重莲绫制的外衣为姜曦披上,其上光泽莹润,在阳光下十分夺目。   华秋看着镜中的姜曦,也不由道:   “这木槿色难得染的这么正,毫无杂色,主子年轻却又得宠,如此打扮正好呢。”   姜曦笑着起身,看向华秋:   “你们啊,一个两个都是会哄我开心的!呐,还有一串蓝玛瑙是我给你准备的,去瞧瞧。”   “主子……”   华秋一时红了脸,可是眼里却满是笑意。   主仆一行说说笑笑着朝御花园而去,华香这两日难得得了伺候的机会,这会儿别提多殷勤了,倒是华露只沉默的坠在最后。   牡丹园在烟海楼不远的地方,但是此刻天气回暖,植被茂盛起来,三人走在绿意盎然的树丛中倒是不如何打眼。   贵妃办的赏花宴因为请了宗室和外臣的缘故,很是奢靡,还未至近前,姜曦便已经闻到了一阵清香。   “这香味倒是不俗,清幽淡雅,却凝久不散。”   只不过,这香料着实昂贵,姜曦离老远便能嗅到,又是这样露天的宴会,也不知点了多少香炉。   姜曦当初做主母的时候,也曾学过一些,如这样天气热起来的时候,总是要燃香为客人压住异味,免得客人尴尬。   否则,那便不是待客,而是结仇了。   “好热闹,宫中许久没有如此了!主子咱们快些走,这儿还有点儿晒!”   华珠欢快的说着,随后她飞快看了一眼姜曦,但下一刻,她不由奇怪道:   “主子簪的兰花簪,奴婢怎么瞧着颜色有些淡了?”   华珠小声说着,不大确定道:   “应当是方才日头晃着了,奴婢眼花了。”   姜曦听了这话,却没有疏忽,她让华香和华露在一旁守着,自己则带着华珠和华秋寻了一块假山避着,让华珠将发间的绢花取了下来。   “这是……”   华珠刚一拿下来,那绢花便飞起了粉末,姜曦接了一些在指尖一捻,冷冷一笑:   “好灵巧的心思!这怕是用孔雀石沾水上的颜色,只不过这孔雀石粉末略粗,阳光一晒,待粉末遂风飘然,我便是那头戴白花的违禁之人!”   不,只怕还不止如此!   今日姜曦不光只是来赴宴,末了还要去执剪为太后娘娘剪下那朵独一无二的二乔牡丹,送至养怡宫中。   若是那二乔牡丹有什么差错,而彼时的姜曦又头戴白花,乃是罪上加罪!   “奴婢这就去给主子重新换一支绢花!”   华秋这会儿也是脸色微变,姜曦却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听着人声,怕是已经快到了开宴的时候。况且,兰花可以用如此手段,焉知其他发簪不会如此。”   “那,那怎么办啊!要不主子就不簪花了!”   “旁人都簪,就我不簪未免太特立独行。”   姜曦一边说着,一边四下看着,随后她眸子一定,笑着道:   “我有法子了。”   华珠一下子眼睛亮了起来,约莫半刻钟   后,主仆三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华香虽不知主子方才去做什么,可这会儿瞧着主子总觉得主子有些不同。   眼看着快到御花园,华香立刻钻了一个空子,挤到了姜曦身旁,不过她不敢挤华秋,只是对华珠看不顺眼。   姜曦安抚的看了一眼华珠,这才若无其事的和华香说话,外人看着倒是亲热。   “玥美人到——”   通报太监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抬眼看去,这会儿宁德侯夫人瞥了一眼,不由赞了一声:   “这位便是圣上新宠玥美人吧,果然是姿容不俗。”   “民女出身,却能生得这般模样,确实难得。只不过,这玥美人瞧着着实有几分面善。”   “你是说……”   成安侯夫人看了一圈,这才压低声音道:   “那蒋氏?”   “蒋氏年轻时,可是京中四美之首,如今那位德安侯府的小姐,虽承其母之名,可到底名不副实。”   “不光如此,这姑娘也着实命苦,连着两门亲事都被出了事儿,蒋氏这次怕是没脸出门了。”   两位侯夫人只觉得许是美人都有共通性,很快便换了话头,姜曦自二人身旁走过,听了一耳朵,不由蹙了蹙眉。   她倒不记得,梦中那位侯府小姐有过两次失败的亲事,不过侯府虽用她,却也疼她,倒也难怪德安侯夫人为她急病了身子。   姜曦气息微沉,只朝前走去,被宫人引着落坐,姜曦不怕贵妃在这时耍花样。   现在有外臣在,贵妃会比她还怕出岔子,否则,贵妃御下不严之罪,首当其中。   待姜曦坐定,一旁的郑美人便开始和姜曦搭话,只不过看郑美人那般欢喜,姜曦估摸着,圣上是要为郑美人复位了。   虽然郑美人可能是因为自己之故被贬斥,但姜曦却毫无异色,只笑吟吟的与其说着话。   而因为赏花宴,好容易被放出来的卫昭仪看到这一幕,嗤笑一声,从二人面前走过。   “蠢货。”   郑美人不由一愣,有些委屈道:   “玥美人,我到底如何得罪了卫昭仪,她,她怎么能这么说我?”   若自己不是始作俑者,姜曦定然会觉得郑美人着实有些单纯,可这会儿,姜曦还是轻轻一叹:   “我观卫昭仪性子素来如此,郑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郑美人不由红了红脸:   “我算哪门子姐姐,若是正儿八经论起,我该唤玥美人一声姐姐……”   “郑姐姐早我入宫,论资排辈,我换一声姐姐也是应当的,还是姐姐不愿?”   姜曦歪头看向郑美人,郑美人也就那么一说,真让她叫姜曦姐姐,她心里才难受,这会儿见姜曦明明盛宠在身,还对自己这才贴心,她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我,我听妹妹的。”   姜曦微微一笑,随后看向了不远处的卫昭仪,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而卫昭仪这会儿不顾宫人的阻拦,直接当仁不让的坐在了纯妃下首,以姜曦在请安时的对于座次的观察,卫昭仪怕是占了魏昭仪的位置。   果不其然,等魏昭仪到了,看到占了自己位置的魏昭仪一脸愤愤,但卫昭仪只是冲她遥遥举杯。   她赌魏昭仪不敢张扬!   魏昭仪咬了咬牙,抢了许昭仪的位置,这么一通折腾下来,等到最后,姜曦上首成了最老实的吕婕妤。   贵妃和宁妃姗姗来迟,看到这座次排位,贵妃差点儿当场想揉揉眼睛,但看着卫昭仪笑意盈盈的模样,还是忍下这一口气。   这卫氏怕是有备而来!   “圣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一声高呼,这场赏花宴的两位主人这才终于到场,本场赏花宴方正式拉开帷幕!   众人纷纷山呼叩拜,宣帝则扶着太后坐上了龙凤呈祥的宝座:   “母后,您慢些。”   “圣上有心了。”   太后拍了拍宣帝的胳膊,面上带着笑容,姜曦离得远,看的并不真切。   待一番母慈子孝后,宣帝突然看向姜曦,笑着道:   “朕方才来就瞧见玥美人发间绿兰不俗,倒不像是宫里的样式。” 第34章   姜曦有些讶异宣帝的眼力,这会儿只起身一礼,温声道:   “圣上好眼力,侍中局送来的绢花虽样样都是好的,但今日既是赏花宴,宴上百花齐放,怎能少了绿叶来衬?”   姜曦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宣帝:   “妾不愿特立独行,只好私下将发间绢花染做绿色,倒没想到被圣上一眼看出。”   姜曦说这话的时候,虽微红了脸,可言谈举止称得上落落大方,有条有理,便是在外臣面前也没有失礼之处。   宣帝被姜曦夸了又夸,不由一笑:   “侍中局素来办差不知变通,芍药定然是粉的,兰花定然是素淡的,倒是你巧思,让朕着实眼前一亮。”   宣帝此言一出,众妃纷纷一默,只是私底下绞帕子的绞帕子,咬牙的咬牙。   纯嫔这会儿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低语:   “这玥美人是个伶牙俐齿的,怎得姐姐便是那等木头疙瘩?”   她为了怕姜贵人又惹出了什么乱子,特意让她留在宫里,那丫头指不定又在屋里嘀咕她什么了。   姜曦听了宣帝这话,保持着羞赧的姿态,道:   “妾不过是这小女儿家的心思罢了,哪及圣上目光如炬,火眼金睛。”   “好了好了,哀家再不开口,这赏花宴就要被圣上和玥美人互相夸赞完了。”   太后面上也带着笑容,却适时的打断了帝妃二人的话,姜曦有些歉意的告罪:   “是妾失礼。”   “今日是私宴,不论旁的,你且坐吧。”   “是。”   姜曦刚一坐定,梁相夫人便有些感叹的开口道:   “有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宫中多了许多新面孔,看来臣妇不日便要恭贺圣上和太后娘娘了。”   宣帝端着酒杯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直接一仰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太后与梁相夫人乃是手帕交,这会儿也不由笑着眯了眯眼:   “那是自然,本次入选的嫔妃都是与圣上合过八字的,自不会有那等没福气的。”   姜曦留意到,太后这话说完,纯嫔、郑美人、吕婕妤三人脸上都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姜曦心里突然升起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她自进宫,便知圣上继位八年来,却一直没有子嗣。   个中缘由,众人皆三缄其口。   可如今听太后这话的意思,乃是印证宫中女子也是曾经有孕的,只不过……都没有保住。   所以这一次,他们选纳民女,便是为了择人生子?   姜曦微一失神,等再向上首看去的时候,太后已经笑着举杯与其他外臣内眷饮乐了。   而作为本次宴会唯一的男子,宣帝这会儿却正自斟自饮,仿佛眼前一切都是烟云拂过,与他无关。   酒过三巡,台上歌舞方休,贵妃笑着开口:   “太后娘娘,妾观今年的二乔牡丹虽开的晚了些,但却比原来的颜色更加艳丽,想来也是好兆头。   妾新得了一颗夜明珠,可使内室如同白昼,如今正好献给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日日夜夜都可以赏到这二乔牡丹之美。”   贵妃笑吟吟的说着,太后闻言眼中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贵妃有心了,赏。”   贵妃连忙谢过,之后安妃、宁妃等人也纷纷献礼,不过她们素来都不得太后欢心,故而都是些不同的经书、绣品一类。   姜曦也是头一次赴这样的宴会,并没有什么出头的想法,只如其他妃嫔一般献上了手抄的经书。   而等到郑美人的时候,郑美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看着太后的眼里满是小心和恭谨:   “太后娘娘,妾,妾别无所长,只有一颗诚心,这是妾抄写的经书,唯愿这二乔牡丹能带来福气,来日您能   子孙绕膝,宫中子嗣绵延。”   郑美人说罢,随后一拜,从宫女供着的托盘中,取出了一本经书。   不得不说,郑美人这话是说进了太后的心坎儿里,太后也给了她脸面:   “呈上来。”   连贵妃献上的夜明珠都没有得到太后的当面赏玩,太后此举可谓是给郑美人大脸面了。   郑美人也激动的脸颊红扑扑的,等经书呈上去,太后刚翻了一页,便不由惊呼:   “你这孩子,怎么竟是抄的血经!”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哗然,而一直怯懦的郑美人这会儿却呼吸急促的喘了两下,随后立刻道:   “妾所愿皆是真心,以血抄经,也是希望妾的诚心可以打动上天。”   郑美人说完,旋即起身叩拜,太后一时动容,竟是直接走下宝座,上前将郑美人扶了起来:   “如此纯心,哀家这心又不是泥捏木塑,好孩子,快,快起来。”   郑美人也不敢让太后弯腰,忙在侍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太后握着郑美人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够:   “郑美人,美人之位实在委屈了,传哀家懿旨,郑美人晋婕妤,赐号,诚。”   诚婕妤立刻叩头谢恩,这一次,太后没有阻拦,其余众妃纷纷羡慕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贵妃也不由得以扇掩唇,轻轻道:   “诚婕妤此番,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太后为了表示对诚婕妤的喜爱,特意让人在自己身边支了一个小桌案,让诚婕妤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从未有过的万众瞩目之感让诚婕妤脑子发热,脸上的红晕范围渐渐扩大,到最后哪怕是脂粉也无法掩饰,一直连整个脖子都是红的。   红的口,红的颈,红的脸,她穿着半新不旧的宫装坐在太后身边,仿佛是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高高的扬起了头。   姜曦也是头一次这么直观的看到一个人在面前变化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大,一时连呼吸都不由得轻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赏花宴终于到了尾声,太后看向了下首的姜曦,眼中笑意未退:   “来人,请剪子。玥美人,你便替哀家将那支二乔牡丹请入养怡宫吧。”   姜曦忙起身一礼,福了福身:   “是。”   绿意盎然的碧兰在姜曦发间一荡,柔柔扫过女娘光洁的面庞,恰如露濯佩兰,脱尘出俗。   宣帝难得面上带出了点儿笑容,他没有饮酒,目光追逐着姜曦而去。   刘嬷嬷为姜曦奉上了一把鎏金嵌红宝石剪子,姜曦低声到了一句谢,随后这才朝那株遗世独立的二乔牡丹处走去。   这场赏花宴的布局本就是依牡丹园而设,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那株在阳光下怒放的二乔牡丹。   而也是在姜曦的手触碰到那朵二乔牡丹的时候,那娇嫩的牡丹花瓣,顷刻间纷纷而落。   静!   整座御花园安静的连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都能听到!   三息后,贵妃直接拍案而起:   “玥美人,你竟敢对太后娘娘不敬!”   姜曦经过一瞬间的慌乱后,很快镇定下来:   “贵妃娘娘何出此言,花开花落自有时,妾如何能操控?况且,这等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错事,妾非豚彘,岂会如此蠢钝!”   “呵,玥美人难道不是因为太后娘娘让你做了宫女的活计,这才心怀怨怼吗?   太后娘娘对这株二乔牡丹如此看重,你对其动手,让太后娘娘心痛,事了后又说出此等开脱之言,自是可以一洗清白!”   宁妃这时也慢悠悠的开了口,可她却一字一字的将姜曦的后路全部堵死。   姜曦听了宁妃这话,眉头一拧,可还不等姜曦开口说话,太后便沉着脸,直接喝道:   “来人!将姜氏免去尊位,幽于……”   “母后。”   宣帝刚一开口,太后便急急道:   “姜氏乃是后宫之中唯一未曾合了命格便进宫的女子!二乔牡丹乃是上天赐予的吉兆,无论是否是姜氏所为,只她甫一触碰,便花凋谢落,便足以证明她,她不吉!”   宣帝一时沉默了下来,而一旁的姜曦听到这里,看着一旁看着愤怒,实则眼角眉梢透漏出喜色的贵妃;把玩香囊,偏头不看实则暗地关注的宁妃;其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高位妃嫔和一些胆怯又好奇看过来的新妃们。   姜曦闭了闭眼,随后拾衣跪下:   “太后娘娘,妾有话说,还请您应允,若此言毕,您还要治妾的罪,妾绝无怨言!”   太后一同发作后,终于镇定了下来,这会儿听了姜曦的话,她不由得冷冷一笑:   “好,你说。”   “方才妾闻听太后娘娘说起这二乔牡丹乃是上天赐下的祥瑞,如今祥瑞有失,若不查清事情始末真相,上天怪罪下来,又如何是好?   妾陨身谢罪乃是小节,可妾怕,怕这刻意毁了祥瑞,意图为我大渊招致灾祸的恶人还藏在宫中啊!”   姜曦说至此处,声音不由哽咽,她泣不成声:   “妾的话说完了,请太后娘娘发落!”   姜曦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肉跳,就连贵妃也不由得咬紧牙关。   是了,这是姜氏的手段,她若不能得了好,是必要将所有人拉下水的!   而一旁的宁妃也不由得捏紧了香囊,绷着脸,半晌这才道:   “所以,玥美人这是不认了?”   姜曦抬头看向宁妃,她拭了拭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太后听到这里,面上还是阴沉沉的,那双素来慈和的眼神里此刻蕴起风暴,她在众人面上扫过,方才出言:   “好,姜氏,你既如此说,那你便来查证此事,若是你有法子,哀家便免你之罪,还要赏你。但若是你无从查证,或是你无能为力……那你便以死谢罪吧。”   太后此言一出,显然是被此事惹恼了,若是方才姜曦认罪,她至多住冷宫罢了,可现在,她要姜曦以命为注!   可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女娘,她有这个胆子吗?   太后审视的目光落在姜曦的身上,姜曦起身,掷地有声:   “妾,领命!” 第35章   姜曦旋即起身,随后看向人群中的华珠:   “华珠,你来。”   华珠这会儿被吓得腿软,但听到姜曦的呼唤还是走了过去,只不过因为腿软的缘故,她有些踉踉跄跄,可是此刻却没有人笑话她,众人都紧紧盯着姜曦,眼前这样的局面,她如何以一己之力破开?   “华珠,我听你说过,你在御花园和花房都当过差,你可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华珠两股颤颤,声音都带着哭腔,可还是努力道:   “奴婢,奴婢记得,记得有过。奴婢想想,奴婢想想……”   姜曦握住华珠的手,她的手如同一块凉玉,姜曦却没有催促,对于那些看好戏或是讥讽的目光全然不放在眼里,只柔声道:   “好,你慢慢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奴婢,奴婢曾在花房中负责养玉壶春,当时,当时有一盆玉壶春便,便是手一碰就花落尽了。   奴婢当时吃了好一顿挂落,但后来,后来才知道,那盆玉壶春被人浇了热水。”   华珠渐渐镇定下来,声音也变得有条理起来:   “那人溜着边浇了热水进去,玉壶春的根被烫死了,但起初并不显,等发现的时候,它才慢慢彻底死去了。”   华珠说到这里,心脏嘭嘭直跳,而姜曦则看向那株二乔牡丹,向宣帝和太后行了一礼:   “圣上,太后娘娘,妾请查二乔牡丹的根系是否完好。”   “这绝不可能!”   太后直接驳了回去,一旁的贵妃也放松了下来,她淡声道:   “玥美人此言便是有些异想天开了,若是这二乔牡丹本来无事,只是兴许今年因你不吉,才谢的早了。   而如今被你一通折腾,反而伤了根本,那么你才是罪大恶极啊。”   贵妃带着几分叹息的说着,姜曦蹙了蹙眉,正要再度开口 ,却见华珠直接跪了下来,她俯身抓起一把二乔牡丹下的泥土送入口中,姜曦不由大惊:   “华珠!你这是做什么!”   华珠嚼了嚼,又立刻抓了一把其他地方的土壤,这才咧开沾满泥土的嘴巴:   “主子!这二乔牡丹的土绝对被人浇过滚水!凡是浇过滚水的土比旁的土会少一些腥味,花房里的人都知道!”   华珠此言一出,姜曦心口微微一松,看着华珠唇上沾满了泥土的模样,她将自己的帕子塞到华珠手里:   “擦擦吧。”   今日一局,有人要她死,有人却为了她的性命,食土解困局。   “太后娘娘,不知可否请花房宫人前来一试?”   太后听到这里,也终于坐直了身子,她立刻拧着眉:   “刘嬷嬷,去花房带人过来。”   太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刘嬷嬷,刘嬷嬷立刻会意,将几位能信得过的花匠请了过来。   几位花匠也纷纷前去尝泥来断,只不过他们并不似华珠方才那般实诚,过了片刻,这才禀报道:   “启禀圣上,太后娘娘,此地确实被滚水烫过,且奴才等取土一层,不见虫豸,也是断定之法。”   华珠这时也是一愣,随后这才不好意思道:   “对,对,也有这个法子,奴婢方才一时情急……”   姜曦温和的看了一眼华珠,随后静静听着花匠的回答。   “……如今,此地既被滚水烫过,无论是否伤及二乔牡丹的根系,奴才等以为都应当尽快将二乔牡丹挪至其他地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花匠们的回答很小心,可实则却已经为这二乔牡丹判了死刑,太后一时将冰冷的目光扫视向众人,众妃纷纷垂眸,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赏花宴出了岔子,哀家便先不留诸位了。”   太后下了逐客令,其余宗室公主、外臣纷纷告退,有女儿在宫里的,心中不由战战兢兢,走的时候也依依不舍。   梁相夫人却并未离去,宣帝等人走完了,这才淡淡开口:   “梁夫人,你思女之心朕已知晓,但如今宫中另有他事,梁夫人可先行一步,他日再进宫请安即是。”   梁夫人闻言第一时间没有开口,反而看向了太后,太后沉默了一下:   “你先回去吧。”   梁夫人这才起身告辞,宣帝发出了一丝微不可闻的轻哼,等外人清场后,太后这才下令:   “挖开它!”   花匠们拿出精雕细琢的手艺,努力不伤及二乔牡丹一丝一毫的根系,但是在摸到根系的第一时间,几位花匠的表情就严肃起来,他们对视一眼,还是回禀道:   “启禀圣上,太后娘娘,这二乔牡丹……去了。”   太后听了这话直接怒了,这二乔牡丹乃是她成为太后,垂帘听政那一年下面进贡上来的。   此番,她的赏花宴被人做了筏子,太后已经强按怒火,可现在……它竟然死了?   它竟然死了!!!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查!给哀家查!”   太后一声令下,监正楼立刻到位,将负责御花园的宫人以及此次负责宴会的宫人都尽数控制起来。   花匠说,为了让二乔牡丹短时间内不会露出异常,动手之人不会超过三天下手。   而贵妃作为操办本次宴会的负责之人,这会儿也是指骨微白,一但此事与负责宴会的宫人有关,那她也难辞其咎!   宣帝这时看向还站在花丛中的姜曦,柔声道:   “玥美人,你先回来吧。既是与你无关,母后素来宽仁,定不会怪罪于你。”   姜曦闻言谢恩,太后看了姜曦一眼:   “哀家,言出必践,你入座吧。”   这御花园从设宴开始前五日便不许妃嫔进入,现下,众妃明面上的嫌疑都已经尽数洗去。   监正楼的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将这几日二乔牡丹处出现的宫人挑了出来。   只不过,拷问还需要时间,太后只沉着脸,叫了散。   这一次,众人都走的悄无声息。   姜曦也是沉默的带着四人朝宫中走去,这会儿,被微风一吹,她这才觉出浮起一层冷意,原是她方才竟出了一身冷汗。   也是,鬼门关上走一圈,着实胆战心惊。   只不过,很快,姜曦的背后便响起一阵脚步声,姜曦回身看去,却不想竟是一位熟人。   苏云画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冲着姜曦行了一礼:   “玥美人。”   “苏贵人。”   姜曦微微颔首,苏贵人笑了笑,看着姜曦很是敬仰的样子:   “入宫以来,一直未曾拜会玥美人,还望玥美人勿怪。”   姜曦摇了摇头:   “苏贵人说的哪里话,我们虽同住一屋,可若是一入宫就黏在一处,只怕对旁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玥美人是个通透的,也难怪此番入宫的诸人中,唯您一人,花开不败。”   姜曦还要说话,苏贵人只是微微一笑:   “只不过,玥美人如今炙手可热,总是会招人妒忌,山木自寇啊。”   苏贵人说完这话,便又行了一礼,离去了,仿佛只是单纯前来与姜曦打个招呼。   等回到临霜阁,华秋在外头看着门,华珠则在里头伺候,小方子笑吟吟的走上前:   “华秋姐姐,这儿我来就是了。”   华秋有些犹豫,却不想姜曦唤了一声:   “华秋,你也进来吧。”   华秋方才走了进去,而里面,姜曦正哄着华珠张嘴:   “好华珠,你就张开嘴,给我瞧瞧吧。”   “方才主子给奴婢擦嘴,已是天大的恩赐,这回绝对不许了,奴婢用凉水涮涮就是了。   也是奴婢犯了蠢,也不知旁人会不会笑话主子……”   华珠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姜曦,姜曦却不由得拍了拍华珠的手:   “胡说!你这样忠义之人,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姜曦说罢,华秋奉上了一壶茶水:   “温的,主子让这丫头先去漱漱口吧。”   姜曦立刻点了点头,看着华珠的背影,不由轻叹:   “我何德何能,能让她如此待我?”   华秋听了姜曦这话,默了默,这才开口道:   “据奴婢所知,怕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刘嬷嬷早年在主子面前,也不比我们过的好。”   “你啊,怎么也学着华珠嘴甜哄我开心了,我今个准备的好玩意儿可都给你俩哄去了,再没有多的了!”   姜曦笑吟吟的打趣着,华秋也不由红了红脸,连忙解释道:   “主子,奴婢,奴婢没有。”   “一点儿都不经逗,瞧你吓得。”   许是姜曦看着太过镇定,华秋都不由道:   “主子,就不怕吗?太后娘娘今日可是差点儿将主子打入冷宫!”   姜曦垂下长睫,声音平静:   “你也说了呀,是差点儿嘛!太后娘娘她想要一个结果,我便给她一个结果。”   只不过,这个结果太后娘娘可能不会喜欢罢了。   “这次也不知是谁,竟如此大胆,差点儿连累了主子!那二乔牡丹可是太后娘娘的心头挚爱!”   华秋有些愤愤,姜曦慢悠悠的理了理自己腰间的络子:   “我也不知,不过……听苏贵人的意思,许是柳美人动的手。”   “什么?”   “山木自寇,又是木,又是自,她这是生怕我反应不过来呢。”   “是了,苏贵人和柳美人同住一宫。可柳美人也不避着苏贵人吗?”   姜曦闻言只是笑了笑,垂下的眼帘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怕是她自己都不如何确定,如今看我脱险,前来卖我人情罢了。”   隆恩宫,柳美人处,柳美人一进门便挥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下贴身宫女梦蝶 。   “怎么办,怎么办,梦蝶?太后娘娘发现了!可是,可是那花儿怎么就死了?不是说最多让它凋了花儿,缓上几日就好了吗?”   柳美人一边说着,一边跌坐在贵妃榻上,整个人情不自禁的蜷缩起来,抱成一团。   梦蝶轻轻将手放在柳美人的肩上,缓缓揉捏着:   “主子莫慌,奴婢已经打点好了,那摆桌子的小太监已经投井了,任监正楼将那些宫人如何严刑拷打,也沾不着主子一星半点儿。”   许是梦蝶的声音太过镇定,柳美人终于镇定下来,但她还是有些懊恼道:   “早知道,我就先不急着下手了。可那姜氏实在可恨,她入宫才多久,竟然便爬到我头上,还敢对我不敬!”   柳美人那张精致艳丽的脸上,一瞬间爬满了嫉妒,玥美人没有入宫前,她凭借自己这张艳丽多姿的脸,可是宫里最受宠的!   柳美人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可是整个人却依旧紧绷着,也不知是恨还是怕。   与此同时,勤政殿中,宣帝坐在御案前,虽只是闭目养神,可是但看一旁春鸿跪地沉默,殿中的气氛一时沉凝。   “朕不是说了,只消安安生生将那破花送走便是,怎突生了几多波折?”   “回圣上,一切皆依您旨意而为,原那二乔牡丹只会慢慢凋零,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柳美人似乎,似乎也出了手。” 第36章   一场赏花宴,让宫中掀起了一场无形的波澜,不过这些对于姜曦来说,并不紧要。   她的清白早在当日她力证二乔牡丹之死是已经清洗的七七八八,再加上如今监正楼上上下下盘问调查了数日,也还没有一个结果,此等手段也断然不会是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妃嫔可以做到的。   是以,姜曦的嫌疑又减轻了一分。   这日,已经是监正楼调查此事的第五日,刘嬷嬷代传太后的懿旨:   “传太后娘娘懿旨,玥美人姜氏秀中外慧,柔婉和顺,晋:婕妤。”   此令一出,宫中妃嫔不由哗然一片。   在此之前,大渊还从未有过新妃入宫便能连晋两品的例子!   婕妤之上为昭仪,昭仪之上便是嫔!   那玥婕妤入宫不过一月,她便距一宫主位不过一步之遥,她何德何能?!   而临霜阁中却是一片欢欣,刘嬷嬷传了太后的懿旨后,姜曦立时便让华珠给一众宫人派发了赏银,众人十分欢喜,连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邓子都给姜曦磕了几个头,说了好些吉祥话。   等宫人散去,华秋这才悄悄对姜曦道:   “主子,奴婢瞧着方才华香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   “卫昭仪出来了,这几日我一改此前的模样,去那里都带着她,你说……在卫昭仪眼中,华香又是什么人?”   华秋一愣,终于明白姜曦迟迟不处理华香的原因,但随后她不由担忧道:   “若是卫昭仪借此对主子您动手……”   “她暂时不敢对我出手,但华香就不一定了。且盯着点儿华香,莫要让咱们宫中多了,或者少了些什么。”   “那主子,方公公可能信?”   华秋隐晦的问了一句,姜曦轻轻点了点头:   “他如今差事做不错,可以一用。”   也能再用一用华香,看看小方子的为人,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华秋听到这里,表情这才放松下来,她笑吟吟的看着姜曦:   “主子可算是熬出头了,这新妃之中,还谁能及主子?”   如今,只消主子有孕,这一宫之主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姜曦听到这里,却笑容减淡,她默了默:   “这才哪到哪儿?”   赏花宴上,那几位妃嫔听到太后提及子嗣的异样还历历在目,姜曦只觉得自己走在临崖之巅上,后不见来路,前不知去路。   小心惶恐的步步摸索罢了。   姜曦的情绪有片刻低落,但她很快便又振作起来,对上华秋担忧的眼神,姜曦笑了笑:   “不过,现下睡不着的不会是咱们,而是另有其人喽。”   闻禧宫中,柳美人当即就撕了一张帕子,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费尽入宫以来的所有人脉、银钱,大胆的连太后挚爱的二乔牡丹都算计,结果竟然成了那姜氏的垫脚石!   老天不公!!!   “梦蝶,梦蝶,那姜氏何其卑贱,为何她就能如此好命!为什么?!!!”   梦蝶立刻关好了门窗,这才跪坐在柳美人的脚下,握着柳美人冰凉的手指,柔声劝道:   “主子,您振作点儿,现在宫里可不是只有咱们,那苏贵人这会儿也在,您可不能让她寻了把柄啊!”   柳美人眼中闪过一抹戾气,不由得想起苏云画的承宠:   “贱人!都是贱人!这群浑身都是土腥味的贱人,本宫已经一月未曾有宠,她们凭什么承宠!”   梦蝶连忙抱住柳美人的双腿,将她的骂声控制在此处,脑中拼命的想着对策:   “对了,贵妃!主子,这玥婕妤进宫时间短,可却连升两级,莫说您,便是谢婕妤、吕婕妤之流也不容她,更不必提贵妃娘娘了。   贵妃娘娘素来贤名在外,有中宫风范,自不会坐视这等扰乱人心之事发生。”   梦蝶好说歹说,终于将柳美人劝了下来。   与此同时,养怡宫中,太后靠坐在床榻前,由着刘嬷嬷点上了一袋水烟,烟气朦胧间,她的面容有些不大能看清楚,只有两颗烟枪上的红宝石闪着暗沉的光芒。   “太后娘娘,玥婕妤还年轻,又无子,如今便已经位高于潜邸大部分的妃嫔了,如此一来,其他姐妹只怕会心有怨怼啊。”   贵妃坐在太后的对面,她看着空气中弥漫的烟雾,不喜的蹙了蹙眉尖儿。   太后却没有回她,只是用力的吸了一口水烟,那辛辣中带着丝丝蜜意的味道让太后头脑一清,她这才声音微微沙哑道:   “究竟是其他妃嫔心怀怨怼,还是你这个贵妃对哀家心怀怨怼,你自己知道。”   贵妃面上表情不由一僵,她有些无措的看向太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妾不敢,可玥婕妤她……”   “玥婕妤如何,哀家不管,倒是你这个贵妃当的好,一场赏花宴让你把里头的主角办没了。”   太后这话并不重,可是贵妃还是立刻起身行礼请罪:   “太后娘娘恕罪,是妾之错,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贵妃如是说着,面上一片煞白,整个人却有些摇摇欲坠,太后用眼角带了她一眼:   “起来吧,监正楼还没有上折子呢,先不计你的罪。”   “是。”   贵妃低眉顺眼的起身,却再也不提姜曦进位之事,只又关心了一下太后的身体康健,这才告退。   贵妃走的急,甚至有些匆忙狼狈,差点儿在门槛儿处摔了一跤,面颊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恼。   好容易等回到了长宁宫,明思刚奉上一盏茶,贵妃深吸一口气,直接暴起抓着茶碗直接砸在了一旁的柱子上,缂丝屏风被刮花了好几处,连带着博古架上的古董清玩也纷纷碎的碎,伤的伤。   朝月连忙护着贵妃,厉声呵斥:   “还不去收拾!”   宫人们头也不敢抬的将一应碎片收拾干净,而此刻,一向自命不凡的贵妃这会儿正缩在圆椅里,无声流泪,一只穿着绣鞋的脚沁出一抹新鲜的红晕。   “我若为后,我若为后,她今日岂会这般待我?当初,是她亲口许诺母亲,我会为后。   那点翠头面上的琛南金珠,是她为了印证自己的诺言特意给我的,可八年了!我等了八年了! ”   贵妃目眦欲裂,整个人不住的颤抖着,指甲深深的嵌入肉里,可是她却丝毫不顾。   贵妃贵妃,纵使是后宫第一人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名不正言不顺罢了!   “娘娘,您流血了!”   朝月一声惊呼,长宁宫中立刻兵荒马乱起来。   太后只是静静的看着贵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发出一声轻嗤:   “果然是随了她那个爹,躁皮燥性,见到块肉,不管臭肉还是什么,都想往自己窝里拉。”   又一阵吞云吐雾后,太后这才叹了一口气:   “兰若,传话下去,说哀家痛失二乔牡丹,夜不能寐,病了。再将阁中折子,都送至乾安殿吧。”   “太后娘娘,哪有您这么咒自己的?”   刘嬷嬷一面为太后打着扇子,一面急急说着,太后却摇了摇头:   “去传话便是。那二乔牡丹随哀家也有八年了,让人为其立碑,请今科状元郎,翰林院修撰苏鸿意为其赋诗,并代哀家提挽联。”   刘嬷嬷应了一声,又道:   “不知太后娘娘意欲让那二乔牡丹葬在何处?”   “就葬在西山吧,待哀家百年之后,还能看到它。”   太后轻轻的说着,愈渐浓郁的烟雾中,那两颗红宝石如同一对儿赤色的眼珠,一闪一闪,如同银蛇首前,闪烁的眼。   太后病了,圣上出乎意料的忙碌了起来,众妃嫔们也不得闲,纷纷前去侍疾,意图争得一个贤惠孝顺的声名。   其中以贵妃和诚婕妤尤甚。   贵妃借家族之手为太后献上了一株价值连城的五百年山参,据说正常人得一根参须也需得三五日才能消解。   如此日日服用,或有延年益寿之效。   与贵妃一同侍疾的宁妃对此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她才不会用热脸贴太后的冷屁股,谁知道她怎么对那玥婕妤都能另眼相看,唯独自己,恨不得刁难死!   吃一堑长一智,她惹不起躲得起,尽了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可贵妃不光献参,还亲自服饰汤药和太后的膳食,几乎连刘嬷嬷的差事都抢了过去。   等上半日的侍疾结束,安妃和纯嫔前来换值的时候,贵妃累的上仪仗都要抬不起步子了,而一旁的宁妃早就轻轻松松的上了仪仗,让宫人抬着回去了。   贵妃虽然心有挫败,可也没有发作分毫,却不知屋里的太后,这会儿正喝着安神汤,慢悠悠道:   “也不知贵妃累不累,看的我眼都晕了。”   “听说,监正楼这两日查到此事与布置宴会的宫人有关,贵妃娘娘自然要谨慎些。”   “监正楼还真查出来了?”   太后喃喃着,连手中的安神汤都没有端稳,刘嬷嬷眼疾手快的接了过去,这才没有烫到太后,反倒是你刘嬷嬷整个手臂都昂烫都通红。   “你啊你,快去上药吧。”   太后关怀了一句,这才道:   “这两日,兰若你就歇歇吧,哀家这里有的是人伺候。”   翌日,魏昭仪和许昭仪因为没有刘嬷嬷从旁引导,差点儿烫到了太后,惹得太后很是不喜。   二人立时吓得战战兢兢,看的太后十分无趣,好容易挨到时候,姜曦和诚婕妤并肩走了进来,魏昭仪虽是心口松了一口气,可是看着这两日突飞猛进的两人,心里还是憋了一口气。   临走前,魏昭仪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冷嘲热讽道:   “诚婕妤当初靠一手银针剥蟹的本事,留了圣上两个时辰,如此细心耐性,此番定然可以伺候好太后娘娘。   至于玥婕妤,你可是太后娘娘亲自盖章的秀中外慧,有你二人在,我和许昭仪也就放心了。” 第37章   诚婕妤一改此前的低调,直接用正常的声调回答道:   “多谢魏昭仪赐教,伺候好太后娘娘是妾的本职,妾定拿出远超当初银针剥蟹的耐心、细心来伺候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早日凤体康健。”   诚婕妤说完,很不走心的欠了欠身,看的姜曦都不由微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当初那个性子软和的郑美人吗?   这才几日,她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诚婕妤这一声,不光惊到了姜曦,也吓到了一旁的魏昭仪和许昭仪,更是让内室假寐的太后都不由睁开了眼,问了一句:   “你们在说什么,好生热闹。”   诚婕妤未语笑三分,脚步轻快的走到内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是妾不好,惊扰到了太后娘娘。方才魏昭仪正叮嘱妾和玥婕妤要好好伺候太后娘娘呢!”   “她二人也不过比你们高一品罢了,性子毛躁,今日伺候哀家起来手忙脚乱,哪里来的脸面叮嘱你们?”   太后对这两位昭仪说话并没有那么客气,姜曦默默无声的进去给太后行了一个礼,就站在了角落。   倒是魏、许两位昭仪这会儿也纷纷面红耳赤着进来给太后告辞,太后虽没有过多为难,可也没有给她们台阶下。   看着二人狼狈退去后,姜曦这才将目光收回,却冷不丁看到了诚婕妤那如同挂在脸上的面具一般的笑容,妥帖中带着恭顺,毫无半点儿个人情绪,与寺庙里的泥像竟无半分差别!   姜曦一时心下微惊,而那边,诚婕妤已经端了一盏绿莹莹的清荷露呈给太后:   “太后娘娘,您刚醒,喝口清荷露醒醒神吧。”   诚婕妤的容貌在一众后宫女子中不出众,可这声音如珠落玉盘,娇中带脆,有几分爽利中和了原本的甜腻,让人不由喜欢。   “清荷露,好名字。”   如今已经入夏,这玉盏间盛着一汪绿水,饶是太后见之也不由心生欢喜,当即便抿了一口:   “清冽甘甜,倒真有一股荷香在。”   诚婕妤笑容不变,只软声介绍道:   “回太后娘娘,这清荷露乃是妾翻阅古籍,取新鲜荷叶,佐以清晨荷间清露细细研磨出汁水,将叶肉滤去,用时加上蜂蜜调味即可。   这清荷露原应在井里湃过才是最好,但妾想着您在病中,只取其原本的清凉,便已是极好,您尝尝喜不喜欢?”   “是不错,以前哀家倒不知你有这般灵巧的心思,否则,圣上岂会冷待了你这样的可心人儿?”   太后用了半盏,便不再用了,诚婕妤遂收拾了玉盏,却并未假手于人。   诚婕妤一旁忙碌着,太后方一醒神,又瞧见一旁的姜曦,又道:   “玥婕妤今日怎么不说话?”   姜曦微微一笑,莲步轻移上前:   “妾方才瞧见太后娘娘和诚姐姐说的亲热,难得见您这般轻松,妾怎好打扰?只盼着您能高兴些,欢喜些,早日康复才是。”   “你们一个两个这嘴都跟吃了蜜似的甜,要是旁人也如你们这般就好了。”   太后笑了笑,姜曦也不怵,见太后有说话的意思,也闲言了几句,这才好奇道:   “说来,妾方才听魏昭仪说起诚姐姐有一手银针剥蟹的绝技,难道姐姐真能只凭银针便能剥出蟹肉吗?”   太后听了姜曦这话,也不由道:   “这事啊,那你得问圣上,当初这丫头不知练了多久,巴巴请圣上去瞧了一眼。   你猜怎么着,圣上还真坐着看了一个时辰,据说,那蟹肉被掏空后,迎光观之,如一小灯,沟壑纵横,颇为奇特。”   “原来太后娘娘也知道此事啊,妾那点儿微末功夫哪里上得了台面,待今年蟹子熟了,妾给您也表演一回如何?”   诚婕妤颇有几分亲昵的说着,太后也道了几个好,曾经并不亲近的二人,今日倒瞧着亲如母女。   姜曦只觉得今日之事颇有几分异处,当下也并非多言,是含笑看着,时不时应和几句。   三人说说笑笑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后面上露出一丝异色,随后起身前去更衣。   诚婕妤殷勤备至的扶起了太后,等太后去了恭房,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内室一下子冷寂下来。   “玥婕妤今日倒是难得寡言。”   诚婕妤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姜曦闻言,默了默,道 :   “姐姐今日也与以往大不相同,魏昭仪到底高于你我,姐姐还是要当心才是。”   诚婕妤听了姜曦这话,这才终于看向了姜曦:   “玥婕妤一直都是这般善心吗?”   “我素来念旧情,姐姐当初多有回护,我自当时时惦念。”   “不过区区小恩小惠罢了,玥婕妤如今圣宠在身,心软……可是会要了性命的。”   诚婕妤轻轻的说着,随后她看了姜曦一眼,听到太后那边儿的动静,她整个人仿佛被下达了指令一样,立时笑盈盈的走过去,亲亲热热和太后说起了话。   “太后娘娘,您出汗了,妾给您去绞个湿帕子擦擦可好?”   “嗯。”   太后点了点头,姜曦则上去扶着太后在外头宽敞些的罗汉床上靠着,用两个隐囊给太后一左一右的垫着,如此倒也舒坦。   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不待太后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   “诚主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太后寻声看去,姜曦旋即站直身子:   “妾去瞧瞧。”   太后点了点头,可还不等姜曦朝外走去,便见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连脸都没露就直接跪了下去:   “启禀太后娘娘,方才奴婢正收拾官房,诚主子,诚主子撞见了,说,说要尝您的夜香,奴婢怎么也拦不住,求太后娘娘恕罪!”   小宫女急的快哭了,太后和姜曦闻言一时失语,太后都没忍住道:   “这孩子……莫不是失心疯了?”   姜曦没有开口,诚婕妤这时才走进来,她一进门,便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鬓发微湿,她也不近前,只跪在外间,道:   “禀太后娘娘,妾自入宫以来,还未逢您病过,是以打听到您病了后,妾便连夜翻阅医书。”   诚婕妤抿了抿唇,看向太后,目含担忧,分外诚挚:   “医书中载,人粪便气味苦涩,若有异则生甜,妾方才试过,方得放心。”   诚婕妤说罢,直接拜了下去,太后面上的责怪的表情还并未完全下去,这会儿又因诚婕妤的话动容,半晌这才轻叹一口气:   “你这孩子啊,怎么就这么诚心?也罢,你既一心念着哀家,以后常来哀家这里也就是了。”   “若太后娘娘不嫌弃,妾定常来打扰。”   之后的时间,太后只与诚婕妤说话,倒是将姜曦抛之脑后。   等到晚膳后,二人这才踏出了养怡宫。   诚婕妤在前,姜曦在后,二人一同走了一段路,诚婕妤突然顿住了步子,她没有回头:   “玥婕妤,你此刻是否在心里笑我?”   姜曦认真想了想,道:   “未曾有过。”   诚婕妤回头看了一眼姜曦,她从姜曦的眼中,未曾看出半点儿的讥诮讽刺,诚婕妤这才微微放松了背脊:   “玥妹妹,这宫里若是无枝可依,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挨了许多年,如今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诚婕妤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很是清亮,一如今晚的月色,她沉默了一下,对姜曦道:   “赏花宴之事,是我最后的,唯一的翻身机会,都是我对妹妹不住,以后……若是妹妹还愿意与我打交道,我定扫榻相迎。”   诚婕妤说罢,便与诚婕妤告别离去,等诚婕妤走后,华秋这才上前一步扶住了姜曦。   姜曦被诚婕妤方才随口扔出的惊雷炸的大脑一片空白,等被华秋扶回临霜阁,这才冷静下来。   “这诚婕妤……真是深藏不漏。”   半晌,姜曦终于吐出了这么一句,可语气中还是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这次二乔牡丹之死,姜曦怀疑过贵妃,怀疑过宁妃,怀疑过柳美人,可是从未想过会是诚婕妤!   “主子,诚婕妤敢对您直言,难道就不怕您将此事禀报圣上与太后娘娘吗?”   华秋也不是愚笨的,打诚婕妤那话出口,她便立时反应过来了,这会儿回了自己宫中,她这才敢开口。   姜曦回神看向华秋,手中罗扇轻摇两下,头也随之摇了摇:   “她当然不怕,且不说她今日为太后尝粪之举,让她彻底赢得了太后的赏识。   只她今日敢对你我直言,此事只怕也不是她亲手安排下去,前头必有替罪羔羊顶着,我若是多言,你猜圣上和太后娘娘会疑心我还是她?”   “嘶……这诚婕妤还在这里算计主子!”   华秋忍不住冷下语气,姜曦苦笑道:   “算计,这宫里谁不算计?今日我观太后娘娘面色康健非常,如今太后娘娘抱病宫中,也不知是何缘故?”   “奴婢只是觉得诚婕妤此人,实在反复无常,明明这满宫上下,她与主子最无瓜葛,却也是提点主子最多的,怎么一下子便有如此大的改变?”   “说起来,你在宫中这些年,对诚婕妤了解吗?”   华秋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奴婢以前伺候昭太妃,对于宫中之事并不如何了解,不过隐隐约约听说诚婕妤曾经在圣上继位之初,有过一次身孕,后面不知怎得失了孩子,整个人也一蹶不振起来。”   “那纯嫔和吕婕妤呢?她们也曾有过身孕吗?”   姜曦忍不住问了一句,华秋立刻点了点头:   “不错,主子如何知道的?若是奴婢没有记错,诚婕妤是景庆二年夏有孕,纯嫔娘娘是景庆二年冬,而吕婕妤则是景庆三年春有了消息。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三位主子都没有保住孩子,宫里短短一年内连失了三子,太后娘娘下了禁口令,不许宫人谈论此事,如今除了宫里的老人,其他宫人只怕都不知呢。”   “那日,太后娘娘说起子嗣之事时,只她三人面色突变,想来此事于她们应是痛彻心扉,这才连在外人面前掩饰都无法做足。”   姜曦轻轻叹息一声,她在民间也曾见过那些失了孩子的妇人,失子之痛,如何能忍?   “主子心细,奴婢那日都未曾注意到这些呢。”   “你就哄我吧!”   姜曦嗔了华秋一眼,华秋笑了笑,这才道:   “那主子,咱们以后该如何待诚婕妤?诚婕妤这可不止一次算计主子了。”   “平心而论,我暂时不想与诚婕妤为敌,且我总觉得宫中之事,多一叶障目,轻举妄动只会让我们陷于险地。”   姜曦如是说着,华秋心里有些不赞同,但没有多说什么,却不想翌日监正楼查明,由太后晓瑜六宫的二乔牡丹之死的缘由让华秋也不由心惊。   “主子,监正楼已经查明,此事乃是柳美人收买了擦洗设宴桌椅的小太监所为。   那小太监无父无母,又投井自尽,监正楼费了好大的劲儿,这才找出那小太监的相好,在其手中拿到了有柳美人印记的首饰,如此方才真相大白。”   华秋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都忍不住顿了顿。   “柳美人,是如何处置的?”   姜曦此言一出,华秋沉默了一下,这才道:   “废其尊位,赐,蒸刑。”   “哀家蒸了她又如何?小小美人,竟敢动哀家心爱之物,圣上啊,哀家不求你为哀家做主,你却来为一个罪魁祸首求情,你置你与哀家的母子之情于何地?”   太后看着宣帝,眼中浮起泪花,整个人悲伤的几乎喘不过气,宣帝只是静静的看着,半晌,这才开口道:   “这花便对母后这般重要?柳美人再不济,也是五品光禄寺少卿之女,您如此所为,会让朝臣质疑我大渊皇室的风度。”   “走了一个柳家,哀家准其再送一个便是。柳氏不过一介庶女,柳大人及其夫人早有换人之心,柳家嫡幼女天姿国色,可配圣上。”   太后语气不容置疑,她看了一眼宣帝:   “圣上是怕哀家失了风度,还是怕天下人质疑你护不住自己的女人?”   太后冷笑一声:   “圣上这些时日对玥婕妤也是颇有几分用心,这柳氏若是算计成了,如今吃苦的可就是玥婕妤了,圣上此刻为柳氏求情,也不知玥婕妤知道又该如何作想?”   “母后,您该知道,这不仅仅是后宫女子之事 。”   “但此事更关乎我大渊皇室之威仪!”   母子二人难得针锋相对,宣帝闭了闭眼,开口道:   “母后,还是赐死吧。蒸刑残酷,新妃才入宫一月,总不好吓着她们。”   太后听了这话,定定的看了一眼宣帝:   “圣上能想明白就好了。兰若,取鸠酒赐给柳氏,送她安生的去吧。” 第38章   太后与宣帝算是各退一步,以柳美人之死,为赏花宴之事画上句号。   太后旋即又道:   “这两日,哀家倒是又听到了些宫外的风言风语,说什么花无不败之时,牡丹之死,乃是上苍预警。”   太后嗤笑一声,看向宣帝: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哀家是圣上生母,若哀家之位不稳,圣上又如何?”   宣帝猛的抬起头,看向太后:   “母后言重了,此事朕回去必定查实,绝不让母后清誉受损!”   “但愿如此。”   太后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宣帝,旋即只拨动了一下腕间的檀木佛珠:   “哀家知道圣上突然经手政务多了不大适应,对于民间风言有所疏忽。熟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太后话音落下,宣帝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半晌,他才哑声道:   “母后说的是,是朕疏忽了,朕……”   “保证的话,就不必接二连三的说了,没得让人觉得轻贱。圣上尽力去做也就是了。”   太后说完,便微微敛目,不欲多言。   宣帝也识趣的告退,他如今该拿到的东西已经拿到,太后念两句也无妨,他们终究是母子,血浓于水。   宣帝离开了养怡宫,想起方才太后提及的姜曦,他上了御撵,淡声开口:   “去,朱华宫。”   宣帝到朱华宫的时候,众人正在搬家,姜曦坐在檐下,旁边放着一壶酸梅汤并一碟绿豆糕,正指挥着华秋华珠整理屋里的摆设。   宣帝也没让人通报,直直就走了进去,便听到:   “圣上那副蔷薇图挂在内间即是,就挂在梳妆台东侧吧,日日起来都能瞧见。”   “怎么,朕的画就那么见不得人,卿卿都不愿挂在明堂。”   “圣上?”   姜曦惊讶的站直了身子,宣帝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都夏日了,手还这么凉。”   话是这么说,宣帝却没有撒手,姜曦反应过来,这才嗔了一声:   “圣上说什么呢?正是因为珍之爱之,这才不愿轻易示人呢!”   “你素来都有理,怎得今个才想起搬家,这会儿天气都大了。”   姜曦给宣帝打了两下扇子,引着宣帝站在了阴凉地儿,小方子立刻抬了椅子出来,姜曦这才不疾不徐道:   “这不是前两日宫里事情多,侍中局也一时忙不过来,好容易整理妥当了,妾瞧着再不搬家,后面只怕更热,择日不如撞日,便定了今日,倒是让圣上看笑话了。”   “有什么笑的,正好你今日搬家,朕看看有什么缺的。”   宣帝这会儿仿佛找到了打发时间的玩具,也不避讳着直接走了进去,姜曦连忙追上去:   “圣上您慢些,仔细吸了尘土咳嗽。”   东配殿里此刻已经焕然一新,大件家具都是婕妤能用的顶配酸枝木,宣帝进去瞧了一眼,指了里头那榆木梳妆台:   “朕记得贵妃有一座象牙雕的梳妆台,上面宝石罗列,夜里灯光一照,闪闪发光,瞧着模样不错,朕私库里还有个小的,让春鸿找出来你先用着。”   “你既不愿将朕的画挂在明间,此处也不好空着,朕那儿还有一副吴大家早年的真迹,也赏你了。”   “书房里的这两只梅瓶虽然器形不错,可这釉面花色还是差了,给你换个新的。   这宫纱糊窗虽绿意盎然,可终究多了几分俗气,朕私库里还有几匹月影纱,用来糊了窗户,就是再刺眼的日光照进来,也跟月光一般柔和……”   “……”   宣帝一气说了许多,姜曦拉着宣帝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圣上,足够啦,再这样下去,妾这里就要被您的私库填满了。”   “卿卿不喜欢吗?”   “妾当然心里欢喜,可是圣上对妾实在太好,妾心中惶恐。”   姜曦轻轻靠在宣帝的胸口,宣帝没有动,半晌这才轻轻抚上姜曦的脸:   “卿卿惶恐什么?”   姜曦站直了身子,大胆的看向宣帝,又羞涩垂眸:   “可是妾听说人这一生的福气和苦难都该是均等的,若是妾早早的享了福,以后圣上不喜妾了,妾怕是要活不下去。   妾……还是想着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在圣上的身边,福气也能细水长流才是。”   宣帝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姜曦:   “旁人都想着一步登天,你这妮子倒是豁达,倒也不怕谁截去你这细水长流。”   姜曦看了宣帝一眼,小声道:   “可圣上会允许吗?若是圣上允许的,那截去也就截去了吧。”   宣帝听到这里,忽而心中一动,他忍不住问道:   “你可知朕从何处来?”   “这,妾惹圣上不喜了吗?”   “卿卿何出此言?”   “窥伺帝踪可是大罪,圣上还这么问……”   姜曦没有再说,宣帝一愣,随后哑然失笑,忍不住搂紧了姜曦的肩:   “伶牙俐齿的丫头!”   “朕从养怡宫过来,那你……算了,朕也不问你知不知道了,朕是去给柳美人求情的。”   姜曦没有说话,宣帝继续说着:   “二乔牡丹是母后挚爱,柳美人亦是陪朕多年,母后却因一死物,下了懿旨要蒸了柳美人,此事一旦传出去,只会被天下人看了皇家的笑话,卿卿你能明白吗?”   姜曦点了点头:   “圣上顾虑的是。”   懂了,就是圣上和太后借这事儿掰手腕呗!   不过前头太后称病,听说养怡宫送了不少折子到乾安殿,怕就是太后准备来个大的,赌圣上的嘴。   她猜,这次柳美人不死也不足平此事。   “卿卿懂事,不过柳美人难逃一死。”   宣帝抚摸着姜曦的头发,开口道:   “卿卿替朕去送送柳美人,可好?”   宣帝说这话的时候,下巴轻轻搁在姜曦的发顶,他看着窗外的桂树,声音柔和可是却面无表情,姜曦在宣帝怀里狠狠摇头带蹭了几下,立刻道:   “妾,妾不成的!妾家中世代行医,医者仁心,妾如何能看着旁人,看着旁人死在妾眼皮下。”   “柳美人曾构陷过卿卿,卿卿不恨吗?不想出口恶气吗?”   姜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   “那也不成,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宣帝终于笑了出来,他的胸腔微震,有些扎人的刺绣蹭着姜曦的脸颊,宣帝面上的神色才真正柔和下来:   “卿卿要是一直如此,就好了。”   姜曦有些懵懂的看向宣帝,宣帝抬手遮住了姜曦的眼:   “也罢,有朕护着卿卿,卿卿只消乖乖躲在朕的羽翼下,也就足够了。”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宣帝的胸口,听着宣帝强有力的心跳,抿了抿唇。   宣帝没有在朱华宫停留多久,只是在临出门的时候,他冷不丁道:   “卿卿身边,好像少了一位宫女。”   华秋上前回话:   “回圣上,主子,华香今日去侍中局拿月例,还未回来。”   “原来如此。”   宣帝说罢,这才离去。   等宣帝走后,华秋端了一壶茶水走了进去,东配殿中地方宽了不止一点儿,哪怕是炎炎夏日,此刻也能觉出几分凉气。   原本整个的临霜阁也不过如今一间明间大小,而这样的屋子东配殿有三间,还配了两间耳房。   这会儿,姜曦斜斜的倚着酸枝木雀首罗汉床眉头紧锁,华秋将一碗清茶奉上:   “奴婢瞧着主子方才喝了一整壶酸梅汤,仔细胃里倒酸,还是喝口茶水缓缓吧。”   “茶水喝多了胃受不了,圣宠多了人更受不了,华秋,你不觉得圣上今日对我太好了吗?”   姜曦端了茶碗喝了两口,看向华秋,华秋这时也不由默了默,圣上打从一进门,对于主子这宫里的布局那恨不得旮旯角落都要安排。   那可是圣上!   天下大事也都等着圣上   决断,可圣上的却为了主子生生耽搁了这么许多时间,这等荣宠,东西都是次要,重要的是那份心。   有这份心在,便是他日主子犯了小错,圣上只消看到这东配殿中的一切,那气也都尽消了。   “可主子,这样不好吗?宫里人人都求此事。”   姜曦听了这话,却笑了笑,指着自己:   “华秋,你主子我是什么人,一个进宫不过一月,与圣上只相处了两夜的人罢了。   我倒是瞧着圣上今日所为,隐隐有补偿的意思,因为柳美人吗?可柳美人不是……”   姜曦喃喃着,却突然消了声,她想起了圣上让她去观刑柳美人之死的事,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主子怎么了?”   华秋敏锐的察觉到姜曦的情绪不对,忙问了一句,姜曦只摆摆手:   “我无事。但愿,是我想多了。”   圣上明知自己因为柳美人之故差点儿被太后送入冷宫,如今柳美人将死,他要自己去观刑,确实有几分合理。   可在这之前,圣上自己可是亲口表示了对柳美人陪伴自己多年的不舍。   既如此,他又为什么不愿给柳美人这最后的体面,反而让自己去送柳美人?   如此,岂不是自相矛盾?   除非,圣上他本人也一直都是矛盾的。   那么,此刻再想想方才圣上的种种补偿,什么情况下会得到补偿?   无妄之灾!   这次二乔牡丹之死,圣上定然掺了一手!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自己这个受了无妄之灾的新宠,自会得到些补偿。   至于方才圣上口口声声让自己去观刑出气,怕是字字句句都是在问自己怪不怪他!   不过须臾之间,姜曦的掌心便浮起一层冷汗,手中的茶碗都差点没有握住。   但凡方才她起了痛打落水狗的心思,那她进宫这条路也就走到头了。   ……   翌日,柳美人病逝,太后养病,宫中难得变得平静起来。   但姜曦宫中却远非如此,按理来说,刚迁了新居,朱华宫上下应当喜不自胜,可今日个个都皱着眉,行色匆匆。   “还没有找到吗?”   姜曦不由得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   “不成,我还是得去禀贵妃娘娘一声,华香从未夜不归宿过,如今一夜过去她还不见人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奴婢陪主子一道去。”   华秋上前扶住姜曦的手臂,用眼神示意华珠看家,主仆二人这才朝外走去。   “奴婢,奴婢也想陪主子一道去。”   华露难得开口,姜曦也没有拒绝,她和华香素来姐妹情深,这会儿心有担忧也是情有可原。   华露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她本以为主子这段时日没有发作,是与华香不计较了,可谁知道华香竟这般福薄。   华露几乎不必想,便知道华香已经没了,只不过……   华露悄悄看了姜曦一眼,应当不是主子出手的。   长宁宫中,贵妃因为赏花宴办事不力,被太后罚了俸禄,虽没有夺了宫权,可也落了好大的没脸。   这会儿一听姜曦说起华香失踪之事,贵妃更是心中一怒:   “一个个不安生的,做主子的心思恶毒,当奴才的连差事都当不好!”   姜曦只保持微笑,没有接话,贵妃旋即揉了揉额角:   “去查,朱华宫到侍中局就那么几条路,仔仔细细的盘查一通,还能找不到一个大活人?”   等贵妃下了令,姜曦这才轻声细语道:   “妾只这两日贵妃娘娘劳累,本不欲打扰,可奈何华香也是打一开始跟随在妾身侧,妾总要寻到她,若是她不愿跟妾,另觅高枝也就罢了,可若是她遭遇不幸,妾……也得给她讨了公道才是。”   贵妃听着,没忍住嘴角微微下撇,这哪里是什么讨公道,怕不是给自己找面子吧?   有道是打狗还要看主人,玥婕妤这两天可谓是后宫第一人,太后封婕妤,圣上布新房,满宫上下谁有她风光?   只可惜,人风光过了头,是要遭报应的,看看,现在报应来了吧?   贵妃手底下得用的人不少,姜曦只坐了一个时辰便收到了消息。   “禀贵妃娘娘,玥主子,宫人在桃山湖发现了一具死尸,看其穿着打扮,应是年轻宫女,现下借玥主子宫人一用,前去分辨一二。”   宫人恭恭敬敬的回禀着,这玥婕妤乃是圣上的新宠,他们自不敢冲撞了她,而姜曦听了这话,也看向华秋和华露。   华露行了一礼,声音微哑:   “奴婢去吧,奴婢和华香同住一屋,能认出她来。”   姜曦点了点头,华秋看着华露出去,也请示道:   “主子,奴婢也去瞧瞧。”   “嗯,她与华香关系好,乍然见到这一幕,仔细伤了身子。”   两个宫女一前一后离开,贵妃有些稀罕的看了一眼姜曦:   “玥妹妹倒是思虑周详,不过相处了一月的奴婢罢了,竟也值当你这般上心。”   “妾是她们主子,既被她们伺候,也当忧其身与心。妾出身不比贵妃娘娘,没有打小伺候的宫人,如今也不过是以人心换人心罢了。”   姜曦不着痕迹的捧了一下贵妃,贵妃心头微微舒坦了些,看着姜曦也有些顺眼:   “你倒是个实诚的,这宫里的实诚人太少了。”   姜曦微微一笑,又与贵妃闲言两句,便见华秋和华露走了离开,华露在主子面前不敢哭,只木木呆呆的。   华秋上前回话:   “主子,奴婢和华露都瞧过了,是华香。”   此言一出,姜曦忍不住攥紧帕子:   “怎么会!还请贵妃娘娘做主,妾宫里的宫女怎么会好端端的葬身桃山湖!”   姜曦说着,起身冲着贵妃一拜,贵妃连忙叫起:   “玥妹妹莫要多礼,深宫重地,竟发生如此之事,妹妹不说本宫也不能轻忽了去。”   否则,她这掌管六宫的差事也不必当了!   姜曦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信任的看向贵妃:   “那妾便静候佳音了。”   贵妃自无不应,姜曦这才携宫人离去,走在宫道上,姜曦吩咐道:   “华露,华秋的尸身便交由你来安排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华露重重点头,忙道:   “多谢主子,主子仁义。”   姜曦扯了扯嘴角:   “华香之死,不过是旁人怕我觉得日子太舒坦,特意来提醒我罢了。”   “是华香命该如此,只是带累了主子。”   华露如是说着,姜曦只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贵妃如今才因为赏花宴之事被申饬,她急需一件证明自己,打压对手的事。   而华香怎么死的,姜曦不做他想,想来,卫昭仪此刻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了一个不忠的奴才,寻上了贵妃吧?   说曹操,曹操到。   姜曦主仆一行刚走过了长宁宫,迎面便与出门的卫昭仪撞上。   卫昭仪以要为太后侍疾为由,求了圣上数日,这才被放出来,她看到姜曦,就像是狼看到了肉,一步步逼近。 第39章   姜曦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卫昭仪,这会儿她冲着卫昭仪盈盈一礼,略欠了欠身:   “见过卫昭仪。”   按理,姜曦如今乃是婕妤,更有圣上御赐封号,与卫昭仪相比也只差她半级罢了。   卫昭仪扶着含今的手,看着这一幕,眼中有些恼怒,她才多半个月不出门,当初见了她要行大礼的小小才人竟是已经要与自己比肩!   卫昭仪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似笑非笑的看着姜曦:   “原来是玥婕妤,真是难得一见啊。”   姜曦抬眼看向卫昭仪,淡淡一笑:   “卫昭仪这话妾不明白,您的烟翠宫与妾的朱华宫不过一墙之隔,哪里来的难得一见呢?”   姜曦这话一出,卫昭仪顿时脸色一变,这姜氏是在讥讽自己一见面就被圣上禁足!   “你真以为你那些勾当无人得知?圣上,圣上若是知道你是怎样心机深沉的女子,他还会这般宠爱你?”   卫昭仪眼神阴沉的看着姜曦,姜曦闻言有些诧异   的望向卫昭仪:   “我以为卫昭仪应该明白。”   “本宫明白什么?”   姜曦笑而不语,卫昭仪随后反应过来,姜氏这是讥讽自己同样心机深沉,当即便气的冲过去,高高的扬起巴掌:   “你这贱婢!”   “住手!”   姜曦不躲不闪,华秋华露已经挺身而出,正在这时,一声急斥响起,二人闻声看去,宁妃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   “闹什么闹。卫昭仪,你莫忘了,圣上因何放你出宫!”   “娘娘,是姜氏欺人太甚!”   卫昭仪说着,便越过姜曦,几步走过去拉着宁妃的袖子以示亲近,宁妃皱了皱眉,随手将卫昭仪的手拂去:   “是与不是,本宫自有分晓。”   宁妃看向姜曦,随后抬起自己白皙精致的下巴:   “玥婕妤,你来说说。”   姜曦向宁妃行了一礼,随后这才开口:   “回宁妃娘娘的话,方才妾与卫昭仪不过玩笑几句,卫昭仪一时情切罢了,不打紧。”   “娘娘,她都说不要紧了。”   卫昭仪连忙抓着宁妃的袖子摇了摇,宁妃没理她,看着姜曦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轻叹一声:   “既如此,那你便回宫吧。”   “是。”   姜曦柔柔告辞,宁妃看着姜曦的背影,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卫昭仪这时候却娇哼一声:   “娘娘方才都不帮我说话,那姜氏实在可恨,踩着我得了恩宠,见了我竟然全无半点儿心虚之色,那脸皮着实厚极!”   “你截了其他人的恩宠时什么时候心虚了?”   宁妃诧异的看向卫昭仪,卫昭仪不由一噎,不由得拉长了调子:   “娘娘——”   “好了,莫要歪缠。起初,你因其算计,我也曾出手,可却没想到……这玥婕妤着实不容小觑,你那点儿伎俩还是莫要在她面前使了。”   “娘娘,您看不起人。”   “哦?那你说说,你在她身上讨到过好处吗?”   卫昭仪一时语塞,宁妃叹了一口气,缓缓朝长宁宫走着: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你就莫要多做什么了。”   卫昭仪默默不语,宁妃何其了解她,当即便脸一沉:   “说!你做什么了?”   “姜氏阴我!她故意派宫女出来扰我决断,还,还让娘娘和我在圣上处吃了挂落,我动不了玥婕妤,还动不了她一个小小奴婢那?”   卫昭仪有些不服气的说着:   “娘娘放心,我做事谨慎,必不会被人发现了端倪!”   宁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那你猜本宫好端端的,越过半个宫过来作甚?”   宁妃敛目淡淡道:   “玥婕妤已经将此事告至贵妃处,贵妃请我来商议此事,你再猜猜,贵妃又知道了什么?”   卫昭仪这会儿也没有撒娇弄痴的心思,面上神色一整,立刻道:   “她这是想借力打力!”   “你倒是还没蠢到底。”   宁妃眼神深沉,又忍不住瞪了卫昭仪一眼:   “走吧。”   卫昭仪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什么,她做这些事能盖住大部分人的眼睛,贵妃却不一定。   总之,不知长宁宫中三妃如何商议,等卫昭仪走出长宁宫时,面上一片如释重负。   “主子,奴婢瞧着宁妃娘娘已经来了,只怕卫昭仪这次要逃脱了。”   姜曦走远后,华秋忍不住低声说着,姜曦拍了拍华秋的手:   “且看贵妃娘娘如何决断了,只是如今有宁妃在,卫昭仪十有八九会无事。   不过,若是圣上不曾问起华香,那华香的离去只不过是轻若鸿毛,可现下……”   姜曦轻轻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翌日,贵妃身边的明思前来回话:   “玥主子,我们娘娘昨日派人查了,您那宫女乃是失足落水,娘娘依着宫规给她的家人送了体恤银子,以后的事儿,您就不必操心了。”   “那桃山湖在御花园中,她一个宫女前去取月例哪里需要经过那里?”   “许是她贪玩吧。”   明思微笑看着姜曦,对于华香之死,从始至终,保持着敷衍却又和善的态度。   她不愿得罪姜曦,却也不欲让姜曦追究华香之事,见姜曦还要开口,明思只含笑道:   “娘娘因着玥主子的事儿,已经熬了一宿,这才让奴婢前来回话,奴婢若有言辞不当之处,还请玥主子恕罪。”   言下之意,便是贵妃为了一个宫女已经废了一日的心,让姜曦见好就收。   “好,我知了。烦请明思姑娘回禀贵妃娘娘,有劳娘娘费心,改日我定登门道谢。”   明思有礼的告辞离去,等明思离开后,姜曦面上的笑意这才褪去,华秋很是不解:   “主子,贵妃和宁妃素来不合,宁妃和卫昭仪的亲近宫里谁人不知,贵妃怎么会向着卫昭仪说话?”   “自然是宁妃给的东西足够重了。”   姜曦懒懒的倚着软榻,如今天越发热了,宫装虽然好看,可里外三层,哪怕不动都让人觉得热。   “我初入宫,根基浅,对于贵妃的了解不过皮毛,倒是宁妃,她想从贵妃手里保一个人,本就简单。”   华秋欲言又止,姜曦看向她笑了笑:   “你是想问,我既然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去寻贵妃而非圣上?”   华秋点了点头,姜曦用罗扇抵额,面带笑容,她摇了摇头:   “华秋啊华秋,你要知道,做任何事,都需讲规矩。贵妃摄六宫之事,我越过她寻上圣上,往小了说,是我侍宠生娇,往大了说,那便是我不敬上位,以下犯上,僭越在前。   如今我有圣宠,此事或许不打紧,一旦有朝一日,我不好了,这些都是可以随时要了我的性命的。”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明白吗?”   华秋轻轻的点了点头:   “奴婢省得。”   姜曦这才微微颔首:   “不过此事,还不算完。”   华秋起初不明白姜曦这话的意思,但她没有想到,数日未曾进入后宫的宣帝今夜竟然突然驾临。   姜曦升位太快,宫人还没来得及补齐,一下子三人忙的脚底生烟,还是春鸿看不下去了,帮衬了一把,这才没让晚膳出了岔子。   东配殿有一个十分雅致的名字,唤做飞琼斋。   宣帝特意让人在飞琼斋的花厅摆膳,宫人在一旁忙碌,宣帝冲着姜曦神秘一笑,随后牵着姜曦的手,起身走到后窗前,推开窗扇:   “卿卿,看!”   “这是,这是琼花!”   但见那屋外有一棵亭亭如盖的琼花树,此刻满树繁花,轻风一吹,便卷着一捧雪白的花瓣吹入屋内,飞琼似玉,一种清幽宁静之感扑面而来。   姜曦不由得看痴了,她轻轻合上眼:   “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凡尘,唯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真绝代之无双,久弥芬于幽谷。妾从未想过,会在宫中看到这样大,这样美的琼花!”   “这是……张问的诗。这宫中难得有人懂此花,知此诗,卿卿果然不同常人。”   宣帝这一次是真正有些讶异起来,姜曦面上露出一丝羞赧的红晕,可依旧眼睛清亮的看着这棵被轻风吹拂着的琼花树,柔嫩的花瓣拂过她的脸颊,姜曦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真挚的欢喜。   “妾是个俗人,只贪琼花的娇美动人,倾盖如雪,只消看着它,便让人心生满足欢喜。”   宣帝却对此赞同的点了点头:   “古往今来,赏花之人,有人借花喻人,有人借花抒情,但如卿卿这样纯粹的喜欢一捧花实在少之又少。   朕幼时在此,逢琼花花开之时,也能一看便是一整日,那时也不知什么诗词,只觉得好看,欢喜罢了。”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勾了勾唇,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姜曦闻言,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思及母子二人这两日的争端,还是不由心里叹息一声,随后又低声唤来了华秋,吩咐了几句。   宣帝过了片刻,从回忆中清醒,姜曦这时也勾着宣帝的手臂,笑眯眯道:   “难得圣上高兴,今日便与妾把酒赏花可好?”   “哦?卿卿这里可有酒?”   “借圣上的光啦。”   姜曦说罢,华秋端上一壶上好的佳酿,姜曦亲自执壶,为二人倒满:   “圣上,请。”   宣帝捏起酒杯,把玩了一下,笑着看向姜曦:   “卿卿,来。”   窗外,琼花纷飞,屋内,二人对饮,三两杯薄酒下肚,姜曦的面上已经微微泛红。   “卿卿,用些菜吧,仔细明日头疼。”   姜曦乖巧的眨了眨眼,但拿筷子的手并不是很稳:   “唔,吃菜,吃,吃菜。”   只见姜曦好容易夹起的菜,吧嗒一下落在了桌子上,华秋吓了一跳,正要上去,宣帝却抬手制止了,笑着看着姜曦:   “你这妮子,与朕对饮就这么点儿酒量?哪来的胆子?”   姜曦这会儿还在专注的吃菜,只是筷子都快在盘子里转了一圈了,也没有将一块食物送入口中。   可她却冷不防听到宣帝的话,抬起脸,一脸认真的仿佛没有醉:   “可是,圣上很开心啊!想让圣上更开心嘛……你,不许说我!圣上还没有说我呢!”   女娘有些愤愤的瞪大了眼,但也只有一瞬,很快便迷茫起来,宣帝乐不可支:   “是是是,朕没有说你。来,盛碗甜汤给朕。”   华秋给吓得心突突直跳,但也连忙上去盛了一碗姜曦会喜欢的红豆莲子凉羹。   红豆香甜,莲子清脆,清凉又口感丰富,是近日姜曦常点的一道甜汤。   “卿卿张嘴。”   宣帝盛了一勺,就抵到姜曦的唇边,一旁的华秋吓得腿一软,差点儿没给跪了。   春鸿还好些,只是眼珠子瞪大了一圈,圣上长这么大,除了当初给先帝侍疾时喂过几次药外,这还是头一遭给人喂东西!   “你们,都出去。”   宣帝忍不住皱了皱眉,将人都赶了出去。   姜曦呆呆的看着宣帝,看了好一会儿,随后这才乖乖张嘴,让干嘛干嘛,宣帝没一会儿就喂完了一碗甜汤,忍不住点了点姜曦的额角:   “看来,以后断不能让你在外头喝酒了。”   “嘻嘻。”   姜曦冲着宣帝傻乎乎一笑,逗的宣帝也不由得笑了,三两下填饱了肚子,看着和自己盘子里的菜快打起来的姜曦,直接弯腰抱起:   “想让朕更开心,卿卿不防来点儿实际的?”   姜曦迷迷糊糊的听着,随后在落入柔软的锦被时,直接拉住了宣帝的腰带,不等宣帝挣扎,便直接欺身而上,红豆的香甜和莲子的清香瞬间传遍整个口腔,宣帝一时瞪大了眼睛。   但下一刻,还不待宣帝食髓知味的追上去,姜曦便直接从宣帝的唇上移开,小狗吃食一样胡乱的亲了好多下,直接丢开宣帝,满足的蒙头大睡起来。   宣帝单手撑起身子,看着一旁的姜曦,是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去捏了一把姜曦脸上的软肉:   “把朕的火撩起来就不管了?”   灯光下,那娇艳欲滴的女娘仰卧在床榻上,泼墨长发纷纷散落,高的鼻,长的眼,那过分红润的唇也仿佛是一种难言的诱惑。   宣帝的喉咙微微一动,却见姜曦慢吞吞的将自己缩起来,软却凶道:   “都,都欺负我,坏!”   “都?谁还能欺负了朕的玥婕妤去?”   这下子,姜曦彻底没声了。   宣帝摇了摇头,起身让人备水沐浴,他可没有对一个醉鬼下手的想法,至于去旁的宫殿。   今日与玥婕妤同赏琼花,把酒言欢已是难得的轻松之时,宣帝也不愿再折腾了。   等宣帝带着一身水汽回到内室,姜曦贪凉,直接贴了上去,气的宣帝狠狠揉捏了她一通,这才放手。   而姜曦被捏的热了,又直接离宣帝而去,给宣帝直接气笑了,到最后,宣帝好容易才睡着,却不想,这一觉他睡的很沉。   梦中,一股淡淡的杏仁味儿伴他入睡,就仿佛……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皇子。   翌日,宣帝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一睁眼,就发现姜曦正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身前,紧紧搂着自己。   宣帝挣了一下,竟然没挣开,不过姜曦松了力道,改抱为拍:   “茯苓姐,别怕,别怕,我在呢……”   姜曦迷迷糊糊的说着,宣帝揉了揉额角,提溜着姜曦的胳膊起来,声音也重了几分:   “卿卿,你且睁眼看看,朕是谁?”   姜曦迷迷瞪瞪的抬眼看去,那点儿醉意顷刻消失不见:   “圣,圣上怎么在这里!”   “……”   “朕不应该在这里?卿卿莫不是忘了昨夜与谁把酒赏花了?”   姜曦的记忆回笼,忙跪坐在床上:   “是妾失仪,还请圣上恕罪。”   “啧,起来吧,朕恕你无罪。朕还是头一次醒了你没醒。”   姜曦有些不好意思的下了床,等洗漱好后,这才小声道:   “宫里的酒太容易醉人了,妾在家中时,也没有这么容易醉。”   “那是怪朕的酒太好了?”   宣帝没好气的说着,姜曦看了一眼宣帝,反应极快道:   “也可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圣上龙章凤姿,琼枝玉树,妾沉醉一时,也是情有可原吧?”   宣帝敲了一下姜曦的额头,笑骂道:   “就知道嘴甜是吧?今个你就是吃了十罐子蜜也没用!好好想想下次如何补偿朕!”   “妾,妾努力吧。”   姜曦一脸为难,宣帝却很是开怀,他总不能白被这丫头勾了一夜的火不是?   “哼!况且,朕观你似乎不止对朕一人这么亲近,卿卿,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姜曦愣了一下:   “圣上是说方才的事儿吗?妾以为还在家里来着……”   姜曦吞吞吐吐,可是听的宣帝心情很好,但宣帝面上却故作严肃:   “是吗?那姜贵人长你两岁,你怎么还跟哄小孩儿似的?”   “圣上应当知道茯苓姐的身份,茯苓姐被我救回家后,不光饿怕了,也怕极了一个人呆着……”   姜曦看了一眼宣帝,轻咳一声:   “当然,也是妾家中寒微,短时间辟不出更多的屋子,所以茯苓姐便与妾同榻而眠,她起初多梦中惊悸,妾总是从旁哄着。”   “难怪选秀时她能奋不顾身的救你,你二人倒是真的姐妹情深。”   宣帝这话一出,姜曦眉尖儿微扬,听圣上这意思,莫不是圣上连她们选秀时的事儿都知道?   可是,以前圣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一分一毫。 :   姜曦虽有些怀疑,但什么也没有说,宣帝很快被春鸿伺候着穿好了衣服,临走前,他捏了一把姜曦的手:   “记着朕的补偿!”   姜曦红着脸,将宣帝送了出去,等宣帝离开后,姜曦这才双腿一软,好悬扶着门框这才没有倒下去。   “主子。”   华秋连忙扶住姜曦,等姜曦坐在实处,这才轻轻的喘息着。   昨日,那似醉非醉的状态实在太折磨人了,若要醉自是容易,难得的是能在大醉之时,还能保持一分清醒,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过幸好,昨夜圆满的圆成了,虽是有些冒险,可收获不小!   在见到那一树琼花的时候,姜曦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一个打开圣上心防的好机会。   当时由不得姜曦犹豫,机会稍纵即逝,她将把酒言欢的选择权交给了圣上。   而对于沉浸回忆的圣上来说,这壶酒,他不会拒绝。   姜曦别具心裁的给圣上了一个美景,美酒,美人合为一体的美好回忆,却又让这回忆留下了一丝缺憾。   君不见,皆大欢喜哪及遗憾失落来的后劲儿足?   以后,圣上看到琼花,就会想起飞琼斋,就会想起姜曦,这是姜曦用自己的方法,在圣上的心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幸好,她成功了。   “主子以后可万不能在外头饮酒了,这要是吃醉了,被人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我省得,你放心,以后我不饮了。”   姜曦连忙摆手,短时间内,她也不能再用这一法子了。   华秋随后声音又变得轻快起来:   “不过,昨日春鸿公公在外头跟奴婢说,除了先帝,圣上这还是头一   次给人喂饭呢!圣上对主子真好!”   姜曦听到这里,面上笑容加深,倒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小方子便来禀报:   “奴才方才在外头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似乎……与主子有关。”   “你且说来听听。”   姜曦坐直了身子,小方子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   “外头人说,主子得宠却无能,连自己身边的宫女没了都不敢讨公道,以后,以后谁还敢给主子卖命。”   小方子一边说,一边看着姜曦的脸色,姜曦还没有说话,华珠便气咻咻道:   “主子都寻上了贵妃娘娘,体恤银子也没有少给华香的家人,她们敢这么说主子,怎么不敢去说贵妃娘娘断案不公?”   昨日明思来的时候,若非是华秋紧紧拉着,否则华珠必要和她好好争辩一二,只不过以华珠的泼辣,这争辩的内容只怕就不大好听了。   这会儿,华珠听了外头的传言立时更气了,可偏偏姜曦这会儿却面无异色,让华珠只当是主子自己要咽下这苦果。   “华珠,慎言。”   姜曦看向华珠,面色难得冷冽,华珠也悻悻的住了口,轻拍了两下嘴巴:   “是奴婢失言了,可是奴婢就是气不过她们欺主子入宫晚!以主子的品貌,若是当初圣上开府时便过门,哪里有旁人说这话的份儿!”   姜曦不由好笑:   “那时候还没有我呢!好了,小方子有功,没有让我做个聋子瞎子,华珠,看赏!”   小方子本来还心里惴惴,可是这会儿听了姜曦这话,顿时心下一喜。   要是寻常主子听了自己这话,势必要先发作一通,小方子都已经做好了要被主子出气的准备。   毕竟,宫女是脸面,是要带出去的,就算是责罚也不会太重。   但太监就不同了,他们命贱,又皮糙肉厚,惩罚打骂也不打紧。   可谁成想,主子倒仿佛是胸有成竹一般,让小方子心中一喜的同时,心里那颗巨石也随之落地。   主子心里有章程好啊!那以后的前程差不了!   这厢,小方子得了赏,欢天喜地的出门了,那厢,宣帝处理了一上午的政务,终于停下来歇了歇。   这一停下,宣帝便忍不住回味起昨夜的一切,美人醉态可掬,娇憨可爱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未能行那鱼水之欢。   可也正因如此,让宣帝愈发牵肠挂肚。   宣帝不由轻咳一声,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春鸿:   “说罢,可是宫里又有什么事儿了?”   春鸿看了宣帝一眼,谨慎的将自己探听到的事和盘托出:   “此事与玥婕妤有关。” 第40章   “玥婕妤……哼,朕不过稍稍偏宠她几分,一个两个就坐不住了。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宣帝一声冷哼,春鸿忙不迭的将自己听来的消息道来:   “今日宫里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风,说是玥婕妤身边的一个宫女死的不明不白,玥婕妤……懦弱无能,以后大家伙都不敢给玥婕妤当差了。”   春鸿小心翼翼看着宣帝的脸色,一字一句的说着,末了他补充道:   “不过,奴才倒是听说,那宫女失踪的时候,玥婕妤便第一时间报于了贵妃娘娘。   经贵妃娘娘查实,那宫女乃是失足落水,也不知怎得就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春鸿跟在宣帝身边已久,他清楚的知道,圣上素来最欣赏重情重义之人,这流言来势汹汹,看着是替那宫女报不平,实则怕是冲着玥婕妤的根基而来。   虽说入宫后,玥婕妤并未用曾经的救命之恩来请自己助她,可正因如此,春鸿才更不能不记这份情。   等听完了春鸿所言,宣帝眼中顿时浮起一层阴郁:   “自然是有人看不得她好!这等龌龊的手段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若是哄骗几个蠢的,也能给她添几分堵!   难怪她昨日吃醉了酒,连醉中都神色郁郁,朕还道是朕欺负了她,没成想倒是另有其人。”   “她身边的宫女本就不多,当初卫氏口口声声说是她受宫女举报,去御花园抓奸……可她偏性子憨直,以德报怨,待那宫女一如往昔,想来那宫女也已经被她所感化,这才有此一劫。”   宣帝直接忽略了姜曦彼时身份低微的尴尬,对于背主宫人的不好处置。   许是记忆里朦胧的美好让他又一次美化了姜曦的一举一动,这样开脱的话被他说的理直气壮。   “那流言既然说无人敢给她当差,那朕便给她赐人!她如今既是婕妤位分,身边理应有八位宫女,十名太监,你亲自去办,让她好好挑挑。”   宣帝既然这么说,春鸿便知道此事必不能悄悄办了,他出了乾安殿的门,当即便去到侍中局,将里面闲置的宫女太监里,能说得上名姓的直接都点走了。   “春鸿公公,好端端的,您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侍中局的总管太监笑呵呵的上前一步,拉着春鸿要说些贴心话,一旁的杜太监更是谄媚的奉上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春鸿没有收,却是扫了一眼众人:   “咱家今个是领了圣上的口谕来走这一趟,你们这些个,今个是有福了。”   春鸿声音不高,可是底下的宫女太监个个都是机灵的,当即眼睛一亮,强自按耐住激动的看着春鸿。   “有劳公公,公公大恩,奴婢/奴才等没齿难忘!”   “你们以后伺候好主子就成!走着吧,诸位。”   春鸿说罢,旋即袍袖一荡,转身朝门外走去,杜太监巴巴的跟了出去,等看到春鸿几乎绕了半个宫,这才进了朱华宫的大门,杜太监不由后怕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乖乖,这玥婕妤到底是什么牌面儿上的人,幸好咱前头没得罪她!”   这流言的尾巴估计都没有露出来,圣上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帮人压了?   说玥婕妤护不住人,圣上亲自赐人,谁又还敢动圣上的人?   再退一步说,就算玥婕妤无能又如何,她后面还有圣上给撑腰呢!   以后,这朱华宫的宫人走出去怕是都比别的宫要得意几分了。   春鸿来的时候,姜曦刚用过饭,正在一旁的书房看书,一通喧闹人声让姜曦不由出声询问,下一刻,华珠压抑不住激动的声音立刻响起:   “主子!是春鸿公公来请您选宫人了!”   姜曦一头雾水,等走出去,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片人,姜曦这才忍不住啧舌。   这春鸿公公怕不是把整个皇宫的宫人都带来了吧?   春鸿抱着一柄鎏金嵌蓝宝飞鹤纹白马尾拂尘,身穿织锦缎赤色蟒袍,站在院中的桂树下,点点光斑落在他的身上,从容不迫中透出几分雍容。   “玥主子。”   见着姜曦出来,春鸿忙上前一步,弯腰一礼,姜曦连忙道:   “公公过来怎么也不先遣了小太监过来说一声,倒是让公公久等了。”   春鸿弓着腰,笑着道:   “玥主子您言重了,圣上昨个见您这儿少了些人手,特命奴才带些人来给您挑选,您瞧瞧?”   姜曦一抬眼,未语先笑:   “我瞧着,倒是个个都是好的,如今让我来选,怕是要挑花眼了。”   春鸿闻听此言,顿时明白姜曦的意思,他笑着指着第二排第三个宫女道:   “这   丫头是五年前入宫的,做事儿伶俐,还跟在医女身边学过两年。”   “还有那个,玥主子别看她不声不响,可是她有一把子力气,奴才瞧着玥主子出门不喜带太监,那她便是不错的选择。”   “……”   春鸿点一个,姜曦选一个,等到最后,春鸿说的口都干了,姜曦还亲手奉上了一盏茶水,春鸿忙道:   “玥主子,使不得,使不得!”   “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若非公公提点,怕是要在人前闹笑话了,不过是一杯茶,不打紧的。”   姜曦笑吟吟的说着,对上女娘那熟悉的笑脸,春鸿忍不住回想起与姜曦初见的那一幕,倒没想到,这皇宫的富贵分毫未曾改变玥婕妤的品性。   这一杯茶,春鸿诚惶诚恐的受了,姜曦也选到了合适的人选,只交由华秋带下去先安排她们做事。   等众人散去,春鸿这才轻声道:   “宫中关于玥主子的流言四起,圣上惦念玥主子,必不会让玥主子神伤。”   姜曦听了春鸿这话,她微微垂眸,语调平缓:   “圣上日理万机,如此小节必不能使圣上分心。”   姜曦说着,看向春鸿,笑了笑:   “今日之事,只怕还要多谢公公仗义执言了。”   春鸿开口之时,本不求回报,可他却没想到玥婕妤竟然一眼勘破实情,但他还是忙道:   “奴才只是个给圣上传话的,圣上如何做,还是要看贵人们在圣上眼中的情分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真到那一步,我怕是只有被人逼得退避宫门,再不见人了。”   姜曦微微抬袖掩面,春鸿担心的往前迈了一步,但还是站在原地劝说着:   “玥主子放心,圣上素喜重情重义之人,您不必多做旁的,圣上……自会怜惜。”   春鸿只略提了一句话,便不再多说,随后便告辞离去。   等春鸿走后,姜曦这才将新宫人汇集一处,不过片刻功夫,宫人们已经按某种顺序排列好了。   其中,春鸿最先点出的两名宫女站在最前面,懂医的那个唤做锦香,大力的叫彩云。   华秋扶着姜曦缓步上前,坐在上首,众人连忙跪迎,姜曦抬眼一一扫过,让众人一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随后姜曦这才笑着道:   “今日是我与诸位头一次见面,你们有什么本事我也只是耳闻,不过以后你们有的是机会使出来,总不好在我这儿埋没了不是?”   姜曦这话一出,众人心里一松,面上不由露出了几分笑容,但随后,姜曦话锋一转:   “不过,我不管你们有本事的还是没本事的,在我这儿,只消你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也不会短了你们的吃用!   但唯一有一点,谁若是起了二心,敢与我直言的,我佩服你,好好给你送出去,若是那起子吃里扒外的,打死了事已是轻饶!可记下了?”   姜曦肃着脸,这一次,她不比当初,不必施以怀柔手段,自有想要站在她身旁的人,削尖了脑袋朝她走来。   “奴婢/奴才等谨遵主子教诲,誓死不忘!”   众人齐声低呼,颇有几分声势,姜曦这才露出满意的笑:   “好!你们好好做事,自有好处!华珠,赏!”   给了赏赐,姜曦这才让众人退去,内间还是只留了华秋和华珠两人,华秋这时对姜曦道:   “主子,您如今已是婕妤,按例身边该有四名二等宫女,奴婢和华珠占了两个位置,这剩下的两位,您属意谁?”   “你且说说你的想法。”   姜曦打着扇,华珠手脚利索的将一块冰凉的湿帕子递给姜曦,消减暑气。   华秋闻言,犹豫了一下道:   “按理来说,既来了新人,华露也能进上一等,可奴婢方才瞧着锦香和彩云对主子更有用一些,故而……”   华秋话没有说完,姜曦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姜曦的罗扇顿了顿,随后她开口道:   “既如此,一月为期,且看她们三人谁更胜一筹。”   平心而论,华露当初检举华香有功,可她也不能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   如今新人来了,华露若是心里有成算,自然会想法子为自己再谋出路,若是没有,反而被后来者居上,那也怪不得旁人。   华秋想了想姜曦说的话,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倒是最好的法子了。”   姜曦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若是华露的话,以她的本事,倒是可以做个探子。   当初华露检举了华香之后,还能与之相处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却没有泄露分毫,是个做探子的好苗子啊。   姜曦胡思乱想着,歇了一会儿又回了书房,开了后窗,一股凉风拂过,送来琼花的香味,倒是颇为宜人。   等到晚间,姜曦正要让宫人摆宴,宣帝便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姜曦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起身行礼,可只行了一半便被宣帝拉了起来:   “行了,起来吧。还没用晚膳吧?朕也没有,一道吧。”   宣帝很是自来熟,或者说,宣帝一进去飞琼斋便自动进入了自来熟的状态。   姜曦闻言,微微一笑,顺着宣帝的力道站起身:   “奥——圣上这是惦记着妾宫里的菜了。”   “不,卿卿说错了。”   宣帝忍不住又捏了一把姜曦的脸颊,女娘的脸颊柔嫩却富有弹性,让宣帝简直爱不释手。   “朕来讨朕的补偿!”   姜曦闻言一噎,忍不住嗔了宣帝一眼,小声道:   “妾,妾还没有准备好呢!再说,圣上也没有限制时间啊。”   “那朕不管,况且,今日之事,卿卿也没有点儿表示吗?”   宣帝看着飞琼斋中,人影重重,这才终于觉得顺眼了。   “可是妾……”   宣帝用食指抵住了姜曦红润的唇:   “嘘!卿卿,你还有一顿饭的功夫想朕的补偿。”   姜曦只能幽幽的看了一眼宣帝,气鼓鼓的不再说话。   这顿饭,姜曦用的很是煎熬,时不时就要皱眉苦思一下,看的宣帝却心情大好,政务繁重带来的疲倦也随之渐渐消散。   等一顿饭结束,姜曦期期艾艾的看着宣帝:   “圣,圣上稍后片刻,妾,妾去沐浴。”   “朕等卿卿。”   宣帝笑着目送姜曦离去,心中却已经不由得期待起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宣帝早就穿着寝衣,歪在一旁拨弄着姜曦帐子下垂着的鹅梨香球。   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宣帝忍不住寻声看去,下一刻,他竟直接愣在原地。   但见女娘款款自屏风后走来,光洁乌黑的长发犹如世间最好的绸缎一般从肩头滑下,遮住了玉白的肩,婀娜蜿蜒而下,垂落胸前。   而与之相映的,是一层轻薄的五色玉纱,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勾勒出女娘姣好的曲线,却随着女娘走动间,荡起一抹柔软的弧度。   姜曦上前一步,克制住自己想要行礼的动作,只柔声道:   “妾思来想去,妾现下所用之物皆是圣上赐予,妾不能借花献佛,如今能补偿圣上的,唯有妾这,妾这……”   姜曦的脸颊爆红,一双眼含羞带怯,原本端庄克制的凤眼此刻到处乱飘,能说会道的嘴巴支支吾吾,偏宣帝不愿轻纵,故作严肃:   “朕知卿卿诚心,可卿卿见朕,何故不行礼?”   姜曦微恼的看向上首,宣帝却只好整以暇的正襟危坐着,拇指上的碧玺扳指轻轻转动,端的是一本正经。   “是,妾……见过圣上。”   姜曦的贝齿狠狠蹂躏着唇,有些羞耻的正要屈膝,下一刻,宽大的袍袖探出,温热干燥的大掌隔着一层薄纱,轻拢杨柳纤腰。   冰凉凉的袍袖摩挲着细纱,透着一股难言的凉意与微痒扫过腰臀,还不待姜曦说话,宣帝凑近她,咬着耳朵道:   “朕改主意了,卿卿。朕要换一个补偿。”   还不待姜曦开口,宣帝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姜曦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成!不成的!圣上,妾不成的……唔。”   昏黄的灯光下,小麦色的大掌紧紧的扣住了白皙的手背,上好的绸缎被挠的抽了丝,上面鸳鸯交颈的纹样已经不大能看了。   五月桃花迎风开,玉腰奴儿殷勤忙。   戏蝶偷   香花间荡,分心刺蕊幽寻芳。   ……   翌日,姜曦起身的时候难得有些手脚发软,她小声唤来华秋扶着自己起身,刚一转头,就对上了宣帝似笑非笑的目光。   “咳,圣上醒的好早。”   姜曦有些不敢去看宣帝的眼睛,宣帝却不由大笑道:   “朕不醒的早,怎么能看到卿卿逞能的这一幕?啧,卿卿回回没事儿人似的起身,朕差点儿都要怀疑自个了。”   姜曦想要说什么,但这会儿说什么反驳的话都好似徒劳无功,姜曦只气呼呼的偏过头去。   宣帝见姜曦负气,又忍不住上去逗弄。   今日逢五,是请安的日子,姜曦警惕的看着宣帝伸过来的手,好悬没有让他弄花自己的妆面:   “圣上真是的,妾上妆这么久容易吗?您怎么老想使坏!”   “朕又不是有意的,卿卿莫气了,朕今日晚膳还过来陪你。”   宣帝笑呵呵的说着,最后将手落在了姜曦还没有梳起的长发上,摸了两把,不等姜曦炸毛就快步离开了。   姜曦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连人影也看不到了,一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圣上明明已过及冠之年,怎么还这么少年气?”   华秋和华珠对视一眼,只抿唇一笑,华秋这才语气轻快道:   “那是圣上疼主子!圣上在奴婢等人的面前,可吓人了呢!”   姜曦嗔了一眼华秋,随后看了一眼时辰,忙催促道:   “华珠,快些给我梳头,今个我怕是走不快,咱们得早点儿走了。”   “哎!”   华珠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华珠便将姜曦的一头乌发盘成了一个温婉可人的单螺髻,发间插着一根银制红绿玛瑙五瓣丁香发簪,梢头坠着一高一低两颗玛瑙珠子,那色泽不输玉石。   这簪子连并其他钗环都是昨日春鸿走后,侍中局让人送来朱华宫的月例时顺道送来的。   虽只是嫔位以下的钗簪,可是那工艺材质堪称一绝,想来是新人入宫前侍中局就备下了,留着做了人情。   却不想,这次直接巴巴送来了一匣子,饶是姜曦也有些惊讶。   华珠又为姜曦簪上两只同样花形的掩鬓簪,冰凉的朱红玛瑙扫过姜曦的前额,姜曦看着镜中人,微微颔首:   “如此便好,今日是去请安,我倒也不必太过大张旗鼓。”   姜曦这话一出,华珠只好将手中那支蝴蝶钗放下:   “要奴婢说,主子昨日受了委屈,今日就该张扬着,气死那些背地里害人的!”   “自太后娘娘病重,圣上只在咱们宫中留宿过,我本已是众矢之的,何苦招摇过市,授人话柄?”   薄薄扑了一层胭脂,姜曦让华秋给自己更衣,宣帝新赏的料子送去侍中局没有几日,如今便已经制好了成衣。   这是一套齐胸襦裙,里面是一层冰凉的素缎,外罩五色玉纱,绣娘巧手在每一色上都绣上了同色的花瓣,行走间,若落花纷飞,飘飘欲仙。   姜曦用了一刻钟收拾停当,这才扶着华秋的手站了起来,这一起身,腰间的酸软袭来,她不由咬了咬唇,这才朝宫外走去。   却不想,刚一出门,外面便已经停了一架五凤仪杖。   “给玥主子请安!玥主子永宁康泰!”   “免礼,你们是……”   这五凤仪仗可是嫔位才有的!   “圣上特赐五凤仪仗,供玥主子您出行,只不过这仪仗较之嫔位娘娘的少了半幅,您请上辇吧。”   “那就有劳了。”   姜曦看了华珠一眼,华珠立刻将几个小荷包塞给几个抬辇的太监。   见状,小太监们顿时仿佛添了力气一般,平平稳稳的将姜曦抬了起来。   视线的突然升高让姜曦下意识的抓紧了椅臂,整个人一时僵硬起来。   可是抬辇的太监们走的实在平稳,没过多久,姜曦便很快的适应下来,甚至这高人一等的空气,都仿佛更香甜了一些。   姜曦微微敛目,享受了一刻,她允许自己沉湎了一刻,等快到长宁宫的时候,姜曦这才睁开眼,面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   轿辇走的很稳,可是姜曦却不防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贵人。”   文贵人闻声回过身来,她看到坐在轿辇之上的姜曦惊骇不已:   “你,你不过婕妤,怎么能,怎么能乘辇?你这是僭越!”   “文贵人,请慎言!我们主子乘辇乃是圣上御赐!”   华珠立刻开口回怼,姜曦坐在轿辇上,指尖点了点椅臂:   “文贵人似乎忘了什么。”   文贵人面色一白,随后还是咬着牙,很是屈辱的屈膝一礼:   “妾,给玥婕妤请安。”   不过一月,她从入宫后第一位承宠的妃嫔到需要给远远不及她的姜曦请安,只过了一月!   文贵人心中恨极,若非自己被算计,现在姜曦所拥有的一切,就该是自己的!   “看来这一月的静养,倒是为文贵人添了几分养气功夫。”   文贵人的出来,不外乎是与卫昭仪一样的理由,这会儿,看着文贵人,姜曦突然明白宁妃许出去了什么。   不过,一个是文贵人,一个是卫昭仪,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啊。   一瞬间,文贵人整个人身上的汗毛几乎炸起,她从未想过姜曦审视的目光会这样可怕。   很快,姜曦挥了挥手,也没有兴致与文贵人继续嚼舌,文贵人看着姜曦远去的背影,倏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却不想,摊开的掌心里,是两枚带血的断甲。   文贵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忍不住低斥一声:   “不争气的东西!”   姜曦到长宁宫的时间不早不晚,低位妃嫔基本已经到齐,就连两位昭仪也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一次,魏昭仪来的很早,直接占据了嫔位之下第一人的位置,许昭仪次之。   而姜曦也正好在许昭仪的下首,贵妃似乎也对宫里的两位新宠青眼相待,姜曦和诚婕妤也都有了自己的圈椅。   许昭仪这会儿几乎不敢看姜曦,仿佛姜曦的眼神带着刺似的。   也是,她多番算计终成空,原本还只能蹲在一群低位妃嫔中的姜曦,现下已经可以坐在下首看着自己。   就仿佛……自己这个位置唾手可得。   许昭仪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白毛汗,当下更不敢看姜曦了。   之后,众妃纷纷到来,诚婕妤对于姜曦坐在了自己前面并没有什么意见,尤其是看到了许昭仪那跟老鼠见了猫的模样,诚婕妤毫不避讳的笑出声来:   “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   许昭仪怒目而视,诚婕妤也不甘示弱的回视过去,许昭仪又怂了。   谁人不知,这诚婕妤如今是太后娘娘的眼前红人?   她,也惹不起!   宁妃和贵妃是前后脚出现的,宁妃等这贵妃坐定后,撇了撇嘴,还是与众人一道敷衍的行了一个礼。   贵妃见此,眉间微开,仿佛扬眉吐气一般,这才笑着让众人坐下,道:   “这些时日,太后娘娘卧病在床,诸位妹妹都辛苦了,本宫也都记着诸位的辛劳,待太后娘娘大安,便为诸位请功。”   贵妃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惊喜,尤其是对宫里的老人来说,圣上对她们的位分十分苛刻,有些入宫后只升了一品,一直八年都没有挪过窝。   此处指之前的诚婕妤。   可不能小看这一品之差,才人贵人之类的低位位分倒不打紧,但若是其他位分,每晋一品,便可使月俸翻倍,如此宫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上些许。   “多谢贵妃娘娘为我等操劳,只不过有人怕是就不需要了吧?妾等为了太后娘娘早日凤体康健 ,日日诵经念佛,倒是玥婕妤连连承宠,选个宫人都那般大张旗鼓,实在奢靡铺张!”   此言一出,满室一片寂静,呼吸可闻。   姜曦闻言,亦是抬眸扫视过:   “何人在说话?” 第41章   姜曦的声调不高,可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噤若寒蝉,可随后一女娘自绣墩站起,她头戴秋水仙绢花,一二梅花银簪点缀,面若凝脂,清丽脱俗。   “妾贵人郑氏,见过诸位娘娘,见过,玥婕妤。”   郑贵人乃寒州人士,快人快语,说话颇为爽利,姜曦闻言只冷哼一声,随后不紧不慢道:   “若我没记错,郑贵人是毓春宫的。”   毓春宫没有主位,可却住着许昭仪,这会儿许昭仪面色微变,低声对姜曦快速道:   “玥妹妹,不管你信不信,这话可断不是我教她的!”   她许素做事讲究的是点到为止,哪里是郑贵人这憨子直接冲着人脸面来的样子?   许昭仪言下之意,便是不会保郑贵人了,偏郑贵人还觉得自己说出了许多人心中的话,这会儿只梗着脖子道:   “玥婕妤说这些是要威胁妾的上位来管束妾吗?可玥婕妤扪心自问,妾所言可曾有假?   女子以贤良淑德立身,玥婕妤独占圣上这么多时日,如此善妒,难道不会觉得羞愧吗?”   郑贵人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扯袖子的扯袖子,看帕子的看帕子,认真的仿佛那上面有什么鸿图巨制一般。   “原来承宠多了是需要羞愧啊……”   姜曦喃喃着,随后看向了坐在上首的贵妃等一众妃嫔,起身施了一礼:   “郑贵人言辞僭越,竟暗讽宫中诸位娘娘,还请贵妃娘娘降罪!”   “玥婕妤!我并未说其他娘娘!”   郑贵人愤愤的说着,姜曦直起身子,面上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声音轻柔:   “哦?郑贵人,恕我提醒你一句,我自蒙圣宠至今,也不过承宠四日,倒是宫中其他娘娘们承宠的次数怕是要比你我的岁数加起来都多了,你方才所言,难道不是指桑骂槐?”   “你!你强词夺理!”   郑贵人还要再说什么,姜曦面上笑意一顿,眼中浮起一层寒冰般的冷漠:   “我等嫔妃入宫,一为侍奉圣上,二为伺候太后娘娘,我并不认为承蒙圣眷与向太后娘娘尽孝之间存在冲突,今日还有何人与郑贵人同样想法,且站出来,咱们姐妹好好论一论!”   姜曦说罢,凤眸平静的扫过诸人,半晌无人应声,最终还是宁妃开口道:   “玥妹妹消消火,姑娘家总是喜欢拈酸吃醋,既是姐妹,玥妹妹且宽宽心,以后大家伙才好相处不是?”   姜曦闻听此言,先是一怔,随后也是笑笑,倒是心平气和:   “宁妃娘娘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只不过,妾初来乍到,观文贵人配饰僭越便使之受笞刑,原以为该是宫规森严。   可今日郑贵人冒犯诸位娘娘在前,不敬妾在后,虽是有姐妹情谊在,可若是以后诸人也效仿,妾竟不知再逢此事,是该论姐妹情谊,还是规矩法度了。”   姜曦言毕,只轻摇罗扇,淡然自若,宁妃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冲着贵妃笑笑:   “倒是我好心办坏了事儿,讨人嫌了。”   “我知你素来心善,只是玥婕妤说的也不无道理,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是郑贵人莽撞冲动了。   不过,那日文贵人乃是自宫中招摇过市,故而罚的重了些,今日只是姐妹们聚在一处说话,且郑贵人伺候太后娘娘也算尽心,功过相抵,便罚郑贵人禁足十日,抄写宫规百遍吧。玥婕妤,你觉得如何?”   姜曦闻言,凤眸微眯,她笑了笑:   “娘娘裁决就好,妾不敢多言。”   贵妃看着姜曦温顺的模样,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郑贵人尤要再争辩,可却被贵妃的眼神按住了,随后贵妃眼神柔和的看着姜曦:   “圣上本就不好美色,如今能在妹妹宫中流连数日,已是难得,我啊,只盼着哪日能听到朱华宫传来婴啼之声了。”   姜曦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看向贵妃,缓慢的眨了眨眼:   “娘娘贤良,妾自愧不如,不过子女之缘,本就天定,妾如今蒙受圣眷已是天顾,着实不敢贪心。”   笑话,宫里这么多老人都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她才入宫一月,若是有孕怕不是要被人啃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你是个有福气的。”   贵妃对于姜曦的话并不意外,随后又说了一些场面话,这才叫了散。   高位妃嫔先行,姜曦走出去便看到纯嫔正在自己的仪驾旁,姜曦遂上前一步:   “纯嫔娘娘,不知我那姐姐近日可好?”   茯苓今日没有来,姜曦立刻问了一句,纯嫔这才回过身,看了一眼姜曦:   “姜贵人如今在本宫宫里自是无恙,倒是玥婕妤如今身处漩涡之中,无论做或不做,都牵动着身边之人,还望玥婕妤莫怪本宫多此一举。”   “哪里,娘娘愿意护着姐姐,是姐姐的荣幸,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责怪。”   纯嫔听了姜曦的话,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姜曦,这才绷着脸道:   “你二人着实姐妹情深,那姜贵人在宫里还为你抄了不少经书,本宫已经着人供在佛前了。”   纯嫔身上不管熏了什么香料,都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可见其供佛之虔诚,她如今这般说,应是对茯苓的诚心十分满意。   “让娘娘费心了。”   纯嫔只摇了摇头,随后上了轿辇,她和玥婕妤说这一句,也是不想她在这关头还要分心旁的。   圣宠,有时候可不光是荣华富贵。   等纯嫔离开后,姜曦这才上了轿辇,她一路只是默默不语,好容易回了宫,华秋立刻担心的问道:   “主子莫要伤心,贵妃能偏的了郑贵人一时,还能偏她一世吗?等以后寻了由头,自能处置了她。”   姜曦摇了摇头:   “华秋,你关心则乱了。郑贵人不过是旁人抛出来的卒子,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罢了。   若成了,我声名有损,必是我以后进位的阻拦;若败了,郑贵人会担下所有,无论如何也不会脏了旁人的手。”   “况且,本次选秀的新妃中,我观郑贵人姿容最盛,听闻她父亲还是一位秀才,如此秀外慧中的丽人,谁人愿意坐视她得宠呢?”   姜曦不无讽刺的说着,华秋遂道:   “那主子莫不是在担心郑贵人背后之人?”   姜曦又摇了摇头,纤细修长的手指轻叩桌案:   “郑贵人性子冲动,想要指使郑贵人做事,根本不必明言,只消暗示挑唆一二她便会上钩。   郑贵人不足为虑,我只是在想方才贵妃娘娘的态度,我怎么觉得……她好似真的希望我有孕?”   可随后,姜曦又不由得摇了摇头,如今中宫缺位,一旦谁诞下皇子,都是当之无愧的皇长子。   自古以来,皇帝继位以嫡长为佳,讲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可贵妃如今也不过桃李年华,此举实在奇怪。   不过姜曦在宫中的根基实在太浅,这样的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姜曦回过神,对华珠叮嘱了两句,让华珠用荷包装了些金银,替她去看看茯苓。   今日与纯嫔一谈,对于茯苓姐的安危,她倒是可以放松一二,不过观纯嫔的喜好,茯苓姐怕是要嘴上受罪了。   如今天气渐热,吃食上才尤为要紧。   “这本佛经你替我带给纯嫔娘娘,就说这是我亲手抄写的,如今赠给纯嫔娘娘,希望纯嫔娘娘喜欢。”   姜曦从书房拿出一本佛经,如是嘱咐着,华珠得了令,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就去了。   等到晚间,宣帝被政事绊住了脚,特派春鸿前来告知,姜曦也不意外。   端看赏花宴前,圣上日日驾临后宫,再对比现在,便知圣上有多忙碌了。   一夜无梦,翌日天刚放亮,姜曦便起了身,对于华秋她们来说,姜曦这个主子无论作息还是用膳都十分规律,她们做奴婢的根本不必费什么口舌,着实轻松。   今日在屋里伺候的是华秋和华露,姜曦说要一月为期,自然也要给她们三人近身伺候的机会。   况且,如今的飞琼斋不比临霜阁狭小,只华秋华珠根本忙不过来,与其累坏了她们,倒不如提前选了得力的人手。   华露长   得并不出挑,性子也敦厚老实,这会儿服侍姜曦洗漱更衣也是一板一眼的。   姜曦微微仰头,让华露为自己扣上扣子,只是等姜曦低下头时,却冷不防看到华露微红的眼尾。   “哭了?”   华露原本正蹲身为姜曦整理衣摆,却不想被姜曦抬起了下巴,连忙躲闪着跪了下来:   “奴婢,奴婢失仪了。”   姜曦接过华秋递上的桂枝薄荷清口水,含了一口吐了,这才道:   “可是为华香?”   华露摇了摇头:   “华香落着那个结果,奴婢早有预料,是奴婢的娘如今病重,爹好赌,兄长无力,奴婢心里实在担忧,这才,这才……”   姜曦听了华露此言,不由看向华秋:   “我记得宫女是可以领了牌子出宫的,你给华露取了牌子,再去贵妃处报备一二即是。”   姜曦说完,又看向华露:   “一会儿你找华珠领十两银子,既病了就要求医,求医总要花用,你身上体己怕是早就用完了吧?”   姜曦看着华露的眼神难得柔和,若是梦中的自己,有人能在关键之时搭一把手,救下爹娘,她也不至于漂泊无依。   华露听了姜曦这话,一时连连叩头:   “主子大恩,奴婢没齿难忘!奴婢,奴婢不出宫,只交了银子回去,许要不了多久,娘就会好了。”   姜曦听了华露这话,不由得蹙了蹙眉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华露低下头,小声道:   “奴婢娘亲以前也曾病重过,等奴婢寄了银子后,没过一个月就让人捎了口信儿回来,说是已经大好了。   主子如今身边正缺人,奴婢受您恩泽,怎么能这个时候离去?”   华露一脸感激的说着,姜曦听了这话,又细问道:   “哦?若是这样,那你娘应当是三五月病上一次吧?”   华露有些惊讶的看着姜曦:   “主子真是神了!不过奴婢的娘生奴婢的时候伤了身子,奴婢这一次是攒着的银子已经用完了,实在没法子了。”   姜曦听到这里,不置可否,看着华露满脸的欢喜与感激,也不好多说什么。   等到晚间,宣帝不出意料的又一次驾临飞琼斋。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宣帝直接跳过生疏,也不叫通传,只很是自然的走了进来。   彼时的姜曦正在书房,对着窗外的一树琼花仔细描画,不过姜曦只隐约有梦中那学了一年的记忆,略懂些许皮毛罢了。   “啧,卿卿是赏画人,画画这苦差事还是让朕来吧。”   宣帝陡然一出声,惊了姜曦一跳,姜曦忍不住嗔了宣帝一眼:   “圣上怎么走路猫儿似的,没声的。”   “朕怎么也是只老虎吧?”   宣帝笑呵呵的说着,姜曦不由掩唇一笑:   “是是是,圣上自是虎虎生威!”   宣帝大大方方受了姜曦的夸赞,随后站在桌前,提笔就着姜曦的原图描画起来。   不得不说,宣帝若不是帝王,也会是位风流才子,他落笔均亭有力,疏落有致,姜曦原本的枝干还有些拘泥死板,可随着宣帝一朵朵琼花点缀上去,登时便去芜存菁,一下子活了过来。   姜曦看着也喜欢的不得了,很是殷勤的为春鸿磨好了墨,宣帝一时也不由兴致盎然道:   “红袖添香,妙哉,妙哉!”   这一画,便是一个时辰,姜曦时不时的还要说两句:   “这处略略点缀几朵,方能凸显主图花的繁盛,圣上以为呢?”   “妾本想这琼花着实美丽可爱,且试试能否将其留下来,如今得圣上妙手,妾以后日日都能赏了。”   宣帝正画好最后一笔,闻言一笑:   “朕什么时候说要将此画留在卿卿处了?这画既是卿卿与朕同作,朕必得带回寝宫挂起来,卿卿若想再看,来朕寝宫瞧吧!”   姜曦一下子傻眼了,宣帝没忍住,捏了一把姜曦脸颊上的软肉:   “你这死心眼的妮子,旁人受了一分委屈,能在朕处哭十分,你倒是在朕这儿什么都藏着掖着。”   姜曦一听,回过味来,知道这是圣上知道了那日请安的事儿,它也不说话,只抓着宣帝的袖子,指甲一下一下的刮着上头的绣花。   宣帝没好气道:   “和人斗嘴的时候不是挺凶吗?这会儿怎么了,莫不是舌头被猫儿叼去了?”   “圣上!”   姜曦瞪圆了一双眼,瘪了瘪嘴:   “那不是妾也没吃亏嘛,况且,贵妃娘娘已有决断,妾再寻您做主,那妾成什么啦?”   “你啊,就是太守规矩了。”   宣帝轻轻环住姜曦的肩,隔着薄纱摩挲着姜曦玉白的肩,片刻后,这才叹息一声:   “贵妃在宫中颇有贤名,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倒像是昏了头。”   姜曦没有附和宣帝,只默默不语,宣帝随后扳过姜曦的肩,让姜曦扬起脸看着自己:   “不过卿卿放心,贵妃既做不好决断,朕来给她做。”   请安结束后,许昭仪出了长宁宫,等她出来的时候,只能看着姜曦乘着轿辇离去的背影,想折腾半生也没有得到一架彰显身份的仪驾,这让许昭仪一时又羡又妒。   施美人和张美人紧随其后,见着许昭仪要走,张美人忍不住低声道:   “昭仪,咱们不等郑贵人了吗?”   “等她?她就是我的活祖宗!”   许昭仪本就怕姜曦报复,这会儿直接甩袖离开,施美人也忙追了上去:   “好好的,提她作甚?张狂的叫人恶心。”   三人先后离去,等郑贵人出来的时候,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她抿了抿唇,刚刚仰起头朝毓春宫走去。   等回了宫,宫人这才露出担心的神色,看着郑贵人:   “主子,您好端端的,怎么和玥婕妤对上了,玥婕妤如今正是盛宠之时,若是她对主子不利……”   “玥婕妤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族里让我入宫,可不是让我在贵人的位置上坐到死的。   前个在御花园,苏贵人那意思谁听不出来,只她胆小罢了。可须知风险与利益并存,玥婕妤如今炙手可热,你以为贵妃娘娘和宁妃娘娘不忌惮她吗?   今日我是冲撞了玥婕妤,可结果呢?贵妃当初怎么罚的文贵人,又是怎么待我?”   郑贵人冷冷一笑:   “太后娘娘不见我,我便只能给自己谋一条出路,贵妃娘娘也好,宁妃娘娘也罢,只要能唯我所用,那便足够了。”   况且,在宫里当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倒也不是一桩坏事。   宫人欲言又止,主子这样想也没有问题,可是主子似乎忽略了圣上啊!   那对玥婕妤不利的流言才出了个头,圣上就忙不迭的给按下去了,如今主子得罪了玥婕妤,圣上真能这么轻纵了吗?   宫人提心吊胆了一整日,等到晚间,这才松了一口气,等到得知圣上夜里并未驾临飞琼斋后,郑贵人更是得意极了。   “看来今日我所言还是有用的,自古帝王不长情,给那姜氏几分宠幸,已是恩赐了,现下圣上应当厌恶她坏了自己的名声了吧?”   郑贵人微扬下巴,爹爹是秀才,她也曾看过无数道劝谏帝王的文章,自然知道要怎么入手。   宫人放下了心,去提了早膳,主仆一行高高兴兴吃过了早膳,却不想没过多久,春鸿手下的小太监直接领了宣帝的口谕而来。   郑贵人一时又惊又喜,她估摸着是圣上要褒奖自己勇敢无畏,面刺君上!   “贵人郑氏,骄横跋扈,不敬上位,降位选侍,此生不得晋位!”   “降为选侍……”   姜曦忍不住看向宣帝:   “听闻本次选秀秀女的位分皆是圣上而定,   圣上封她为贵人,应是喜欢的,如今怎好为妾……”   “朕爱她容色,可却不知她是这幅性子,好让她坐坐冷板凳,磨磨性子。”   宣帝很是随意的说着,姜曦替郑选侍说一句已是宽宏大量,这会儿自不会为了她违背圣上的意思,当下只是半羞怯,半感动道:   “圣上待妾这般好,妾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卿卿就陪朕用饭吧!方才,朕可是听到某人的肚子咕咕叫了。”   姜曦顿时红了脸,美人芙颊飞红,暮色微灯笼着她,朦朦胧胧,别有一番美丽。   圣上要用饭,自然不能用热过的,这会儿张罗着摆膳,宣帝嘴也没闲着:   “今日朕去看了母后,听她说,妃嫔们伺候都很精心,许是再过几日就要大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倒是不枉纯嫔姐姐日日在佛前祈福。”   “纯嫔?怎么你与她还有交情。”   “昨日请安出来的时候,妾和纯嫔姐姐说了几句话,她身上檀香味有些好闻,妾便与她多说了几句。”   姜曦笑了笑,宣帝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怅然,但很快回过神:   “她素来与世无争,你与她交好倒也不错。”   姜曦只笑而不语,宣帝又和姜曦随意的说着家常话,只消磨着时间,姜曦似是想到了什么,坐直身子,看着宣帝:   “说起来,妾今日也遇到一事,妾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无人诉说。”   随后,姜曦将今日与华露的事道来,她那位病的奇怪,好的恰好的娘亲让姜曦心怀疑窦。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也不由沉吟片刻:   “卿卿的意思,是你这宫女的家人在哄骗她?”   “圣上仁心,准许宫人与家人通信,可若是有人罔顾圣上仁心,反而借此剥了宫中的利,那妾可不依。”   “这怎么就剥了宫中的利?”   “圣上您想啊,这养一个好用又贴心的宫人需得耗费多少心力,可若是他的家人借此牟利,长此以往,宫人若惊弓之鸟,也伺候不好主子,怎么就不算剥宫中的利?”   姜曦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根根立起的绿叶,轻轻叹了口气:   “妾知道,宫中宫人众多,有许多不平之事,妾也见不着,可如今这事儿到了妾的眼皮子下面,华露可是打一开始就跟着妾的,若真是她家中之人哄骗了,妾总是要让她知道真相才是。”   “是这个理。你身边最早跟了四个宫女,如今乍然去了一个,总不好再失了另一个。”   宣帝看着姜曦,眼神带着不自知的柔和:   “她们伺候你是本分,偏你连自己的事儿都不求朕,却为了她们来与朕说嘴,你啊,朕让春鸿安排人走一趟如何?”   “多谢圣上!不过,最好是能暗中打探一下,如此方不会被人欺瞒。”   “好好好,朕的小诸葛,都听你的可好?”   宣帝忍不住又想去捏姜曦的脸颊,姜曦机灵的躲开,嘟囔着:   “圣上别捏,妾疼。”   宣帝哼笑一声:   “属你娇气。” 第42章   宣帝这几日也着实累着了,故而夜间只叫了两次水便歇下了,等到翌日,姜曦送宣帝离开后,这才叫来了华露。   “昨日你说起你娘病重之事,我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不过我一深宫妇人,倒是没有别的法子,幸而圣上垂怜,肯替你去探问一二,今日说与你听,也好叫你安心。”   华露听了姜曦这话,先是一怔,随后直接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奴婢,奴婢何德何能能让主子这般待奴婢,奴婢,奴婢惭愧啊!”   华露一时红了眼,她在这冷宫一样的朱华宫做了这许多年的差事,她知道自己愚笨呆板,所以从不在主子面前惹主子厌烦。   她这辈子,唯一做的出格的事,便是检举了华香,可是那是因为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很好了。   可华露从没想到,主子竟然愿意将自己这点儿芝麻大的小事请圣上探听!   “好了,快起来吧。我不过动动嘴的事儿,哪里值当你这样了。”   姜曦笑了笑,看向华秋:   “还不快取张帕子来,好叫她擦擦脸,都成花猫儿了。”   华露不好意思的爬起来,用帕子擦了擦泪水,这才低低道:   “其实……奴婢也知道娘病的可能有些不对劲儿,可是只要娘能好好的,奴婢愿意好好干活,吃再多的苦也不打紧。”   华露说到这里,却不再说,那到底也是她的家人,她如何能不了解?   可她没有想过,主子竟然会为了她做主。   姜曦闻言,也是轻轻一叹:   “也罢,苦了你了。此番圣上既派人前去探问,若真是你娘有旧疾,我会托人请大夫给你娘好好调理一二,可若是旁的,你心里也当有个准备才是。”   “奴婢晓得的。”   华露感激的看着姜曦,姜曦也含笑看着华露:   “我自入宫,便由你们服侍,你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如今华香去了,我只盼你们以后都能好好的。”   “主子之恩,奴婢只能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了。”   “瞧瞧,你们一个个近前伺候的,都嘴甜的跟吃了蜜似的。长此以往,我这儿怕是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被你哄了去了!   华珠,日前侍中局送来的那一匣子玉晶做的小玩意儿,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挑几样,带着赏玩也就是。”   姜曦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华秋和华珠不由相视一笑,华珠脆生生道:   “那是因为主子打心眼里疼咱们,咱们才敢跟主子歪缠!”   华露也忍不住勾了勾唇,只是配上那通红的眼睛,莫名有些喜感。   “华露,过来呀!”   华珠拉着华露过去挑选,不过三人也都是有主意的,只选了一样。   华秋挑了银绞丝桃花玉晶镯,是她喜欢的样式。   华珠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选了一颗最大的滴玉晶戒子,华秋见状,忍不住道:   “你素日要给主子梳妆,只恐带了主子的头发,那就不美了。”   “华秋姐姐,我不带,就是看着喜欢。”   华珠说着,忍不住捧在掌心,看着欢天喜地的,显然是喜欢的不得了。   倒是华露这会儿有些拘谨,思来想去,只选了一对儿不打眼的串珠玉晶耳坠,用几根银丝交织兜着,倒是十分精巧。   姜曦摇着扇,含笑看着,又招手让华露过去,等华露蹲下身,姜曦亲手将耳坠给她带上:   “不错,娇俏灵动,好看的。”   华露一时红了脸,随后姜曦起身去书房看书,华露这才和华秋华珠退了出去。   华秋和华珠守在门外,华秋指了指华露的脸,笑道:   “方才虽用帕子擦了,这会儿脸上还有些印子,主子这儿我二人先收着,你先回去洗把脸。”   华露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随后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如今还未升为二等宫女,只与锦香和彩云住着。   华露一进门,二人正偷空绣着帕子,看到华露耳上的新耳坠,锦香不由笑嘻嘻道:   “华露姐姐这是得主子赏啦?”   华露下意识摸了摸耳坠,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领赏。   “主子真大方,若我不曾看错,这是玉晶吧?怕是下面有些主子都没有。”   玉晶虽然并不限制宫人使用,可也不是你能用侍中局就会送的。   “主子性子好,你们和主子多相处相处就知道了。”   华露小声的说着,彩云这时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话虽如此,可我们的资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主子跟前伺候。”   华露看向二人,认真道:   “你们认真做事主子会看到的,我以前……”   华露说着自己的经历,二人听的很是认真,眼中也涌起了希望。   宣帝下了朝便吩咐春鸿去办了姜曦所求之事,春鸿初闻此事,一时心中惊讶万分,不过一个小小奴婢的家事,何时需要圣上亲自过问了?   可又仔细一想,这哪里是圣上要问奴婢的事儿,分明是将主子放在心上了。   不过,华露家在京州之南,怕是来回需要三日功夫了。   等到暮色落下,王先带着小太监呈着绿头牌进了勤政殿,彼时宣帝还没有忙完,王先等了足足一炷香这才被叫了进去。   宣帝的手熟练   的伸向了最前面一排,写着玥婕妤的牌子上,但随后又转了一个弯,翻了纯嫔的牌子。   纯嫔是一宫主位,自然不必乘着合欢承恩轿至乾安殿被临幸,只是这个消息传至闻禧宫时,原本正在捧读佛经的纯嫔不由一愣。   “嬷嬷,你说圣上今日翻了我的牌子?”   杨嬷嬷这会儿笑的见牙不见眼:   “娘娘,方才可是王总管亲自来通传的,那还能有假?依老奴看,圣上心里还是有您的!   这段时日,圣上除了宠幸玥婕妤外,可是只翻了您的牌子!”   “玥婕妤,是了,只有她现下有这个本事……”   纯嫔忍不住喃喃着,杨嬷嬷仍在一旁说着:   “老奴记着这月侍中局送来了三瓶茉莉清露,那味道别提多鲜灵了!娘娘稍后沐浴的时候加上几滴,圣上定然喜欢。   娘娘您如今还年轻,指不定还能再生个小主子……”   “嬷嬷。”   纯嫔出声打断了杨嬷嬷的幻想,她蹙了蹙眉,握着佛经的指骨泛着冰凉的白,她将佛经倒扣在桌上,轻轻抚摸着小腹:   “孩子,还是不要来的好。”   不等杨嬷嬷开口,纯嫔便站直了身子:   “走吧,伺候我沐浴,总不好让圣上久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纯嫔沐浴完后,只让宫人给自己挽了一个简单的芭蕉髻,方簪了两朵茉莉小花便叫停了。   “娘娘……”   杨嬷嬷还要再劝,纯嫔恹恹的看了一眼镜中素淡的自己,却道:   “我这模样,圣上也看腻了,哪里是几朵花儿就提起来的?更何况,我已经过了人比花娇的年纪,过犹不及。”   纯嫔说罢,朝外间而去,而此时,宣帝早已坐在了罗汉床上,手里翻着纯嫔倒扣在桌上的佛经,听见响动也没有抬眼:   “这佛经的字迹工整有余,可却有些匠气,倒不似你素日自创的飞絮体看着赏心悦目。”   “圣上此言差矣,供奉佛前,只需虔诚即是,倒也不必卖弄,况且,圣上与玥婕妤相处多日,竟不识得这是她的字吗?”   “哦?看着倒是诚心的。”   宣帝将佛经看完,这才抬眼看向纯嫔,纯嫔缓步走来,若隐若现的茉莉香如浪潮般一叠一叠涌来,许是来的太凶,倒让人品出了几分苦。   “你这香……”   宣帝想了想,还是道:   “以后别用了,朕闻着头疼。”   纯嫔一怔,不由垂下眼帘,轻轻问了一句:   “圣上可还记得,您与妾身初相逢于远客花海?   那时,您说妾淡妆轻抹惊人目,沾衣尤胜玉肌凉。”   宣帝闻言也愣了一下,脑中似乎回想起那个在茉莉花海间,拈花温柔一笑的女子,但很快,他又揉了揉额角,只调笑道:   “朕记得你素来最是温顺,怎得如今倒也似生了暗刺?”   纯嫔扯了扯嘴角,想要弯起一抹弧度,但最后还是放平了。   “好了,安置吧,朕累了。”   宣帝说着,起身抓起了纯嫔的手,纯嫔的手指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二人走到内间,宣帝先上了榻,等到纯嫔的时候,她轻轻抚着小腹:   “圣上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宣帝已经很累了,语气透着几分不耐:   “上榻。”   纯嫔没有动,只是着里衣跪了下去:   “今日,是妾孩子的忌日。请圣上恕妾不能伴驾之罪。”   纯嫔说着,俯身叩拜了下去,乌莹莹的发间,那两朵雪白的茉莉分外醒目。   宣帝一时愣住,他张了张口:   “他才四个月,还未托胎人世,你竟,你竟……”   宣帝一时语塞,纯嫔只淡淡道:   “妾孩儿虽未降世,可他既托生妾腹中,一日为母,终身为母,哪怕无人记得,妾来记。”   宣帝沉默了,他缓缓倒在高高的软枕上,片刻后,纯嫔只觉得眼前一片衣角闪过:   “你起来吧,春鸿,更衣。”   不多时,宣帝出了正殿,只是临出门的时候,见一旁的清露轩还亮着灯。   “那是谁的住处?”   “回圣上,是姜贵人。”   宣帝随后踏步走了进去。   宣帝离开后,杨嬷嬷连忙进到内间,便见纯嫔正跪坐在地上,面上无悲无喜,不知在想着什么。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地上凉,仔细伤了身子,您先起来。方才圣上去了清露轩……”   杨嬷嬷一边扶着纯嫔,一边有些担心的看着纯嫔,纯嫔闻言,木楞的眼珠转了转,道:   “清露轩也好,总不好让玥婕妤的好意落空。”   今日之事,她不会怪玥婕妤,她该怪的,是那个冷心薄情的男人。   杨嬷嬷张了张口,纯嫔没有理会,只是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嬷嬷,扶我去佛堂,我要给朝朝跪经,愿我的朝朝来世能托胎一个好人家,不要这么命苦。”   杨嬷嬷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道:   “老奴该打,老奴该打,怎么忘了今个是小主子的忌日,老奴……”   纯嫔凄然一笑,摆了摆手:   “好了,嬷嬷,不怪你。这世间,连最该记得的人都不记得了,何况你呢?”   纯嫔一瘸一拐的朝佛堂走去,“吱呀”一声,杨嬷嬷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缕光被尽数挡住。   娘娘,她又将自己关进了那黑漆漆的佛堂。   转日,姜曦书架上的书都看的差不多了,便带着华秋和彩云二人去烟海楼另觅新书。   彩云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拿出了十分的干劲儿:   “奴婢这便去为主子请撵子过来!”   “不必忙了,只过了西华门走两步就是了,倒也不需大张旗鼓。”   “是。”   彩云应了一声,便跟在了姜曦的身后。   主仆三人方过了西华门,远处的牡丹园竞相开放,只是少了那株曾经被贵人们万众瞩目的二乔牡丹。   刚走出树荫,彩云适时的撑起一把伞:   “主子生的白,如今日头毒了起来,仔细被晒着了。”   姜曦笑了笑,从善如流的站在了伞下,但还是不由道:   “我瞧着这伞不似寻常,应当很重吧?”   彩云撑着的伞很大,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会让姜曦被晒到或是淋着。   彩云闻言眼睛一亮,这才含蓄表示:   “奴婢会制伞,想着主子外出,若是能让主子被这日头少晒到一分,也是这伞的福气了。   况且,奴婢力气大,就算走完整个皇宫,也不会觉得累呢!”   彩云这么明晃晃的表忠心,姜曦自然不会拒绝,只笑道:   “那日我只听春鸿公公说了一句,倒不曾想到你有这般本事,看来以后我若出门必得带你随行,也能得几分安心了。”   “那是奴婢的荣幸!”   彩云高兴的将伞又奋力举的高了些,姜曦笑着按着她的手臂:   “平常些就好,若是累着了,我可要心疼的。”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远处有一丽人扶花而来,她手中持着一支石榴花,其色灼灼,映的诚婕妤那张苍白的脸,难得多了几分血色。   “诚姐姐,这才两日不见,你怎么……”   姜曦一时有些吃惊,诚婕妤这模样,乃是典型的失血症,可她当初为太后抄写血经之时,   也不曾这般。   诚婕妤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唇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玥妹妹说这个?太后娘娘久病不愈,我听说以人血入药或有奇效,且试一试罢了。”   诚婕妤很是无所谓的说着,姜曦却不由得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抓着诚婕妤的手臂,又快又急道:   “你疯了!失血多了人会没命的!”   诚婕妤看着姜曦,笑容放大:   “玥妹妹,难得看到你这般模样,真是稀奇。”   “诚姐姐,你这又是何苦?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太后娘娘她明明……”   “玥妹妹,我一无所有,唯一有的便是这具残躯,若能有些用处,怎样都好。”   诚婕妤打断了姜曦的话,姜曦一时怔住,随后,诚婕妤又看向姜曦,笑了笑:   “听说昨夜圣上去了闻禧宫,玥妹妹怎么待纯嫔这般好?枉我与玥妹妹也是有些交情的。”   “我……”   姜曦想要说些什么,但随后诚婕妤却冲着姜曦莞尔一笑:   “好了,与妹妹玩笑两句罢了,妹妹还当真了?只不过,妹妹可知昨夜圣上在何处留宿?”   “我想,阖宫都知圣上翻了纯嫔娘娘的牌子。”   “是啊,可谁又能想到,圣上在清露轩留宿呢?”   “什么?”   姜曦一时面色微变,诚婕妤笑着看姜曦变脸,随后这才上前一步,勾起姜曦鬓角的散发别至耳后,这才轻轻在姜曦耳边道:   “不过妹妹放心,纯嫔性子好,不会在乎这些。只是,以后妹妹需知……好心,也是会办坏事儿的。” 第43章   姜曦闻言,惊愕之余,忍不住怔怔的看着诚婕妤,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些旧妃哪怕笑着的时候也泛着苦,让人发自肺腑的想要替她们皱眉。   诚婕妤说完了自己想要说的,随后拍了拍姜曦的手,告辞:   “我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诵经,便先行一步了,妹妹自便吧。”   “恭送姐姐。”   等诚婕妤离开后,姜曦驻足良久,这才朝烟海楼而去。   “回神了。婕妤难得这般神思不主,可是心里压着什么事儿?”   陈莹伸手在玥婕妤眼前晃了晃,等姜曦回神,这才笑盈盈的开口。   姜曦听了陈莹这话,心下一动,陈女官在宫中多年,许是知道些内情。   旋即,姜曦苦笑道:   “我与纯嫔娘娘一见如故,昨日听说圣上翻了她的牌子,很是替她高兴,倒不曾想,圣上最后竟是留宿在清露轩……”   陈莹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姜曦,也有些理解姜曦的担忧,清露轩中是她的姐姐姜贵人,姜贵人与纯嫔同居一宫。   圣上如此所为,与其夺宠无异。   “婕妤不必担忧,纯嫔娘娘是宫里有名的好性儿,不会因为这样便迁怒于姜贵人的。”   “我除了担心茯苓姐外,也替纯嫔娘娘有些忧心,圣上突然离开纯嫔娘娘宫中,也不知纯嫔娘娘她……会如何?”   姜曦低垂着眸,轻轻叹了一口气,而陈莹听了这话,沉吟了一下:   “若我没记错,昨儿是六月初七吧。倒也难怪纯嫔娘娘那样温顺的性子,都要拒宠了。”   姜曦闻言不由有些好奇:   “陈娘子,这里面可有什么缘由?”   “六月初七,是纯嫔娘娘失子之日,她失子的那三年,每逢此日,便要闭宫七日,后来被太后娘娘下旨申饬,这才停了。”   姜曦听到这里,一时有些心惊,而今也才景庆八年,她听华秋说,纯嫔乃是景庆二年冬有孕,景庆三年失子,再加上她三年为失子闭宫七日,如今算来……距离纯嫔停止闭宫也不过两年罢了。   陈莹见姜曦面色不好,遂劝说道:   “宫中规矩大,纯嫔娘娘四月失子,连个婴孩都算不上,圣上和太后娘娘准她三年悼念,已是天恩,按例……可是连哭一声都不准的。”   “规矩法度也是人定的,法理不外乎人情。”   “是这个理儿,只可惜,纯嫔娘娘旁的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唯独因此左了性子……当初,那纯字封号,可是羡煞众人,谁也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般结果。”   “心性至纯之人,方容易生得执念。”   姜曦也不由叹息一声,这书也看不下去了,只等回了飞琼斋,姜曦执笔磨墨,斟酌再三,将心经抄写百遍。   翌日一早,姜曦便让华秋代自己将经书送给纯嫔。   而此时,纯嫔已在佛前跪经了一天一夜,清冷的日辉自小窗落在她的身上,那本就瘦削的身子越发单薄了。   “娘娘,玥婕妤派人过来了。”   杨嬷嬷连唤了三声,终于让纯嫔清醒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竟希望自己就这么跪死过去,随她的孩儿一道去好了。   但杨嬷嬷的声音终究让纯嫔回到人世,她还不能死。   约莫过了一刻钟,只听“吱呀”一声,纯嫔的脸出现在门后,面白如纸,神情却如幽潭般平静,杨嬷嬷一时眼睛红了:   “娘娘……”   “嬷嬷先请玥婕妤的宫人在明堂侯着,让宫人伺候我梳妆吧。”   “哎,哎……”   杨嬷嬷仓促的擦了擦泪,随后扬声吩咐了一声,这才扶着纯嫔去洗漱。   等纯嫔收拾停当,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今日的纯嫔不饰珠翠,唯有面颊和唇上点了一层胭脂来提气色。   “久等了。”   纯嫔扶着杨嬷嬷的手走了出来,华秋连忙行礼:   “娘娘言重了,是奴婢来的匆忙,搅扰娘娘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华秋三言两语便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倒是让纯嫔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纯嫔看了一眼华秋,赐了座:   “本宫记得你,你是一开始就跟在玥婕妤身边吧?玥婕妤身边老人不多,下次若有什么事随便遣个宫女太监也就是了。”   华秋只坐了半边,听了纯嫔的话,又起身回话,笑笑道:   “奴婢怎敢拿主子的主意,如何做,怎么做,派何人去做主子心里都有数,娘娘若是瞧奴婢烦了,奴婢下次让娘娘换了华珠来可好?”   “你这丫头。”   纯嫔弯了弯唇角:   “也不怪玥婕妤这么疼你们,也罢,本宫也不多言了,玥婕妤若是派你来瞧姜贵人,你自去清露轩便是。”   华秋仔细留意了一下纯嫔的神情,见纯嫔提起茯苓也面无异色,当下也知道如何给姜曦回话了。   而后,华秋这才笑吟吟道:   “好叫娘娘知道,奴婢此番前来,不为旁的,乃是奉主子之命,给娘娘送上一物。”   纯嫔闻言一愣,随后便见华秋将姜曦抄写的心经呈了上来,纯嫔一翻开,便不由心尖一颤,半晌,这才压抑着涌到喉头的颤音,深吸一口气道:   “玥婕妤有心了。”   华秋只是含笑立着,见纯嫔没有什么别的吩咐,这才告退,而等华秋离开后,纯嫔抚摸着心经,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纯嫔这才看向杨嬷嬷:   “嬷嬷,我饿了,想吃云片糕,还有嬷嬷做的茉莉酥酪。”   杨嬷嬷不知宣帝说过什么,顿时笑弯了眼:   “哎,主子就晴好吧!”   杨嬷嬷说完,这才高高兴兴的退了出去。   纯嫔紧紧握着心经,轻抿唇瓣,看着那天蓝釉绘茉莉宝瓶,眼神淡漠如云。   清露轩中,茯苓临窗刺绣,她的绣技虽不比曦妹精湛,可也是婶子不藏私教过的,倒也算得上能拿出手。   “主子,主子……”   云樱唤了两声,茯苓这才停下动作,皱眉道:   “不是说了我绣花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吗?”   “方才玥婕妤又派人来咱们宫了!”   茯苓闻言,不见欢喜,反而眉头皱的更深了:   “曦妹派人来了?快请!可是曦妹遇到什么事儿了?可我现在又能做什么……”   后一句茯苓说的很小声,云樱并没有听到,这会儿云樱闻言却哼了一声:   “主子想差了,玥婕妤是派人来给纯嫔送东西的,奴婢瞧的真真的,是玥婕妤身边最倚重的华秋!”   茯苓听到这里,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给纯嫔娘娘送东西啊,我当是什么事儿。”   “主子!您怎么就不开窍呢!您和玥婕妤在家里时是不分彼此,可如今进了宫呢?   这段时日可   是只有您和玥婕妤承宠,您大前夜承宠,玥婕妤今个就给纯嫔娘娘送东西反而不搭理咱们,也不知是不是对您……”   “啪——”   云樱话没有说完,茯苓直接甩了她一记响亮的巴掌:   “我说的话,你是当耳旁风吗?”   “奴婢不敢!”   “宫规明令,宫人有僭越、多舌者,可处以拔舌之刑,云樱啊,你算是一开始就跟着我的,你想试试吗?”   云樱一愣,她没有想到那个打民间来,性子和软好拿捏的主子在这事儿上竟是如此的,如此的狠毒!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云樱将头磕的梆梆响,茯苓看了她一眼,却置之不理,只眼神漫漫的看向窗外,这些日子,她为了不给曦妹添麻烦,这样一尺见方的景已经看的腻歪了。   “去外间跪着,想保住你的舌头,以后日日为曦妹诵经祈福吧。若是有一日,被我发现你不够虔诚……”   茯苓没有说完,那空白的恐惧逐渐蔓延至云樱的四肢百骸,让她一时手脚冰凉起来。   明明,明明她们并非亲姐妹,为何却有这般深情厚谊!   云樱不明白,等她抬起红肿的额头,迎接她的只有茯苓冰冷的眼神:   “青橙,带她下去。”   沉默寡言的青橙上前将云樱托了出去,茯苓微微阖眸,让呼吸平静下来,这才开始认真刺绣起来。   曦妹畏热,正好她日前得了一匹金纱罗,乃是金绿交织,既看着凉爽也不是华贵,给曦妹做件夏衣倒是合宜。   茯苓随意哼着歌儿,手中针线飞舞,一时沉浸在忙碌之中。   之后的几日,宣帝又恢复了曾经按选秀顺序宠幸新妃的习惯,将新晋妃嫔挨个宠幸。   当然,这个过程倒是直接将郑选侍跳过,一时让宫中人不由惊诧不已。   郑选侍那般好容色,圣上竟也不动心吗?   姜曦得知此事时倒也并未如何做欢喜之态,这后宫争宠本就不是依靠弹压他人。   时隔多日,宣帝又重新来到了飞琼斋,不过今日的宣帝并不似以往那般笑吟吟,平易近人的模样,整个人散发着几乎可以凝成实质的冷气。   就连春鸿都不由得冲姜曦使了眼色,姜曦微微颔首,随后上前一礼:   “妾请圣上安。”   “免。”   宣帝大步自姜曦面前走过,姜曦徐徐站了起来,跟上了宣帝的步子。   宣帝一进门,便坐上了罗汉床,他倚着杏色福运莲花隐囊,闭目养神,默默不语。   姜曦挥退下人,脱了鞋子跪坐在宣帝身旁,玉指纤纤,轻轻的按揉着宣帝头部的穴位。   姜曦虽然看着弱质纤纤,可是手上力道不小,她又精通医术,一刻钟后,宣帝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他握住姜曦的手:   “卿卿累了,歇一歇吧。”   “妾不累,瞧着圣上倒是累了,您既然来了妾这里,屋里头又只有您和妾两个人,您想睡便睡吧。”   姜曦回握住宣帝的手,柔柔一笑,今日姜曦穿了一袭蜜合色蝴蝶襦裙,外罩梅子青纱衣,看着便十分清爽。   “卿卿冰肌玉骨,这般打扮,极好。”   宣帝的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了姜曦的身上,直看的姜曦面颊滚烫,这才挪开,他把玩着女娘的葱指,叹了一口气:   “昨日青州巡抚蔡誉上奏,青州连月暴雨,蒗江决堤,冲垮的大小县城村庄不计其数,折损的人力物力更是难以计数。”   宣帝没有说的是,此番天灾带来的种种损失暂且不论,只他如今刚从母后手中彻底接手政务,便发生了这样事,若是没有解决好,只怕朝堂和民间的舆论会将他冲垮!   姜曦闻言微微一愣,随后下意识的抓紧了宣帝的手臂,咽了咽口水,声音艰涩:   “敢问圣上,那些被冲毁的县城中,可曾有丹穴县?”   宣帝想了想,摇了摇头:   “朕知你担心什么,朕特意瞧了一眼,并无你的家乡。此次决堤之处在青州境内,蒗江之水自北向南,倒不知琛州可有波及。”   宣帝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这会儿放松了疼了一夜的头,倒也将一切絮絮道来:   “据蔡誉所言,本次受灾县城在青州中部及南部,约有百余县城,因灾情来的急,准备不够,最临近蒗江的陈安县连山丘都被尽数淹没,山脚下的民居更是……也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天不顾我大渊啊!”   宣帝一声长叹,素来英姿勃勃,气势非凡的帝王此刻难得流露出几分颓唐,若是寻常人看了定是要心疼不已。   而姜曦听完了宣帝的话,原本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这时才开始考虑宣帝与自己说这些话的意思。   不是姜曦多心,她总觉得圣上与自己说这些,倒像是想要自己开口献策。   大渊虽未曾明令禁止女子干政,可宫妃轻易置喙朝政,轻则被参,重则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姜曦试探的看向宣帝,轻轻道:   “妾不过后宫妇人,圣上怎好与妾,与妾说这些。”   姜曦不由得低下头,芙颊微红,既有情郎信任自己的欢欣,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羞。   宣帝见状不由大笑:   “今日只是朕与卿卿说些私房话罢了,卿卿长在民间,应当也见过此种情况,若有想说的话,大可直言,哪怕有失,也不过闺房密语,何人敢指摘?”   姜曦闻言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很快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她的手还被圣上握着,自不敢露出异色。   看来,圣上这是非要让自己说个所以然来。   可,到底是什么情况下圣上会需要自己一个女娘开口?   姜曦不由想起当初初见太后之时,那清瘦的身影,伏案批阅奏折的模样。   而之后,她再去给太后侍疾,那张书案也不知何时被撤去,那那些需要批阅的奏折又会去了哪里?   姜曦看着宣帝握着自己的手指的手:   圣上!   唯有圣上!   太后称病,圣上掌权,那场赏花宴上的局中圣上掺了一手,也未尝不是预示着他们母子之间的权利交接。   可圣上彻底掌权至今也不过一月,便发生了这样的天灾,圣上当真没有法子解决吗?   他有的,但他却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他需要一个关键时候,一旦事情有变可以抛出去的棋子!   而这段时日,圣上一气宠幸了所有的新妃,她们皆是民女出身,或许有无法理解圣上意思之人,也或许有胆小怯懦之人,以至于圣上兜兜转转,将这个人选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电光火石间,姜曦想了很多,宣帝倒是颇有耐心的等着,这会儿的宣帝肩膀微微塌下,是真正放松的表现。   他仿佛一只巡视自己领地的雄狮,游刃有余的同时,又自信姜曦这么一个曾经扮演过解语花角色的妃子也可以在这一刻接住他的话。   姜曦不动声色的吐纳数次后,这才装作沉思结束,只含羞带嗔的看了一眼宣帝:   “瞧圣上您说的,妾对您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妾长在民间,此前倒是曾见过一次天灾。   妾记得妾幼时也住在青州,只是当时也曾发过一次洪水,虽然过后妾一家安然无恙,但爹娘最终还是选择迁居丹穴县。   这洪水实在凶恶,毁民田,摧民屋,牲畜粮食皆受其灾,更不必提被洪水带走的人了,天灾之下,人力之能,着实渺小。”   姜曦说着,忍不住皱眉叹了一口气,宣帝不由拍了拍姜曦的手,点点头:   “是有这么回事儿,朕记得是景庆二年的事儿吧?卿卿那时约莫也不过十岁,倒是对此事记得牢。”   姜曦苦笑一声,似乎想起了   不好的回忆,面色很是苍白,她勉强打起精神:   “那一场洪水,妾的乡邻好友不知多少人离去,妾怎敢忘?   妾还记得当初那连日不断的雨幕日日夜夜的笼罩在屋顶,可怖极了。   易地而处,妾私心想着,如今洪水已然降临,为今之计,应当以赈灾安民为重。   妾当时观滚滚洪流自家门而过之时,只想着能有口热饭吃便是天恩。   幸而如今正值夏日,不必担忧寒气伤人,只需请各地义仓开仓放粮,让百姓吃饱安心即是。”   姜曦回忆着脑中关于灾情的记忆,一字一句的说着:   “不过,人饿极了什么都能做出来,为防差池,恐怕还需要圣上派兵将前往震慑。   除此之外,便是洪水褪去后的关键事宜了。”   姜曦说着,低垂眉眼,起身下榻,赤足跪在地上:   “凡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是以疫病的防范也必不可少,古语言,举贤不避亲,妾家中世代行医,妾的爹爹当初曾在景庆二年的洪灾中操持一县的防疫事宜,听说那时候我们县的伤亡人数是最少的。   而今,圣上担忧此事,妾举荐妾的爹爹前往青州,为圣上分忧!”   姜曦说完,脸颊红扑扑的,可是眼睛却亮晶晶的,宣帝定定的看着,只觉得心底某处蓦然有片刻柔软,他倾身伸出手:   “卿卿快起来,卿卿一心为朕,朕岂能辜负?”   姜曦红着脸,闭着眼,在宣帝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宣帝直接将姜曦揽入怀中:   “卿卿,这可不够!”   宣帝挥落了碍事的小几,抓过那杏色福运莲花的隐囊垫在了姜曦的腰下,雨疾风骤间,宣帝低喘着和姜曦十指紧扣,他额头抵着姜曦的额头,喃喃:   “卿卿,给朕生个孩子吧!”   姜曦没有回答,白莹莹的藕臂攀上了宣帝的脖颈,无声的迎合犹如应允。   下一刻,疾风颠簸起伏的越发厉害了,那对儿玉臂脆弱的仿佛可以随意攀折。   这是圣上给自己留下的一条的生路吗?   姜曦唇角微扬,不,走别人给的路,生死永远在旁人的掌控之中。   她入宫,可不是要做那身若浮萍的飘摇之人的。   这一次,既是危机又是机会,当初爹爹在防疫之事居功甚伟,奈何被县令独占功劳,为防不测,姜曦一家也不得不离开当地。   六年过去,这一次,姜曦不仅要让爹爹拿回当初属于自己的荣誉与奖赏,也要凭此事让为自己辟一条青云之路!   无人知道,在那梦中,这场洪灾并未延续很久……   翌日,朝堂之上,宣帝听了朝臣的意见后,与姜曦所言一同整合,方下了赈灾圣旨。   可巧,这圣旨初下,便有青州八百里加急的急报传来:   “圣上大喜!青州雨停!青州大雨已停!”   这个消息一出,让原本心里还有些起嘀咕的大臣们纷纷叩拜山呼:   “圣上乃天命所归,圣喻下而暴雨停,乃大吉之兆啊!”   “圣上天命所归,大渊大吉!”   “圣上天命所归,大渊大吉!”   ……   宣帝见状,只笑而不语,随后等朝中安静下来,这才看向一旁的梁相:   “梁相,现下可能落印?”   昔日先帝龙驭宾天之时,将手中的鱼符、督军大印皆命工匠秘密一分为二,交由梁相与太后同掌,而太后也趁此机会垂帘听政,将一部分政权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如今太后隐退,属于太后势力的官员还处在观望状态,而方才宣帝所言派兵之事,梁相并未同意,加之灾情似乎预警着什么,官员们也都跟紧了梁相的脚步。   可却未曾想到,峰回路转,突如其来的喜报让原本死气沉沉的朝堂一下活了过来。   这一次,那明明高坐上首,却孱弱无权的年轻帝王,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凭借一道喜报收拢了一批老臣之心。   梁相眯了眯眼,随后长长一礼:   “臣,谨遵圣喻。”   赈灾调兵不需请虎符,只取督军大印落印下诏书即是。   等下了朝,宣帝没敢停留,直接去了养怡宫,彼时诚婕妤正侍立在太后身侧,无论是漱口还是吃喝,诚婕妤都不假手于人。   太后称病至今,已有月余,太后倒是面色红润气色好,不像是病过一场的人。   反倒是诚婕妤,她身上的衣裳空荡荡的,哪怕擦了胭脂也掩不住她憔悴的面色,颇有几分人不胜衣的病弱。   “给圣上请安。”   “请母后安。”   “来了,坐吧。”   宣帝刚一落坐,看着一旁的诚婕妤,觉得陌生之余,便无再多情绪,只淡淡道:   “诚婕妤,朕记得你心细,善烹茶,你且去为朕煮些茶来。”   诚婕妤知道宣帝这是要支开自己,见太后没有反对,她低眉顺眼的告辞。   等诚婕妤走后,宣帝这才将朝上之事一一道来,太后只耷拉着眼皮听着,末了,这才不咸不淡道:   “圣上如今真是长成了,也能独当一面了。”   “母后谬赞了,多亏了母后的提点,朕才不至于乱了手脚。”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让春鸿将诏书呈上,太后却并未急着请出大印,而是看着宣帝:   “圣上,你可知此番赈灾之花费几何?义仓放粮,兵将出动,医者随行,每一样都需要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国库中的银子怕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宣帝闻言皱了皱眉:   “母后,去岁秋收大丰,举国之力救一个青州难道还不够?”   “够,自然够。”   太后掀了掀唇,看着宣帝淡淡道:   “圣上这段时日可曾查过国库的账?税银入库,无论是各地拨款还是官员俸禄,宗亲借银,皇室宴会,赐婚赏赐……只要有银子,便会有去处。”   “母后的意思是?”   宣帝不大明白太后此言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母后要让自己放弃赈灾?!   宣帝一时忌惮的看了一眼太后,父皇走的早,彼时的他还正少年,可在父皇膝下承欢。   可母后却不一样,无论何时,总会让宣帝觉得胸口压了一块石头一般,哪怕自己现在手握大权,一国之君,仍忍不住心中那莫名的忌惮。   “急什么?这一次圣上让人算着时间让信使入朝,此计可行,也算略有长进。   这种手段,用在外人身上倒也比用在自己好的多,也高明的多。”   太后意味深长的说着,宣帝难得面色赤热,只僵直坐在原地,便听太后道:   “户部侍郎郭品余贪墨成风,其积累下来的家产足够给付本次赈灾之银了。圣上,这个印哀家可以落,但怎么让这支军队和百姓度过赈灾这段日子,圣上应当不需哀家操心吧?”   宣帝半晌,这才开口:   “有劳母后费心,朕,受益匪浅。”   “请诏书吧。”   不过片刻,宣帝拿着调兵诏书离开了养怡宫,回到勤政殿,可却难得的按耐着,并未将诏书下发。   “秋蓬。”   宣帝唤了一声,秋蓬立刻走了进来:   “圣上。”   “户部侍郎郭品余贪污之事可有实证?”   “回圣上,大理寺卿赵无欺赵大人手中握有关键证据,只不过……”   秋蓬看了一眼宣帝,小声道:   “只不过,郭大人贪墨乃是受命梁相,赵大人如今只怕不好轻举妄动。”   “赵无欺。”   宣帝靠在摇椅上阖着眼,双手交叉叠在腹上,半晌这才道:   “听闻赵无欺爱女如命,待郭品余事毕后,让他送女入宫,朕可许她一子。”   “再令,原镇国老将军之孙谢齐知持诏书领兵五千,赴青州赈灾。”   “着,太医院院首携太医十名赴灾区防疫,另寻玥婕妤之父,丹穴县大夫姜千里随行,与太医院院首同理防疫之事。”   宣帝睁开眼,   秋蓬随后应下,告退离去,窗外不知何时蓄起了一片阴云,令观者无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景庆八年六月二十五,阴风怒号,乌云压低,但吹来的风却是热的,只   在外头站了片刻,身上的汗水便如豆子般颗颗落下,随着发丝黏在脸侧。   彩云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   “主子,奴婢都安顿好了,辇子支了帐子,必不叫主子受风沙所扰!”   彩云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低声道:   “如今也到了开冰库的时候,您的辇子下,放了冰盆,这一路也能少些暑气。”   “今年的天似乎热的早了些。”   姜曦喃喃的说着,看着阴沉发黄的天空,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帕子。   那日圣上走后,她对于朝堂上的事也是两眼一抹黑,虽然她已经确信了梦中的事会成真,可没到关键之时,她总还是有些忐忑的。   不过,姜曦并未怀抱这样的心态多久,因为,长宁宫到了。   今日姜曦到的时候有些晚了,上位的纯嫔和安妃都已经到了,见着姜曦,这两位还没有开口,卫昭仪便忍不住道:   “到底也是新人中的头名,玥婕妤的架子倒是远胜以往了!”   姜曦刚一落坐,便听到卫昭仪这话,只掀了掀唇:   “今日风沙大,妾那宫女恐妾吸了风沙,张罗给辇子加了帐子,但不曾想竟是来迟,是妾的不是。”   姜曦坐在椅子上说着,语气中倒是没有什么抱歉的意思,而卫昭仪听了这话,气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五凤仪仗!   那原本该是她的!   姜氏贱婢竟以此来嘲笑自己!   可偏偏姜曦这话一出,众人抬扇的抬扇,掩面的掩面,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笑声,直接点燃了卫昭仪脆弱的神经:   “何人发笑!站出来!”   卫昭仪过于激动,倒是不似当日姜曦的威仪,一时殿中鸦雀无声,很是尴尬。   姜曦含笑打了圆场:   “卫昭仪便当,是妾笑的吧,左右此事是因妾而起,卫昭仪怎好迁怒旁人?”   “我什么时候迁怒旁人,明明是你……”   姜曦微扬了眉:   “妾如何?毎日辰时请安,妾就算来的稍晚一些,可也未曾到了时候,是也不是?”   卫昭仪一时脸色难看,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宁妃自外面缓步走了进来:   “外头是谁的辇子,好大的手笔,不过五凤仪仗,竟是用月影纱做了帐子。”   如今能动用五凤仪仗的人除了纯嫔便是姜曦,纯嫔朴素惯了,显然宁妃口中之人乃是姜曦。   一时众人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姜曦的身上,姜曦不疾不徐的喝着茶水,只听宁妃继续道:   “听说青州才发了大水,如此奢靡,也不知百姓会如何拉夜川看待我等?”   姜曦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宁妃娘娘,您方才定然没有近前看吧?那帐子是妾宫里几个丫头闲来无事,将此前圣上赐下的糊窗户的月影纱剩余部分和其他纱剪裁缝制拼凑出的。   妾出身民间,这样的好东西不多见,又是圣上赏的,自不舍得浪费一丝,倒是让诸位看笑话了。”   姜曦大大方方的说着,她既在圣上面前说了那么一番忧国忧民的话,做戏自然要做足。   诚婕妤这是也淡淡开口:   “听说,玥婕妤这段时日自发裁剪半数的份例,着实是我辈楷模啊。”   诚婕妤这话一出,宁妃冰冷的眼神立刻扫了过来,可是诚婕妤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宁妃,便低头不语了。   宁妃想了想诚婕妤近日在太后处的得脸,还是将此事忍了下去。   “诸位妹妹好生热闹,都在说什么?”   贵妃扶着明思的手走了进来,步伐轻快,好似心情不错的样子。   随后,许昭仪将方才发生的事儿鹦鹉学舌的一通,贵妃这才笑了笑:   “竟是如此,玥妹妹大义啊!正好今日玥妹妹的例子比在这里,本宫提议,为青州洪灾祈福,自今日起,吾等份例皆裁剪一半,如何?”   贵妃很是顺手的拿姜曦做了筏子,高位倒也罢,可那些低位妃嫔却是敢怒不敢言。   尤其是出身贫苦,食量大的石氏姐妹,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方才说出份例减半的贵妃可以被她们杀死无数次!   “姐姐,怎么办啊?现在宫里的饭也才将将够吃,这一裁减……”   她们才是真真正正,清清白白入宫,这会儿心痛如刀绞。   而其他的贵人、选侍这会儿脸色也不大好看,贵人份例只有两菜一汤,就着还包括了下人的饭,若是裁剪成一菜一汤,主仆间怕是要有一人饿肚子了。   姜曦估摸着时候差不多,这才出声:   “妾不同意。”   贵妃有些诧异的看向姜曦,明明姜曦这些日子也已经习惯了份例减半,如今裁剪份例下,姜曦是最不容易有意见的。   可却是她第一个有意见。   “贵妃娘娘,据妾所知,位分贵人、选侍的妃嫔的吃用不过是两菜一汤,一菜一汤罢了,若是对她们也裁剪份例,请恕妾不能赞同您的提议。”   “这……”   贵妃有些羞恼,这事她自然知道,可是这宫里克扣份例的地方多了去了,哪怕不是她开口,也有的是其他地方卡着罢了,这玥婕妤竟这般与自己作对!   姜曦起身冲着贵妃施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道:   “妾与这些妹妹同出一批选秀,哪怕我等来自五湖四海,但曾共学之谊此生难忘,如今因妾一人之身,反而要让诸姐妹饿肚子,恕妾做不到。”   “活着的人永远重要,无论是青州百姓,还是宫中宫妃,还请贵妃娘娘为她们留下饱腹之餐!”   “话都被玥婕妤说尽了,本宫倒枉做恶人。”   贵妃皮笑肉不笑的说着,姜曦面带微笑:   “其实,娘娘想要为青州灾情祈福与其让姐妹们裁剪份例,倒不如让姐妹们自发捐些善款也就是了。   富者多出一些,贫者少出一些,捐德的善款也能在第一时间里供灾区使用,倒不似份例一类,还需要衡量价值,着实麻烦。”   贵妃与宁妃的目光短暂的接触了一下,没有说话,姜曦又淡声道:   “贵妃娘娘也可以将此次的善款名录书写成册,届时善款送往青州之时,圣上应当也会过问吧?”   “倒也不失为一良策。那便依妹妹所言吧。”   贵妃面上又重新带上了笑容,只是看着姜曦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惋惜。   这么好的机会,奈何这姜氏太过油滑,竟是让她躲了过去。   况且……   贵妃坐在上首,放眼看去,一目了然,这会儿,她看着下面一脸信任依赖的看着姜曦的低位妃嫔们,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这姜氏着实会收拢人心,可在宫中,人心才是最易变的。   贵妃随后收回了目光,仍旧看着姜曦,不管怎么说,这姜氏倒也算是一个有些聪明的。   若是从她腹中诞下的孩子,应当也是聪明伶俐招人疼的吧?   贵妃如是想着,不由有些失神。   姜曦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正巧,这次募捐善款,她也正好看看宫里的水有多深!   “玥婕妤方才的提议不错,稍后诸位妹妹回去可以考虑是否捐善款,又要捐多少,在明日酉时前遣人送至长宁宫即可。”   贵妃笑着看向众人:   “届时,由本宫的大宫女朝月执笔为诸位当场登记造册,说不得这册子还会得圣上一阅。”   无论到时候善款捐了多少,她的功劳是少不了的,一时间,贵妃看着众人的眼神愈发的和善了。   随后,贵妃又与众人说起了一些琐事,还为了解新妃的心结,挨个问过她们的吃用如何。   可是亲眼看过贵妃随意一言便能断了自己赖以生存的食物的妃嫔们这会儿只不尴不尬的回应着。   “呕——”   人   群中突然传来异响,这让贵妃面上的笑容渐淡:   “谁在造次?”   “呕——”   文清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着实被当初一顿打打怕了,连忙道:   “禀娘娘,妾,妾不是有意的,妾不是有意的!是楚选侍身上的香粉味妾闻着实在难受……呕——”   “放肆!你竟敢如此失仪!”   贵妃正要发作,宁妃却饶有兴致的看向文清月:   “贵妃姐姐莫急,我倒是瞧着这文贵人不似有意冒犯。”   “她不是有意的她是……”   贵妃突然福至心灵,看着跪在地上的文清月,只觉得嗓子发干:   “她,她有孕了?果然是宫里常年没有子嗣,竟是连这事儿我都没有想到!快快快,来人扶文贵人起来!”   文清月懵懵懂懂的被扶了起来,坐着的绣墩也被换成了更稳定的圈椅。   这一刻,文清月心中突然又升起豪情壮志。 第44章   贵妃面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就那样注视着文贵人,仿佛这一刻她是整个皇宫最珍贵的宝物。   文贵人这会儿也沉浸在众人或羡或妒的眼神中久久不能自拔。   不多时,太医疾步而来,正要冲着贵妃行礼,便被贵妃匆匆打断:   “不必多礼了,给文贵人瞧瞧,她到底怎么了?”   贵妃如是说着,面上却是带着笑意,太医一见,心中不由一定,这应不是什么宫中阴司,稍后也能好回话了。   随后,太医将手搭在文贵人的腕上,阖眼屏息片刻,立刻面带笑容:   “恭喜贵人,贺喜贵人,贵人已有孕一月有余!”   “真的?!”   太医这话一出,文贵人激动的站了起来,但随后又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扶着小腹,脸上带着笑容:   “我有喜了?我有喜了!贵妃娘娘,妾有喜了!”   文贵人高兴的看向贵妃,贵妃这一次没有不接她的话,反而也高兴道:   “你是个争气的!等等,太医,文贵人上月初曾受过笞刑,这不影响她腹中之子吧?”   贵妃如是说着,心里有些懊恼,看着宁妃的目光也带着怨怼,这何氏手都伸到乾安殿了,偏自己当时正值新人入宫,不好太过偏私,只得下令处置了文贵人。   太医闻言,斟酌片刻,随后这才道:   “回贵妃娘娘的话,贵人虽受笞刑仍可孕育子嗣,想来也是身体健壮,之后若能好好安胎,应是无恙。”   太医说的很保守,直接将锅甩给了文贵人,若是皇嗣有恙,那就是文贵人没有好好安胎了。   可谁也不会在文贵人眼前时时刻刻盯着文贵人,若是来日生产有个差池,文贵人自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可文贵人这会儿只沉浸在自己有孕的欢喜之中,听了太医这话,直接大包大揽:   “我一定会照顾好腹中的小皇子的,贵妃娘娘放心吧!”   太医闻言,也不再多说,贵妃挥退了太医,随后眼神柔和的看着文贵人:   “你初有孕,宫中竟无一人可以指点的,待明日本宫回了圣上和太后娘娘,给你请两位嬷嬷照顾你至生产可好?”   文贵人当即就想应下,可是对上贵妃这双含笑的眼,她不由一顿,回想起自己此前收到的屈辱,她只垂下头,瓮声瓮气道:   “不敢劳烦贵妃娘娘费心,妾贱命一条,怎么都不会有事的。”   贵妃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她知道这文氏张狂,可是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   可如今阖宫只她一人有孕,贵妃还是捏着鼻子咽下了这口气,笑着道:   “你能为圣上孕育子嗣,乃是有大福气的,待以后你诞下皇嗣,好日子还在后头,以后可以不许再自轻自贱了。”   “多谢贵妃娘娘。”   文贵人起身一礼,只是却不似平常那般深深拜下去,贵妃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   而这时,一旁的许昭仪也不由羡慕道:   “文贵人当真好运,只承宠了一次就有孕了,倒不像……”   许昭仪抬眼看向自己下首的姜曦,却不料她话还没有说完,姜曦便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下一刻,许昭仪话锋一转:   “不像我,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许昭仪,许昭仪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方才是想撩拨姜曦来着,可是立刻就想起了那郑选侍的下场,一时也不敢再得瑟。   姜曦用眼皮子撩了一眼许昭仪,没有说话,许素此人有贼心没贼胆,只喜欢叼空贱嗖嗖的撩拨人一下,可真让她将谁得罪死了,却也没有那个胆子。   是以姜曦只是警告了许昭仪一下,她便怂了,姜曦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她不着痕迹的观察过众人,只觉得在座中人的表情还真是耐人寻味。   从方才宁妃叫破了文贵人有孕的可能后,安妃面上立时便闪过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但很快隐去。   与此同时,纯嫔的悲悯,诚婕妤的讥诮,卫昭仪的冷笑,应接不暇。   倒是唯独贵妃的笑容倒是从始至终的柔和,是因为文贵人是与她一派还是其他却无从而知。   而就在姜曦思索间,贵妃已经兴致勃勃的给文贵人赏了好些东西,养身的药材,珍贵的绫罗绸缎,一水儿的名字念出来,让一众新妃纷纷羡慕不已。   眼看着今日请安的时间已经久了,贵妃这才叫了散。   姜曦缓步走到长宁宫外,诚婕妤跟了上来,她看着姜曦,神色有些复杂,但话却硬邦邦的:   “你莫要多想,你也只比她多承宠几次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况且,有时候招了人眼,也不是一件好事。”   最后一句话,诚婕妤声音很低,姜曦一时有些惊讶,随后笑意渐浓:   “我还以为姐姐转了性子后,便不会说安慰人的话了。”   “看来你倒不是伤心了。”   诚婕妤认真的看了姜曦一眼,放下心来:   “那我先行一步了,太后娘娘虽免了我等的请安,但今日我答应太后娘娘要去抄经。”   “姐姐请。”   姜曦目送诚婕妤远去,心里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从那场赏花宴开始,诚婕妤便彻彻底底的变了,可她不愿多说,姜曦一时也不知该该如何去做。   “给玥婕妤请安。”   姜曦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请安声,等她转过身,便见文贵人只略欠了欠身,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玥婕妤恕罪,妾初有孕,心中实在惶恐,总怕伤了龙胎……玥婕妤不会怪罪吧?”   文贵人一边说着,一边似模似样的撑着自己的柳腰,姜曦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旋即上了辇子:   “不怪,回宫。”   文贵人眼睁睁的看着那柔软的月影纱在空中一荡一荡的远去,这才觉得胸腔中的羞愤漫上心头。   那辇子上用金漆描画的五尾彩凤离得老远,却仍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又是那般刺眼!   姜氏这是在嘲笑自己连乘辇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现在是没有,但不代表以后没有!!!   “主子,咱们回宫吧。”   知春上前扶住文贵人,手还忍不住颤抖,一月多前主子被责罚时,她还以为自己这差事又做到头了,谁成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主子肚子有了一个金娃娃,这宫里的头一个小主子,不拘男女,都金贵非常啊!   “贵人留步。”   文贵人转身看去,竟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朝月,朝月恭敬一礼,满面笑容:   “贵妃娘娘想着贵人住的远,特命奴婢请了辇子过来,护送贵人回宫,还请贵人上辇。”   文贵人抬眼看去,这只是宫里最普通的辇子,既无温柔轻薄的月影纱做帐子,又无半分精致华美可言,与方才姜曦那架五凤仪仗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辇子倒不似宫妃乘的。”   文贵人要笑不笑的看着的朝月,朝月闻言面上笑容不变,安抚道:   “贵人莫急,这辇子只是现下暂时给您使得,贵妃娘娘说了,您如今肚里是咱们宫里唯一一位皇嗣,自然受不得委屈。   可惜娘娘力微,只好请您现下随意一用,待娘娘禀明了圣上和太后娘娘,便是五凤仪仗也不是没有可能。”   朝月的声音很是舒缓,文贵人听罢,面上这才带出了点儿笑容,她看了一眼朝月:   “既是贵妃娘娘让你来护送我,你便随辇同行吧。”   “主子……”   知春怯生生的拉了拉文贵人的袖子,她都不敢看朝月的脸色 。   朝月姑娘可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能让她随辇的只有贵妃娘娘,主子说这话真不怕惹毛了朝月姑娘吗?   文贵人甩开了知春的手,只站在那里看着朝月,大有朝月不应允她就不上辇的意思。   朝月见状,眼神闪了闪,上前扶住文贵人:   “奴婢扶您上辇。”   文贵人听了这话,眉间的阴郁之色这才散去,小太监一气将辇子抬起,文贵人被吓得惊呼一声:   “作死啊你们!若是惊着我腹中龙胎,你们有几个脑袋?!”   小太监们连忙放下辇子请罪,朝月不欲让长宁宫外生出是非,只道:   “稍后办完了差事,你们每人去监正楼领二十大板!贵人,您意下如何?”   文贵人只冷哼一声:   “便宜你们了!”   而后,辇子这才再度升起,文贵人看着走在一旁的知春和朝月,以及还未来得及走远的李选侍和陆选侍,内心的优越感一瞬间爆棚。   这一刻,她不再泯然与众!   文贵人半是激动半是好奇的在辇子上左摸右看,这辇子虽不比姜曦的华贵,可也是用上等的红木所制,上面雕刻着花鸟纹,很是热闹喜庆。   闻禧宫距离长宁宫并不远,文贵人的新鲜劲儿还没有过,便已经到宫门口了。   朝月目送这文贵人进去,这才从身上拿出四个小荷包塞给抬辇的太监,轻叹一口气:   “文贵人有孕,性情反复,你们莫要放在心上。”   “多谢朝月姐姐惦记,咱们都省得。”   “回吧。”   “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贵妃正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账本,没有抬头,只听脚步声便知道是朝月。   朝月笑着从一旁的小宫女的托盘上到了一盏茶水,给贵妃送上:   “今日的决明子茶娘娘还没有喝吧?娘娘总是怕苦,这日日看账本子,以后花了眼可怎么好?”   “好了好了,我喝还不成?”   贵妃皱着眉,将那一盏决明子茶喝尽,这才将茶碗放在朝月手里,没好气道:   “可行了?属你最喜欢管着本宫,方才本宫问你的话,你还没回呢!”   “文贵人初次有孕,心中不安,奴婢陪她走了一趟。”   朝月含蓄的说着,贵妃听了这话,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手中的账本直接拍在小几上:   “这文氏着实张狂!仗着肚子里有货,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连本宫的人也敢指使!”   朝月静立一旁,低头不语,看着贵妃好一通发作后,这才上前给贵妃按揉着拍红的手掌,低低道:   “娘娘莫气了,文贵人腹中龙嗣才是重中之重。”   贵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轻抚摸了一下朝月的头发:   “只是委屈你了。”   朝月摇了摇头,重又认真的为贵妃按摩起来。   贵妃旋即倚着一旁的银朱色百年好合纹大迎枕,微阖了眼,坐的更放松了些,这才开口道:   “明思还没有回来吗?”   “明思要跑一趟勤政殿,又要跑一趟养怡宫,这差事可不比奴婢轻松呢。”   朝月笑吟吟的说着,文贵人的脉相一确定,明思便领命亲去给两位皇宫主人报信了。   “文贵人一入宫便有孕,想来圣上应当是开心的。”   贵妃喃喃的说着,正说着话,明思自外头走了进来,不等贵妃发问便道:   “娘娘,奴婢方才先去了勤政殿,到的时候圣上刚下朝,听闻文贵人有孕的消息,圣上瞧着也是欢喜的,但又说青州洪灾,宫里不好铺张,只吩咐照常赏了。”   贵妃睁开眼,皱眉看着明思:   “圣上没有给文贵人进位?”   “圣上没有,但是太后娘娘下旨晋文贵人为才人。”   贵妃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半晌,她终是叹了一口气:   “也罢,算她运气不好,若是早知有孕,悄悄报与本宫知道,本宫倒是不吝送她一场富贵。”   与此同时,青蘋阁中,文贵人一朝有孕,终于扬眉吐气,这会儿坐在小阁子里看着外头四四方方的阴天也觉得心情宜人。   知春本不欲多言,可想着主子如今有孕,以后能走的更远,当下还是小声道:   “主子方才何必要得罪朝月,她是贵妃娘娘眼前的红人,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是以后有个什么,主子去求见贵妃岂不是难了?”   “我当初去求见贵妃娘娘时,便是那小蹄子推三阻四,今日让她走这一遭,也是轻纵了她!”   文贵人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况且,我肚里是宫里如今唯一的子嗣,若是皇子,便是皇长子,以后……总不会是我求旁人的时候!”   知春本想再劝,可也知道主子的性子,当下只咬了咬唇:   “茶凉了,奴婢给您去换一壶。”   “嗯,去吧。我听你说,茶水房里有点心,也端两盘过来,皇嗣饿了。”   “主子,那时玥婕妤吩咐御膳房给姜贵人送的……”   “皇嗣为重,想来姜贵人应当能理解。”   文贵人笑嘻嘻的说着,知春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去了。   闻禧宫的茶水房是纯嫔的小厨房隔了一半出来,其余妃嫔可以在里面烧热水,热些糕点,弄点儿茶泡饭之类简单吃食。   这会儿,知春打开锅盖,里头放了一盘糖蒸栗子糕,一盘豌豆黄,这两样都是见不得风的,尤其是这糖蒸栗子糕需得热着才好吃,入口即化,香甜软糯,一旦凉了就噎人的紧。   知春咬了咬牙,伸手端起那盘栗子糕,还没转身,便听人斥道:   “好啊!青蘋阁的贼偷到我们清露轩的头上来了!”   云樱这两日在茯苓面前求了数十次,这才终于不用毎日诵经诵的口角生沫,转而做一些杂事了。   这会儿还未到午膳时分,茯苓做完了绣活,腹中有些饥饿,这才遣云樱过来取点心,谁承想正好与知春撞了个正着。   知春身子一僵,有些气虚:   “我家主子饿了,吃你一盘点心又如何?”   说着,知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时理直气壮起来:   “我家主子腹中有皇嗣,若是饿着了皇嗣,你,还是你那主子担得起?!”   “你!”   云樱气红了脸,知春索性撕了脸皮,冷笑道:   “怎么,要不你我去纯嫔娘娘面前分说一二?”   “这是玥婕妤吩咐御膳房送过来的。”   云樱忍气吞声,知春上前一步,施施然道:   “玥婕妤,能大过皇嗣吗?今日我家主子有孕,来日若生下皇子,玥婕妤,呵——”   “给她。她抢的了一时,还能抢的了一世?”   二人正说着话,身后突然传来茯苓的声音,知春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但等听到茯苓的话后,她顿时放松了,趾高气昂的看着云樱:   “瞧见没,你主子都同意了,还不起来?”   知春说着,眼珠子一转,转身连另一盘豌豆黄也端走了。   “主子!”   云樱跺了跺脚,茯苓没理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沉默片刻,招来了云樱:   “这几日,你诚心悔过,我看在眼里,你若以后想重新回到我身边做事,这有一事,需要你来做。”   云樱听后大喜,这几日,她不是诵经诵到口吐白沫,就是粗活累活干的直不起腰,她早就干的够够的了!   “主子只管吩咐!”   云樱就差拍着胸脯发包票了,茯苓只看了她一眼,云樱渐渐冷静下来,那日的拔舌威胁言犹在耳,她也不敢得瑟。   “今日午膳,我想喝杏仁茶,但这个杏仁茶我不准备花银子打点御膳房。”   茯苓说完这话,云樱一时傻眼,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   “奴婢这就去办!”   青蘋阁内,文贵人吃着软糯香甜的栗子糕,面上露出愉悦的表情:   “这栗子糕真不错,果然抢来的东西滋味就是不一样。”   知春恭敬在一旁给文贵人打着扇子,小意奉承道:   “那姜贵人还以为玥婕妤能帮她出头呢,玥婕妤再如何得宠,和主子腹中的皇嗣比起来,还差他十万八千里呢!   如今想来消息已经送到了圣上和太后娘娘处,今日主子与姜贵人平起平坐,明个可不一样了!”   文贵人看了一眼知春,眼里带了笑:   “你今日倒会说话,这豌豆黄赏你了,给你甜甜嘴儿。”   文贵人将自己咬了一口的豌豆黄递给知春,宫里的点心一盘只有四块,文贵人这段时日清汤寡水的吃着,方才吃到那么   美味的糕点,没忍住一气吃了六块。   知春也不嫌弃,外头守着的知夏还没得吃呢!   “这栗子糕可真甜,想是放了一两糖吧?”   “瞧你那点儿出息!”   文贵人没好气的说着,随后将最后一块豌豆黄送入口中。   与此同时,宣帝的赏赐也姗姗来迟,文贵人欢天喜地的谢了恩,可等听到最后,也没有听到任何进位的旨意,一时人都懵了。   等勤政殿的太监离开,知春这才小心翼翼道:   “奴婢方才听那赏赐,倒,倒比不上玥婕妤初次承宠时圣上的赏赐。”   文贵人一时脸色阴沉,知春连忙噤了声,不敢多说,但文贵人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只抓起了梳妆台上的头油罐子,狠狠砸在一旁。   还是不久后太后送来的进位旨意,这才让文贵人面上郁气消散。   “文才人,太后娘娘说了,您不必跪谢了,护好龙嗣便是大功一件!”   杨茂乐呵呵的说着,也没有折腾文才人,送了赏便直接告辞离开了。   至于文才人让人塞给他的小荷包,杨茂没接,那荷包轻的吹口气都能飘起来,也不知文才人怎么拿得出手?   宫妃的份例,圣上的赏赐都是先一步送到了,文才人若不愿意打赏,何必这么羞辱他?   文才人不知杨茂心中所想,等杨茂离开后,她脸上这才浮起笑容:   “知春知夏,还不快给本才人将这些赏赐入库?”   文才人的自称有些不伦不类,但知春知夏这会儿也是欢喜非常,连连向文才人道喜。   文才人只笑呵呵的受了,从赏赐里拿出两个银角子赏给二人:   “今个本才人大喜,赏!”   知春知夏面面相觑,还是叩头谢恩,将那银角子收进怀里,也不知它可有一钱?   等二人累死累活的将赏赐整理好后,也到了午膳的时候。   彼时,文才人嫌屋里吵闹,只坐在廊下扇风,见着云樱提着膳盒进门,直接道:   “你是姜贵人身边的宫女?见着本才人也不行礼?”   云樱懵了一下,还是通过文才人的自称知道文才人进位之事,这会儿她也只得上前,规规矩矩的行礼。   文才人也没有叫起:   “膳盒里面装的什么?”   “回才人的话,是我家主子的午膳,没,没有其他的。”   “打开!”   文才人一声呵斥,云樱只得打开了膳盒,最上面放着一盏润白如玉的杏仁茶,在青花兰纹瓷茶碗中,轻轻一荡,便让文才人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她一气吃了那么多糕点,这会儿真有些渴了。   “这碗杏仁茶,呈上来。”   文才人一脸倨傲,云樱拼命用余光扫视着一旁的清露轩,可却半晌不见茯苓出来。   云樱心里着急,但对上文才人逐渐变冷的脸色,她还是乖顺的将杏仁茶奉上,这才垂头丧气的回到清露轩,见着坐在明间的茯苓不由一惊,随即诉苦道:   “主子,您没做绣活啊?方才文才人……”   “我知道了,摆饭吧。”   茯苓神情淡淡,只是在垂眸将饭菜送进口中时,唇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第45章   飞琼斋内,姜曦正端着一碗冰雪冷元子,盛起一枚,咬了一小口,沁凉甜糯的口感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   “主子吃着可好?小路子说,今个膳房只做了那么几碗,这里头特地给您留了一份呢。”   华珠笑吟吟的说着,这冰雪冷元子最难得的便是里头的冰了,寻常嫔位以下的妃嫔起居饮食都是碰不到的。   只那耿御厨在主子重新得宠后,不知怎得竟时时有什么好的都惦记着,华珠虽有些不解,但只消主子好,她也高兴。   “冰凉解暑,是不错。”   姜曦笑了笑,随后看向华珠:   “方才提膳的时候,我让小路子使了银子,带了些甘草酸梅饮,你们都去尝尝。”   “嗳!”   华珠清脆的应了一声,姜曦笑着看她离去,慢吞吞吃了一颗豆粉元子,随后便将碗搁在桌上,持着扇子轻轻摇着,似是在想着什么。   “主子可是忧心什么?今日的点心倒是进的不香。”   华秋走进来,瞧了一眼那几乎没怎么动的冰雪冷元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今日请安时方知文才人有孕,她那性子张狂,茯苓姐与她同住一宫,也不知她二人可会起了冲突?”   姜曦缓声说着,眉间难掩忧色,华秋听到这里,想了想道:   “文才人有孕不假,可总要生下来才能真的显贵。纯嫔娘娘虽性子宽和,可也不是能让文才人在闻禧宫里翻天的。”   “说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姜曦叹了一口气,她既怕茯苓姐被欺负的狠了,又怕旁人借了茯苓姐的手对文才人出手,难免忧心忡忡。   “只不过,方才听华珠说起圣上和太后娘娘对文才人的赏赐,也是让我很是不解。”   姜曦虽不知灾情到底如何,可是她那梦可从未出错过,这次洪灾不会扩大,事态应当不会太过紧急。   是以,文才人在此刻有了宫里唯一的子嗣,应当是一件喜庆之事,倒不知为何圣上的态度这般奇怪。   姜曦正说着话,华珠急匆匆走了进来,面带急色:   “主子,不好了!文才人腹痛不已,青蘋阁这会儿已经叫了太医,阖宫主子们都去瞧了!”   “什么?!”   姜曦心中一惊,连忙换了衣服也来不及乘辇子,急急朝着闻禧宫而去。   所幸两宫相距不远,姜曦走的飞快,连汗水落下来也来不及擦,她前脚刚进门,就看到纯嫔携茯苓正守在青蘋阁的门外。   “姐姐,文才人这是怎么了?”   姜曦见茯苓还好好的,不由微松了一口气,只看着纯嫔询问。   纯嫔摇了摇头:   “妹妹来的早,太医还不曾来,文才人这会儿……还在恭房。”   姜曦不由一愣,随后便觉得掌心一软,纯嫔握住了姜曦的手,轻声道:   “妹妹来的这般快,倒是出了些热汗,若是被旁人瞧去,只怕要说嘴了,先去我宫里擦洗一下吧。”   纯嫔如是说着,看着姜曦忍不住感叹道:   “到底是年轻,不必上脂粉,出了汗也跟花骨朵儿似的水灵。”   姜曦微红了脸道谢,等姜曦一身清爽出来时,贵妃也急急赶到,她虽也心急,可却不似姜曦快步走来,这会儿只下了辇子快走几步,一进门便疾言厉色道:   “纯嫔,你就是这般看顾龙胎的?!”   “妾知罪。”   纯嫔直接告罪,倒是让贵妃一时没了发作的由头,见太医还不曾到,又厉声道:   “太医怎么还不曾来!若是龙胎有个差池,本宫必要禀明圣上,摘了他的脑袋!”   “贵妃娘娘何必这般喊打喊杀,太医院远在东华门外,太医来此自是要费些功夫的。纯嫔,你说文才人如何了?”   宁妃似是刚小憩醒来,眼中还带着几分慵懒,这会儿等闻禧宫宫人搬了椅子,这才懒洋洋的坐了下来。   贵妃有些警惕的看了宁妃一眼,但想着文才人回宫也不过一个时辰,宁妃纵使要对文才人下手,也不会这么匆忙。   想到这里,贵妃这才冷哼一声,坐了   下来。   姜曦和茯苓也并肩坐了下来,遂听纯嫔道:   “方才文才人叫了腹痛,妾便遣人去请了太医,只是文才人倒不见红,没多久便往恭房去了,这会儿还不曾出来。”   这也是为何要给诸人在院中摆座的缘由。   青蘋阁不大,文才人又位分不高,用不上香沫、檀香木屑一类遮味儿的东西,为防尴尬,纯嫔也不曾入内。   贵妃听了纯嫔这话,也不由神情一僵,忍不住想要坐远一些,可按照尊卑有序,贵妃自是要坐在门口最近的位置。   约莫过了一刻,文才人这才面色煞白的捂着肚子走了出来,见着贵妃便哭丧了脸:   “娘娘,妾肚子疼!妾好怕!”   文才人说着,便扑到贵妃身边,本想要拉着贵妃的袖子好好哭诉一通,却不想贵妃直接脸色大变:   “你还不先给你主子换一身衣裳!好好熏一熏香!稍后太医过来,你家主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贵妃不好斥责文才人,只得将火发在了知春的身上,知春怯怯应诺,随后忙扶着文才人回去更衣。   这当口,其余妃嫔也纷纷赶来,不过一些低位妃嫔这会儿也没了坐的位置,只学着旧妃的模样,捏着帕子做担忧之态。   文才人怀的可是宫里唯一的皇嗣,圣上能不过来瞧瞧吗?   太医姗姗来迟,贵妃来不及责备,等文才人一出来便立刻让太医为她诊脉。   “周太医颇擅妇人科,现下让他好好给你瞧瞧,本宫也能放心了。”   贵妃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没有质问文才人口口声声说自己能照顾好龙胎,怎么回宫一个时辰就折腾成这般模样?   文才人也有些后怕,战战兢兢的坐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周太医:   “太医,你快给我瞧瞧,我方才用过午膳便腹痛难忍,我,不行,我又疼了。”   文才人有些难耐的坐在椅子上,周太医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切脉,顶着众人目光,周太医阖眸屏息,片刻后这才轻轻的咦了一下:   “这脉相倒不似是才人腹中龙胎有恙,不知贵人今日饮食如何?”   文才人只觉得肚子疼的犹如翻江倒海,哪里有心情和周太医答话:   “你,你问知春!知夏,扶我去如厕!”   文才人飞快的走了,贵妃忙皱眉摇扇扇了扇,这才眼神冰冷的看着知春:   “你到底给你主子吃了什么,还不快说!”   贵妃一拍椅臂,知春被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贵妃娘娘容禀!主子回宫后,吃了,吃了两盘点心,那点心,那点心还是姜贵人的!”   知春如是说着,连忙指了指茯苓,姜曦闻言,不由捏紧了帕子,但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姜贵人?”   贵妃勃然大怒:   “姜贵人你竟敢残害龙嗣,还不跪下!”   姜曦闻言正要开口,却不想茯苓直接按住姜曦的手臂,她起身走到中间,冲着贵妃行了一礼,却没有跪:   “贵妃娘娘何不问问知春,文才人的点心是如何来的?”   知春眼珠子乱飘,支支吾吾,一旁的云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忙跪了下来:   “贵妃娘娘容禀,那糖蒸栗子糕和豌豆黄原是玥婕妤怜我们主子苦夏,这才送来的,此前一直送着。   可谁知,可谁知今日文才人回宫后仗着自己有孕,突然便将点心直接抢走了。”   云樱虽然心性不定,可是说话伶俐,此言一出,众人不由一静。   “文才人这胃口倒是颇佳。”   许昭仪忍不住嘟囔一句,贵妃直接瞪向她,许昭仪不由缩了缩脖子,闭口不言。   “栗肉肥美,常食使人体健,只不过文才人一气用了一盘,又兼之豌豆黄也不易克化,二者同食易有腹胀之症,但如今文才人乃是腹泻之症,实在奇也怪哉。”   周太医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知春,知春这时也有些难以启齿,贵妃一通呵斥后,知春这才低着头:   “回贵妃,午膳时,主子她,主子她又看中了姜贵人的杏仁茶。除此之外,便是往日里的膳食了。”   知春用的看中很是巧妙,许昭仪本来想要说话,但看了一眼贵妃,还是忍住了。   姜曦淡淡开口:   “好一个看中,你这宫女倒是会说话。”   可无人发现,姜曦平静之下,一丝慌乱一闪而过。   栗子糕,杏仁茶,这怕是茯苓姐的手笔。   宁妃倒是没有那么多顾及,直接笑出了声儿:   “文才人才有孕便这般霸道,到时候若是诞下皇长子,这宫里岂不是没有姐妹们的立足之地了?”   “宁妃有些太言过其实了,文才人就是一个小姑娘,她再霸道又能做什么?”   宁妃看了一眼贵妃,意味深长道:   “那可不一定。”   一番机锋下来,周太医终于见缝插针道:   “是了,杏仁与板栗不可同食,同食则会导致腹泻,文才人如今腹泻正是因此所至。”   周太医说完,擦了擦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样,贵妃听了这话,直接看向茯苓:   “又是姜贵人!姜贵人,你还敢说你没有打龙胎的主意?!”   茯苓拾衣一拜:   “贵妃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岂能知道文才人会二次打妾饮食的主意?”   姜曦也站起来,向贵妃行了一礼:   “贵妃娘娘,姜贵人并非能未卜先知之人,文才人自行抢夺也要怪罪姜贵人,实在有失公允。   况且,姜贵人虽与文才人同住一宫,可素来未曾与其起过冲突,实在没有暗害文才人的动机,还请贵妃明察。”   “姜贵人怎么没有暗害文才人的动机?她与你同出一门,你如今盛宠在身,岂容旁人分薄?”   姜曦闻言,认真的想了想,有些奇怪的看了贵妃一眼:   “贵妃娘娘的意思时,圣上还能在明知文才人有孕的情况下留宿不成?   况且,妾虽入宫时间短,可想也知道,若是宫中有妃嫔有孕,与她同住一宫之人,应当感到高兴才对。”   万一圣上来看有孕妃嫔后不愿意走了,自然会在同宫妃嫔处留宿。   贵妃不由一噎,立刻又道:   “那定是姜贵人怀恨在心!”   姜曦轻轻一笑,看向贵妃:   “贵妃娘娘,这杏仁茶本不是贵人的份例,想来是御膳房做多了,这才给姜贵人处送了一盏,难不成这也是姜贵人能算计的?”   贵妃一时沉默,看向一旁的明思,明思也立刻道:   “娘娘,奴婢今日提膳的时候,听说魏昭仪听闻今年杏子熟了,想吃口新鲜的,这才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做了。”   魏昭仪闻言懵了,忍不住道:   “妾就是嘴馋,妾的含桂宫和闻禧宫可是隔了大半个皇宫,这事儿,这事儿还能怪到妾头上?”   “有你什么事儿?还不坐下!”   宁妃看了魏昭仪一看,撇了撇嘴:   “贵妃娘娘,这件事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是文才人自食其果,您在这儿盘问这个,盘问那个有什么意思?”   宁妃这话便有些不客气了,但回护之意很是明显,魏昭仪感激的看了一眼宁妃,随即落坐。   贵妃闻言,并未发怒,只是肃着脸道:   “本宫只是为圣上的子嗣着想,如今宫中不闻婴啼已久,谁若是在文才人这一胎生了风波,可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贵妃的声音很是严厉,众人旋即起身一礼,异口同声道:   “妾等,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啊!”   众人话音刚落,便听里头传来一声惨叫,随后便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文才人的痛呼声立刻响了起来。   贵妃一时变了脸色,全然没有方才的嫌弃,直接冲进了屋子:   “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也忙跟了进去,周太医一愣:   “诸位贵人,容臣先进去,容臣先进去啊!”   周太医在外头急的跺脚,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这才挤了进去。   而此时,狭窄的恭房里,文才人面白如纸,仰卧在地上不住口申口今,身下一大片血色晕开。   “娘娘,娘娘救,救我……”   文才人忍不住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平坦的小腹,仿佛这样能让她冥冥中失去什么的感觉减缓一些。   “太医!周太医!快来给文才人看看!!!”   贵妃的声音也一时变得有些尖利,周太医好容易挤进来,连忙跪在地上替文才   人诊脉,   片刻后,周太医摇了摇头:   “龙胎,没有保住。”   这么大的胎儿已经有了胎息,母体又突然重摔在地,自是保不住了。   贵妃闻言,只觉得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自己的头顶,她不由腿一软,后退一步,朝月忙扶住贵妃,贵妃紧紧抓着朝月的手臂,让她扶着自己走向一旁木木呆呆,仿佛被吓傻了的知夏旁边。   “啪——”   贵妃一记响亮的巴掌扇过去,知夏半晌没有转过头来,贵妃恶声道:   “不中用的东西,连主子都护不住!她才是一个多月的身子,比寻常女娘差了什么?说!你一五一十的说!文才人究竟如何摔的!”   贵妃被气的差点儿撅过去,这才一个多时辰!   才一个多时辰啊!   怎么就龙胎不保了?   文才人张狂有错,她那些宫人看不住主子,更是大错特错!   “都在这儿做什么?”   宣帝姗姗来迟,一进门就看到众人挤在一个小小的阁子里不知做些什么,一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贵妃见宣帝来了,面上的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给圣上请安,文才人,文才人的孩子没有保住。”   宣帝原本平静的面色陡然一变:   “荒唐!这才过去一个多时辰,文才人怎么就没有保住龙胎?!”   贵妃听宣帝只提了文才人,也不由松了一口气,赏花宴的事儿她没有办好,如今文才人失子,她更是有看护不利之嫌。   本来,她已经打算甩锅给纯嫔了,却没想到圣上竟对文才人毫无一丝怜惜之情。   不过也是,圣上与文才人不过一夜情缘罢了。   贵妃心中微微一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文才人现下不便面见圣上,还请圣上移步闻禧宫正殿,再盘问此事吧。”   贵妃不说宣帝还不觉得,等怒气下去,便是空气中的异味和血腥味,宣帝也变了脸色,直接扭头出了青蘋阁。   闻禧宫正殿,原本的主人这会儿已经坐到了下首,宣帝和贵妃一高一低的坐着,贵妃仔细将今日发生之事道来,也没有略过茯苓的嫌疑。   正当时,贵妃派去御膳房的小太监带着负责做茶点一类的刘御厨来到了闻禧宫。   宣帝直接问道:   “姜贵人的杏仁茶是你给的?”   刘御厨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老老实实道:   “回圣上的话,姜贵人苦夏,玥婕妤特发话让奴才等照应一二。今个魏昭仪想喝杏仁茶,这鲜杏仁还是头一次做,不小心做坏了两碗,一碗给了姜贵人,一碗给了苏贵人。”   刘御厨说到这里,苏贵人苏云画这才站出来道:   “妾今日午膳确实有一碗杏仁茶,方才妾有些吓着了,没来得及开口,还请贵妃恕罪。”   苏贵人上前请罪,贵妃皱了皱眉:   “你方才怎么不说,倒是让本宫差点儿错怪好人!”   苏贵人也不解释,只一副认错的样子,姜曦的眸子一瞬幽深了下来,随后表情又变得淡淡。   苏贵人确实不需要开口,若是方才自己和茯苓姐是个软弱可欺的性子,也不必等圣上来,就会被定罪。   况且,即便她们可以通过辩论暂且安身,也算是驳了贵妃的面子,以后若是贵妃心存芥蒂,她们自有苦头吃。   而苏贵人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可静观其变。   宣帝听到这里,也懒得计较旁的:   “哼,说起来倒是文氏无德这才招致祸患!”   宣帝这话便很严重了,哪怕文才人以后出了小月子,他怕是也不会宠幸她。   即便是宠幸,以后文才人也再无攀高位的可能。   贵妃心里一急,还想替文才人解释解释,这文才人可是显而易见的易孕之体啊!   “吃食之事暂不必提,那文氏又是如何在恭房摔倒的?她那么大的人了,又有了身子,难不成还不会走路了?”   宣帝这话一出。周太医站了出来,禀报道:   “圣上,方才臣查看过恭房,发现恭房地板与文才人的绣鞋上都有一些桂花油,想是文才人踩到了地上的桂花油,这才……”   “桂花油?”   宣帝皱了皱眉:   “好端端的,恭房怎么会有桂花油?”   知春不敢说话,知夏倒是顶着通红的巴掌印跪了下来:   “回圣上的话,是主子,是主子自己砸的,奴婢等虽收拾了碎裂的瓷片,可还没来得及清理油迹。”   宁妃掀了掀唇:   “文才人如今可是宫里第一风光人,她有什么值当生气到砸了头油罐子的?”   知夏这下子也不知该不该说了,但也不好让贵人等着,只磕磕巴巴道:   “是,是圣上让人送赏后,知春姐姐说,不及,不及玥婕妤初次承宠的赏赐,才人,才人便砸了罐子。”   知夏说完,直接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宣帝听到这儿,直接气笑了:   “好好好!文才人倒是好大的气性,不修己身,不思己过,如此心性,难怪皇嗣不来!   春鸿,传朕口谕,文氏无德,未能好好孕育皇嗣,降位选侍,把她远远的迁出去,住到朕看不到的地方去!”   宣帝说完,便直接大步离开,贵妃解释挽留的话都落了空,只等宣帝走后,看着跪在一旁的知春知夏,冷冷道:   “主子不中用,奴才更是如此,即日起,你二人就会北永巷重新学学怎么做宫女吧!”   贵妃说罢,也扬长而去,妃嫔们也随之退去,青蘋阁一下子冷寂了下来。   至于刚刚小产的文才人,却是无人问津。   纯嫔是最后走的,她随意指了一个洒扫宫女,让她给昏睡中的文才人擦了身子,换了衣裳,也算是全了文才人最后一分体面。   闻禧宫重又安静了下来,而姜曦这时却来到了清露轩。   这清露轩,姜曦还是头一次来,起初二人不知纯嫔脾性,怕惹了她忌讳,姜曦未曾过来。   之后,姜曦风头正盛,怕给茯苓招惹事端,也不好亲至,现如今,姜曦一进门,也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   但见抱厦之中,整整齐齐放着一套喜鹊登枝纹榆木桌椅,上头搁着整套的白釉绘青莲茶具,墙上挂着一卷古画,是侍女拈花图,下头两只双耳瓶中各插着一支淡雅的紫薇花。   虽是看着简单,可也有些古拙的韵味在。   茯苓这时也笑盈盈道:   “曦妹还是头一次来吧,可巧我给曦妹做了件夏衣,曦妹试试?”   姜曦直接拉住茯苓,头一次面色有些严肃的看着茯苓:   “茯苓姐,你先不忙。华秋华珠你们去守着门,我和茯苓姐说会话。”   华秋和华珠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带上了门,姜曦这才看着茯苓:   “茯苓姐,你老实说,这次杏仁茶究竟是不是巧合?” 第46章   茯苓闻言,身子一僵,随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只用手指勾着自己腰间的络子,直将其搅得一塌糊涂,这才小声道:   “曦妹既然看出来了,怎么还问我。”   姜曦闻言,差点儿气笑了:   “姜茯苓!你说我问你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被旁人扣到你头上,谋害皇嗣,可是死罪!”   姜曦还是头一次正经八百的叫茯苓的名字,茯苓浑身一哆嗦,咬了咬唇:   “曦妹放心,我都想好了的,定是不会连累你……”   茯苓话还没有说完,姜曦直接神情僵住,不可置信的瞪着茯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明明是炎炎夏日,可是姜曦只觉得胸口处空荡荡的泛着寒意,还未开口,便觉得眼眶酸涩的厉害,声音更是已然哽咽:   “你觉得我怕你连累我?”   “你竟觉得我怕被你连累?”   姜曦接连重复了两遍,随即失望的看了一眼茯苓,立刻起身,就要离开,茯苓见事不好,连忙拉住了姜曦的手:   “曦妹,我错了!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我都安排好了!这事儿是我让云樱做的,云樱三番两次挑唆你我之间的关系,她背后必定有   人!   这一次的杏仁茶哪里是我一个刚出宫的贵人有本事换来的,若是不细查便罢,即便查出另有缘由,也,也正好可以翻出云樱背后之人啊!”   茯苓立刻该拉为抱,竹筒倒豆子的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她紧紧的抱着姜曦的手臂,想是生怕姜曦直接甩开自己而去。   听了茯苓的解释,姜曦心中怒意稍平,但也没有坐下,茯苓忙上前将姜曦的胳膊抱的更紧了些:   “曦妹,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谁让文才人抢了曦妹送我的东西,她就是抢了圣上的赏赐我都没有那么生气……   我知道这一次我冲动了,可是我也考虑好了得失,我一直都有听曦妹的话的。”   茯苓看了一眼姜曦绷紧的脸色,晃了晃姜曦的胳膊:   “曦妹,别生气了,我们看看夏衣好不好?这可是我废了好些日子才做出来的,捻线捻的指头都粗了呢。”   姜曦闻言,握着茯苓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打量一番,遂轻啐一口:   “呸!这三寸水晶甲,十指如纤葱,我怎不见哪里粗了?”   茯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就知道曦妹疼我,曦妹且先安坐,今日罚我服侍曦妹更衣可好?”   茯苓忙将姜曦按着坐了下来,像只殷勤的蜂子一般飞进内间,没多久又飞了出来,拿着新制的夏衣在姜曦身上比划。   这匹金丝罗是鲜嫩的苹果绿,放在那里与寻常衣裳无异,可一抖开,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光也映得其上金沙点点,灿若星河,很是华美。   “曦妹,试试呀。”   姜曦推脱不得,口中道:   “这金丝罗金贵,茯苓姐可有给自己做一件?”   “自是做了,我听说曦妹如今住的飞琼斋中有一整棵的琼花树,特在外衫上绣了好些琼花,这可比我喜欢的紫薇花难绣多了,我日夜忙着这才绣了起来……”   茯苓一边给姜曦整理着衣裳,一边偷偷看着姜曦的面色:   “看在我这段时间这般辛苦的份上,曦妹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嗯?”   姜曦观这身衣裳也很是喜欢,这会儿听茯苓说的也算诚恳,心里也打算放她一次,可面上的表情却没有松懈:   “这说的哪里话?我既已是不相干,不连累的外人,哪儿有什么原谅一说?”   姜曦说完,只转了身去,抚摸着袖口上的片片琼花却不看茯苓,茯苓也有些懊恼自己不会说话,一时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脸颊:   “这张破嘴办错了事儿,看我怎么罚它!”   “哎!”   姜曦连忙拉住茯苓,忍不住嗔了一声:   “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去,还当是我欺负了自己的姐姐。”   “做姐姐的,给妹妹欺负又何妨?”   茯苓见姜曦终于笑了,也放松了下来,这才坐在了姜曦的身边:   “有日子没见曦妹了,还没亲香就惹了曦妹不高兴,是我的错,还请曦妹看在我这厢又赔礼,又道歉的份上,饶我这一次可好?”   随后,还不待姜曦说话,茯苓含笑看着姜曦,扬眉道:   “曦妹可不能拒绝,这谢礼你可是已经穿上身,退不得了!”   “真真是冤家,合该是我欠你的,什么都要操心!”   姜曦虽瞪了茯苓一眼,可茯苓立时心口的巨石落地,脸上的笑也真切起来:   “曦妹不给我操心要给哪个操心?我还想以后等曦妹当了主位娘娘,搬去和曦妹一道住,到时候曦妹怕不是要给我操一辈子心了!旁人还羡慕不来呢!”   “往常也不觉得茯苓姐这么会说话,今日一见,真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茯苓讪笑着,二人一同笑闹,方才的硝烟气息也随之散去,又叫了宫女进来摆了茶水,姜曦喝了一口,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这几日愈发热了,还未入伏便已这般燥热,真不知到时候又该怎么过。”   “曦妹畏热才这么觉得,过两日我给曦妹做两件汗褂子、抹肚穿着,也就不觉得热了。”   茯苓一边说着,一边给姜曦打着扇子,姜曦闻言也笑着打趣道:   “若是累的茯苓姐磨粗了手指,可如何是好?”   “为了曦妹,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甘之如饴。”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姜曦和茯苓不由面面相觑,没多久,华秋进来低声禀报:   “主子,贵人,是文选侍醒了,这会儿闻禧宫的嬷嬷正要抬了她迁宫。”   姜曦不由得蹙了蹙眉,文选侍虽然骄狂,可她才刚小产,这一番折腾,以后怕是要不好了。   “让她们动静小些,莫要扰了旁人。”   茯苓虽然气文选侍霸道,可同为女子,这会儿她还是道:   “青橙,你去给她送床被褥,纵使天热,小月子也不能轻易见了风。”   华秋和青橙领命退去,姜曦端着茶水送到唇边,却并未饮下:   “茯苓姐,你说文选侍失子,究竟是意外还是……”   今日之事,看似是意外,可却处处都透着不寻常,文选侍又不是肚子大的看不清路,怎么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脚滑失子呢?   茯苓摇了摇头:   “若非她抢了我的东西,否则我才不惜得搭理她!”   但茯苓也只是想要给文选侍一个教训,不会伤了她的子嗣,可谁也没有想到,意外来的这么突然。   “当初,文选侍在乾安殿被带上了僭越的首饰,今日,文选侍又在自己宫中意外失子,虽是在情理之中,可也透着一种不寻常的味道。”   圣上膝下至今无子,如今新妃有孕不过一个时辰就因为意外失子,这孩子究竟为何总是保不住?   姜曦如是说着,茯苓也不由心下一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若是如此,咱们便要早早谋划了。”   言下之意,便是日后有机会,在宗室中寻些稚童,以作准备。   当初,高祖便是宗室所出,抚育他的妃子之后更是直接被其尊为太后,一世荣华。   姜曦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茯苓,她没想到这才多少时日,茯苓姐竟变得如此大胆!   “咳,据我所知,如今宗室之中,只余女眷,唯一一位郡王还是太祖的十九子留下的血脉。”   姜曦面带苦笑,她没有说的是,如她们这批毫无身份背景的普通民女出身的妃嫔,若要身居高位,有孕可能是有且仅有的一条路。   姜曦这话一出,二人也不由沉默,之后,等日头不大了,姜曦这才告辞离去。   是夜,姜曦本以为今日文选侍失子,圣上不会进后宫,却没想到圣上竟漏夜而来。   彼时的姜曦刚洗漱完,乌油油的发丝披散在背后,她上面只穿着一件莲红色绣碧莲叶的抹胸,下着素色束脚绸裤,虽是寻常打扮,可身上的湿气一蒸腾,倒是透出几分若隐若现的风情。   宣帝一进来见到这一幕不由一愣,姜曦也愣了愣,请安不是,不请安也不是,忙叫华秋给自己更衣,宣帝摆了摆手:   “甭折腾了,朕好容易得了空,就不拘那些虚礼了。你这样倒是凉爽合宜,朕看了都羡慕。”   姜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妾粗野惯了,还怕这番粗陋之姿污了圣上的眼。”   宣帝伸手捏着姜曦的下巴抬起,看着姜曦的眼眸,微微一笑:   “卿卿雾鬓云鬟,皎然玉质,纵素装淡服,仍般般入画,占尽风流。”   “圣上就哄妾开心吧,”   姜曦闻言不由得红了脸,忙垂下眼,小声嘟囔着。   姜曦不知宣帝今日为何而来,只是垂眸上去替宣帝将外面厚重的衣裳脱去。   如此夏日,宣帝却仍穿的里三层外三层,虽是威仪有了,可别提人多遭罪了。   这会儿姜曦只服侍着宣帝脱了最厚重的龙袍:   “圣上先喝口茶缓缓,等身上的热气散一散,不可贪凉才是。”   女娘的声音温柔如玉珠落盘,宣帝很是受用,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道:   “卿卿心细,也快坐下吧,倒是朕今日来的匆忙,差点儿搅了卿卿安眠。”   “圣上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后宫姐妹都要说妾太过贪心了。”   “她们如何说,是她们小气,倒是卿卿这里是如何想的?”   宣帝隔着抹胸,点了点姜曦的心口,姜曦先是一惊,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这才低着头 ,轻声道:   “妾,妾自然是想圣上的。”   姜曦飞快的说着,看了宣帝一眼,宣帝这才哈哈一笑:   “想是朕与卿卿心心相印,这才有今夜一聚。”   宣帝见姜曦缩的跟个兔子似的,当下也不再逗她,只起身道:   “朕去沐浴,你之前让朕找人去探查那宫女之事有了眉目,让春鸿回你。”   “多谢圣上!”   姜曦立刻道谢,宣帝忍不住捏了一把女娘娇嫩的脸颊:   “这会儿倒是积极了!”   等宣帝去了浴房,姜曦叫来华秋,给自己披上了外衫,这才传春鸿进来禀报。   春鸿进来先是请了安,可脸上却没有笑模样,顿时让姜曦心里“咯噔”一下。   “玥主子,这事儿是秋蓬着人去办的,他那手段想是您也知道,只是这结果……不怎么好,还请您让华露姑娘做好准备。”   姜曦闻言,立时追问:   “怎么就不怎么好了?”   “咱们人去的时候,正逢青州洪灾,流民乱窜,华露家又靠近灾区,是以在路上被困了几日。   等,等到了华露家中,她家中已经被一群流民占了,幸而听您说的,咱们没有露了身份,人也没少带,这才打听到……”   秋蓬手底下的人都是探听消息的好手,只此番圣上让他派人去查一个奴婢的家人本不必大费周章,可能让圣上开口,想是圣上何其重视这奴婢的主子。   是以,这次的事儿不但要办的漂亮,还要让主子觉得倍有面儿,这人手自不能少了。   只这一程,便派去了一支二十人的队伍,看似只做商队经过,实则一路拿着朝廷手信,若是不出意外,三日打个来回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洪水无情,流民四散,这支队伍一看就是肥羊中的肥羊,饿极了的流民岂能放过。   “也幸好有谢小将军带军经过,认出了咱们的人,这才有惊无险的到了灵桐县。   华露是田家村人,田家村多是农户,贫苦无力,唯独华露家是三间青砖瓦房,流民们经过时一眼便看中了这里。   那田氏父子被流民吓破了胆子,将其窝藏在家中数日,眼睁睁的看着其妻被玷污,还将家中粮食都献了出来。   咱们到的时候,田家的粮食被吃完了,他们,他们火上煮着的……正是华露娘的腿骨。”   春鸿当初也是苦日子过来的,易子而食的事也不是没有见过,可田家村之事,何至于此!   “荒谬!他们的村子既然叫田家庄,想是一整个宗族聚集,难道还怕一群流民不成?!”   姜曦心中激愤不已,想来也是田氏父子怯懦,生怕流民伤了自己一分,连求救都不敢!   春鸿继续说着:   “听田家村民说,田氏父子平日好吃懒做,地里的活平日里都是华露娘做的,一年四季,冬去春来,倒是,倒是没有见她闲过片刻。”   春鸿也很是唏嘘,明明女儿已经成了宠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来日有的是享不尽的福,可偏偏她操劳一世,却倒在了破晓前夕,何其可惜!   春鸿语毕,忽而听到外头出来华珠的声音:   “华露,你在这里做什么?”   姜曦也没想到竟被华露听了去,她还想着要如何缓缓说给华露听。   “华露,你进来。”   姜曦叹了一口气,将华露唤了离开,华露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木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哪怕是干涩的想要落泪,可却发现什么也流不出。   姜曦倾身拉过华露的手,冰凉的像一块坚冰,她张了张口,素来能言善辩的她,头一次觉得语言的苍白无力。   思及此,姜曦只得拍了拍华露的肩膀,下一刻,华露终于泪如雨下,她跪倒在地,声音沙哑的仿佛含了一块粗砺的石头:   “主子,奴婢要杀了他们!奴婢要杀了他们这两个畜生!”   “那伙流民已经被就地诛杀,倒是田氏父子,秋蓬让人带了回来。”   姜曦抚摸着华露的头发,任她滚烫的泪水打湿自己的绸裤,想着宣帝还有段时间才出来,这才低声道:   “此事,圣上可知?圣上如何说?”   春鸿看了姜曦一眼,放低了声音:   “圣上说,田氏父子不仁不义,畜生尤逊,当斩!”   “那就斩。”   姜曦面色平静,语气却带上了几分锋利,姜曦拉起华露的手:   “斩了他们,可好?”   华露用力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奴婢,谢主子恩典!”   姜曦扯了扯嘴角:   “本是怕你被他们哄骗了去,其后出宫无银傍身,更无处落脚,那便太过凄凉,倒没想到竟让你知道这么个伤心事。”   “若没有主子,奴婢怕是出了宫,都要做个糊涂鬼。”   华露听着浴房的动静,连忙擦了擦泪,便见宣帝打了帘子进来:   “知道了?你这妮子倒是敏锐,只可惜晚了一步,倒是让那田王氏受了不少的折磨。”   宣帝初闻此事也是有些心底发寒,他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徒。   还不止一个!   想想,他竟觉得自己都显得善良了。   姜曦虽然心里愤慨不已,可听了宣帝的话,还是保持着柔和的语调:   “妾只是觉得奇怪,这世间怎么就有人能病的那么恰好好处,谁知道竟是那田氏父子为了诓骗华露手中银钱刻意所为!   此二人心性实在恶劣,妾恳请圣上将其斩首示众,以正我大渊民风!”   姜曦说着,起身下拜,宣帝连忙托着:   “朕能不知道卿卿如何作想?朕早已将其投进天牢,三日后问斩!”   “圣上英明!”   姜曦正要再拜,可是却被宣帝拉着手腕,倒是拜不下去,只能微红芙颊,坐在了宣帝身侧。   而此时,华露仿佛在心里经历了无数次斗争,直接跪下来,“咚”的一声,磕了一个头,等抬起来,竟是红了一大片:   “圣上,奴婢求您,求您下旨准奴婢娘与他和离!奴婢的娘,不入他田家的祖坟,不与她那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夫合葬!”   华露心中恨极了父亲,连一句称呼都不愿。   宣帝见华露这般放肆,不由得皱了皱眉,等听完了华露的话,这才饶有兴致道:   “难不成,你要让田王氏做一个孤魂野鬼不成?”   “生我者娘,育我者娘,奴婢虽为女子之身,他日若得出宫,自梳不嫁,必不会让娘亲无香火供奉。况且……”   华露笑容泛着苦涩:   “娘亲尸骨不全,本就入土不安,奴婢岂能让她在九泉之下也要与他们相对?”   宣帝闻言,想了想,遂道:   “朕可以下旨让田王氏离开田家,不过,你今日对生父这般心怀怨怼,乃无孝悌之人,不可再留在玥婕妤身边伺候,你可愿意?”   “圣上!”   姜曦想要再说什么,可却被宣帝用眼神打断,华露一时陷入两难,九泉之下的娘,还未尽忠的主子,死人与生人,孝道与前途,一样一样,压了华露都不敢喘息。   姜曦见宣帝意已决,她略略沉思片刻,替华露做了决定:   “华露,你我主仆一场,这个主,我替你做了,你不会怪我吧?”   “主子……”   华露像是知道姜曦想要说什么,眼中顿时蒸腾起雾气,姜曦却语气镇定道:   “你去吧,你先是你娘的女儿,后是我的宫人,万事万物都有先来后到,我不拦你,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姜曦此言一出,连宣帝都有些侧目,   他知道姜曦为了这么一个奴婢不惜求到自己这里,定是要将其收服的。   可却没想到,她竟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了。   宣帝看着姜曦的眼中,不由闪过了一丝兴味儿,但很快又沉入深邃的眸底。   “爹娘予我骨肉皮,我主全我孝义心,主子大恩,奴婢来生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方可一报。”   华露不敢落泪,可声音却止不住哽咽。   “好了,再说下去,我可真舍不得了。”   姜曦说着,背过身去,华露抹了把脸:   “奴婢,告退。”   “咚——”   又是一声磕头声,姜曦等听着华露的脚步声远了,这才轻叹一声。   “真舍不得了?”   宣帝凑过来,看着姜曦的眸子,他爱极了这双凤眼,清润莹亮,仿佛里面藏着最璀璨的星子。   “可是怪朕?”   宣帝抚摸着姜曦腰间冰凉的长发,隔着发,那玉润的腰肢却透着一丝暖意。   “圣上自有道理,妾不怪圣上。”   姜曦说着,轻轻将头放在了宣帝的肩膀上,眸子却闪了闪。   果然如春鸿所言,圣上喜重情重义之人,华露那般冒犯,圣上口中的责罚也只不过是让她离开自己罢了。   那自己呢?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猫儿似的蜷缩在宣帝的怀里,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   “卿卿是真不怪朕,还是假不怪朕?”   宣帝将人从自己怀里挖出来,非要看着姜曦的眼睛说话,姜曦也不由无奈道:   “华露虽是妾身边的老人,可是圣上却是妾的夫,也是妾此生最重要之人,圣上再追问下去,妾都要怀疑您吃华露的醋了。”   宣帝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说法,顿时被逗的一乐,随后这才将手放上了姜曦的肩膀:   “卿卿,你父在青州洪灾中可是救下了一座城的百姓,此乃大功一件,你说说,朕该如何赏他?” 第47章   姜曦闻言,只作震惊之态,口中喃喃:   “一城之人,一城之人,果然,妾就知道爹爹可以!只可惜当初……”   姜曦止住话头,宣帝也不由被姜曦这般情态吸引了去,追问道:   “当初怎么了?”   姜曦欲言又止,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妾只是替那些受灾的百姓高兴。”   可事情往往越遮掩越使得人好奇,宣帝这会儿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捏着姜曦的纤纤玉指,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   “卿卿此前还说必对朕知无不言,今日一看,这话倒不可尽信。”   “妾没有!”   姜曦急了,对上宣帝微挑的长眉,她顿时泄气:   “此事距今已有六年,妾方才一时情切,脱口而出,若是再与圣上分说,妾岂不是成了那嚼舌之人?”   “卿卿只与朕说,天知地知,你知朕知,何人敢言朕的卿卿之过?”   宣帝的话,掷地铿锵,给了姜曦无限的底气,姜曦这才轻声道:   “当初,妾的爹爹在林麓县救治灾民略有成效,在疫病不再蔓延时,还欲往其他县城救治病患,但,但被县令拦住了。   过后,爹爹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之后的离开,既有县令的威逼,也有,也有心病的原因。”   姜曦低低的说着,宣帝闻言,眸子微眯,一股威压缓缓铺至整个飞琼斋,连华秋华珠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景庆二年的林麓县令,朕记得他,当初青州洪灾过后,唯林麓县损失最少,在青州巡抚的举荐下,他如今已是昌峰府同知,不出意外,今年他回京述职之时,还要再封赏他。”   而这昌峰同知之所以能在六年间连升二品,少不得是有林麓县的功绩和其他知县对比在前。   否则,只这两品的差距的,至少需要九年才能弥补。   姜曦闻言,没有再说,只是轻轻一叹:   “妾知道,既是同知大人能得圣上所用,妾以后定不会再外面胡言乱语,今日妾所言,圣上可莫要传了出去,为同知大人添了麻烦就不好了。”   姜曦以退为进,全权为宣帝着想的模样,宣帝忍不住哼笑一声:   “小狐狸!你若真对何齐禄心无芥蒂,怕是朕今日无论如何都撬不开你的嘴吧?”   姜曦闻言,下意识的抓着宣帝的袖子,半晌这才小声道:   “是圣上先问的,当然,妾,妾也有一点气不过,明明是妾长了十载的家乡,可却因为救了人被逼的不得不背井离乡,圣上您来评评理,这世间可有这样的道理?”   姜曦忍不住扬起脸看着宣帝,眼中却满是晶莹,只是生生含着泪珠,倔强的不肯落下。   宣帝将姜曦揽入怀中,声音不大,可却极为有力:   “好,朕为你做这个主。”   姜曦靠在宣帝胸口处点了点头,想到宣帝可能看不到,遂开口道:   “妾只是每每思及此事,仿佛心里扎了根刺罢了,可对于那时的爹爹来说……”   姜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再说,可就过了。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脑中已经不自觉的构思出了一个仁心救民,可却被恶霸县令压制着不得不违背自己身为医者的本心,甚至远走他乡的良医形象。   一时间,宣帝的唇不由得压了下去,抿成一条直线,手掌却不住的抚摸着姜曦的乌发,那光滑又冰凉的感觉让宣帝渐渐回神。   “你父于大渊有大功,朕必不会亏待了他。”   宣帝说的很是郑重,姜曦有些不解的仰脸看着宣帝,宣帝只是笑了笑:   “夜深了,安置吧。”   这一夜,宣帝只是安静的睡了一觉,姜曦心里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今日文才人失子,若是圣上当真丝毫不挂心的宠幸宫妃,即便自己是那个幸运的宫妃,也未免让人觉得齿冷。   “妾,恭送圣上。”   姜曦屈膝一礼,送宣帝离开,等宣帝离开后,姜曦这才缓缓起身,可却在原地矗立良久。   “主子就算再惦念圣上,也不能不顾及自己个的身子啊!奴婢扶主子回去,太阳要大了。”   华珠笑嘻嘻的说着,她可不是那些才进宫的小丫头,昨夜她们飞琼斋虽没有叫水,可是圣上仍与主子同床共枕一夜,这里面的殊宠只怕满宫都没有几个!   “你这丫头,再胡说仔细我让华秋撕了你的嘴!”   姜曦嗔了一声,华珠却不怕:   “主子又不是那等凶悍之人,这话可吓不着奴婢,奴婢知道主子舍不得的!”   “主子舍不得我可舍得,你这张嘴,也就是在主子跟前,若是托生在旁的主子处,怕是都要被送到监正楼了。”   华秋走了出来,扶着姜曦进屋,华珠娇俏的吐了吐舌头:   “我那不是看主子有些伤神,逗逗主子嘛!”   “好啦,华秋你就别吓她了,你们俩是我的左膀右臂,几句玩笑话我还能当了真?”   姜曦笑着说着,华秋站在一旁为姜曦打着扇子,姜曦看着二人,忍不住感慨道:   “兜兜转转,我身边可就只剩你二人了。”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伺候,一个顶俩!”   华珠信誓旦旦的说着,终于逗的姜曦莞尔一笑:   “好了,华露既然已经走了,没道理让你二人一直劳神费心,这段时日锦香和彩云用着倒也顺手,提她二人入内吧。”   华秋应了是,随后华珠又说起捐赠之事,姜曦想了想,让华珠盘出现有的银子,只留出十日的花用,其余全部捐了。   “主子!这宫里没有银钱怎么使   得!”   华珠虽然喜爱金银,却也不抠门,但听到姜曦这么吩咐,还是仿佛被割了肉一样心疼。   “听话,去吧。”   姜曦没有再解释什么,华珠只能瘪着嘴去了,姜曦又吩咐华秋去送银子:   “你去了,不必走的太急,多瞧瞧,看一看。”   华秋性子稳重,做这事倒是使得,不多时,华珠盘出了金银,约有金四十二两,银一百三十七两。   “主子,真捐了啊?这里头可还有您这月的月例!”   “捐吧,现下倒无人敢克扣我们的嚼用,这样的灾情,一两银子不知能救多少条性命。”   姜曦说着,催促华秋离去,随后这才抬眼看着窗外绿的发乌,油亮不已的桂树,抿了抿唇。   昨日圣上问起给爹爹的赏赐,怕是明为赏赐,实为试探,想来是圣上既想要提拔爹爹,但又顾忌其他,故而要自己这个枕边之人开口推辞。   这个推辞还必须要兼顾圣上的颜面,皇室的颜面,又不能让人觉得圣上对有功之人毫不顾惜。   难!   难上加难!   而一旦自己流露出想要给爹爹加官进爵的想法,即便圣上当时遂了自己的愿,可这官位定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说不得,连自己入宫这条路也走到了尽头。   可当时圣上本就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回避的意思,这赏赐无论自己求还是不求,都会在圣上心中落了下乘,乃无解之事。   是以,姜曦在电光火石之间,决定剑走偏锋,她不提赏赐,只提爹爹曾经受过的委屈。   当初的何齐禄,强权逼迫,让爹爹一介为国为民的良医远走他乡,今日圣上难道会做与何齐禄一样的事吗?   圣上难道也想如何齐禄一般,再逼我爹爹一次吗?   姜曦这话自然不能明着问出来,是以,那对于何齐禄的处置,便是她与宣帝之间的暗语。   而在姜曦的步步诱导之下,宣帝终是偏离了原本的打算。   姜曦回顾着昨夜的种种,包括自己每一句话,以及当时的神态,确定没有任何疏漏,她这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她清楚,大灾在前,以爹爹的性子定然会再一次远赴灾区,哪怕毫无回报,哪怕性命之忧。   但她如今既入了宫,更得了圣上欢心,属于她爹爹的荣誉与功劳,谁也不能占,谁也不能抹去!   哪怕是圣上!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她既让爹爹冒了险,那么她这个做女儿自会把该争,该夺的都拿到。   六年前,狼狈离开林麓县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姜曦端起一盏清茶饮下,将心头翻涌而起的怒意缓缓浇熄,表情重又变得平和。   只可惜,自己终是用灾区的百姓做了筏子,如今将囊中金银尽数捐出,方能消减一二愧疚。   酉时,长宁宫中,贵妃一边翻看着捐赠册子,一边听朝月禀报:   “今日捐赠之时,宁妃娘娘派人来的最早,也捐的最多,之后竟是玥婕妤。旁的也就罢了,那华秋也是个厚脸皮的,捐了银子也不走,虽是带着笑,可也总让人厌烦。”   朝月还从未见过这么难缠之人,递了银子后还能舌灿莲花的莲花的将长宁宫上上下下不着痕迹的夸了一通,最后更是厚着脸皮留下来陪朝月坐了全程。   “看来这玥婕妤不但御下有方,还运气好。”   贵妃淡淡的说着,将册子翻到姜曦那一页,抿了抿唇:   “圣上还真是疼她,一介民女,囊空如洗的入了宫,而今不过两月竟是有这般家财。”   “不过,依奴婢之见,这玥婕妤大方又小气,既贪图捐赠之功,又不舍得多捐些银钱,凑个整数也好看不是?   反而现下这般零零碎碎的,着实看不出几分大气,娘娘,您,您怎么这么瞧着奴婢?”   夕湘本侃侃而谈,却不想贵妃和朝月纷纷朝她看去,一时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奴婢,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贵妃倒没有怪罪,她身边的四位贴身宫女是打她幼时便陪在她身边的,只朝月和明思性子稳重些,一直做着外面的事。   夕湘天真烂漫,说话也直,平日里贵妃最喜欢和她说话,这会儿贵妃不由一笑,看向朝月:   “你来告诉夕湘,玥婕妤此举的用意。”   “是。”   朝月应了一声,随后笑着解释道:   “若是整数,定让人觉得玥婕妤游刃有余,手中定有余银,反倒是如玥婕妤这般零零碎碎的,才让人觉其诚心呢!”   夕湘恍然大悟,贵妃也笑了笑:   “出身寒微,也只能用些子微末伎俩罢了,朝月,稍后你拆了册子,重新整理一下再送至御前。   玥婕妤这单子,放在最后一页便是。心思灵巧又如何?埋没了。”   贵妃吩咐了一声,朝月立刻应下,正要退去,又道:   “娘娘,那文选侍……”   “让她自生自灭吧,相府送来的人,可不止她一人。”   贵妃如是说着,可心口还是疼的慌,她清楚的知道,如文氏这样的易孕体质,只怕万中无一,可文氏既被圣上厌弃,自己又岂能再替她牵线?   强按牛头不喝水,更何况,那是天子,只有旁人讨好他的份儿!   文选侍这一胎没得实在是让人脸上无光,她着实没脸替她说情,只好费了这颗棋。   况且,即便文选侍真能又一次一击得中,可一个天生不被父皇疼爱的孩子要来有何用?   若是真要养一个孩子在自己膝下,其实贵妃最属意姜曦,届时若能杀母夺子,他的生母死在圣上最惦念的时候,背后又是她梁氏撑着,那孩子的前程还能差了?   那姜氏,怎么就还未有孕呢?   勤政殿中,宣帝终于放下了折子,看了看天色:   “竟是已经到戌时了,春鸿你也不叫朕一声。”   春鸿不由面露苦笑,他方才唤了圣上好几声,圣上可都没有应,可他哪里敢说圣上的不是,只请罪道:   “奴才犯了蠢,误了时候,还请圣上责罚。”   “罢了罢了,也是朕方才看的入了神,只是这么晚了,她应是已经睡了吧……”   最后一句话,宣帝说的很低,春鸿只听到里头有个“她”字,这时候圣上不能惦记外头的臣子了,那么这个她怕是只能是宫妃了。   至于是谁,春鸿心里已经有了眉目,可还是心中微惊,也不知是玥婕妤有手段还是有真心打动了圣上,竟能让圣上头一个惦记起她。   春鸿没敢接话,只招手让小太监过来,从托盘中拿出一本册子:   “圣上,这是方才贵妃娘娘处送来的捐赠册子,娘娘们牵挂着受灾的百姓,合力捐了这么些。”   宣帝闻言来了兴致:   “贵妃倒是难得做了一件好事。”   春鸿欲言又止,轻声道:   “贵妃娘娘原是想要将各宫娘娘、主子的份例减半,是玥婕妤她提出捐赠事宜。”   宣帝闻言,也不由冷哼一声:   “份例减半,亏她想得出来!”   宣帝喜欢和姜曦说话,是因为姜曦总能说出一些他不知道的民间之事,宣帝从未饿过肚子,可听姜曦对于赈灾之事中首先对于吃食的看重,也能知道食物对于普通人的重要性。   而宫里的低位妃嫔真就比宫女能险胜一丝,就拿位分最低的选侍来说,她的月俸只有二两,而普通宫人也有一两半。   若是给其份例减半,那真真是连宫人都不如了。   宣帝面色微寒,翻阅着册子,里头第一页当仁不让便是贵妃的,也是阖宫捐银最多的。   不过册子在贵妃手中,她只消待众人捐完后比最多之人多上些许便是。   只是,宣帝看着贵妃那只比宁妃多一两的金额,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朕这段时日也不曾去她二人宫中留宿,她们倒也还能掐起来。”   不过宣帝虽然身不曾去,可是东西是一定到了的,是以这贵妃、宁妃的五千两白银看着多,实则有些都不及宣帝的赏赐。   “安妃,她捐了五百两……”   宣帝忍不住沉默了一下,春鸿适时开口:   “安妃娘娘药不离口,每年的月例只怕都用来抓药了。”   “安家这些年倒是越来越不成了。”   宣帝点了点册子,吩咐春鸿:   “让人去问了安妃的方子,以后她抓药的银子从朕的私库出。”   之后是纯嫔,她也捐了五百两,至于其余昭仪、婕妤 ,她们也是宫里的老人,故而捐银在三百两到一百两不等。   宣帝一气往后翻着,想是心里早有目标,可直到他将婕妤的名录翻到最后一页也没有看到姜曦的。   玥婕妤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难道她只是花言巧语之辈?   宣帝不愿,也不想相信,是以他不信邪的继续翻着,而之后的捐款也越来越少,甚至……还有十块铜板。   只看那纸上难得多出一个墨点,便可知记录之人闻听此言的惊讶。   ‘找到了。’   宣帝忍不住舒了一口气,他就知道,玥婕妤不会欺瞒自己!   而等看到那上面的数字时,宣帝先是一怔,随后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姜氏一门皆忠义,如此纯善明心之人,乃朕,乃江山社稷之福啊!”   玥婕妤两袖清风入宫,连打赏旁人的银子都是自己赏的,现如今她的名册记录在最末尾,捐赠的金银又是散数居多,可最后却将安妃等人都压了下去,想来是她将自己的体己全都捐了出来。   宣帝握着册子,久久不语,他眼中闪过挣扎,过了许久,这才将册子合上。   罢了,那姜千里明明因救灾反而受害,此番仍立下这般功劳,着实不该再被压着了。   贵妃并不知道,她的册子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哪怕被姜曦用何齐禄举例而偏离了原本计划的宣帝,也一直未曾彻底决断好对于姜千里的封赏。   无他,姜千里的起点实在太低,此番封赏高不得,低不得,让宣帝很是为难。   但现在,宣帝在这一本捐赠册子的催化下,终于做出了决断。   暮色苍茫,一轮模糊不清的月亮挂在天上,姜曦负手站在窗前,遥遥看着月亮,不禁想起还在青州的爹爹。   也不知现在爹爹可好?   娘可是又随爹爹一道前往了?   若是这样,只怕娘又要养好些日子的手了。   “主子,华秋姐姐回来了。”   华珠现在还觉得肉疼的紧,看到华秋就想到捐出去的银子,一时心口更疼了,只瓮声瓮气道:   “华秋姐姐渴了吧?我去给你提水喝!”   华珠忙避过了华秋,姜曦闻声回过身,指了指外头:   “你又吓她了?”   华秋忙摇了摇头:   “奴婢没有,想是华珠心里还惦记着捐出去的银子,连奴婢这个送银子的都怪上了。”   “这丫头倒是对金银看的重极,这性子我也不好说好不好,只如今瞧着倒是可爱好玩。”   “那奴婢逗她玩玩?”   华秋难得玩笑,她这两日虽未见主子因什么事伤怀,可却总觉得主子心里不舒坦,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别了,若是吓到了,我这妆匣的首饰可就要再被她霍霍了。”   姜曦笑着说着,倒是没有丝毫介意的意思,华秋也随之笑着道:   “主子若不纵她,她便是那泼猴,也岂能翻了天去?”   “说的好似我只疼她一人似的。”   华秋闻言也不由脸颊一烫,将自己腕上的桃花玉晶镯摸了摸,忙转移了话题:   “主子自是也疼奴婢的,奴婢为主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此番捐银,奴婢和朝月磨了好一阵子,也看完了全程。   宁妃娘娘捐的最多,有足足五千两,之后便是安妃娘娘和纯嫔娘娘的五百两,再之后便是其他娘娘、主子们的捐银,但不曾有超过五百两的。   不过,这里面苏贵人和郑选侍捐赠了足足五十两,和美人主子们的捐银差不多。”   华秋将自己观察到的事一一道来,姜曦闻言也忍不住喃喃:   “苏贵人,她果然有异,只是……她又是谁的人?”   姜曦从当初苏贵人主动告诉自己柳美人便是算计自己的元凶时,便怀疑上了她。   再之后,作为同一批拿到杏仁茶的宫妃,苏贵人更是一直沉默寡言到被御厨当场点出来,这才解释。   桩桩件件,都透漏着她的不简单,这一次的捐赠册子会呈至御前,而作为同样贵人,实则却远胜寻常妃嫔捐赠金额的苏贵人,若无意外,应当会鹤立鸡群,被圣上注视到。   “奴婢并未听说苏贵人与什么人交好。”   华秋也思索了一下,将自己知道的如实道来。   “看来她这是要走一条特殊的路。”   姜曦不置可否,也没有再去探究旁的,随后便听华秋语气轻快道:   “奴婢方才算了算,主子您可是比安妃娘娘她们捐的银子还要多呢!”   这次捐款来的突然,又只要现银,是以有一部分宫妃并没有拿出自己的实力。   “奴婢去的也早,到时候圣上一定会在第二个看到主子的名字!”   华秋这话一出,姜曦笑了笑,摇了摇头:   “傻华秋,你猜贵妃会如你我的愿吗?我猜,我的名字定然在最后一页。”   华秋闻言不由得心口一紧:   “主子,那怎么办?”   “无妨,要的便是她横插一手。”   姜曦眼中笑意渐浓,风轻云淡的将目光又飘向了那似乎变得清晰的月。 第48章   青州,林麓县内。   “真是没有想到还会有回到这里的一天啊!玉娘可还记得当初咱们随太医同来昌峰府时,何齐禄那厮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真真是可笑!”   姜千里一边感慨着,一边扶着林良玉的手,二人在月色下缓缓行着。   “哼,还说呢,也就是曦儿知道你这狗脾气,要不然你莽撞着跑过来,还不是要跟六年前一样!”   “不对,说不得还不如六年前!那何齐禄现在可是昌峰府同知,若不是圣喻点你过来,你再看他的嘴脸!”   林良玉现在想起当时发生的事,心里还好似生了一把火,姜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这辈子着实无能,只庆幸生了曦儿这么一个好闺女。”   姜千里说着,又顿了一下:   “但也可惜曦儿托胎到咱们家中,否则以曦儿的品貌,定能嫁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好儿郎。”   “说什么呢!当家的,你既然知道曦儿不容易,这回曦儿给你求来的这能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差事,咱们都好好干,办的漂漂亮亮的,不叫旁人看轻了曦儿!”   林良玉虽是女娘,可骨子里有一股子韧劲儿在,当初姜家远走他乡便是林良玉拿得主意。   离了伤心地,姜千里果然也缓了过来,再加上林良玉驭夫有方,如今姜千里哪怕故地重游,也不至于失魂落魄。   二人一路说着话,终于回到了自己落脚的屋子,忙碌了一整日,也就只有这会儿说说话,松快松快。   因着圣上特意点了姜千里的名儿,故而他的屋子算是这批太医里最好的一间。   “今个累着了吧?我去烧点儿热水烫烫脚。”   林良玉一进门,便将袖子用襻膊好好束起,便要往一旁的厨房去,姜千里忙也跟了上去:   “我也去,今个玉娘分了几大锅的药,腕子都肿了,一会儿我给你扎两针?”   “嘶——”   林良玉直接婉言谢绝:   “别了,你这一点儿和曦儿差的远,曦儿扎针出其不意,你倒好,还提前说一声,咋滴,怕我觉不来疼?”   林良玉没好气的说着,姜千里闻言也有些尴尬:   “那我下回不提醒也就是了。”   二人正说笑着,一推门进去,却发现太医院院首从太医正在里头忙乎,这会儿脸上还沾着白面和黑灰,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咳咳,原来是姜老弟和弟妹啊,可是要用锅灶?”   从太医擦了擦手,难为情的站在一旁:   “这次太医院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大家伙都累了一天了,就我老头子嘴馋,谁承想还是做不成事儿的。”   林良玉快人快语,爽利道:   “这有啥,谁都有擅长的,您和我们当家的救了这么多人命哩,不会做饭又有啥?您就晴好吧!”   随后,林良玉打开锅,将里头煮的一塌糊涂的面疙瘩挪到后锅温着,又   捡了鸡蛋、青菜,薄薄切了一些腊肉丝一炒,一时香气四溢。   如此也不必放盐,只肉丝的味道吃进面疙瘩里,一碗热乎乎又暖胃的疙瘩汤就成了。   虽是夏日,这简简单单的疙瘩汤对于连日忙碌,好些日子都没能吃口热饭的从太医来说,几乎好吃的要落下泪来。   等林良玉忙活完,姜千里也没闲着,刷了锅,添了水,静静等着水烧开。   从太医吃的出了一身热汗,可却觉得难以形容的痛快,这会儿在柴火堆里扒拉一根细棍子剔着牙,一边笑吟吟道:   “姜老弟还真是有福分,弟妹贤惠,玥婕妤更是圣眷正浓,此事毕,说不得也是要改换门庭了。”   起初,从太医对姜千里还有些看不上眼,可谁知其对于平疫事宜十分了解,因着姜千里的提议,太医们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将疫病控制在昌峰府内,未曾扩散。   再加上,姜千里对于防疫之法也了然于心,让此番同行的太医无一人染了疫病。   一时间,便是寻常太医也都要感念一二,现下姜千里既有功劳,宫里又有还在盛宠的女儿,这前程还能差得了吗?   “改换门庭的事儿我是不想了,只要我那闺女在宫里好好的,也就够了。”   姜千里笑呵呵的说着,从太医都有些没眼看,不过他也是有闺女的,一想到小闺女拉着自己的袖子撒娇,一时心也化了。   “老夫生平还没有看错什么事儿,你啊,就等着瞧好了。”   这可是赈灾大事,姜千里更是功劳不小,圣上不赏他如何得人心。   更何况,能在青州水患后,当机立断举荐了自己父亲的玥婕妤能是摆设吗?   姜千里有些懵,无论曦儿求不求圣上,他都会来此,本就无所求,这会儿着实有些云里雾里。   林良玉却听懂了从太医的话,又笑着给从太医添了一碗饭:   “我们当家的性子轴,您别见外,前头见您的时候,本想问问您我家闺女的近况,现下好容易闲下来了,您可愿意说说?”   “嘶,玥婕妤的事儿啊……”   从太医捋了捋胡子:   “老夫只隐隐约约听说,是圣上在御花园中对玥婕妤一见倾心,不过两月有余,便已经到了婕妤。   姜老弟和弟妹许是不知,这婕妤距离嫔位娘娘只有一步之遥,若能成了嫔位,那便可居一宫主位。   如今宫中妃嫔寥寥,嫔位之上的也不过五指之数,要不怎么说姜老弟会教养闺女?”   姜千里不是很懂,只应和着,倒是林良玉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一见倾心者多图色,终有一日,色衰爱弛,曦儿又当如何是好?   林良玉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放在了姜千里身上,为了闺女,她只能继续“激励”夫君上进了。   之后的十数日,在自家夫人的不断激励下,姜千里耗费了巨大的心力,终于研制出一方“防疫剂”。   此方出自一本孤本残片,姜千里自六年前林麓县一疫后便一直研究这道方子,直到今日经过多次实地实验,这才终于彻底完善。   凡是饮用防疫剂三次的人,正常出入疫区不会感染疫病!   对于灾区来说,天灾、饥饿、疫病一道道关坎儿过去,最大,最难的其实是劳力的支援,灾后的重建。   青州在春安岭以南,整个春安岭自东北到西南,贯穿整个大渊,也成为了京州的天然屏障使得洪灾轻易不会殃及京州。   而青州的安稳也对于大渊同样重要,它的重建,更是迫在眉睫,而现在,这道防疫剂,让重建不再艰难。   彼时的姜千里不知这道方子,将会彻底的改变他的命运。   此事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在一日之后呈上了宣帝的御案,而宣帝这段时日几乎要将姜家的族谱都要翻烂了,这才找到了姜家老祖宗曾经靠着一手医术,成为越朝唯一一位国公的证据。   越朝距今已有六百余年,当初是越朝皇帝自京州南下攻下青州、琛州二地,这才有了如今物产丰饶的大渊。   而这其中,那位姜国公更是功劳匪浅,作为受益的后世之人,哪怕姜国公的后人如今沦为平庸,可念在其颇有其祖之风的封赏,封他一个六品官儿,以后慢慢提拔,也在情理之中吧?   宣帝本来都要下旨了,可谁也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急报直接让宣帝都惊了。   “争气!这姜千里真是太给朕争气了!”   宣帝都不由得拍案而起,整个人激动的手都颤抖起来,此前封赏姜千里时,宣帝乃是怜悯大于其他,在姜曦的诉苦、贵妃的推波助澜中,宣帝这才下定决心。   可谁也没有想到,姜千里这么争气,这道防疫剂一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宣帝深吸一口气,让春鸿铺纸磨墨,提起御笔,饱蘸浓墨,重新提笔写下了一道封赏圣旨。   七月十五,又逢请安日。   随着青州疫病平定,劳力、粮食等纷纷输送至灾区,就连宫里也隐隐约约收到了些好消息,是以今日的请安难得轻松起来。   姜曦到长宁宫的时候,许昭仪正和上首的纯嫔说着话,纯嫔这两日面色还是有些苍白,可到底不似原来死气沉沉,见着姜曦来了,她率先道:   “玥妹妹来了?这会儿暑气还不甚重,妹妹可热到了?”   “有劳姐姐挂怀,妾一切都好。”   姜曦笑着向几位上位行了一礼,随后坐下受了下位的礼。   许昭仪闻言撇了撇嘴:   “说起来,玥婕妤你还比纯嫔娘娘住的近,竟比纯嫔娘娘来的晚。”   姜曦还未开口,纯嫔便直接道:   “她们年轻,贪睡些也正常,许昭仪便没有来迟过么?”   许昭仪闻言,不由气的牙痒痒的,怎么这姜氏给纯嫔吃了迷魂药了,连让人说她一嘴都不成?!   姜曦听了纯嫔的话,笑了笑:   “让姐姐见笑了,昨夜圣上送了副画过来,妾赏画入了神,睡的晚了些。”   姜曦也想不通,为何宣帝大晚上人没有来,却送来了一幅画。   那画上,画的却是当时姜曦与宣帝在蔷薇流瀑下初见的一幕,蔷薇低垂,美人扶花而来,清扬婉兮,人比花娇。   虽不似大家之作,意境深远,可仍能看出作画之人的用心,且宣帝本就是喜爱文雅之人,这一副画送来,倒是安了姜曦这些日子一直有些忐忑的心。   可众人这会儿听了姜曦的话,纯嫔还好,许昭仪和魏昭仪皆有些不自在的端茶的端茶,摇扇的摇扇。   对面的诚婕妤也笑眯眯道:   “玥妹妹也不怕招了我们的眼,圣上这画儿啊,咱们在座的可还没有人得过呢!”   诚婕妤一句话压住了其他人的酸言酸语,她说了,旁人可不能再以此攻讦姜曦了。   姜曦也有些惊讶,但随后有些歉意的笑了笑: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万望诸位莫怪。”   姜曦这致歉的话一出,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许昭仪又一次懊恼的在心里打自己嘴巴。   这玥婕妤实在邪门的很,自己碰上她就没有落着什么好过!   偏偏以前只有姜曦一人也就罢了,倒是能让诸人看清她刻薄的嘴脸,可现在纯嫔、诚婕妤倒是和她好的跟亲姐妹似的。   不多时,安妃也到了,她病体支离,却也不知为何次次请安不落,这会儿姜曦瞧着安妃脸上厚厚的脂粉,只觉得安妃仿佛病的更重了一些。   不过,前些日子圣上才赏了安妃一次,安妃何故如此?   姜曦还没有疑惑多久,宁妃姗姗来迟,她还是那副慵懒张扬的模样,因着捐银之事,圣上头一个去了她那里,贵妃和宁妃这段时日的关系又变得水深火热起来。   “哟,今个许昭仪倒是安静。”   宁妃一坐定,便直接朝许昭仪发难,盖因其乃贵妃坐下第一走狗,她惹不得贵妃,还惹不得一个昭仪?   许昭仪一时战战兢兢,恭恭敬敬的就站了起来:   “宁,宁妃娘娘当前,妾,妾不敢胡言乱语。”   “不敢?怎么,   本宫是什么蝎子毒蛇不成,竟把你吓成这样?”   许昭仪人都木了。   上回她和众人说笑被宁妃逮住,那么多人里就点了她的名儿,说她身居上位,不能以身作则,为人张狂,毫无淑女之态,罚她抄了十遍女则。   抄写事小,重点是她的脸面简直被宁妃当着一众人的面儿在脚下踩!   可现在,瞧瞧,宁妃又有新法子折腾她了!   “这是闹什么?许昭仪你站着作甚?”   贵妃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来,许昭仪直接大松一口气,如蒙大赦的坐了下来,但看了一眼宁妃,还是小声道:   “妾,妾无事。”   贵妃斜了一眼许昭仪,这蠢货是被宁妃吓傻了吧?   她这么说,自己怎么替她撑腰,怎么治宁妃一个僭越之罪?!   许昭仪没敢抬头,她当然知道贵妃娘娘的意思,可是她现在哪里敢招惹宁妃?   官大一级压死人!   哪怕被贵妃娘娘觉得没用,她也认了。   不过,今日贵妃懒得和宁妃计较,这会儿只唇角微扬,环视一圈众人道:   “如今,青州之急已解,诸位妹妹此前侍疾太后有功,捐银之事有心,圣上特有封赏!”   贵妃话音落下,便见春鸿自门外走了进来,一时间,哪怕是淡漠如纯嫔,也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春鸿的身上。   “请各位娘娘、主子的安,奴才来替圣上传旨,请诸位主子跪受。”   春鸿如是说着,嫔位以下的众人纷纷下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嫔御,上怀悲悯天下之义,下有孝思不匮之节,德蕴兰香,柔嘉允恰,宜升徽号,允兹令典。   今复昭仪卫氏嫔位;晋昭仪魏氏、许氏为嫔;晋婕妤郑氏、谢氏、吕氏为昭仪;晋美人施氏、张氏、金氏、苗氏为婕妤;晋贵人姜氏、苏氏、赵氏、石氏为才人;晋选侍李氏、石氏、楚氏、李氏、陆氏为贵人,钦此——”   “妾等,谢主隆恩!”   众人纷纷叩拜,许嫔这会儿也扬眉吐气起来,她被宫女扶了起来,看着姜曦忍不住道:   “还以为要与玥婕妤平起平坐了,谁承想,我等的诚心圣上还是看在眼里了。”   卫嫔这会儿也冷冷的看着姜曦,因为姜曦,她虽复位却未曾留下封号,如今自己是嫔位娘娘,且看她这个婕妤又当如何?   “玥婕妤得了画,却失了位分,倒是让人十分惋惜。日后,玥婕妤在外,怕是要小心些了。”   卫嫔不阴不阳的说着,宁妃也没阻止,她本以为这姜氏会是宫里的一匹黑马,连她那离宫奴婢自己都安排人去接触了,没想到,不过尔尔。   贵妃这会儿却是温声道:   “玥婕妤还年轻,瞧瞧与你同进宫之人,如今方晋了才人,时间还长着。”   贵妃倒是怕姜曦心气高,因为没有晋位与宣帝离了心,她自己是生不成了,文选侍一事让她知道,谁有孕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生的。   这姜氏,怎么还不有孕呢?   姜曦听着众人这一番话,对上担心的看着自己的茯苓、纯嫔、诚婕妤等人,她只是淡定的看了她们一眼,示意她们安心。   “多谢娘娘们挂怀,妾必将铭记于心。”   正在这时,春鸿终于转过身来,他持着一道圣旨,其上绣祥云四朵,有一金龙在其中腾飞,威仪堂堂,气势非凡。   这圣旨显而易见的比之前那道更为精致繁复,贵妃、宁妃等人正要下拜,春鸿却看着姜曦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意:   “玥婕妤,请您跪接圣旨。”   此言一出,刹那间,众人的眼神都变了。   圣上能让春鸿单独为玥婕妤下旨,那必不是如寻常那般晋位!   一时间,贵妃唇角的温笑顿住,宁妃不由坐直了身子,安妃也看向了姜曦,纯嫔看着姜曦的目光也掺杂了几分复杂。   而卫嫔这会儿被魏嫔死死按着:   “你才复位,还要找死吗?!”   魏嫔说的毫不客气,这才让卫嫔清醒过来,与此同时,姜曦盈盈下拜,春鸿这才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婕妤姜氏,渊清玉絜,冰壶玉衡。芳仪崇著于美兰,珩璜稍逊于其质。奉上恭谨,待下淳厚。德冠于后宫,今其父研方有功,晋其为嫔,沿其封号,另择吉日,行册封之礼!钦此——”   春鸿一字一句的念完后,姜曦也随之谢恩,但等到姜曦被华秋扶起来,在场众人也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见过玥嫔娘娘。”   郑昭仪率先起身,大大方方向姜曦行了一礼,随后其余诸人这才起身行礼。   只是,这里面大多旧妃心里是什么滋味便不知道了。   姜曦虽有封号,但也与卫嫔、许嫔等人平起平坐,她们倒不必行礼,可是这会儿几人的心里仿佛比杀了她们还要难过。   刚入宫没多久的新人就这么与她们平起平坐了?   圣上实在偏心!   就连贵妃也忍不住问道:   “春鸿公公,这宫里还从未有过越级晋封的先例,玥嫔这是……”   春鸿旋即笑着回话,可眼神却是看向姜曦的:   “奴才在这里给玥嫔娘娘道喜了!日前您父亲研制出防疫剂,连服三日可使疫病无侵,乃大功一件,圣上特封为宁安伯。”   大渊的爵位只有三级,为公、侯、伯,春鸿此言一出,整个长宁宫直接炸了锅。   “宁安伯,那玥嫔娘娘以后也是贵女出身了?”   “还不止呢,我大渊如今只有四位侯爷,这伯爷还是头一位!”   “一介平民,破例封伯,简直闻所未闻!”   春鸿却不管众人怎么想,怎么说,这会儿他又拿起圣旨,宣布了之后几位高位的晋位。   其中,纯嫔晋妃,保留了封号,安妃、宁妃晋为淑妃和德妃,而贵妃……宣帝赐她了一个封号——平。   平贵妃闻言,表情一僵,但还是安安静静的领了圣旨,宁德妃旋即站直了身子,笑嘻嘻道:   “妾请平贵妃安!”   平字若说寓意也有好的,可是贵妃心知肚明圣上是怎么个意思,这会儿心里憋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宁德妃:   “免礼。”   只要她一日高过宁德妃,她的骨头便不会弯下去!   宁德妃见状,无趣的撇了撇嘴,原本热热闹闹,喜庆的大封后宫因为二人的交锋,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平贵妃微垂了眸子叫了散,等众人散去后,她回了后殿急急提了笔,正要写什么的时候,又突然止住。   “圣上如今能这般正大光明的对本宫赐下平这么个封号,只怕是父亲定然做了什么错事,我如今写了信回去又能如何?”   朝月上前,轻轻替平贵妃将袖子挽起来,用湿帕子擦拭着平贵妃指尖溅起的墨汁,低声道:   “娘娘可以请夫人入宫一叙,何必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   平贵妃任由朝月为自己擦拭着手指,表情有些苦涩:   “娘她不喜入宫,我如何能强求?”   明明娘与太后娘娘乃是顶顶好的手帕交,偏太后娘娘不喜自己也就罢了,娘也轻易不愿意入宫,留她一人在这宫中,孤苦伶仃。   “也罢,今日我这封号传出去,父亲心里也会有数,我知晓与否也无妨。”   “娘娘……”   朝月轻轻唤了一声,贵妃只摆了摆手,她徐步至窗前,四四方方的天空让她不由得出了神。   飞琼斋中,姜曦刚一进宫,一众宫人便整整齐齐的站在里头,见着姜曦就磕头:   “奴才/奴婢等给玥嫔娘娘请安!”   “都起来,你们消息倒是灵通!都有赏!”   姜曦看向华珠,华珠犹犹豫豫着将仅剩的银子都赏给了一众宫人,心里却不由发愁之后若是主子需要银钱打赏又该怎么办。   偏偏姜曦这会儿仍稳如泰山,只笑眯眯的看着众人欢天喜地的样子。   “曦妹!”   茯苓欢快的喊着,一进飞琼斋的大门,整个人立马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瞧瞧谁来了?”   但见纯妃这会儿正自外面缓步走了进来,随后,却又听到一声含着笑意的女声:   “纯妃姐姐也在?瞧着倒似是我来晚了。” 第49章   姜曦本还沉浸在爹爹封伯的震惊之中,这会儿见到三人自是喜出望外:   “姐妹们怎么都来了,我正要点了贺礼送去呢!”   今日是阖宫大封的日子,上位要送贺礼,下位也要有所赏赐,如此倒是一团和气。   “连升两品,妹妹这儿可是头一遭,论道贺,自然是我们先来给妹妹道贺才是啊。”   纯妃唇角微弯,如是说着,姜曦忙将三人引入明间,纯妃遂让人送上了贺礼。   这贺礼前头只是些普通的绣品、器皿,等到最后,纯妃这才拿起一袋不如何打眼的布袋:   “这儿是一袋中品珍珠,尺寸虽小,可难得的是其颗颗分明匀称,不拘是打首饰还是赏人都是使得的。”   纯妃的声音不疾不徐,温柔如一阵轻风,显然她是知道姜曦因为捐银的原因,如今又要给各处送贺礼、赏赐,手里不宽敞这才解囊。   姜曦长睫轻颤,倒是没有想到纯妃能这般体贴,她当初只不过送了一卷心经罢了。   “这如何使得?姐姐快收回去吧,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倒是糟践了。”   珍珠贵重,也是嫔位上才有资格使用,也因此成为宫里赏人的顶配。   “哎,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好叫妹妹知道,当时若非妹妹特意遣人送了经书过来,我,我是真心想要长长久久的待在佛堂之中的。”   纯妃如是说着,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她拉过姜曦的手:   “所以,这珍珠是我的一份心意,妹妹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这……”   姜曦还有些犹豫,郑昭仪直接让人将自己准备的贺礼送了上来:   “两位可别再推辞了,纯妃姐姐这珍珠一出,我这贺礼都快要拿不出手了。”   郑昭仪笑盈盈的说着,可她这话着实是谦辞,这段时日太后给她了不少赏赐,这里头便有郑昭仪送给姜曦的一顶镂空金莲嵌彩宝冠。   这发冠由一根根细入发丝的金丝所打造,一十二朵莲花瓣上各嵌着一颗拇指大的红宝石,而莲座之下却是用一圈绿宝石围绕,精致华丽。   “这发冠是太后娘娘新赏给我的,可我这年岁,倒不相称,如今只好借花献福,送给妹妹了。”   郑昭仪这话说的巧妙,可却把太后抬了出来,这礼根本不给姜曦拒绝的机会。   随后,郑昭仪又让人送了一匣子小金像,上头是各式各样的小牛,瞧着约莫有百颗。   郑昭仪抚摸着匣子,面上还带着笑:   “这是我有孕之时,将圣上送来的赏赐托侍中局的人打造而成,若我儿能降生,也当是属牛儿的。   我本打算将其做他的生辰贺礼,一岁一小像,盼他身强体又健,愿他长命能百岁。”   “姐姐,你这是……”   “这么多年过去,我也该放下了,今日逢妹妹大喜,以此物赠妹妹,金子日久失色,还望妹妹莫要见怪。”   郑昭仪说着,将匣子推至姜曦的手边,姜曦不由一愣,她怎么觉得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缺钱花?   不过,观郑昭仪的模样,她应当是真的想要走出来,这才将这匣子小牛金像送了出来吧?   但这金像不能动。   姜曦想了想,笑着道:   “若是这般,那我可要接着姐姐的好运气了。”   姜曦这话一出,郑昭仪微微一怔,低低道:   “我还以为妹妹会觉得此物不吉。”   “怎么会,这牛儿像瞧着憨态可掬,姐姐又曾是宫中唯三有孕的妃嫔之一,怎会不吉?”   郑昭仪闻言,看着姜曦,眼中泛起了一抹柔和的光,她轻轻道:   “妹妹不嫌弃就好。”   冥冥中,纯妃和郑昭仪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只一瞬,一触即分。   姜曦收下了两人的贺礼后,将目光放在了茯苓身上:   “茯苓姐,你既随纯妃娘娘一道来,我就厚着脸皮一并将贺礼讨要了吧!”   姜曦眉眼弯弯的说着,茯苓这时才轻哼一声:   “我还当曦妹忘了我这个人呢,正想带着贺礼回宫好了。”   “姜才人这怕是吃醋喽。”   郑昭仪拍了拍姜曦的手,笑呵呵道:   “妹妹还不快哄哄你这姐姐?”   “是是是,我这就请一盏清茶,为茯苓姐赔罪可好?”   “一盏清茶可不够,至少得再加一碗酥山!”   众人一时笑了起来,整个飞琼斋也沉浸在欢喜的氛围之中。   “赵姐姐,咱们还进去吗?”   李思雨李贵人跟在赵婷婷赵才人身后,听着里头的欢笑声,不由小声的问了一句。   “听着声音,似乎是纯妃,郑昭仪和姜才人吧?”   赵才人轻轻一叹,随后牵起李贵人的手:   “罢了,一步迟,步步迟,我们回吧。”   三月光阴,从一介名不见转的秀女成为一宫主位,如今的玥嫔已经不是自己等人可以并肩而行的了。   更何况,她如今身边围绕之人的位分也远胜她们,沉稳如赵婷婷,此时也不由得生出了一分迷茫。   二人缓步朝御花园走去,那里有小道,更快一些。   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一个小太监从远处快步走过来,进了朱华宫。   “这小太监似乎是姜姐,玥玥嫔娘娘宫里的人,可我怎么嗅到了一丝和玥嫔娘娘身上味道不同的香气?”   李贵人不由奇怪的说着,赵才人闻言也蹙了蹙眉:   “许是玥嫔娘娘派人去送贺礼吧?不过这么多日不见,你竟还记得玥嫔娘娘身上的香气?”   “那,那不是玥嫔娘娘有几次都护着我在她身后……”   李贵人说着,低下了头,有些难过。   赵才人闻言,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真是被你吃定了,待傍晚,我遣人过来悄悄和玥嫔娘娘说说此事可好?”   李贵人点头如捣蒜:   “多谢赵姐姐,可是为什么不是一会儿呀?”   “你啊你,亏你这般心细,怎么也不开窍,现在里头是纯妃娘娘和郑昭仪,我们与她们并不相熟,这时候进去岂不是有趋炎附势之嫌?届时被人看轻不说,也会让玥嫔娘娘面上无光。”   赵才人耐心的解释着,李贵人似懂非懂,不过她二人入宫后居于一宫,李贵人也发现赵才人的面冷心热,对她也亲近起来。   “有姐姐在,我才不需要想这些!”   李贵人欢快的说着,赵才人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骂一声:   “偷懒作怪的狸奴儿!要是以后没了我看着,看你怎么办!”   ……   一场封赏之后,赏赐也陆陆续续的送到了诸妃嫔的宫中,此番虽逢青州大灾,可赏赐却未曾减半不说,还略有丰厚。   只姜曦来说,她观自己的赏赐怕是比寻常嫔位封赏要丰厚了一倍不止。   不过,等华秋带回来各宫赏赐的消息后,姜曦这才略略放下了心,虽说自己赏赐更为丰厚,但其他妃嫔的赏赐也较之惯例厚了一二分。   等赏赐清点入库后,已是黄昏暮色之时,姜曦瞧着侍中局送了一批绢花入内,正兴致勃勃的寻了几朵通草花和彩绫制成的绢花插瓶。   细腻温润的白瓷瓶在暮色之中,似一块上好的白玉精雕细刻而成,而其上的朵朵绢花秀丽绽放,美不胜收。   “只道有花似无花,仙人敛去一段香,这通草花果然名不虚传。”   姜曦正有兴致,华秋进来通禀:   “娘娘,赵才人派人过来求见。”   “赵才人?我记得她和李贵人已让人送来了贺礼,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快请人进来吧。”   不过,永宁宫主位乃是安妃娘娘,这段时日,姜曦观其品性,应当不会为难二人才是。   “是。”   不多时,华秋引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有些胆怯,一进门就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奴,奴,奴婢墨梅,见过玥嫔娘娘 !”   “免礼,起来说话吧。”   姜曦看向华秋,华秋上前扶起墨梅,墨梅诚惶诚恳的站起身,见姜曦面色温和,和蔼可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傻乎乎道:   “主子说玥嫔娘娘亲切可人,奴婢现下信了。”   姜曦微微一笑,遂温声道:   “赵才人怎么这个时候遣你过来,可是赵才人遇到了什么事儿?”   墨梅连忙摇了摇头:   “不是主子,是娘娘!”   但说着,墨梅又摇了摇头:   “不过这事儿娘娘还没有遇到。”   华秋忍不住对姜曦低语道:   “主子,这丫头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赵才人怎么派了这么个宫女过来?”   姜曦却摇了摇头:   “赵才人非是那等故意作难人的人,且仔细问她吧。”   永宁宫虽有安妃娘娘坐镇,可却久不沐圣眷,里头的宫妃自然少不得被怠慢,这墨梅怕是侍中局随意塞给赵才人的。   姜曦和华秋费了好大劲,这才让墨梅把脑子里的东西理顺了,等墨梅离开后,这才面容冷肃:   “华秋,小方子来见我。”   小方子如今已经是方掌事了,这会儿,他身上是一水儿崭新的彩鲤鱼戏水服,那彩鲤在小方子胸前成团而跃,活灵活现,人也显得精神不少。   一众轮休的小太监这会儿看着小方子这身簇新的衣裳,一口一个好哥哥,爷爷的叫着。   “小方子。”   小方子听人这么唤他,正要发怒,等反应过来是华秋的声音后。这才笑着道:   “华秋姐姐怎么来咱们这乌糟地方了,没得脏了姐姐的脚。”   小方子说着,忙引着华秋朝外走去,华秋见他这般,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   “娘娘传你问话。”   “那今儿我这身衣裳是穿着了!”   小方子笑呵呵的说着,看上去那叫一个气势十足,华秋扯了扯嘴角,没有和小方子掰扯。   这会儿,小方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整理好,这才敢走进明间。   姜曦正倚着迎枕,坐在小几旁赏着白瓷瓶里的绢花,小方子一进门,便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道:   “奴才小方子,给娘娘请安!”   姜曦没有说话,小方子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头也没敢抬起来,原本挺的笔直的腰也不由得塌了下来。   “小方子,本宫听说最近下面有人心浮了,你可知道此事?”   小方子办事也算利落,当初微末之时也未曾起了二心,是以姜曦还是愿意给他机会的。   小方子听了姜曦这话,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做奴才的最怕的不是主子的责罚,而是主子不声不响的就远了自己个。   到时候,自己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旁人顶了自己的位置,都没处哭。   “回娘娘的话,这段时日奴才一直在调——教新人,倒是都安安分分,也不曾有敢翘尾巴的。”   小方子老老实实的说着,姜曦端起一杯茶水,没有喝,只淡淡道:   “那倒是本宫听错了?新人规矩,那老人呢?你如今是朱华宫的掌事太监,若是连这么些人都管不好,那以后本宫还能信你吗?”   姜曦说完,慢悠悠的喝着茶水,小方子的心被高高提起,整个人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他忙道:   “娘娘,您再信奴才一回吧!奴才一定给您好好查,连宫里哪儿多个蚂蚁洞都给您查出来!”   自家娘娘虽说不喜亲近太监,可是又不打不骂,还屡屡赏赐,自己更是三月间便连升几级,这样的主子从哪儿找?   若非是顾及着姜曦平日不让太监近身的忌讳,小方子都想爬过去抱着姜曦的脚哭一通,让主子看到自己的忠心。   姜曦听了小方子的话,唇角微扬:   “你的忠心,我从不怀疑,只不过,以后朱华宫越好,便越人多手杂,我需要的是能做事儿的人。   小方子,我给你三日时间,你好好的查,若是查出有异心之人,我便算你可堪一用。”   “是!娘娘放心吧!奴才若是查不到,提头来见!”   小方子斩钉截铁道。   “切记,万不可打草惊蛇。”   等小方子退下后,姜曦这才临窗看着外头的桂树,眉头微皱。   她没有怀疑赵才人消息的可信度,这件事姜曦本想要自己查,可是冷不丁看着自己宫中如今乌泱泱的一片人,姜曦还是打住了。   任她姜曦有三头六臂,若是她一味的亲力亲为,不被累死也会短寿,倒不如养一些顶用的人。   一个小方子不行,还是第二个,第三个,侍中局最不缺的就是人。   更不必提她如今升嫔后要补上的人手是以前的两倍,这些人若是她一个个看过去都要一个时辰,何况详查。   不过,只有小方子一个也不成。   姜曦随后又叫来锦香和彩云,她二人虽然如今贴身伺候着,可未立寸功,也未曾和主子从微末走来,境地很是尴尬。   姜曦仿着方才与小方子说的话说了一通,随后这才笑着道:   “不拘是太监还是宫女,以后我近身伺候的人也就是你们了,这事儿我思来想去,还是你二人来查合适。   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需得不惊扰旁人来查此事,若能查出,我这里自有重赏。”   锦香和彩云闻言,连忙压抑住眼中的激动,齐齐应了一声是。   平日里,梳头伺候那些琐事能让主子开心是本事,可那需要的是水磨功夫,哪里有实打实的功绩来的好?   姜曦一声令下,欢乐祥和的朱华宫中,已是暗波涌起,不知他日谁起谁伏。   等二人退下,华秋这才不由道:   “娘娘,您让他们两批人查此事,难道不怕他们起了内讧?”   华秋私心想着,若是到时候起了内讧,惊了内贼,岂不可惜?   姜曦却摇了摇头,她轻笑一声:   “华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锦香和彩云来之前,我身边近身伺候的只有你二人,对你二人,我自是信得过的。   小方子虽不曾近身伺候,但我瞧着他是心向着朱华宫的。凡有异心者,他总是需要拿得出足够的筹码,这才能让新主接纳,可你觉得那背主之人又能有多少筹码?”   姜曦拍了拍华秋的手臂:   “怎么,华秋姑娘这是信不过自己了?”   华秋被姜曦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的嗔了一声:   “娘娘!奴婢,奴婢可以保证,咱们宫里的东西绝没有少一件!”   有华香的前车之鉴比着,华秋和华珠也都将姜曦那放头发丝的一套学会,并且每日执行。   只锦香和彩云如今能到被姜曦派用这一关,也是因为她们过了华秋和华珠暗地里的考察。   “那不就得了?”   华秋见姜曦的茶水喝完了,连忙添茶,又道:   “那娘娘为何还要让他们三人去查这件事?”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这段时日你和华珠只盯着两人便消瘦了不少,后头补了人手你们又当如何?   小方子他们都非愚钝之人,可这一次,我要他们在明知功劳在前的情况下,选择是内讧夺功还是通力合作。”   姜曦看向华秋,神情平静而淡然:   “世人皆存私,但我需要他们发自内心的为了我,为了朱华宫好。”   华秋有些茫然,姜曦叹了一口气:   “打个比方,若是有人许你黄金万两,你愿意出卖我吗?”   “不愿意!”   华秋不假思索的说着,姜曦唇角微扬,华秋这般反应,是真心无疑。   “可若是因利而聚,也会因利而散,这万两黄金,你不动心,你能保证旁人不动心吗?”   华秋这时才有这恍然大悟,从娘娘得知朱华宫有内鬼倒现在也不过半个时辰,娘娘便已经在这半个时辰里面想了这么多了吗?   华秋一时震惊不已,可若是真如娘娘所说那般,或许自己以后也和华珠不必太过紧绷了。   至于若是这三人起了内讧还是如何,华秋没有多想旁的,侍中局多的是人。   华秋不知道的是,这是姜曦的临时决定,爹爹的封伯,自己的封嫔带给姜曦欣喜的同时,也让她的心中无端升起了一丝惶恐。   她需要有一批自己信得过的人手。   毋临渴而掘井。   她怕那时的自己,已经陷入绝地。   ……   今日是宣帝大封后宫的头一夜,按理来说,宣帝是必要进后宫一趟的。   而这“头彩”更是荣宠的象征。   其中贵妃、宁德妃以及复位的卫嫔都是众人猜测的对象,而姜曦更是重   中之重。   谁也没有想到,她不过民女出身,竟然能打了这么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一日之间,为自己改换门庭,试问后宫之中有谁能做到?   有人叹服,有人嫉妒,但这影响不到宣帝的脚步。   飞琼斋中,姜曦沐浴后穿上了茯苓送来的琼花抹胸,那琼花一片白莹莹的落在了玉色的布料上,偏姜曦肌肤塞雪,倒仿佛是从胸口开出了一簇琼花。   姜曦虽不能保证宣帝今日会来,但也做好了准备,果不其然,月上枝头之时,宣帝踏进了飞琼斋。   “你这里倒是凉快。”   宣帝很是自觉的张开双臂,让姜曦为他更衣,姜曦也不由露出了三分笑:   “今日妾领了圣旨后,侍中局便送来了冰例,妾就让人摆着了。”   “指尖都凉了,让人撤远些,仔细受了寒气。”   宣帝顺手捏了捏姜曦的手掌,随后这才调笑道:   “这下子夜里睡觉不用贴着墙睡了吧?”   宣帝这段时间事忙,只进了几次后宫,在姜曦这里那次,他都没想到会有人因为畏热直接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贴着墙睡。   偏偏姜曦的身材不是那种太过单薄的,是以来迟了的宣帝直接上榻,将本舍不得吵醒的佳人拥入怀中,好生怜惜了一番。   姜曦闻言,不由小声嘀咕道:   “难不成,这才是圣上封妾为嫔的本心?”   宣帝耳力好,听了这话差点气笑了,忍不住掐了一把姜曦的脸颊:   “没良心的,枉朕这段时间一直在朝上为了你父和梁相打嘴仗了!   一个嫔位而已,你若是伺候的朕高兴了,便是贵妃也当的!”   姜曦这会儿已经给宣帝脱了外衣,二人相携着坐在了罗汉床上,姜曦故意道:   “难不成妾如今还不是贵妃,是因为妾没有伺候好圣上?”   宣帝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虚点了姜曦几下:   “好个嘴皮子利索的妮子,什么话倒是都让你说尽了!朕在新人之中,来你宫中最多,你倒是给朕争争气啊!”   “圣上!青天白日的,您说这个做什么!”   “现在已是一更天,算哪门子的青天白日?”   “那,那也不成的。”   宣帝和姜曦说着话,冷不丁看到姜曦纱衣下的琼花抹胸,眸色一瞬间变得幽深起来。   姜曦还没有想好怎么反击的话,便觉得那干燥温暖的手掌正说着自己的手臂缓缓向上移动着。   “圣上,别,别在这儿了,让她们收拾丢死人了!”   姜曦连忙说着,宣帝却直接起身,一个用力将姜曦抱起:   “好,都依卿卿的。”   与此同时,外面一抹黑影一闪即逝。 第50章   飞琼斋外,姜曦初一吩咐下去,小方子就将所有的太监筛了一变,这里头虽然有几个偷奸耍滑的,可却也不是什么大罪,是以小方子只呵斥了一顿,便将其放了。   而另一边,锦香和彩云二人一文一武,对于宫女们也是仔细盘查了一遍,锦香想法子支开了人,彩云也趁机在她们的寝舍中探寻了一番。   “锦香姐姐,并无异样。”   彩云动作麻利,不到一炷香便已经查清楚了,锦香这时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看来,这次出问题的人并非宫女了,不过我们也不可放松。”   “宫女这边已经查完了,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娘娘可不让咱们惊动旁人。”   “这好办,咱们去找方掌事。”   “啊?”   “怎么,你觉得方掌事是旁人?那可是一直陪着娘娘,从才人走到嫔位的,娘娘若是不信他,岂会让他一直稳稳的坐着掌事的位置?”   锦香说着,看向了院中,此刻暮色朦胧,一应草木都变得模糊起来:   “彩云,我知道你怕方掌事占了咱们的功劳,可你要知道,做奴婢的,无论何时也要以主子为先。   主子好了,咱们才能更好。功劳确实是好东西,但若是主子都没了,功劳又什么用?”   锦香说完,便朝着太监们住着的配房而去,太监不比宫女日后还有出宫的机会,是以他们的居住环境远远恶劣于宫女。   即便是小方子如今成了掌事,也不过比寻常太监多了一处宽大些的床铺。   “方掌事。”   小方子正犹豫要怎么去查那些宫女,冷不丁听到锦香的声音,他有些惊讶:   “锦香姑娘,您怎么来这儿了?”   “自是有事与方掌事相商。”   小方子忙朝外走去,他住的些地方实在入不得眼,别脏了人家姑娘的眼。   “锦香姑娘,可是娘娘另有指点?”   锦香闻言有些诧异,但随后一笑:   “娘娘并未有什么话,倒是我有一事与掌事要谈。”   锦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遂与彩云引着小方子走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这才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方掌事是娘娘倚重之人,可一人力孤,不如我们三人通力合作,娘娘公正,届时请娘娘论功行赏也就是了。”   别的不说,锦香这话听的小方子很是舒心,他直接低声道:   “好!就冲锦香姑娘这话,我应下了!”   彩云看着二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相似的笑容,一时呆住了,这就成了?   她还以为方掌事会不愿意与她们合作呢!   正当三人准备仔细盘算一下这事儿的时候,只见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从后头飞快走了过来——   内间,纵使有冰盆放着,姜曦这会儿也有些香汗淋漓,几丝乌油油的发丝沾了汗水弯曲着黏在脸颊上,她轻轻喘息着,倚在双枕之上,犹如一朵被揉碎了的靡丽娇花。   “卿卿……”   宣帝也并非直接离去,他声音沙哑着,手掌却再度落在了那玉润泛红的脚踝上。   下一刻,那畏热的女娘直接一出溜用薄被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了,一双凤眸更是难得露出几分警惕:   “圣上,妾受不住了,不能再来了!”   天知道,她胸口的那束琼花这会儿已经都被揉的失了形,怕是再不能穿第二次了。   “朕知你娇嫩,方才也不曾使力,你莫怕,朕不会伤了你。”   宣帝说着,只徐徐靠在一旁,揽着姜曦的肩,指尖勾着一缕乌发缠绕着。   姜曦只觉得肩头微痒,忍不住缩了缩,宣帝笑着和姜曦咬耳朵:   “卿卿躲什么?今日卿卿定然很高兴吧?将朕咬的死死的,偏你这嘴里没个实话,不乖!”   “圣上!”   姜曦哪里听过这话,便是她前世那位夫君行周公之礼时也是进退有度,仿若心里数着数儿似的。   倒是她身边这位一国之君,床下也是温文尔雅,端方君子,怎么上了榻就这般放浪形骸?   “嗯?朕在呢,卿卿这会儿倒是声音大了起来,方才朕可费了好大劲的今儿才逼出了些猫儿大的声儿。”   宣帝摩挲着姜曦白皙细腻的脖颈,鼻翼间是淡淡的果香,他不得姜曦说那些违心之言,只缓缓挑起姜曦的下巴:   “卿卿,你真的不喜欢吗?你可是答应过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曦:“……”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用在这档子事儿上吗?   姜曦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邪火,看着面前男人眼中的调侃逗弄,姜曦探出手臂,轻轻拦住宣帝的脖颈:   “圣上真是什么都喜欢寻根究底啊。”   “那卿卿……”   宣帝还没有说话,姜曦直接封住了那张嘴,二人几乎交睫而视,可却都不服输似的   不愿闭眼,深深凝视着彼此的眼,看着对方面上浮起一片红晕。   “……呼,你这妮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压着朕亲!”   宣帝忍不住用拇指抹了抹下唇,再继续下去,他怕不是要顶着肿了唇见人了!   姜曦挑了挑眉,随意踢开身上缠着的被子,懒懒倚着高枕:   “哦?圣上不喜欢大可以推开妾,妾不过一弱质女流,圣上可是文成武功的一国之君呢!   可妾瞧着,圣上倒像是喜欢的紧,片刻都舍不得分开。”   姜曦其实心里也有些虚,再亲下去她真没脸见人了,不过,她一小小女子的脸面哪里大得过一国之君的?   谁最重视谁认输喽。   “好一个以牙还牙,朕还有看走眼的时候,竟是把狐狸当成了兔子!”   宣帝这会儿浑身也出了一身的热汗,可看着姜曦这幅懒散肆意的模样,原本的呵斥突然化成了一种难言的情绪,压在胸口,却说不出一句违心的话。   他这后宫之中,也是美人如花,别致多样,可便是张扬如宁德妃,也从未敢这么做过。   这一刻,宣帝不光嘴唇是火辣辣的,心也是火辣辣的。   “那圣上您喜不喜欢嘛?”   姜曦轻轻一笑,方才的妩媚肆意的眉眼舒展开来,艳红却不饰胭脂的唇扬起,露出一排玉贝似的牙齿,宣帝只看着,心里也不由得浮起一股麻酥酥的痒意,喉结也不由得动了动。   “朕这个答案,且来身体力行告诉卿卿可好?”   还不待姜曦反应过来,宣帝的身影紧紧覆着姜曦,只听宣帝声音微哑:   “卿卿,你说朕喜不喜欢?你可听到朕的回答?”   “卿卿,你怎么不说话了?”   ……   两刻钟后,姜曦彻底没了力气,等到华秋华珠服侍她沐浴回到内间时,姜曦这才微红了脸,银牙轻咬。   呸!什么一国之君,分明是天下第一的浪荡子!   宣帝这时也走了进来,一身玄金色的寝衣,墨发四散,却气宇轩昂,威仪堂堂,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卿卿。”   宣帝走过来想牵姜曦的手,姜曦条件反射的缩了一下,这才被宣帝抓住:   “卿卿还气呢?朕这一月才进了后宫几次,卿卿也不怜惜怜惜朕。”   “妾倒是有这个心,却无那个力。”   姜曦忍住了自己想要白宣帝一眼的冲动,倒是宣帝这会儿难得心细,吩咐道:   “没听你们娘娘嗓子哑了,去沏一壶陈皮乌梅饮来。”   姜曦闻言,直接抬袖掩面,咬着唇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宣帝笑了笑:   “卿卿怎么这时胆子又小了?方才在榻上……”   “圣上,您怎么老这样!”   姜曦负气放下袖子,这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心里隐隐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向宣帝:   “圣上您总是逗弄妾做什么?”   “朕对卿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卿卿不喜吗?”   姜曦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自己生了闷气,等华秋端了陈皮乌梅饮进来,宣帝挥退了她,亲手执壶倒了一杯:   “朕给卿卿斟茶赔礼可好?卿卿莫气了。”   宣帝其实心里还有些回味方才在榻上的滋味,只不过他的玥嫔在榻上和在下了榻着实判若两人,便是他这会儿还有些心痒痒的,也不好再动。   姜曦心里算着分寸,这会儿也不再僵持,只取了茶小口的喝着,温热的茶水微微回甘,滋润了有些干涩的喉咙。   宣帝这时才在一旁转动着碧玺扳指,随意道:   “此番青州洪灾之事得以解决,有两人居功甚伟,一为卿卿之父宁安伯,这二嘛,便是大理寺卿赵无欺。”   姜曦闻言也正色起来,认真听着宣帝的话,宣帝不疾不徐道:   “赵无欺手中捏着户部侍郎郭品余贪墨的铁证,在大朝之上公之于众,引得群臣激愤,朕下令抄了郭家,如今洪灾过去,国库不减反丰,卿卿以为这赵无欺可当赏?”   “此乃朝政大事,妾不敢妄言。”   姜曦如是说着,宣帝却一拍大腿,笑了:   “这事卿卿可言,朕欲迎赵无欺之女赵氏入宫,卿卿以为如何?”   姜曦听到这里,突然明白了圣上此言的意思,自己与赵氏女同为功臣之女,可赵家却是当朝大员,而她的爹爹虽为伯爵,却毫无根基,是以圣上将引荐赵氏女之功意欲分给自己。   届时,自己在宫中与赵氏女金兰相契,而宫外赵家亦会投桃报李。   这是一件双赢的事。   姜曦认真思索了一下后,随即道:   “圣上所言极是,赵大人惩奸有功,赵家女娘也是顶好,只不过,圣上意欲以何位分迎赵家女娘入宫伴驾?”   “若是正经选秀,不过六品婕妤,可其到底是因功入宫,便封她一个昭仪如何?   至于住处,朕瞧着隆恩宫倒是不错,柳氏去了,此地有些空旷,赵氏入宫也能添一添人气。   二来,隆恩宫与你的朱华宫不远,你平素无事与赵氏走动走动,也是合宜。”   “圣上所言,妾铭记于心,不过,若是赵家女娘好相处,妾自会与她姐妹相交,可若不是,那妾便只能与她做个泛泛之交了。”   宣帝闻言,忍不住笑了:   “也成,朕怎能让卿卿因他人受委屈?”   姜曦笑了笑,没有再说。   翌日,宣帝在飞琼斋吃了早膳这才离开,而等宣帝离开后,华秋低声禀报了几句,姜曦却不由得一扬眉:   “昨夜就抓到了?把人提进来,让小方子他们也一道过来。”   姜曦吩咐一声,不多时,明堂里已经站满了人,华秋和华珠一左一右站在姜曦身侧,锦香和彩云在姜曦左手边,小方子则现在右边,最中间的是一张平凡普通到扔进人堆里都认不出的脸。   却也是姜曦最熟悉的脸之一。   “小邓子。”   姜曦刚一出声,小邓子便不由一个哆嗦,他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明明是三伏天里,可他这会儿仍吓得瑟瑟发抖。   “给他松绑。”   “娘娘……”   华秋有些不赞成,若是小邓子暴起伤人,伤了娘娘可如何是好?   “无妨。”   姜曦只摆摆手,华秋只得看向小方子,小方子忙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   “娘娘稍等。”   “老实点儿!”   等轮到小邓子,小方子又换了一个态度,可小邓子这会儿只顾着瑟瑟发抖,哪怕被松了绑,也还是不敢站起来。   “小邓子,本宫自认待你不薄,你又是本宫身边最早伺候的,以后前程远大,你有何苦衷,大可道来,本宫为你做主。”   姜曦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还温柔可亲,小邓子听着主子的话,一时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娘娘,娘娘奴才不是有意的!是奴才的妹妹在苏才人身边伺候,苏才人不知怎么知道了奴才和妹妹的关系,日日对奴才的妹妹施以私刑,奴才,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   小邓子是三个太监里最老实的,按理说,三个太监都是初次见主子,小方子直接充了大太监,那他和小路子也能轮换着来提膳这个肥差。   可他从始至终都未曾与小路子有过争抢。   这会儿,他蜷缩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姜曦等他哭够了,这才道:   “那你又告诉了苏才人朱华宫的什么事?”   小邓子随后这才将他告诉苏才人的事一一道来,只是这事儿说着说着,姜曦等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什么圣上喜欢在外间行事,什么圣上喜欢人夸他的画作云云……唯一算得上消息的,是当初姜曦观宣帝对琼花有所感的那首诗。   姜曦是凭借这首诗在宣帝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当然,这也离不开姜曦之后的潜心布置。   否则,这些也不过是一手废棋罢了。   “你,你怎么能那么给苏才人说,那岂不是坏了娘娘的清誉!”   华秋气极,小方子见状直接狠狠踹了小邓子一脚,小邓子没敢反抗,只道:   “奴才,奴才就是在外头扫院子,哪里,哪里能知道娘娘的事儿……”   小邓子所言都只是他所看到的,这会儿,姜曦也不由得敲了敲桌子,众人一时安静下来。   “小邓子,你曾也是叫本宫一声主子的,此事本宫说你做错了,你可有异议?”   “奴才没有!”   小邓子不假思索的说着,又端端正正的跪在中   间:   “娘娘要打要罚,奴才都认,奴才,奴才确实做错了事儿,即便没有这次的事,奴才要不了多久,也,也要告诉娘娘的。   那苏才人已经好些日子没让奴才见妹妹了,奴才,奴才心里实在慌得紧……”   小邓子说着,又啜泣起来,地上的花砖都被他的眼泪打湿了一片。   姜曦听到这里,环视了众人一圈:   “小邓子之事,你们说该如何处置?”   华秋和华珠知道这是主子要给其他三人机会,便没有开口,三人之中,锦香最先开口:   “娘娘,奴婢想着,小邓子背主在前,若不处置,若被人效仿,便是咱们朱华宫的祸患了。   但小邓子也是为苏才人威胁,这才铸下大错,不若将其以手脚不干净为由,发落监正楼,以后死活与主子无关也就是了。”   “锦香姐姐说的对。”   彩云干巴巴的附和着,小方子心道不好,什么话都让锦香说了,自己不就没有落脚的地儿了?   小方子冥思苦想,随后眼前一亮:   “娘娘,奴才想着,小邓子既是苏才人埋在咱们宫里的钉子,咱们又为何不能反算计回去?   小邓子被送入监正楼,苏才人为防露馅儿,定会去见他,届时咱们趁机去她的宫里,传苏才人问话。   上位有召,苏才人若不来便是不敬,奴才等正好可以借机在苏才人宫中搜寻小邓子妹妹的踪迹,若是,若是真有个不好,苏才人这般苛待宫人,她自是没有好果子吃!”   姜曦认真的听着,先是赞许的点了点头:   “你们说的都不错,不过,这需要小邓子说的都是真话,且我们都能确定小邓子妹妹在隆恩宫中,如此,谋定而后动,才会让苏才人吞下恶果。”   “娘娘!奴才所言句句是真!”   小邓子只听到了姜曦的前半句话,这会儿猛的站起来,看到一旁冰盆里有一块十分尖利的冰块,拿起来便直接狠狠扎进自己掌心,这才白着脸看着众人:   “娘娘,手,手脚不干净,被主子打断了手,也更真一些,是不是?”   小邓子一边说着,一边背过身,不让姜曦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一幕,可那掌心的鲜血还是止不住滴滴落下:   “奴才,奴才污了娘娘的地方,奴才这就给娘娘擦干净!”   小邓子忙跪下去,用好着的手,将地上的血擦干净,可他一边擦,一边流,便是华秋这会儿都有些不忍的别过脸去。   “好了,你先下去包扎伤口吧。”   小方子带着小邓子下去了,锦香这时也上前一步:   “娘娘,奴婢有一弟弟在隆恩宫做事,小邓子之妹的事,或可请他来查。”   “好丫头,还是你知本宫所想。”   姜曦招了招手,锦香忙上前一步,红着脸,半蹲下去,待姜曦的手放在她的肩上,锦香面上红晕更胜,与有荣焉。   “去办吧。”   锦香立刻告退,末了还拉上里头呆愣着的彩云,等二人离开,华珠这才小声道:   “主子,小邓子那般不似作假,您怎么还要让锦香去查啊?”   “你这是不忍心了?小邓子或许不会说谎,可旁人若是能骗得了他的眼睛呢?”   姜曦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腰,华秋忙换成了更柔软的棉花软枕,姜曦靠实了,这才继续道:   “苏才人一个才入宫不久的新人,便能手眼通天的翻出咱们宫中宫人与其宫人的关系,她背后岂会没有助力?”   “就不能是小邓子的妹妹想要在主子面前得脸,这才说了出来?”   “那这便是我要先查清此事的原因了。若有不合理之事,我们都是做出一定的推断,但行动却是要在推断确定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姜曦说到这里,华珠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姜曦不由笑了笑:   “好了,你不必费神想了,你呀,只管管好咱们朱华宫的钱匣子也就是了。”   华珠不由红了红脸,脆声道: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看好了银子!”   “昨个盘了库,今个好容易脸上有了笑模样,真是不容易啊!”   姜曦打趣了一句,华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奴婢们饿着不打紧,若是主子不高兴了那可不成!这银子在宫里虽不是万能的,可没有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好嘛,我们华珠也有能说出一番道理的时候,可见这道理只消是自己所擅之事,谁人都懂。”   华珠只笑了笑,却眼眸亮亮的看着姜曦。   末了,姜曦又吩咐道:   “这几日,你寻出一份昭仪品级的贺礼备着。”   “咦,咱们不是已经给各宫都送过贺礼了吗?”   华珠立刻问道,华秋也有些奇怪的看着姜曦,下一刻,她突然反应过来,可却声音艰涩道:   “娘娘,可是圣上要迎新妃入宫?”   “大理寺卿赵大人此番检举有功,保青州洪灾沉稳度过,其女正当妙龄,自要入宫。”   姜曦这话一出,华珠都顾不得心疼银子,只心疼的看着姜曦:   “娘娘,圣上他,他怎么能这样……”   “禁言!”   姜曦面色肃然的看着华珠,吓了华珠一跳,她这才微微和缓了面色:   “此事,乃是由我搭话,不出意外,圣上会以这个结果告知后宫。”   姜曦说的很是平静,可华秋华珠却越发觉得心痛如绞,明明圣上此前对娘娘何其宠爱,怎么,怎么就让她们娘娘开口举荐新人?   这不是拿刀在娘娘心上剜吗?!   姜曦却再复盘了一下昨日的事后,对华秋道:   “你一会儿去走一趟内事局,说本宫昨夜受了风,头疼的紧,且下两日牌子。”   她该是一个识大体,却又心怀醋意的女娘,如此,方能让圣上满意。 第51章   翌日,天刚黑下,一道明黄的身影便出现在飞琼斋外。   “奴才给圣上请安。”   小方子连忙高声请安,宣帝冷哼一声:   “起开,平日里也不见你请安这么中气十足的!你家娘娘昨个还好好的,怎么今个就病了?可有遣了太医过来瞧瞧?”   小方子虽不知娘娘的打算,可也没见太医入内,当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宣帝直接绕过他,快步走了进去。   而里头,姜曦正倚着小几看着书,宣帝一进去,未语先笑:   “不是头疼,竟也这般勤学?”   宣帝很是自觉的从姜曦手里抽出书,“论语”两个大字映入眼帘,宣帝随即不由一笑:   “卿卿今日怎么有了这圣贤书的兴致?”   姜曦见状,垂首笑了笑:   “妾在宫中养病无趣,听闻圣贤之书可使人明心见性,故而遣人取来一观。”   “卿卿七窍玲珑之心,何须这圣贤书明心见性?”   宣帝说着,将论语放在桌前,大刀金马的坐在一旁,姜曦闻言,也只是轻轻一叹:   “此乃传承千年的圣贤之说,哪怕是妾这等浅薄之人,读之仍受益匪浅。   书上说,‘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妾若是能如孔圣人所言这般,那才好呢。”   宣帝闻言,只勾了勾唇:   “小小女娘,性子娇纵些又如何?男儿顶天立地,肚里乘船,何须卿卿自省?”   姜曦只是幽怨的看了一眼宣帝:   “宠极爱怜初,憎生妒忌余。”   宣帝终于回过味儿来,他先是轻笑,随后转为大笑,等到最后几乎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朕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原来是朕的卿卿醋了啊!”   姜曦不语,只是侧过脸不去看宣帝,原本白皙的芙颊之上,已经浮上了一层绯红。   偏宣帝这会儿竟不顾礼节,直接越过小几,捏着姜曦的下巴,看着她:   “卿卿昨日那般认真,朕还以为卿卿不会吃醋……怕不是这醋吃了一整夜吧?”   姜曦眼神躲闪,只道:   “妾,妾不过是听圣上的罢了。”   “哦?朕瞧着这飞琼斋不错,过两日卿卿也要搬去正殿了,此地便留给赵氏……”   “不许!”   姜曦直接伸手抵住宣帝的唇,眼中涌起晶莹的泪花:   “妾不许!圣上连这点儿念想也不留给妾吗?这飞琼斋是圣上金口玉言,为妾布置的,如今要给了旁人,圣上,圣上这是要在妾的心上剜肉吗?   那,那妾不做这个玥嫔了,还做玥昭仪好了,这样,飞琼斋便还是妾的。”   姜曦说着,一滴滚烫的泪水缓缓滚落,砸在宣帝的手背上,宣帝仿佛被烫到了一般,风驰电掣的收回了手,不由一叹:   “好卿卿,莫哭了,哭的朕心都疼了,朕与你玩笑罢了,莫说飞琼斋,便是整个朱华宫,朕也不让外人涉足可好?”   姜曦泪眼婆娑的看着宣帝,宣帝坐在原地向姜曦伸出手,姜曦迟疑着搭了上去,缓缓膝行着绕过小几,旋即被宣帝一个用力,直接扑进了那充盈着龙涎香的怀抱中。   宣帝抬起女娘小巧精致的下巴,唇轻轻吻上那纤长的鸦羽,微咸且带着涩意的泪水很快被宣帝吸吮掉:   “有些苦。”   “但不及卿卿心中之苦。”   宣帝低低的说着,紧紧抱住姜曦:   “朕都知道,朕都知道,朕的卿卿是朕的解语花,为了朕什么都做得,方才都是朕不好。”   姜曦倚着宣帝的胸口,啜泣着,半晌这才平静下来,她声音已经染了一丝哑意:   “圣上,圣上以后莫要拿我们之间的情谊玩笑,可好?”   姜曦伸出手,一根手指勾着宣帝的袖口,摇摇欲坠,面色发白,宣帝见状,此刻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忙攥紧了姜曦的手:   “朕答应卿卿,不负卿卿。”   姜曦这才安心伏在宣帝的胸口,宣帝也顺手轻拍着女娘的背脊,以作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宣帝只听到一阵平缓的呼吸声,这才发觉,竟是女娘已经睡去。   一时,宣帝眸中情绪万千,终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这怕是一夜都不曾好眠吧?   宣帝小心的调整着姿势,将女娘抱起,老老实实的在飞琼斋睡了一宿。   之后的几日,宣帝分别去了宁德妃的景和宫和平贵妃的长宁宫。   而姜曦本就知道这几日圣上不会来自己宫里,也不急着让内事局挂上牌子。   就如她称病这一回,圣上若无心,哪怕看到也不会多问一句;可若有心,也不必自己巴巴遣人去御前请人。   “娘娘,奴婢的弟弟递了话出来,这苏才人身边一直都有一位贴身宫女莹儿,听着似乎与小邓子说的并无两样。”   锦香一边说着,一边感受这殿中的气氛,轻声飞快道:   “不过,这莹儿一直都在苏才人身边颇受倚重,非但未被苏才人责罚过,反而,反而还因为苏才人的看重对其他宫女太监多加打骂。”   锦香这话一出,华珠直接傻眼了:   “不是,小邓子还真被骗了啊……”   还是,被自己的亲妹妹所骗。   华珠想起小邓子用一块坚冰直接刺穿手掌的决绝,一时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苏才人倒是有些本事,这才多久,竟是能让那莹儿连自己的亲兄长都不要了。”   华秋皱眉说着,看向锦香:   “锦香,你这弟弟可能信的过?”   锦香立刻道:   “奴婢曾救过他一命,他为人十分讲义气,应是不会有误。”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锦香你莫要紧张,如今既是小邓子的妹妹有问题,那么便不能按原计划来了。”   华秋轻轻为姜曦打着扇,一缕墨发飘起,姜曦抬手别到耳后,这才道:   “不过,小邓子的处置便先依锦香所言,至于接下来……我想,苏贵人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怕是不想泯然与众。”   “若要出头,那么盯着她的,便不止是我们了。”   小方子的法子虽好,但却是总是将自己摆在明面之上,一次两次也罢,若是日后次数多了,总会为人诟病。   隆恩宫中,苏才人得知小邓子被送到了监正楼的消息后,直接站了起来,莹儿忙贴心的扶着,却被苏才人挥退:   “你别近前,屋里热,贴的近了咱们都不舒坦。”   莹儿忙应了一声是,随后又取了扇子给苏才人扇着,苏才人这才面露惬意之色:   “你这兄长倒是不如何争气,这才多久就被玥嫔发现了。”   “主子有所不知,奴婢这兄长真真是胆小如鼠,奴婢当初差点儿被叔婶卖了,幸好遇到宫里选宫女,否则只怕是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谁承想,奴婢进宫一载,竟是看到兄长也进来了,说是什么担心奴婢,谁知道可是他受不住叔婶的打骂?   况且他成了没根儿的人,爹娘的家产白白便宜旁人罢了,哪怕奴婢将来离宫,也没有个落脚地儿,您说说,哪有这样做人兄长的?”   莹儿生的清秀可人,可提起自己的兄长却满腹牢骚,那张尚有几分俏丽的脸也生出几分丑陋的鄙夷。   苏才人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但随后用帕子拭了拭汗,站起身来:   “也罢,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你且在宫里呆着,且看那玥嫔会不会上钩吧。”   苏才人说着,还拍了拍莹儿的肩,说了好些亲近的话,直让莹儿恨不得连命都给自己,苏才人这才朝监正楼而去。   入宫数月,苏才人盘算了一圈,终于选中了一个最适合踩着上位的人选。   玥嫔。   玥嫔只比自己入宫早了半月而已,可却能一跃成为圣上的新宠,如今看着炙手可热,可实则根基不稳。   况且,她并不准备直接将玥嫔击垮,最好能先踩着玥嫔,让圣上知道自己这么一个人,之后……更可以借着当初与玥嫔同批秀女的身份,上门截宠。   玥嫔冤枉自己在前,为了名声,她也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世间男人都是一样的臭德行,对于送上门的女人怎么会不愿意要?   她听闻玥嫔一人独居朱华宫,想来,她也不介意多一个人吧?   苏才人仔细思索了一番自己的计划后,这便也到了监正楼,这里面有娘娘的人,见着苏才人,那太监什么也没有问,只道:   “朱华宫的罪人在那边,主子您小心脚下。”   苏才人还是头一次进这样的地方,她虽长在民间,可也是被精心教养的,这会儿只在门口徘徊了一下,便道:   “人怎么样了?”   “这玥嫔听说是心善的,可这人送来的时候,手上寸把长的口子直接穿掌而过,里头那个倒是硬气,怎么戳他的伤处都没喊一声。”   苏才人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便有数了:   “既如此,我便不进去瞧了。”   一个下贱肮脏的阉人,还不值得自己脏了鞋子。   苏才人走出监正楼没多久,便来到一座冷僻的宫殿,门口并没有人看着,原是大门被人锁上了。   苏才人敲了敲:   “文清月。”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半晌,这才听到一个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声音响起:   “苏云画,你来看我笑话吗?”   哪怕落入冷宫,文清月的高傲也未曾散去,她可是新妃中头一个有孕的!   苏才人冷笑了一声:   “我是来看看究竟是多蠢的人,才能把那么好的局面搅得一塌糊涂!   你在这住了这么久,想必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也不知道吧?我,现在已经是苏才人。”   “什么!不!不可能!”   文清月那指缝满是污泥的手从缝隙中伸出,干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你骗我!你骗我!我有了宫里唯一的孩子,也才只是才人而已!”   苏才人怜悯的看着文清月:   “是啊,你要是好好的,圣上这次大封后宫岂能没有你的份儿?到时候,你就是文美人了,只可惜……你没有那个命!”   “嗬,嗬嗬。”   文清月发出几声怪异短促的笑声,这才隔着门缝死死盯着苏云画:   “你今日来我这里,是想要向我炫耀?”   “不,不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玥婕妤,不对,现在该称一句玥嫔娘娘了,你说说,你当初若是没有招惹她,她又得圣上看重,当初你失子时,她说一句话,你现在的境遇会不会截然不同?”   “三月,封嫔?”   文清月这会儿人都傻了,她跌坐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啃着自己的指甲:   “我没有得罪她,我没有得罪她,你骗我,你骗我的!”   苏才人只是笑了笑:   “你不信便罢,哦,对了,你知不知道那日害你腹泻的姜贵人的如今也成了姜才人,玥嫔和姜才人姐妹同心,你说……她们以后可会如史书上的飞燕合德?倒是你,可怜呐!”   苏才人说罢,便直接转身离开,文清月这枚棋已经费了,她原本的温和有礼不过都是皮相,一朝得势便忘了本,登高跌重也是常事。   但,她已经跌的足够狠了,也能下定决心做一些事儿了吧?   不急,时间还早。   苏才人保持着好心情回到了隆恩宫,一进门,看着四下一派整洁,苏才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难不成,玥嫔这般无用,竟是在那小邓子口中都探不到一丝口风?   况且,在婵秀楼时,姜曦此人睚眦必报,怎么入了宫,得了宠,不但没有长进,反而收了性子了?   “主子,您怎么回来这么早?”   莹儿连忙将苏才人迎了进去,她没敢近前,只给苏才人打着扇子,苏才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玥嫔,没有派人来?这么一个轻而易举置心怀不轨之人于死地的机会,她竟然不动?”   莹儿没有吱声,她这会儿看着镇定,可心里却慌乱极了,她连兄长都出卖了,为的便是主子和自己来日的荣华富贵。   可是,玥嫔不上当,她们又该怎么办?   苏才人五指上玉润的指甲缓缓收紧,狠狠的嵌进自己的皮肉之中,忍不住啐了一口:   “旁人入了宫,就是琉璃珠子做的心肝都染的一片漆黑,这玥嫔倒是快成了活佛了!没用的东西!”   “主子,那咱们该怎么做?”   莹儿小心的说着,小邓子这步棋废了,那么自己的作用也不大了,莹儿只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苏才人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莹儿,这次之事,往小了说,是窥伺上位,往大了说,什么恶毒蛇蝎的词都能落在自己头上。   而这件事,知情者只有一人。   莹儿被苏才人的眼神看的瞬间激起一层白毛汗,但幸而,苏才人很快又恢复了如常的面色。   “怎么做……小邓子倒也不是全然无用。既然抢不来玥嫔的宠,那边抢旁人的好了。”   苏才人语气平静的说着:   “让你准备的琼花舞衣如何了?”   “回主子,侍中局已经送来了。听说,这绣制琼花的每一根线都掺了银丝,月色之下起舞,定是极美。”   莹儿将舞衣呈上,好听话说了一箩筐,苏才人展开舞衣瞧了瞧,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不错。”   “只这一件舞衣便耗费了咱们累月积攒的银钱,若是还不成……”   莹儿不免有些担忧,下一刻,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啪——”   苏才人面色如常的欣赏着舞衣,莹儿的嘴角一缕血丝滑下:   “晦气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去外面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进来!”   莹儿看着外头毒辣的日头,眼前一黑,面色苍白,可对上苏才人冷冰冰的眼神,她只得朝外走去,捡了一块阴凉处跪了下来。   “懒皮贱肉的东西,怎么,你是见不得光吗?”   苏才人的声音不大,可是却吓得莹儿一个哆嗦,忙跌跌撞撞的朝院子里走去。   毒辣的日头照在莹儿的脸上,灿烂的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光晕,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也因为太阳的眷顾,难得生出了几分卓然风姿。   苏才人是知道莹儿的不安分的,可自己是主,莹儿是仆,她便还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做好她的事儿。   若是她做不好,自己这个主子来帮她。   “昨个圣上去安妃娘娘宫里坐了一阵,夜里在纯妃娘娘处用了晚膳,今夜怕不是要在其余几位嫔位娘娘中选一位。”   华秋见姜曦独自一人站在窗前,只低声说着,她们娘娘得了头彩已经是极大的体面了,如今若是再为了旁的事儿劳神,那就不美了。   “哦?那华秋你以为谁的可能性最大?”   华秋闻言,认真思索了一下,这才道:   “是烟翠宫的卫嫔娘娘。”   卫嫔与魏嫔音同字不同,是以称她二人的宫殿以作区分。   “卫嫔娘娘到底曾被封为玉嫔,焉知不是圣上想要在其承宠后,再调封号,给她一份尊荣呢?”   “是啊,圣上吝啬封号,卫嫔自是不一样的。只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想岔了?”   烟翠宫中,卫嫔从早上便坐在妆镜前,让身边的四大宫女每人出一套妆容,直到傍晚,她这才定下其中之一。   卫嫔估摸着今日圣上应当会来自己宫中宠幸自己,是以选了更为慵懒,显风情的偏髻,上面别了两排玉梳,玉梳之上,是一颗颗红玛瑙镶嵌的梅瓣,与几朵梅花绢花相映成趣,更显肌肤玉嫩可人。   耳坠儿上的同色玛瑙珠子连纹理,大小也都是一样的,拼成了梅花形状,在颈边轻轻摇曳。   而此时,含今也呈上了兰花香粉,卫嫔只薄薄扑了一层:   “这香味圣上最是喜欢,多日不见,也不知圣上可会待本宫如初?”   卫嫔称着本宫,这才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从昭仪到嫔位,别看只有一品之差,可走来的滋味别提多么艰难了。   当初她从名不见经传的舞女成为嫔位,个中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可谁知,一个玥嫔,竟是让自己跌了那么一个大跟头!   若不是这般,此番大封后宫,自己便是与纯妃平起平坐也使得!   不过,如今也急不得此事,只要圣上心里还有自己,自可以徐徐图之。   卫嫔看着镜中的自己,精心装点的妆容,盈盈一束的纤腰,细腻光滑的肌肤,无一样与旧日不同。   这段时日,她即便失意,也从未忘记过养护肌肤与练习舞蹈,如今整个人比当初还纤细一圈呢。   “含今!快去瞧瞧圣上走哪里了?本宫今日要亲迎圣上!”   卫嫔声音中的欢快毫不掩饰,含今立刻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这段时日,娘娘对自己可太下得了手了,连自己这个奴婢看在眼里都心疼不已,希望圣上不要辜负了娘娘才是。   今日是这段时日娘娘头一次承宠,含今没有打发小宫女出去探查,而是自己亲自去了一趟。   只是不过一刻钟,含今便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娘娘,娘娘,不好了!”   含今作为大宫女,还从未有过这般惊慌的时候,卫嫔脸上的笑容还未下去,只道:   “这是怎么了,怎么慌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圣上去宠幸魏嫔和许嫔?”   卫嫔说着,直接一掌拍在了桌上,俏脸含煞:   “这两个贱人素日被本宫压着,如今和本宫平起平坐是她们的福分,凭她们,也想胜过本宫?   当初,本宫能从低位爬上来,而她们却只能等着圣上的恩封罢了!不过一次,不过一次……”   卫嫔自顾自的说着,含今张了张口,终于找到机会,低低道:   “娘娘,方才圣上来咱们宫里的时候,遇到了苏才人。苏才人给太后娘娘请了安,正要去御   花园练舞,圣上让她跳了一曲,然后,然后便跟着苏才人去了隆恩宫。”   卫嫔听到这里,勃然大怒:   “你说什么?!苏才人!她也敢截本宫的宠?!”   苏才人这会儿含羞带怯的勾着宣帝的袖子,眼睛却偷偷的看着宣帝的侧脸。   她当然知道今日圣上本是要去看卫嫔的,可是卫嫔封嫔之时,连原本的封号都未曾保留,圣上对她的情意可见一斑。   再说,卫嫔舞女出身,自己也曾自幼被大家精心教养,怎么会比她差了?   苏才人还记着方才自己在月下翩翩起舞时,圣上那惊叹的模样,这会儿心里更是自得。   “母后已然病愈,寻常妃嫔久不去请安,你倒是勤勉。”   一进月来馆,宣帝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随意说着,苏才人顿时心中一喜,软声道:   “妾入宫便是为了服侍圣上和太后娘娘的,素日见不到圣上,但也不敢轻忽了太后娘娘。”   “你倒是个诚心的。”   宣帝笑了笑,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捏苏才人的脸,可是在看到苏才人脸上的脂粉时,他还是将手放在了苏才人的肩膀上。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天还是眷顾妾的,这才让妾见到了圣上。”   苏才人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纤指,轻轻勾在宣帝的衣带上,意思很是明了。 第52章   自圣上宠幸了苏才人后,苏才人直到请安前,也未曾出门。旁人倒是好说,可对于卫嫔来说,却是结结实实憋了一肚子气。   纵使翌日宣帝驾临烟翠宫,纵使宣帝复她玉嫔封号,可对于玉嫔来说,苏才人的夺宠,无异于一记响亮的巴掌!   又是逢五日,众人纷纷齐聚长宁宫,一向娇纵高傲的玉嫔今日来的比几位昭仪还要早一些,这会儿,她脸色阴沉的坐在上首,一众下位妃嫔们战战兢兢,连喘气儿都不敢。   一时间,下位妃嫔们度日如年,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见一身影踉跄着迈步走了进来。   “站住!”   玉嫔一声冷喝,苏才人吓得双腿一软,直接重重的跪了下去,她一时疼的龇牙咧嘴,但很快掩住,只低头道:   “妾给玉嫔娘娘请安,玉嫔娘娘有何赐教?”   “有何赐教?”   玉嫔冷冷一笑:   “本宫在宫中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不守规矩之人!你隆恩宫无主位教导,今日本宫便禀了贵妃娘娘,将你迁入烟翠宫吧。”   玉嫔这话一出,苏才人一时小脸煞白,原本的能言善辩这会儿也都失色,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谁来救救她!   她要是落入玉嫔手中,那就全完了!   她本以为玉嫔年纪大了,圣上能因为玥嫔贬她一次,怎么不会为了自己再压玉嫔一次?   可是,不过一夜,卫嫔便成了玉嫔,而自己还是苏才人!   这才是今日玉嫔敢发难的原因,否则当初的玥嫔怎么好好的,不见玉嫔敢去招惹?   苏才人这会儿才觉出后脊沁出了冷汗,指尖也渐渐冰凉起来,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本有些人的运气不可复制。   “玥嫔娘娘到——”   姜曦今日穿着一袭紫蒲色莲纹暗花罗裁制的长裙,柔润油亮的长发高高挽起梳成朝云近香髻,最耀眼夺目的却是发间的珍珠步摇。   那珍珠成串垂落,一步一摇,优美动人,即便姜曦此刻背光而来,也仍旧散发着莹莹光晕,与发间的青莲绢花相映成趣,如露珠垂落,在炎炎夏日中,却又几分清丽脱俗之感。   苏才人跪在地上,只看到一片裙纱在她眼前飘过,苏才人想,她终于能理解文清月的滋味了。   姜曦到来,让殿中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和缓了,低位妃嫔们大多曾在裁减份例时得姜曦仗义执言,如今见着她更觉几分亲近。   毕竟,玥嫔娘娘连贵妃娘娘的面子都驳得,还怕玉嫔娘娘吗?   “妾等给玥嫔娘娘请安。”   “妾给玥嫔娘娘请安。”   苏才人慢了一步,之后的声音更是突兀,姜曦方才进来一扫,已知苏才人这会儿正自食恶果,当下也只是对着其他低位妃嫔轻声道:   “不必多礼,坐吧。”   苏才人本想随大流,但姜曦旋即淡淡道:   “听闻玉嫔姐姐素日也是好性儿,今日怎么气成这样了?”   玉嫔本以为姜曦要怀自己的事儿,可这会儿听了姜曦的话,她心中芥蒂稍减,只冷冰冰道:   “装模作样!你,你们难道不知道苏才人做过什么吗?今日她号截本宫的宠,那明日又会是谁?!”   玉嫔厉声发问,无人回答,倒是姜曦下首的许嫔这会儿看着姜曦,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初自己还怕有朝一日自己和玥嫔平起平坐,现在,自己已经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   耳边是玉嫔的讥讽之言,许嫔都忍不住先提玉嫔打了一个哆嗦。   姜曦抬手虚虚拢了拢发丝,很是温和道:   “玉嫔姐姐所言有理,不知玉嫔姐姐意欲何为?”   玉嫔一时惊疑不定的看着姜曦,不知道姜曦这是说的正话还是反话,不过这玥嫔惯是喜欢在新妃里当好人。   这苏才人指不定是她想要保之人,如今在这儿以退为进罢了!   玉嫔想到这里,顿时眸色一厉:   “那就不牢玥嫔你操心了,本宫会请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定夺!”   如今宁德妃位列四妃,与贵妃也不差什么,二人自是共掌六宫大权,至于淑妃,那病弱的身子能喘气已是难得,宣帝哪里敢让她打理宫务。   姜曦闻言,只是挑了挑眉,端起一盏茶水,慢悠悠的喝着:   “是吗?”   玉嫔一时如临大敌,看着苏才人的目光更加冰冷,苏才人这会儿更是摇摇欲坠起来。   旁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吗?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玥嫔这是在给自己挖坑啊!   而姜曦身后的锦香这时也是将心中的惊叹用力压制着,娘娘此举堪称兵不血刃,有玉嫔在前头顶着,苏才人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多时,淑妃率先到了,今日的淑妃似乎没有涂上蔻丹,那寸长的指甲粗糙无光,姜曦见状,心中越发不解。   这次大封后宫之中,受益最大的,不是旁人,正是原来的安妃,如今的淑妃。   无他,姜曦清楚自己这个嫔位除了自己的种种谋划外,更离不开爹爹的防疫剂,而其余妃嫔或多或少都有因为捐银伺候太后的功劳。   可是淑妃,病弱之躯,太后不敢用她,就连捐银也是因为她的数额小,而导致宫中的捐银断崖式下滑。   但即使如此,她仍是比德妃高了一头,虽说圣上久不御幸,可这样的大封也不曾忘记她,更是好医好药的养着,为何淑妃从不见欢颜,那病似乎也在加重。   淑妃自然不知姜曦一个照面便因为她的指甲产生的诸多猜测,这会儿她只歪在一旁的圈椅上,有气无力的叫了行礼的众人起来,便也不说话了。   而宁德妃和平贵妃几乎在同一时候出现,只是,这一次平贵妃身边还带了一个陌生的面孔,一时让众人好奇不已。   就连玉嫔见着那女娘,一时都忘了向宁德妃告状。   平贵妃只笑吟吟的叫了免礼,随后这才看向那女娘:   “此番青州大灾,幸而大理寺卿赵大人检举有功,解了国库的燃眉之急,如今特迎赵家妹妹入宫为昭仪,以后,大家都是姐妹了。”   赵昭仪生的纤细,细细的眉,水杏儿似的眼睛,小小的樱唇,以及窄窄的柳腰,这会儿她只行了一个半福礼,可却是袅娜娉婷,体态风流。   “蓁蓁给诸位娘娘们请安。”   平贵妃叫了起,这才温和道:   “以后你便是后妃了,只称一声妾便是,据本宫所知,你此番入宫,乃是玥嫔举荐,日后你二人倒是能好好相处相处。   听闻   你好诗词,玥嫔也精通此道,你二人着实有缘分。只可惜,圣上金口玉言,朱华宫不进旁人,否则……”   平贵妃适时的打住,姜曦闻言,只看向赵昭仪,淡淡一笑:   “赵妹妹既入了宫,难不成还怕与妾没有相处的日子吗?至于引荐之说,若是圣上不倾心赵妹妹,妾三言两语怕是不顶用。”   姜曦三言两语的将平贵妃话里的暗刺儿捋了一遍,至于赵昭仪是信谁,那她也不好决断了。   所幸赵昭仪是个沉得住气的,这会儿只是道:   “玥嫔娘娘若不嫌弃,妾定常常上门叨扰。”   赵昭仪适应的很快,姜曦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一旁的平贵妃见状,心里也有些失望。   她可是听说赵昭仪在家中早有亲事,且二人情投意合,如今她被圣上冒然诏入宫中,圣上她不敢怨怼,引荐的玥嫔也不敢吗?   但平贵妃不会让自己心里的盘算流露人前,这会儿才像是看到站着的苏才人一般,开口道:   “苏才人这是怎么了,还在这儿站起规矩了?”   苏才人闻言,只觉得委屈的泪水不住的往外涌,可在对上平贵妃那冰冷的眸子后,她又瞬间冷静下来,只跪下道:   “是妾,是妾不知怎么惹恼了玉嫔娘娘,还望,还望玉嫔娘娘宽宥一二……”   苏才人轻声啜泣着,她今日穿着一身浅色衣衫,衣料轻薄,这会儿黏在四肢上,显然是被吓惨了,看上去好不可怜。   而玉嫔见状却直接厉声道:   “好一个颠倒黑白的贱婢!当日你夺宠于本宫,今日这般惺惺作态,难不成是想让众姐妹他日都效仿于你吗?”   玉嫔说着,起身看向平贵妃和宁德妃:   “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苏才人有违宫规在前,若不加以惩治,只怕会坏了宫中风气,还请两位娘娘裁决!”   “妾,妾没有,妾只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不曾想到,不曾想到会遇到圣上啊!”   苏才人为自己辩解着,玉嫔脸上浮起一层讥诮的笑:   “是,你是太后娘娘请安,但本宫且问你,你穿着舞衣去请安,究竟是何居心?!”   “这……妾这几日一直在御花园练舞,原想着给太后娘娘请安后,正好去御花园练舞的。”   苏才人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眼帘,看着玉嫔,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玉嫔娘娘,妾真的不是有意的,妾可以发誓!玥嫔娘娘,玥嫔娘娘,您替妾说说话吧!您素来慈和,又曾在婵秀楼中与妾同住,妾什么为人,您还不知道吗?”   苏才人在方才平贵妃介绍赵昭仪的时候,便已经将眼前困境捋了一遍,还是方才一众低位妃嫔对玥嫔的信任与依赖给了她灵感。   玥嫔之所以入宫收了爪牙,不过是想要收买人心罢了,那自己为什么不能借玥嫔之手脱困?   她若是不帮自己这一回,那么她此前所做的一切,都要化为泡影!   可苏才人却没想到,姜曦还没有开口说话,人群之中的李明歌李贵人却冷不丁开口了:   “苏才人的为人么?只怕与苏才人同住之人都不敢苟同吧?”   “是你……”   苏才人看着李明歌有些讶异,一旁的姜才人、赵才人和李贵人也有些惊讶。   这位李贵人乃是选秀前两日这才被安排进她们寝舍的,可她谁也不搭理,若不是生得一张如玉容颜,只怕此刻也在北永巷做宫女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玥嫔娘娘还没有说话!”   “就凭,我曾亲眼看到你给魏秀女的茶杯中下了药。”   “什么,魏姐姐是因为她才落选的!”   李思雨忍不住惊呼出声,看着苏才人的眼中一下子升起一撮火苗,李明歌只歉意的看着她:   “当时我虽看到,可直到魏秀女有异,才知道那药是下给谁的,所以并未能及时提醒,抱歉。”   “李贵人,你没有证据,污蔑上位,是大罪!”   苏才人语气也不由泛了冷意,李明歌直接起身,提起裙摆,跪的笔直:   “妾愿受罚,公道自在人心。”   李明歌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寂静,不多时,姜曦的声音响起:   “什么受罚,今日新人入宫,贵妃娘娘总不好吓着了赵昭仪吧?况且,苏才人当初在婵秀楼中对文选侍的手段,本宫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惊,是以……”   姜曦言未尽意已尽,苏才人不由变了脸色,若是没有李贵人坏事,玥嫔势必会被架起,不得不为自己说话。   可是,苏才人想过姜才人,想过赵才人,更想过李思雨,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只住在一起两日的李明歌会坏了自己的事儿!   平贵妃见事已至此,只得道:   “玥嫔所言有理,李贵人先归位吧,至于苏才人……”   “苏才人吵着本宫的耳朵了,又善妒夺宠,罚她一月间,日诵女戒女则百遍,平姐姐意下如何?”   宁德妃将“平姐姐”三个字咬的很重,贵妃一时眸子沉了下去,但却面不改色:   “苏才人到底是初犯,这样下去她那嗓子不是废了?”   “苏才人善舞,可却口舌不老实,惹人生厌,废了也就废了吧,还是说,贵妃娘娘要保她?”   平贵妃闭了闭眼,随后抬了姜曦的借口出来:   “今日到底是赵妹妹头一日入宫,你也不怕吓着了赵妹妹,一月着实太久了,便十日吧。好了,你们都退下!”   宁德妃扬了扬眉梢,翩然起身:   “那就依平姐姐所言。”   众人旋即也跟着宁德妃离去,苏才人在最后磨磨蹭蹭,等人都散了,这才去求见了平贵妃。   一进门,苏才人便自觉的跪了下来:   “娘娘恕罪,都是妾,妾无能,这才让娘娘为妾受辱,妾,妾真恨不得一头碰死了去。”   平贵妃这会儿正在打香篆,听着苏才人的哭诉,却头也不抬,约莫过了一刻钟,一股轻烟袅袅升起,平贵妃这才淡声道:   “那你便撞柱吧,好叫何氏她们再抨击本宫逼死后妃,再为你偿了命可好?”   “妾不敢!”   苏才人连忙磕了一个头,却怎么也不敢抬起来,平贵妃这才冷冷道:   “那日你与圣上来了几次?每次多久?在何处行事?可曾用了本宫交给你的册子上的姿势?”   平贵妃一连串的问话下来,苏才人被砸了头昏脑胀,她到底也是才承宠两次的女娘,这会儿心里又羞又急,可平贵妃等着,她只好嗫喏道:   “回,回娘娘的话,只来了,来了一次,一次约有两刻。那小邓子说,圣上喜欢在外间行事,故而,故而……”   苏才人吞吞吐吐,朝月这才上前一步:   “才人还是快说吧,咱们什么没见过,娘娘稍后还要盘账,莫要耽搁了娘娘的时间才是。”   苏才人这才一咬牙,低低道:   “妾引着圣上在外间的罗汉床上行了事,用着,用着的也是娘娘给妾的册子上教授的法子。”   苏才人如是说着,却不由得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是娘娘搜罗来的易孕册子,说不得自己此刻腹中已经有种子生根发芽。   平贵妃不耐的敲了敲桌子:   “本宫无意窥伺你的私事,只是宫中久久不曾有婴孩降世,民间风言风语只怕于本宫不利,你若是能孕育子息,最好不过。”   平贵妃这话带着些安抚的意味,苏才人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平贵妃又道:   “既是如此,那你之后数日为何不曾出宫?”   苏才人闻言,面色不由一白,半晌,这才低低道:   “妾,妾为圣上起舞了一整夜。”   “荒谬!本宫可是叮嘱过你,行事过后,只让宫人给你擦洗即可,龙精何其珍贵,你竟如此糟践!”   苏才人一个哆嗦,忙膝行过去,抱着平贵妃的脚哭诉着:   “妾也不想   啊,可是娘娘,那可是圣上口谕,妾,妾不敢拒绝。”   苏才人哽咽的说着,那一夜的舞,让她之后数日都难以成行,更不必提在圣上的注视下,那湿滑的感觉渐渐滑过腿根时的羞愤了。   她已经尽力了!   平贵妃直接一脚踹开了苏才人,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嫌恶:   “无用的东西,若是你这次能如文选侍那般争气,本宫便饶你一次,否则,想想你的妹妹。”   平贵妃一寸一寸的打量着苏云画的眉眼,那样妩媚中还带着青涩的模样,是男人最喜欢的。   “你妹妹生的天香国色,不输于你,听闻她不久前与一琛州举子情投意合,你说,是做举人娘子好,还是去万红楼做花娘好?   苏才人呐,你这妹子以后的前程如何,可就全在你手里了。不过,当初你能为了妹妹自卖自身,今日你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烟雾袅袅,平贵妃的面容被彻底掩盖,模糊不清,可苏才人却仿佛看到了妹妹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轻轻道:   “妾,定会让娘娘早日如愿。”   待苏才人离去,朝月这才上前为平贵妃打着扇,轻轻道:   “娘娘何苦做这个恶人,任她在宫里吃些苦头,自会心甘情愿的向娘娘投诚。”   平贵妃捏了捏眉心,摇头道:   “我倒是想等,可皇长子等得了吗?那日圣上对玥嫔的封嫔你可还记得?”   朝月有些不解的点了点头,平贵妃苦笑道:   “圣上字字句句都是夸赞玥嫔的,就连其父的功绩也只不过是等到末尾才提了提。   当初玉嫔封嫔时,不过是满篇的称颂其姿容的言辞罢了,当时我便说,玉嫔这个嫔位到头了。可玥嫔不一样,便是我瞧着都心惊。”   “娘娘是否太高看玥嫔了,她才只是嫔位罢了。”   朝月虽是觉得不安,但还是不得不开口宽慰娘娘,平贵妃苦笑道:   “她当初从才人升为美人时,谁曾高看过她?”   朝月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娘娘,夫人递了帖子,说明日要进宫拜见您。”   明思脚步轻快的从外面走了离开,平贵妃闻言一改失意,喜出望外:   “娘明日要进宫?快,朝月,将屋里里的摆设都换一换,别让娘瞧着觉得本宫过的不好!   今年天气不好,青州进贡的雨花茶少之又少,娘最喜欢喝这个了,你去准备着。”   平贵妃一气吩咐了许多,眉宇间的忧虑散去,仿佛又回到了还在闺阁之中,无忧无虑的模样。   ……   姜曦这厢回到了飞琼斋,刚一进门,华珠便递过来一条凉凉的湿帕子,姜曦擦了擦脸,这才觉得热意散去。   外头是侍中局修葺正殿叮叮当当的声音,姜曦端过彩云递上的紫苏饮子,喝了两口,这才笑着道:   “这怕不是方才在冰山旁镇着了,属实冰冰凉凉,不错。”   彩云露出了一个老实的笑容:   “奴婢知道主子畏热,将饮子冰了会儿,算着时候又在掌心暖了暖了,没有凉着主子吧?”   姜曦听了彩云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姜曦说着,拉过彩云的手,确实有些凉意:   “女儿家最忌讳受寒,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和锦香的腕子上还是光秃秃的,正巧我那匣子里有一对儿联珠纹银镯子,你二人一人一只如何?”   “奴婢谢主子赏!”   二人高高兴兴的应了下来,约莫过了片刻华秋也走了进来:   “娘娘,方才咱们的人见着苏才人过了一阵才从长宁宫出来,瞧着是哭了一阵的,”   姜曦动作一顿,抿了抿唇:   “看来,贵妃娘娘这是不遮掩了,不过也是,平常人知道有贵妃娘娘这么一个大靠山,心里正得意,又有几人能沉得住气呢?”   此番,苏才人夺了玉嫔的宠,未尝没有仗着有贵妃做靠山的意思。   只可惜,贵妃不见兔子不撒鹰,若不能身负足够的资本,她才不会轻易因为旁人与宁德妃对上。   “那位含桂宫的李贵人,可知她的来历?”   虽然今日李贵人为自己打断了苏才人的算计,可是姜曦不得不疑她此举的用意。   但华秋也只摇了摇头:   “李贵人一直不声不响,便是咱们的人也不曾发现什么端倪。今日,她所为更是不知其用意。”   姜曦眉头微微一蹙:   “选秀时的嬷嬷们,可有识得的?”   华秋又摇了摇头,心里也觉得有些愧对主子的托付,姜曦察觉到华秋的失意,拉过华秋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臂:   “无妨,稍后我问问茯苓姐和赵才人也就是了,瞧着她们的神色,是认识李贵人的。   我吩咐你去探听消息也才多久,你能连长宁宫门外的事儿知道,已经不错了。”   姜曦还宽慰了一句,华秋没忍住掉了一颗泪,慌忙擦掉,这才不好意思道:   “让娘娘见笑了。”   姜曦摆了摆手,华秋这才神色自然的朝外走去,一旁的锦香顺势走了过来:   “娘娘,奴婢倒是认识筹办选秀的邱嬷嬷,若是娘娘有意,奴婢可以为娘娘探听一二。”   姜曦细细思索了一下,还是道:   “此事先不急,她今日既有搭上我这条线的意思,来日有所求自会上门。”   相较于李贵人,姜曦此时更要重视的,是赵昭仪。   “娘娘,赵昭仪备了礼,让宫人送来了。”   而就在姜曦思量间,华珠进来禀报道。   姜曦不由一愣,笑笑:   “我这贺礼还未曾送去,人家的礼便已经送来了,实在不该,华珠,还不去安排?”   这才距离请安结束多久,谁承想赵昭仪的动作便这么快,不过,赵家此番送女入宫,倒也是准备的很是周全。   姜曦认真看着赵昭仪遣人送来的礼,不多不少,样样都是她身为嫔位可以用到,且心思灵巧的。   只旁的不说,宫中众妃才晋了位,赵家若打听消息,只怕也要花费不少金银。   而这个推测,在姜曦见到赵昭仪本人时,却彻底推翻。   午膳后,赵昭仪顶着毒辣的日头前来拜访姜曦,便是姜曦也没有想到这位赵昭仪竟是这么一个实诚人。   “见过玥嫔娘娘。”   赵昭仪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姜曦忙扶起她:   “赵妹妹不必多礼,快些上座。日头这么大,妹妹便是有什么事,只遣人来说一句也就是了,怎么还巴巴自己跑这一趟?”   姜曦摇着凉扇,让人取了帕子给赵昭仪,又将冰山挪得近了些。   赵昭仪见状,眸子微动,轻轻道:   “我原以为姐姐不喜见我,没想到是我想左了。”   姜曦闻言,笑了笑:   “怎么会,贵妃娘娘可是说了,妹妹入宫还是我向圣上引荐的。”   “贵妃娘娘的话我是不信的,后宫女子多争宠,谁愿意将宠爱分出来?”   赵昭仪说的很是直白,姜曦动作一顿,看着赵昭仪也不说话,赵昭仪也不管姜曦如何看她,只道:   “左右不过是他们男人将我们做了筏子罢了,我爹立了功,可却得罪了梁相,圣上迎我入宫,以作安抚罢了。”   姜曦这时方盯着赵昭仪仔细的瞧了瞧,眸子在赵昭仪的手指上凝住,只云淡风轻的打着扇道:   “哦,赵妹妹与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不过,依我之见,赵妹妹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坦诚相待。”   “你不是赵大人的爱女赵蓁蓁,你究竟是何人?” 第53章   姜曦这话一出,不说赵昭仪,就是一旁的华秋和锦香二人一时也难掩惊讶。   而赵昭仪却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又恢复平常:   “果然,妾就知道能举荐生父,一夕为家族改换门庭的玥嫔娘娘不同于凡人。”   赵昭仪这话显然是认下了姜曦的所言的意思,锦香和华秋面面相觑一番,这才由华秋开口:   “娘娘,赵主子,奴婢等告退。”   “你们既已知道,走不走又有什么区别?玥嫔娘娘总不会连两个宫女的嘴都管不住吧?”   赵昭仪似笑非笑,姜曦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你非自愿入宫,难不成是想借本宫之手揭穿真相,好叫赵家受到责罚?”   赵昭仪笑   容不由一顿,姜曦却不紧不慢道:   “圣上既借本宫之口,举荐你入宫,你该知道,自此以后,赵家便与我姜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赵昭仪闻言,端着茶碗的手微微收紧,面上笑意不变:   “玥嫔娘娘说的不错,但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因为一时之气,搭上了前程和性命,何至于此?”   姜曦看着赵昭仪,仿若看到了梦中的自己,困兽犹斗,满脸麻木之下,怀着必死的信念也要在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这样的暴戾也曾污染了年幼的姜曦,是爹和娘耐心的引导着,她这才渐渐将骨子里的尖刺收敛起来。   “赵大人有功在前,此时无论发生什么大事,圣上都会按下来,更不必提……换了一个女儿入宫这样的小事。”   否则,前头赏了后头罚,打的只会是圣上自己的脸。   赵昭仪面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她一把抓住姜曦的手,殷殷的看着,急切道:   “你也是不愿的对不对!你和我一样,我们天生不弱旁人,本可以凭借自身过上幸福平静的生活,可是,可是都是那些臭男人肮脏的欲望,他们毁了一切!”   赵昭仪目不转睛的看着姜曦的面色,姜曦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抚摸过她虎口的茧子,温声道:   “你说错了,当日选秀至我家门外,我自行填报了名姓入宫,这才有了今日的我,否则今日也没有与你坐在此处说话的玥嫔。”   姜曦微抬凤眸,那点漆似的瞳仁如一口幽深的井口,看不到底:   “我若不入宫,便只会是街头巷尾间随处可见的女娘,可能会嫁一个平凡的夫君,为了一日三餐四处奔波。   或许普通,或许幸福,可你又可曾想过,那闹事街头打马而过的富家子弟随意踏死的小儿,若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又当如何?你又能如何?”   姜曦此刻的声音颇有几分娓娓道来的味道,连赵昭仪一时都不曾挣脱,只认真听着,她嗫喏着唇,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我入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不被人欺,不被人随意拿捏。至于赵妹妹你……”   姜曦终于笑了笑:   “听闻赵大人亡妻早逝,只留下了一对龙凤胎,你便是妹妹吧。而赵大人的爱女,应当是那位继室所出,可对?”   赵昭仪看着姜曦的目光带着几分信服,但随后又注意到姜曦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   “倒是苦了你了。”   姜曦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让赵昭仪微一怔神,随后便不由得落下泪来。   姜曦旋即给她递了一块帕子,赵昭仪拭了拭眼角,这才轻声道:   “娘娘慧眼如炬,妾自愧不如。”   赵昭仪抚摸着自己一照面就露出的破绽,自嘲道:   “我自出生起,便被远远养在庄子里,自会走路就开始割草,砍柴,直到我在一月前回到赵府,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幼时,本可以过的不必那么辛苦。   抚养我的嬷嬷,因为我们无银,她病死在冬日,她的药只需要一两银子罢了。   可娘娘您知道吗?我那妹妹,她一盒胭脂便有五十两,只要那么一小撮胭脂,便可留下我至亲之人的性命啊!”   赵昭仪此刻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声音嘶哑尤不能停!   “嬷嬷走后,我有好好砍柴,割草,好好的照顾自己,我本想等再大一些,寻一个猎户做夫君,到时候也不缺肉吃,日子也能过的和和美美。   可是,为什么妹妹不愿入宫便要毁了我想要的平静生活!我在三伏天里汗流浃背的打草的时候;我陷进沼泽苦苦挣扎的时候;我在数九寒冬坠入冰窟窿的时候,他们无人管我,为什么需要填坑挡刀的时候便想到了我?”   赵昭仪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连哭声都不敢放肆,只低低的流着泪。   “华秋,去打盆水进来。”   不多时,华秋带着一盆水进来,姜曦起身将帕子浸湿,轻轻托起赵昭仪哭的妆都花了的脸,认真的擦着。   “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你既此刻过来,想来也未全然拿定决心吧?”   赵昭仪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到底也不过是才及笄的小女娘,她只轻轻道:   “我,我知道,欺君罔上是要被诛九族的,可是我只恨欺我的赵家。”   “可若是赵家未曾欺君罔上呢?子告父,大不孝,你不但无法达到目的,反而会提前送命。”   姜曦的声线很是平稳,赵昭仪也渐渐冷静下来:   “怎么会,圣上要迎的是我妹妹!”   “圣上只需要迎娶赵氏女,你身上有赵氏一族的血脉,何谈欺君?”   “可我,可我……”   赵昭仪还想要说什么,姜曦将弄脏的帕子丢回铜盆,只一如此前那般温和的看着她:   “入了宫,无论你怀抱什么心思,皆需三日而后行。你愿意也罢,不愿也罢,忍得一时,方图长久。”   “娘娘……”   赵昭仪呢喃着,眼神却却追随着姜曦的身影,她不是蠢人,只是这一月间,天差地别的境遇让她左了性子。   “妾,很庆幸今日遇到的是您。”   赵昭仪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随后,她向姜曦深深一礼:   “妾,多谢娘娘赐教,深宫漫漫,来日请娘娘多指教。”   赵昭仪说罢,起身告辞。   等赵昭仪离开后,锦香这才皱着眉道:   “娘娘,这赵昭仪……奴婢怎么她有些怪怪的。”   “她言辞有礼,行礼有度,或许赵家曾苛待于她,可她也另有一番际遇。”   姜曦捏起一颗葡萄,这是才从冰山里取出来的,上头还散发着白雾,她慢悠悠的剥了外头的紫皮,方开口道:   “我与她不过萍水相逢,怎能指望人家说出什么掏心窝子的话?”   “那娘娘为何要指点她?”   锦香心里有成算,遇到不解的事儿也会一直想,直到想透为止,姜曦不愿让她多耗费心神,只得道:   “我若不帮她一把,这可是在我举荐名义下进来的人,惹恼了圣上又算谁的?”   况且,爹爹如今虽是封伯,可在朝中毫无根基,无论赵家的品性如何,这是圣上为她家选的路,短时间内,可没法子换一条路。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今日我帮她一次,焉知来日她不会还我一条康庄大道?”   姜曦说完,将如翠玉琉璃似的葡萄果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其凉意,面上露出了一丝惬意。   是夜,宣帝来到了飞琼斋,姜曦有些惊讶:   “圣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宣帝仔细看着姜曦的神色,见她眉间没有郁色,原本的话凝在舌尖,半晌说不出来,只干巴巴道:   “朕本要去隆恩宫,路过你这里,过来瞧瞧。”   姜曦一听,就知道宣帝是口不对心,赵昭仪初次承宠,自是要在乾安殿,圣上以此为借口,可谓是一戳就破。   华秋和锦香远远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姜曦也脚步轻盈的走到宣帝面前,笑眯眯道:   “果真如此吗?那圣上现在看也看完了,今日是赵妹妹初次入宫的日子,妾可不能抢了她的好日子。”   姜曦此言一出,宣帝仿佛被人戳破了心事,袖中的拇指和食指不由得摩挲了一下,这才直接揽住姜曦的纤腰: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朕是天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宣帝犹在嘴硬,姜曦只低低道:   “是这么个理,只是赵妹妹怕是要伤心了。”   宣帝也不由沉默了一下,他抬了宁安伯和赵家绑在   一起,自是不愿让两家生了龃龉。   “朕今日见内事局还未曾将你的牌子挂上,故而,故而过来瞧瞧你这醋吃完了没有。”   宣帝板着脸说着,姜曦先是一愣,随后恍然:   “是妾马虎了,难怪圣上这两日都不来妾这里了,妾还以为圣上要忘了妾了。”   “好个没良心的!倒打一把的本事跟谁学的!”   宣帝这时才露了一丝笑意,忍不住捏了捏姜曦的脸颊,这才哼了一声:   “现在想起来了?晚了!今个朕就只是过来瞧瞧,看你好好的就成。春鸿,明个让内事局把玥嫔的牌子挂回去!”   “是!”   春鸿连忙应了一声,宣帝这才转身离开,他微微侧身,余光看到追着自己出来,倚着门框的姜曦,不由勾了勾唇。   等宣帝彻底离开后,姜曦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都歇息吧。”   华秋忙伺候姜曦就寝,唯独锦香有些不解,为何圣上来了又走,娘娘却始终泰然处之。   若是德妃娘娘或是玉嫔娘娘遇到这事,怎么也都勾着圣上留下了。   之后的日子里,宣帝连宠了赵昭仪三日,以示恩宠后,又恢复了正常宠幸妃嫔的频率。   而这之中,姜曦独占鳌头,赵昭仪次之,之后便是德妃、玉嫔、苏才人之流。   因着青州水患之事,今年未得前往行宫避暑,暑气之下,皇宫众人皆有些蔫蔫的。   转眼第一场秋雨落下,这才如久旱之苗初逢甘露,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晨起,姜曦推开窗,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桂树还真的开花了!华珠好本事啊!”   今个是给宫人发月例的日子,这会儿华珠正称着银子,听了姜曦的话很是自得的仰起头:   “那可不,当初御花园的嬷嬷想留着奴婢认她做干娘,奴婢都没肯呢!”   华珠得意的说着,看着外头绿的发乌的桂树,努了努嘴:   “这桂树就是没人打理,好些年不开花,今年这花啊,指定开得繁,这又是娘娘您入宫封嫔的头一年,这可是吉兆!”   华珠挤眉弄眼,逗的姜曦不由哈哈大笑,正说着话,外头便响起了脚步声:   “曦妹,可是你起来了?今个落了秋雨,我前两日缝了一条斗篷给你试试。”   茯苓隔着门说着,姜曦连忙让华秋将人请了进来。   “早就说了茯苓姐你来了直接进来也就是了,咱们当初可还在一张床上睡过呢,这么生分做什么?”   茯苓是八月里中暑晕倒后,被姜曦禀了宣帝挪进自己宫里的,纯妃和姜曦虽有些交情,可对于茯苓也只能多加照拂,茯苓又是慢热性子,轻易不愿上门打扰,姜曦这便将人放在自己宫里了。   “我那不是怕曦妹蓬头垢面的见了我觉得害羞嘛。”   茯苓笑言软语,姜曦一边让锦香梳着头发,一边故作伤心道:   “茯苓姐这话说的,难不成我一早起来就不美了?”   “……”   茯苓沉默了,姜曦也不由沉默:   “什么嘛,茯苓姐,你说的真的啊!”   “曦妹自是睡颜可人,可是这头发却不尽如人意了。”   何止是不尽如人意,只消姜曦夜里睡的沉了,翌日起来就能炸毛一圈,这也是她最初未曾比宣帝晚起的原因之一。   “锦香手里有一些养肤养发的东西,我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茯苓一听,走近瞧了瞧,只见姜曦的头发还是乌油油的,但比以前更显柔韧了许多,便是多摩挲一阵,也不会炸毛。   “好像是有效。”   “等会我给茯苓姐拿两罐用用看。”   “那敢情好!”   这会儿时候还早,姜曦一边闭目养神着让锦香盘发,一边和茯苓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说着说着,茯苓提起了李明歌:   “说来也是奇怪,前段时日日头正盛的时候,那李贵人时不时的给曦妹送些帕子、巾子过来,怎么这两日也不见她过来了?”   李贵人的手艺不算顶好,但却心思细腻,配色精巧,姜曦倒是有几分喜欢。   她也是三五日送一次,来了只进来行个礼,有时候连口消暑茶也不喝一口就告辞离去。   这等琐碎之物,按理来说也不必李贵人亲自走一趟,可她偏偏回回来。   不过,她那性子很是安静,便是坐在一旁看着姜曦歪着看书也能坐一阵。   姜曦算了算时候,也不由道:   “是有七日没过来了,李贵人回回送了东西来,问她可有所求,也不言语,实在是让人没有法子。   不过今日是请安的时候,她应当会来,如今入了秋,正是吃菌子的时候。   昨个就听耿御厨说了,新来了不少菌子,一会儿请她过来吃顿菌子宴可好?”   “那怕是得叫上赵才人和李贵人,郑昭仪应是没有时间,也不知纯妃娘娘来不来。”   二人商量着,姜曦的头发也梳的差不多了。   初秋的清晨,丝丝凉意显得清凉舒适,姜曦和茯苓一前一后的进了长宁宫的门,郑昭仪不由得笑着开口:   “可是玥妹妹宫里的桂树开了花儿,妹妹进来时,好一阵桂香呢!”   “姐姐鼻子可真灵,华珠去瞧了,今年桂花怕是要不少开,到时候摇落了给姐姐做些香包使可好?”   “那我可真等着了!”   “玥妹妹,妾也喜欢桂花,不知可否……”   许嫔期期艾艾的说着:   “只您哪日摇桂花时,唤妾一声,妾就要一匣子就好了。”   桂花的香气霸道,是以御花园中并未种植此等树木,便是朱华宫的那棵,也是因为太后娘娘得宠时喜欢,这才移栽了一棵。   许嫔入宫后可没少从朱华宫的门口经过,可她等了这么些年,也不曾看到桂树开花。   今年还是头一遭!   姜曦听了许嫔的话,倒也不至于连些桂花都舍不得,只点了点头:   “就这两日了,许嫔早些准备吧。”   许嫔这时忍不住多看了姜曦一眼,没想到这玥嫔倒也不是一直都盛气凌人的嘛!   正说着话,众人陆陆续续的来齐了,平贵妃一走出来,便不由道:   “什么味儿?倒像是桂花的味道,甜甜的,却实在霸道,连本宫宫里的熏香都压着了。”   姜曦不动声色的微挑了眉尖,随即起身道:   “是妾宫里的桂花开了,搅扰了娘娘的雅兴,还请娘娘宽恕一二。”   “是玥嫔啊,那桂树久不开花,倒是你一进宫就开了花,实在难得。   不过,这等香气霸道的花儿玥嫔还是尽早处理了吧,本宫闻着头疼。”   “娘娘说的有理,但此事还请娘娘待妾请示过太后娘娘再行决断。”   姜曦垂首恭敬的说着,平贵妃也不由皱眉道:   “不过一棵桂花树罢了,何至于叨扰太后娘娘?”   “妾听闻太后娘娘喜爱桂花香,这桂树又是在太后娘娘曾经住过的宫殿长着,如今许多年头一茬开花,也当请太后娘娘过目一二。”   “你,你说的也有理。”   平贵妃只是皱眉看了姜曦一眼,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对面的魏嫔,等姜曦和平贵妃的交锋结束后,她笑吟吟道:   “金桂飘香,此乃吉兆,宫里久不闻桂香,贵妃娘娘还请怜惜妾这群喜爱桂香之人。   况且,今日桂花初绽,妾这里也有一件好事要报与贵妃娘娘。”   平贵妃对于魏嫔的观感一般,只知道她出身显赫,瞧着是个伶俐的,可奈何不得圣上欢心,如今好容易成了嫔位,这才敢和自己多说几句。   “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魏嫔笑了笑,看向了一众低位妃嫔:   “李贵人,还不站起来给贵妃娘娘瞧瞧。好叫贵妃娘娘知道,李贵人她已经有两月的身孕了!”   李贵人安安静静的站了起来,向平贵妃行了一礼,平贵妃先是一愣,随后大喜:   “此言当真?!”   “请太医院三位妇人科的太医瞧过了,娘娘您就放心吧!”   “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了!”   平贵妃说着,   看向了姜曦:   “倒是未曾想到,玥嫔宫里的桂树开花,竟真是吉兆了!”   姜曦闻言也不接话,只道:   “贵妃娘娘这说的是哪里话?李贵人有孕两月,乃是李贵人自己争气,妾这桂花树今个怕是借了李贵人的喜气才是。”   平贵妃这是想要让李贵人这一胎的安危绑上自己,可此前文选侍那一胎便没得莫名其妙,姜曦岂能上了平贵妃的当?   平贵妃闻言只是轻哼一声,随后看着李贵人的眼神很是珍惜:   “李贵人,快,快别站着了!坐着说罢!”   下一刻,朝月和明思亲自给李贵人搬了一把圈椅,与当初的文选侍是一样的待遇。   平贵妃看了一眼窗外的雨,立刻道:   “李贵人既是有孕,魏嫔你不会是让她走着来的吧?这若是有个万一,本宫可为你试问!”   平贵妃实在是被文选侍弄怕了,魏嫔连忙起身解释道:   “李贵人这一胎难得,妾岂敢鲁莽,自是请了李贵人同乘辇子而来。”   魏嫔这话一出,众人看着李贵人的目光也不由得轻贱了几分,原来是文选侍第二。   李贵人只是身子颤了颤,却没有说话,姜曦见状,遂含笑开口:   “倒不曾想到,魏嫔竟也如此体贴入微,只李贵人入宫前便是身量纤纤,如今更是瘦如枯骨,也不知魏嫔你是如何照看宫中之人的?”   锦香此言一出,魏嫔面上的笑意凝住,可众人看着李贵人那高耸的颧骨,一时也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含桂宫不大,可如今魏嫔、谢昭仪、吕昭仪皆是居于此地,宫中月例以宫而领,上位多占一分,下位便少一分。   李贵人如今身上的衣裳,可还是本宫两月前赐的料子做得,魏嫔你这主位倒是当的称职。”   平贵妃从未觉得姜曦的话这么顺心过,从魏嫔开口后,她便盘算着怎么将李贵人拉到自己宫里。   可谁能想到,竟是玥嫔为她助攻一把!   “玥嫔说的有道理,秋雨寒凉,李贵人身上也不见一层斗篷,可见魏嫔你用心不足。”   “贵妃娘娘倒是用心足了,亲自让人抬了辇子送文选侍回宫,可结果呢?”   宁德妃淡淡开口,一开口就戳了平贵妃的肺管子,平贵妃顿时面色大变:   “那是文选侍自己不争气!”   “文选侍初次有孕,她懂什么?平姐姐倒是一味依着她的性子来,反倒失了龙胎。   李贵人在含桂宫也住了这么久了,魏嫔纵使一时之失,可如今到底也是知错了,平姐姐何必猴急?” 第54章   宁德妃这话一出口,平贵妃一时脸色沉了下来,可宁德妃却不看她,这会儿只是欣赏着自己那玉笋点朱的纤纤玉指:   “玥嫔也是,魏嫔与你同为主位,你这般恶意揣测于她,将本宫和贵妃置于何地?”   姜曦起身一礼,正要开口,只听“扑通”一声,李贵人直接跪倒在地,面色微白,却仍坚持道:   “玥嫔娘娘所言皆为真,妾自入含桂宫,一日两餐中丝毫不见荤腥,就连,就连魏嫔娘娘养的牡丹犬都远胜妾,还请两位娘娘明鉴。”   “快!快把李贵人扶起来!李贵人,你坐着回话也就是了。”   平贵妃连忙让人将李贵人扶起,这才看向宁德妃,冷冷道:   “宁妹妹,是非曲直你当我等都是眼瞎目盲之人不成?李贵人入宫不过数月,便消瘦成这般模样,难道是她故意将自己饿成那样不成?”   “谁知道呢?许是李贵人苦夏,况且,下位言上位之过,也就是李贵人如今有了身孕,否则本宫必让你知道宫规何在!”   宁德妃厉声发难,试图吓退李贵人,姜曦笑了笑道:   “德妃娘娘也说了是上位之过,如今阖宫只李贵人有了身孕,自是不敢轻忽怠慢,无论是妾,还是贵妃娘娘,都只是想要让李贵人过的舒坦些罢了。”   姜曦说的不疾不徐,宁德妃却看着她的目光却不由得冷了下来。   玥嫔盛宠在身,她本不愿与其正面为敌,可她竟敢为了一个小小贵人与自己为敌,当下宁德妃也不再客气:   “哦?本宫还以为玥嫔你要将李贵人挪到你宫里亲自照看,做皇长子的养母呢。”   宁德妃话音未落,只听宣帝的声音传来:   “什么皇长子的养母?”   众人连忙起身,向宣帝屈膝一礼,宣帝都没叫起,直到在上首坐定,这才扫了一圈众人:   “都起来吧,前朝风波初平,怎得后宫又徒生波澜?德妃,方才朕远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你说,怎么回事。”   宁德妃不敢怠慢,只娇声道:   “圣上,您有所不知,今日魏嫔前脚禀报了李贵人有孕的消息,后脚玥嫔和平姐姐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魏嫔之过,这怕是不想让魏嫔养着李贵人,只等自己来日做了皇长子的母亲呢。”   大渊之中,凡主位之下妃嫔有孕,皆与主位共同抚养皇嗣。   宁德妃这话一出,宣帝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看着姜曦的眼神也没有素日的温情。   只一瞬间,姜曦只觉得额角一片濡湿,所幸宣帝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但姜曦心中冥冥察觉出有什么不同,但此刻她有口难言。   这会儿,平贵妃连忙解释着:   “圣上,魏嫔苛待宫妃,在座众人皆可见证!当初李贵人入宫之时,虽然清瘦却也有几分姿色,可如今您瞧瞧李贵人都成什么样子了?”   宣帝这时才看向李贵人,李贵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宽大的衣摆让她颇有几分人不胜衣的感觉:   “是不及此前水灵,但她到底也是在魏嫔宫里住惯的,难不成贵妃想要将她挪到自己宫里?”   宣帝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可平贵妃却大气都不敢喘,只低声道:   “妾不敢,许嫔素来性子温和,且,且毓春宫如今还宽敞,想来让李贵人迁居至此,也是可以的。”   平贵妃的长宁宫,圣上允她不进旁人,此乃隆恩,平贵妃自然不愿意放弃,这会儿扒拉了一下宫里的老人,倒是只有一个许嫔合适。   人在一旁坐,锅从天上来。   许嫔这会儿直接懵了,她指了指自己:   “妾吗?妾,妾不……”   许嫔在平贵妃的瞪视下,收了声,宣帝也没有理会二人的眉眼官司,这会儿只是淡淡的看向姜曦:   “玥嫔呢?你怎么说?你这朱华宫住了一个姜才人,倒也不差一个李贵人。”   宣帝还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姜曦,那冰冷中夹杂着审视的眼神让姜曦头皮发麻,但她此刻更不能乱了阵脚。   “圣上,这宫殿居所乃是李贵人自己居住,李贵人如今有孕,为龙嗣计,也该让李贵人心情舒缓才是。   是以,今日之事,妾以为可以请李贵人择选。”   “哦?”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神情微微和缓,宁德妃却讥讽道:   “谁不知道这段时日李贵人跟着了魔似的三五日便去见一见玥嫔,玥嫔此言着实不诚心。”   “德妃娘娘,李贵人身上的夏衫还是妾见她穿着春衫厚重,这才赠了布料,若是魏嫔慈和,今日或许便没有这番争端。”   姜曦语气平静的说着,宁德妃眸色一沉,忍不住朝着魏嫔飞了一个眼刀子,魏嫔不由缩了缩脖子。   宣帝沉吟片刻,看向李贵人:   “李贵人,你既说魏嫔苛待于你,那你欲迁宫何地?”   一向不起眼的李贵人这会儿一下子吸引了上位们的注意,李贵人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在众人面上扫过。   平贵妃带上了温柔的假面,可内里又带上了一丝威压,宁德妃吹了吹指尖不存在的灰尘,看着李贵人,红唇微勾,让李贵人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妾,妾想去郑昭仪的明锦宫。”   李贵人这话一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就连郑昭仪这会儿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明锦宫?李贵人这是在与本宫玩笑吗?本宫这明锦宫可是偏远的很。”   话虽如此,郑昭仪还是忍不住看向了李贵人的小腹,沉默了。   宣帝这会儿也有一丝诧异,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这怕是李贵人不甘心与他人共同抚养子嗣。   郑昭仪再如何,可也只是昭仪,并非一宫主位。   “好,春鸿,传旨:即日起贵人李氏晋位才人,迁居明锦宫,着昭仪郑氏照看,若李才人诞下子嗣,则准你二人共同抚育皇嗣。”   宣帝这话一出,李才人的面色更白了,倒是郑昭仪这会儿忍不住捏紧了帕子,看了一眼李才人,这才起身谢恩。   李才人有了去处,可最后却是被郑昭仪捡了便宜,在场的高位们一时心情都不怎么好。   只不过,有宣帝在,倒是无人表现出来。   “今日落了雨,雨天路滑,你们便不必折腾了,朕遣人给母后说一声,你们各回各宫吧。”   宣帝说完,便直接起身离开了。   姜曦出了长宁宫,却并未直接回宫,而是便养怡宫的方向而去,她今日与平贵妃所言并非虚言。   当初圣上年少登基,太后垂帘听政,故将原本乾安殿后用来存书的明元宫改作养怡宫住了进去。   是以,这会儿宣帝与姜曦乃是一前一后的行着。   约莫走了一刻,春鸿忍不住“咦”了一声:   “圣上,玥嫔娘娘在后面跟着。”   “她愿意跟着就跟着!”   宣帝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烦躁,他本以为玥嫔应当与自己夫妻一心,同仇敌忾,却没想到她竟是会与贵妃沆瀣一气!   宣帝早就到了长宁宫,他也听的分明,玥嫔分明就是在给贵妃递话!   又过了一刻,雨下的大了,宣帝挑了帘子一看,这才道:   “缓些行,仔细这些奴才滑了脚,摔了朕。”   春鸿闻言差点儿笑出了声儿,就是给这些抬辇太监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摔了圣上啊!   旁人不了解圣上,他还不了解?   分明是圣上担心玥嫔娘娘追赶不及,伤到了自己。   “娘娘,圣上御辇慢了。”   “不可逾越御辇,咱们也慢下来。”   姜曦隔着帘子吩咐了一声,于是乎,原本快要接近的两架辇子又拉开了距离。   宣帝本来在等着姜曦追上来给自己解释一番,可等了好久也不曾等到,不由得挑了帘子:   “玥嫔宫里抬辇的太监是没吃饭不成?”   春鸿悄悄瞅了一眼,道:   “圣上,玥嫔娘娘的辇子还有些距离,奴才瞧着,怕是娘娘是不愿逾矩,这才又吩咐抬辇太监缓了下来。”   宣帝闻言,皱了皱眉,他倒是不记得玥嫔方才可有披着斗篷,秋雨霏霏,若是寒气入体便不好了。   宣帝没有再说话,只是在一旁用手指点了三下,两重一轻,御辇很快便又快了起来。   姜曦见状,也让加快了速度。   两架辇子在雨中始终保持着一前一后的速度,直到前者去了乾安殿,后者到了养怡宫。   姜曦请宫人前去通报了一声,不多时,太后便请姜曦入内,刘嬷嬷上前接过了姜曦沾着一丝水汽的斗篷,去一旁的炉子上熏了熏。   “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安。”   “起来吧,今日落了雨,倒是难为你跑这一趟。”   太后坐在罗汉床上,刘嬷嬷给姜曦搬了绣墩,姜曦落坐后这才笑盈盈道:   “今日朱华宫的桂树开花了,听闻太后娘娘喜欢桂香,妾特让人送来今年的第一缕桂香。”   姜曦说着,看向了华秋,华秋这才将提着的雕漆剔红菊花攒盒打开,里面是一支开的正盛的桂花。   “……是朱华宫的桂花香。”   太后亲自执起这支桂花,上面的雨水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有幼嫩微黄的花朵绽放,送来一缕幽香。   “兰若,去把哀家那支镂雕金镶玉栀子簪取来。”   太后看着手中的桂花,面上闪过一丝回忆,喜爱这桂花之人,并非她,而是另有其人。   一树香风压十里,群花焉敢争秋风!   只可惜,当初爱极了这桂花的人,如今失了年少轻狂时的风姿,再也诵不来这不羁之诗。   “太后娘娘。”   刘嬷嬷将一保管妥当的红漆雕栀子花的匣子呈上,太后从中取出一支栩栩如生的栀子花,白玉为花金做叶,那纵使过了数十年光阴,也仍通体透白的羊脂玉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这是当初哀家封嫔时圣上所赐,它与圣上的盘龙佩取自同一块籽料。”   能与御用玉佩同一籽料,可以想象这栀子簪的珍贵了。   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姜曦过去,姜曦忙道:   “太后娘娘,此物太过贵重,妾如何当得起!”   “你送哀家一缕桂香,哀家还你一支栀子簪,这叫有来有往。长者赐,不可辞,你这孩子,莫要推辞。”   姜曦闻言,只得上前几步,太后将这支栀子簪簪在了青莲绢花之上,她看着姜曦,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看的,很配你今日这身衣裳。”   “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姜曦屈膝行了一礼,又道:   “太后娘娘既喜欢桂香,妾过些时日送您些桂花香包可好?”   “倒也不必这么麻烦,哀家还是喜欢鲜活的东西,你每日遣人来给哀家送一支鲜桂花也就是了。”   不知为何,姜曦觉得今日的太后格外的好说话,她只笑吟吟的应了。   又陪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姜曦这才告辞离去,等出了门,坐在辇子上,姜曦忍不住摸了摸发间栀子花的棱角。   方才太后说,这支栀子簪曾与先帝的盘龙佩同出一玉,可见太后当时与先帝也是两相欢好,可为何……会是栀子花而非太后喜欢的桂花呢?   指尖润玉生凉,姜曦百思不得其解。   勤政殿中,宣帝一回来便开始处理政务,还特意吩咐春鸿,谁来也不见。   宣帝这一伏案勤政便是一个时辰,等他抬起头来,外头一片阴云:   “春鸿,什么时候了?”   “回圣上,已经巳时三刻了,快要用午膳了,您看可要现在传膳?”   宣帝拿起一本折子,状似随口问了一句:   “还不急,朕正好闲下来,让求见之人进来见驾吧。”   宣帝这话一出,春鸿不由表情一僵,欲言又止:   “圣上,这,这外头,也没有见驾之人呐……”   春鸿越说越小声,他这会儿也等的焦急,就是玥嫔那抬辇太监踩着蚂蚁过来也该到了。   宣帝不由皱了皱眉,立刻站起身,忍不住拿着折子敲了一下春鸿的帽子:   “糊涂东西,还不去让人去瞧瞧,可是玥嫔出了什么意外!”   春鸿得了令,连忙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宣帝胸口重重的起伏了一下,这才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李才人有孕之事他昨日便已经知道,这段时日梁相夫人进宫越发频繁,为防意外,宣帝特意过去拦了一手。   这会儿想来,那李才人虽有些小心思,可也算是阴差阳错做了件正确的事。   只是,宣帝这会儿想起宁德妃的话,心里仿佛似生了一根刺儿似的。   春鸿很快便回来了,他禀报道:   “圣上,玥嫔娘娘她,她是去了养怡宫,听说太后娘娘还赠了玥嫔娘娘一支栀子簪。”   春鸿说的飞快,宣帝也一时沉默了,尴尬在勤政殿中蔓延。   与此同时,朱华宫的正殿留香殿里,一股菌菇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   “曦妹,应该可以吃了吧?”   茯苓一错不错的看着最中间的用高汤烹出来的菌子暖锅,此刻它仿佛散发着无穷勾人的香气。   “可以了,动筷吧。”   姜曦笑了笑,看着有些空荡的桌子,不由道:   “可惜今日出了李才人迁宫之事,否则这暖锅总是要人多吃着才有趣儿。”   如今李才人有孕,若是能生产下来,不拘是皇长女还是皇长子都是宫里难得的喜讯,她这孕中若是出了差错,便是姜曦也没有信心圣上会保下她。   可若是不请李才人,只请旁人,难免让人觉得自己因为李才人选了郑昭仪而与其生分。   是以,姜曦索性都不请了。   “我瞧着李才人性子软,倒是,倒是与当初的郑昭仪有些像呢。”   茯苓悄悄的说着,若非她记性好,都要忘了当初那个轻声细语提醒曦妹的郑昭仪了。   “不错,郑昭仪如今瞧着也立了起来,若是李才人能平安生子,她二人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了。”   茯苓一边听着,一边悄咪咪道:   “那,曦妹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什么?让李才人来咱们宫?”   茯苓点了点头,轻声道:   “曦妹,这两日,我听说宫里宫外都在等着看谁能生下皇子,圣上子息艰难,这皇长子说不得便是以后的……”   茯苓压低了声   音:   “还有人说,圣上迟迟不立后,便是要立皇长子之母为后,届时嫡长子在前,自是国本稳固。”   姜曦的筷子一顿,看向华秋,华秋轻轻摇了摇头,姜曦这才继续道:   “茯苓姐,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   “御花园,宫道上,我都听到过。曦妹,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你要不要用些药?”   茯苓隐晦的说着,姜曦放下筷子,看向茯苓:   “茯苓姐,你该知道的,用药引来的皇嗣,若是运气好生下来还能活,可若是运气不好,母子俱亡也是有可能的,”   “那,那便给我用,我不怕,若是我能活下来,咱们以后的日子也有指望了,若是我不能活下来,也会给曦妹留下孩子的!”   茯苓认真的看着姜曦,今日请安时,她虽没有开口,可也清楚的感受到了平贵妃的伪善和宁德妃的强逼,曦妹今日让李才人自己选了宫殿,只怕是将此二人都得罪了。   圣宠飘渺,倒不如……子嗣来的稳妥。   “胡闹!我要孩子做什么?我自己不会生吗?!茯苓姐,你莫要想旁的招,现在不是有孕的好时候!”   “可是……”   “茯苓姐,你不必再说了。我只告诉你,贵妃谋子,但当日她仍准许文选侍回闻禧宫,可知她根本不在乎孩子的生母、养母是谁。   毕竟,即便是一宫主位,只怕也无法挡的住她贵妃之尊,朝上更有家族是她的助力,你可不要为他人做了嫁衣才是。”   姜曦隐晦的说着,茯苓一时心惊,随后便见姜曦接过华秋盛来的菌汤,低头抿了一口:   “至于茯苓姐你听到的流言,只怕也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最起码,圣上现在绝对没有立后的想法。”   茯苓听了姜曦这话,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儿着了旁人的道!   茯苓一下子面色煞白,直到姜曦将一碗温热的菌汤放在她的掌心,她这才反应过来。   “曦妹,我……”   “茯苓姐,不必多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两个好,幸好你此事与我商议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茯苓有些歉疚的低下了头:   “是我想岔了,以后我定不会自作主张。”   姜曦点头笑笑:   “用膳吧。”   一餐饭毕,茯苓在明间借着窗户透过来的光做着绣活,姜曦则在一旁配线。   只是没过多久,姜曦便看着手中的线出了神,平贵妃的长宁宫煊赫非凡,可是今日宁德妃的开口,她才惊觉圣上对平贵妃的忌惮。   这种忌惮,已经到了宛若惊恐之鸟的程度,便是姜曦随意一言让其得了利都会被圣上忌惮的地步。   可是,圣上乃是天子,他为何会忌惮平贵妃,还是说……是平贵妃身后的梁家?   长宁宫中,平贵妃今日心情不错,她持着剪刀,将金丝万寿菊的残叶剪去,朝月忙上前用青玉盘接住:   “娘娘,听说魏嫔回宫后,大发脾气,还责打了李才人身边的宫女,李才人冒着雨也要搬到明锦宫呢。”   “让人看着点儿,倒没想到,娘这次送来的药这般有用,只可惜……”   平贵妃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抚摸着小腹,眸色一时变得晦涩起来。   朝月忙小心翼翼道:   “夫人可是说了,这药诞下的皇子身子骨可能不太好呢,咱们小主子自是要健健康康的才好。”   平贵妃扯了扯嘴角,看着面前生机勃勃的万寿菊,突然没了兴致,只把剪子也搁置在一旁,这才在罗汉床上坐下。   朝月忙让人取来水为平贵妃净手,平贵妃一边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一边淡淡道:   “这药既是李才人用着有效,那便给几个新人都用上。”   “娘娘,这怕是不妥,这,这一个皇嗣病弱还情有可原,要是个个都……此事传扬出去,只怕会让人起疑。”   平贵妃揉了揉额角,她这会儿被满心的戾气冲昏了头脑,倒是幸好有朝月提醒。   “你说的对,这药不能给许多人用。这样,你让人将这药放到朱华宫的膳食中,姜才人久不承宠,倒是玥嫔……她如今可是圣眷正浓。”   平贵妃这话一出,朝月不由得有些为难:   “可是,可是娘娘,朱华宫的提膳太监每日天不亮就在御膳房等着了,朱华宫的膳食都是在他眼皮子下面做得,这药,这药不好加进去。”   “这姜氏还真是胆小如鼠!”   平贵妃眯了眯眼:   “本宫记得,玥嫔曾给姜才人送了不少点心,这点心乃是由御膳房送去,便下到点心中。” 第55章   李才人这厢住进了明锦宫,郑昭仪虽曾失子,可也有几分经验在,是以倒不如贵妃那般诚惶诚恐,每日只让李才人该干嘛干嘛,但速度不可比以前快也就是了。   文选侍做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例子,是以李才人也是小心谨慎着事事请示,郑昭仪皆倾囊相授,毫不藏私,二人的关系一时和睦非常。   “玥妹妹,今日冒然登门,叨扰了。”   连日的雨刚停,郑昭仪便上门拜访,她今日上着一袭孔雀蓝碎花绸料滚银边大衫,下穿水红色刺玫瑰襦裙,腰间是一条官绿绸带和京元绸带各打的酢浆草结,以玉环衔接,颜色由浅而深,使得原本清丽的衣着更添一丝庄重。   “郑姐姐快请坐。”   姜曦与郑昭仪见过礼后,引着郑昭仪坐了下来,看着郑昭仪的打扮,姜曦不由莞尔:   “郑姐姐今日罗绮珠翠,翩翩美服,打外头走进来倒是让我终于知道了何为蓬荜生辉呀。”   姜曦这话一出,郑昭仪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这才嗔了一声:   “那李才人在宫里闲着无事,便拿我取乐,倒是让妹妹见笑了。”   “李才人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怕是姐姐也乐在其中吧?”   郑昭仪被姜曦说中心思,有些羞恼,只甩了帕子:   “早知玥妹妹这般促狭,今个我就不接李才人这差事了,可怜我跑这一趟,一口水还没下肚便要被人拿来笑话。”   “那个敢笑话姐姐,我这就使人将她打出去!”   姜曦眼皮子都不眨的说着,郑昭仪一噎,没好气道:   “自是我眼前这促狭鬼!”   郑昭仪说完,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姜曦看着郑昭仪这般模样,倒觉得她入宫这么久,怕是头一次看到郑昭仪真心笑出来。   不多时,华秋奉上了茶水,郑昭仪轻轻抿了一口,不由笑眼看向姜曦:   “好了,不与你玩闹了,李才人不是张扬性子,在我那儿除了平日给我参谋参谋衣裳妆容,便忙着手里的绣活。   呐,这是李才人这几日绣的香囊,她如今有孕,我没让她沾染香料,只妹妹选了自己喜欢的香丸放进去也就是了。”   姜曦闻言便接了过来,这香囊的造型很是别致,是个葫芦型的满绣香囊,上头是葡萄菊花花鸟纹样,十分精美。   “这香囊我见了就喜欢,明个让华秋去配了香丸便用上了。只李才人既有了身孕,   怎好还让她动针线?姐姐还是要劝着李才人些才是。”   郑昭仪点了点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有这个心,可谁让李才人巴巴的记挂着妹妹,我瞧着,李才人怕是担忧妹妹怪她那日没有选妹妹。”   郑昭仪如是说着,也不由看向姜曦,她也怕玥妹妹因此事与她生分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那日我本就是因魏嫔以李才人邀功却不善待她,反而要毁她名声这才开口。   不管姐姐信不信,我从始至终都未有图谋李才人腹中之子的意思,如今李才人在姐姐那里过的好,姐姐瞧着也比以往有生气,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姜曦认真的说着,郑昭仪不由抚掌一笑:   “那李才人这下也可以放心了,虽不知为何李才人独独对妹妹另眼相看,可我倒听她念叨过一句救命之恩云云,若是李才人这一胎能安然生产,想是要再多一个娘了。”   郑昭仪打趣的说着,姜曦也不由一笑:   “那我这礼可得提前备好了!”   二人正说着话,茯苓便来求见,姜曦忙请了茯苓离开,茯苓见是郑昭仪,遂上前见礼。   “姜才人快快免礼,你与玥妹妹是姊妹,那便是自家姐妹了,不必如此多礼。”   “多谢昭仪。”   郑昭仪看着姜曦和茯苓,心里也不由感叹,这宫里竟还真有入了宫仍不反目,一个扒拉一个的姐妹在!   古往今来,这简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看着姜才人,我便想起了我家中姊妹,当时父亲为我二人相中了一对兄弟,可我却在宫宴上对圣上倾心……”   郑昭仪说着,竟觉得满心苦涩起来,她痴守了八年,也不过一个不闻其名的美人。   等她被伤透了心,彻底放弃后,又累升两品,可见男女之情误人至深。   郑昭仪一声叹息,姜曦虽不知她为何露出这般怅然的神情,也忙转移了话题:   “茯苓姐这会儿刚午歇起来,怕是要用些点心吧?郑姐姐可要尝尝?”   “早听说那文选侍仗着有孕也要霸占姜才人的点心,今日我终于能尝尝是何等珍馐了。”   郑昭仪只失意片刻,当下也顺势将方才自己心中的惆怅揭了过去,茯苓也落落大方道:   “昭仪言重了,不过,这点心嘛,重在曦妹对我的一番惦念之上,便是棵草我也觉得它价比千金。”   “茯苓姐!”   姜曦的语气带着一丝嗔意,茯苓遂道:   “我又没有说错嘛,曦妹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郑昭仪只是托腮看着,唇角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主子们刚说了话,下一刻华珠便端了两盘点心入内。   “郑姐姐,你尝尝,这阿胶红枣黑米糕虽看着不如何好看,可却是难得的养身佳品。   茯苓姐苦夏,等入了秋,我让她连日用了小半月,可算给脸上养出了些血色。”   茯苓吃着点心,重重点头,不过这阿胶红枣黑米糕用后还是要漱口再开口比较好。   当然,如果只有曦妹在,她倒不介意咧着黑牙说话,这不是郑昭仪在,她可不能落了曦妹的脸面。   郑昭仪捏起一块咬了一口,不由眼前一亮:   “是不错,素日里我嫌御膳房的阿胶苦涩难嚼,只让宫女煮了粥来喝,却不曾想,这做成糕点后,甜意中和了苦涩,味道不错。”   郑昭仪很是细致的点评着,很快便两块糕点下肚: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阿胶红枣黑米糕中还有一种奇怪苦味儿,倒是……有一点儿像药味。”   郑昭仪说出自己这个猜测后,不由得一顿,茯苓也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姜曦遂取过点心,轻轻咬了一口,顿时眸色一沉,遂吩咐华秋:   “华秋,去请太医过来。”   郑昭仪这会儿也觉得自己掌心捏了一把汗,她这个人喜吃爱吃会吃,靠的就是自己这条灵舌头,可这会儿,郑昭仪只觉得后心隐隐生凉,仿佛撞破了什么阴谋。   姜曦倒也没有让场子冷下去,只道:   “让郑姐姐见笑了,是我御下不严,未成想竟是出了差错。”   姜曦话音落下,华珠进来禀报道:   “娘娘,这点心不是正餐,素来比膳食送的晚了些,乃是御膳房亲自送来,许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郑昭仪用茶水漱了漱口:   “妹妹别忧心,或是我这舌头尝错了,咱们可别自己吓自己。”   “让太医前来验验,也能放心些。”   姜曦笑了笑,可方才这阿胶红枣黑米糕入口,她便尝出了些不对来,只是这糕点的几种主料都味重,姜曦暂时只能分辨出其有着助孕的功效。   姜曦如是想着,搭在隐囊上的手指却不由得陷进了那松软的棉花中。   华秋做事利落,没过多久,一个年轻的太医便被她引了进来,姜曦见他年轻,不由多看了一眼。   “臣从杞,给玥嫔娘娘,两位主子请安。”   从杞躬身一礼,姜曦好奇道:   “本宫记得,太医院院首也是一位姓从的太医,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正是家父。家父自青州归来,略有小恙,如今正在家中养病,圣上特准臣入太医院任职。   秋来易风邪入体,淑妃娘娘身子不好,太医院的大人们都去了永宁宫中,还望娘娘莫怪。”   姜曦闻言微微颔首:   “既是从太医之子,想来你这医术应不弱你父,倒不必提怪罪之言,你只来看这点心如何?”   从杞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双手从华秋手中接过了那块阿胶红枣黑米糕,先嗅其气,后尝其味。   片刻后,从杞睁开眼,看着姜曦欲言又止,姜曦扫了一眼众人,只道:   “有何异样你只管道来。”   “是。”   从杞这才开口:   “娘娘,此物中含有民间一种助孕方,服用此药后若与男子行房则更易有孕,若不曾同房则会加重每月癸水时的不适。   传闻此方最初乃是为身体病弱仍要为夫家绵延子嗣的女子所制,只是后来发现用药得来的子嗣多不长寿,渐渐便也没有人用了。”   “这药,最初的用意倒是好的。”   郑昭仪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而姜曦只微微垂眸:   “附子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毕竟,药只是为人所用,是非曲直也由人评说罢了。”   姜曦这话一出,从杞眼中不由闪过一道光芒,他很是赞同道:   “正如宫中不少方子,都只讲究中正平和,治好治坏也只会让人说一句此方无用,殊不知……”   从杞止住话头,旋即便对上了姜曦似笑非笑的眼,但见姜曦这会儿指尖点了两下小几,使得从杞没来由的觉得心里一慌,倒像是被那女娘看穿了心里所想。   “小从太医,今日之事,本宫希望出得你口,入得我等之耳,再无旁人知晓,你可能做到?”   “娘娘放心!家父返京之时,不想春安岭西南走龙,幸得宁安伯所救,救父之恩大于天,臣铭感五内,此事绝不张扬,定再无旁人知晓!”   “宁安伯如何?!”   姜曦急急发问,后来反应过来,缓和了情绪:   “你既听从太医所言,可否将当日之事告知本宫?华秋,看茶。”   从杞连忙谢恩,略一斟酌,这才道:   “娘娘且宽心,宁安伯安然无恙!此事具体如何,臣不大清楚,只知道是当初宁安伯遂臣父亲返京之时,又逢大雨,行至春安岭一处山壁时,落石和泥土轰然而下。   马匹受惊四散奔逃,家父年岁大了,在马车里被撞晕甩飞了出去。   当时,当时众人都说臣父无救,是宁安伯和宁安伯夫人力排众议,顺着车辙印寻去,这才带回了臣父。”   姜曦这才轻轻松了口气,看着从杞的眸子也变得温和起来:   “多谢小从太医解惑。”   “为娘娘分忧,是臣之幸。”   姜曦平定了一下心绪,这才问出了最想要问的问题:   “若是以此药得来的子嗣,可能从脉相上看出?”   从杞摇了摇头:   “妇人既有孕,脉相自是无从更改的,只   是非正常得来的胎儿会使母体产生更大的亏空,往往会令母体消瘦非常,但却不可随意定论。”   随后,从杞用了一盏茶,便告辞离去,而等从杞离开,郑昭仪这才不由感叹道:   “妹妹好福气,宁安伯真是一腔爱女之心啊。”   凡是一地走龙,余者无不想着逃命,偏偏玥妹妹的爹娘敢冒死去将从太医寻了回来。   方才观小从太医的模样,怕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的太医,在宫里可是要被供着的。   姜曦知道爹娘无恙,这才勉强的冲着郑昭仪笑了笑:   “我在宫中倒是无事,只是没想到我爹娘他们竟然……”   姜曦一时不由得湿了眼眸,郑昭仪拍了拍姜曦的手:   “妹妹且宽心,你越好,宁安伯自是越好,你们姜家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妹妹这般年少,指不定这段时日宁安伯他们又给妹妹添了弟妹,届时也有了相互扶持之人,来日你们这一脉的前程也差不了。”   姜曦破涕为笑,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我娘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我如今在这宫里,倒是希望我能有个弟妹,替我在爹娘膝下承欢。”   “妹妹生个皇嗣,也是一样的。”   郑昭仪揶揄的看着姜曦,等看到姜曦微红了脸,这才终于满意了。   茯苓这时也适时开口:   “可是曦妹,为何我的饮食中会有这助孕之物?”   “这药……怕是冲着我来的。”   姜曦情绪收了起来,面上浮起一丝冷笑,但很快又似想到什么似的,看向了郑昭仪:   “姐姐,你说李才人她……”   郑昭仪会意后,也不由面色微变,身子都不由得晃了晃。   李才人的消瘦在这一刻压的郑昭仪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用力抓紧了小几,这才勉强坐直了身子。   “妹妹,李才人她才二八年华,这药,这药……”   郑昭仪惶惶不知该如何说,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失子之时,也是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缓缓消散,她拼了命的去留,却怎么也留不住。   “郑姐姐,你在宫中日久,可曾知道为何贵妃这般期盼子嗣,连不是自己的孩子也紧张?”   “妹妹是怀疑贵妃?”   郑昭仪闻言仔细思索一番,这才喃喃道:   “是了,贵妃求子心切,她又不能生……”   姜曦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郑昭仪,郑昭仪随即解释道:   “妹妹有所不知,当初先帝还在时,本欲为圣上择选正妃,偏选妃宴上,贵妃不幸坠入桃山湖。   当时数九寒冬,贵妃又穿的轻薄了些,故而,故而被冻伤了身子。没多久,先帝病危,将贵妃赐给圣上做侧妃,请梁相辅政。”   郑昭仪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此事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刘嬷嬷偶然提起,应当做不了假。”   姜曦听到这里,脑中思绪万千,梁相辅政,其女为妃却不得有孕,那么贵妃的坠湖是无意,还是人为?   贵妃本人,又是否知道此事?   姜曦低垂着长睫,让人看不清她所思所想:   “若是这么说来,贵妃的可能性便更大了。”   可是,如今已经有了李才人,贵妃为何还要对她朱华宫下手?难道是要做两手准备?   郑昭仪左右张望了一下,还遣了自己的宫女出去守着门,华秋和华珠也去了。   等里头只有三位主子了,郑昭仪这才用气声道:   “听我爹说,多年前,先帝一次酒醉,曾许诺与梁相结为儿女亲家,梁氏女所出必为太子。   如今,贵妃虽做不得生母,可也能当个养母。”   姜曦这时突然有些理解圣上的惊弓之鸟,若是她没有猜错,今年的赏花宴太后娘娘初还政圣上,如今青州水患结束后,圣上作为正统,自然更有几分威望。   而辅政多年,能被圣上忌惮的梁相,只怕也是野心勃勃,这才想起……先帝曾经的酒醉之言。   姜曦把一切都串起来后,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偏郑昭仪这会儿还毫无知觉道:   “不过,圣上肯定不会让贵妃得逞的,妹妹且宽心就是。方才那小从太医的话,我这会儿心里还有些打怵,这便先告辞了。   我得回去瞧瞧我库里还有没有什么滋补的药材,说不定李才人只是被魏嫔苛待太过了呢?”   郑昭仪絮絮的说着,随即起身告辞。   姜曦送郑昭仪离开后,茯苓这才轻轻道:   “曦妹,莫不是贵妃想要让你为她孕子?”   “她倒是打的好算盘,也是幸好这段时日圣上未曾来我们宫中。”   茯苓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姜曦定定的看着那阿胶红枣黑米糕,脑中闪过了小从太医的脸。   “那她这如意算盘怕是要落了空。”   是夜,多日不曾过来的宣帝直接进了留香殿,而姜曦这会儿正让锦香为自己卸妆。   “圣上?”   姜曦连忙起身行礼,一缕乌发从白腻的脖颈滑下,黑与白的极致冲突,让宣帝也不由自主的呼吸一紧。   “看来是朕来的不巧了。”   宣帝扶起姜曦,此刻的姜曦发间只有一支金镶玉栀子簪,宣帝轻轻摘下,黑发如瀑倾泻而下,一阵淡淡的桂香扑面而来。   “卿卿,你好香啊。”   宣帝微微阖眼,揽住女娘盈盈一握的纤腰:   “倒不像是侍中局的桂花头油的味道。”   姜曦闻言,眉眼微弯:   “妾这是被院里的桂树腌入味儿了。说起来,今日妾并未接到内事局的禀报,圣上怎么过来了?”   “朕自个过来又如何?”   宣帝理直气壮的说着,姜曦眨了一下眼,这才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何时来妾这里都是可以的。”   宣帝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反应过激了,可是这会儿看着眼前女娘灯下朦胧的倩影,宣帝抿了抿唇:   “怎么,朕不来寻卿卿,卿卿便也不记挂朕了?”   姜曦一脸茫然的看着宣帝:   “妾,一直都在宫中等着圣上。”   宣帝一时噎住,忍不住回想起以前卿卿主动的事儿:   初见,是他扮了画师这才得以一睹芳容。   承宠,也是他这个一国之君诱得女娘下了水。   而之后的补偿之类的,也都是自己强要得来的。   他的卿卿,似乎只有在亲自己这件事上比较主动了些。   至于如其他妃嫔送至御前的点心汤水之类的,他连味儿都没闻过!   这么一想,宣帝一下子心情都变得糟糕起来,环视四周,这留香殿里到处都是自己私库的痕迹,偏偏这个被自己好生娇养起来的女娘在肆无忌惮享受的时候,也不知道回报自己这个原主人一二!   没良心的!   宣帝冷不丁捏了一把姜曦的脸颊,姜曦不由娇呼一声,只听宣帝道:   “这是惩罚!”   姜曦有些不解,但也是随着宣帝的脚步,乖乖坐在他身旁,宣帝又忍不住道:   “你素来能说会道,今个这舌头莫不是被猫儿叼了去?”   姜曦犹豫了一下,这才轻轻道:   “妾怕妾说不好,圣上就离开了。”   宣帝听了这话,一时心花怒放,随后看着姜曦那精致的眉眼,不由思忖着:   玥嫔连怎么讨好自己这个天子都不会,又怎么会去讨好贵妃,只怕是她心善,看不得李才人受苦,这才开口。   宣帝在拧巴了数日后,终于将自己掰回了正确的轨道,这会儿看着姜曦一无所知的模样,宣帝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心虚。   “还说呢,既是念着朕,怎么不去前殿给朕请安,朕还能将你拒之门外不成?”   “这,圣上朝事繁忙,妾可以等得。”   姜曦一脸认真的看着宣帝,宣帝一时心都化了,遂拍了拍女娘的腰肢,几乎咬着耳朵道:   “那今夜,朕必不叫卿卿独守空房。”   耳畔拂过的热风带来了一丝痒意,姜曦不由得侧了侧脸,宣帝旋即俯身吻住那红唇。   而方才还一副小心恭谨模样的姜曦立刻像是觉醒了一般,不甘示弱的反吻了回去。   一阵啃咬带来的酥麻感让宣帝几乎如在云端,可细微的痛楚又让宣帝清醒,连忙撤身:   “卿卿,朕明日可还有大朝会。”   他还是要见人的!   姜曦这才点了点头,那过分红润的唇抿了抿,她迎向宣帝期待了目光,语气有些发虚:   “圣上,妾……似乎来癸水了。” 第56章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整个人的表情几乎凝固了,他看着姜曦,语气犹疑:   “卿卿不会是还在生气吧?”   “妾为何会生气?”   姜曦有些不解的看着宣帝,   宣帝不由一噎:   “那朕……”   宣帝正要说着什么,可是看着女娘静静看着自己的模样,先前误会带来的歉疚与方才女娘软语温言的“妾,一直都在宫中等着圣上。”的那一幕让宣帝不由得软了心肠。   “那朕先去沐浴,你若是不舒坦,且先歇着。”   姜曦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但随后垂眸道:   “是,妾等圣上。”   宣帝这才起身离去,而后,姜曦走到妆镜前,取了一支尾端尖的发簪在制污穴上按揉了一阵,这才理了理衣裳,让华秋备水擦洗了一下,上了榻。   可这个时候,宣帝还没有出来,又过了片刻,姜曦皱了皱眉,悄声唤来了华秋,等换了月事带,这才躺在了榻上。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了。   不知过了多久,宣帝这才带了一身水汽过来,姜曦看着宣帝微湿的发梢,忙要起身:   “如今入了秋,夜里寒凉,圣上怎么还如夏日那般这样便出来了?华秋,取些干帕子过来。”   “你别忙,躺着吧,让春鸿过来给朕熏一熏也就是了。”   宣帝说着,便坐在了距离姜曦不远处的椅子上,不多时,春鸿提来了一个紫铜飞龙腾云纹手炉,仔仔细细的给宣帝熏着头发,宣帝随意的闲坐着,看着不远处的姜曦,笑了笑:   “你既身子不爽,便莫沾了凉水,朕就坐这儿与你说说话也就是了。”   姜曦这才恍然,是圣上怕他发梢的水珠冰凉,这才不愿意让自己动手。   “这世间,除了爹娘外,也就只有圣上这么记挂妾了。”   姜曦心中一时有些动容,忍不住坐起身,拥着薄被偏头看着宣帝,男儿少有这般体贴,或许这一刻,眼前这个男人是真心怜惜他的吧。   “多大点儿事儿,朕又不是没人伺候。”   宣帝摆了摆手,和姜曦说着近日的事儿,他长叹一声:   “青州水患已平,但如今眼看着快到冬日,北狄狼子野心,欲犯我大渊,这一年到头,总是不大安稳。”   姜曦认真的听着,但没有发表关于政事的见解,这会儿只笑笑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无忧无虑是婴儿的特权,圣上是君,忧万万人之忧,更忧天下之忧,如今只是一声叹息,着实令妾佩服。”   宣帝闻言,原本紧皱的眉头也不由得舒展,他含笑看着姜曦:   “朕还道朕的卿卿不会说这样凑趣的话,今日看来也不尽然。”   姜曦轻哼一声,抿了抿唇:   “圣上冤妾!肺腑之言,圣上竟说是妾凑趣!”   “朕不过与卿卿玩笑一句,卿卿竟还当真了。”   宣帝远远看着姜曦笑,春鸿这会儿也熏好了头发,宣帝起身走过去,姜曦别过脸去。   “真生气了?”   宣帝忍不住刮了刮姜曦的脸颊,细腻光滑的触感让人几乎爱不释手。   “妾不该生气吗?圣上好些日子不来,一来便疑妾对圣上的一腔真意,这哪里是玩笑?这分明是剜妾的心。”   姜曦说着,声音微微哽咽,宣帝却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儿一样,从身后一把拥住了姜曦:   “卿卿这是吃味了?让朕猜猜,这几日朕去谁的宫里,卿卿心中莫不是挨个都记着了?”   姜曦有些不自在的抿唇,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妾不明白圣上说什么!”   姜曦说罢,直接闭上眼,可那副口不对心的模样落在宣帝眼中,却不由逗的他哈哈大笑。   下一刻,姜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宣帝便覆身将她压下,这才笑着咬着她的耳朵低语:   “卿卿当真不说吗?那朕可要问你的宫女了,是那个华秋,还是另一个华珠,再不济还有几个新来的。   你说,她们会不会对朕说实话,欺君之罪,她们可能担得起?”   宣帝说着就要起身,姜曦展臂勾着宣帝的脖颈,柔柔道:   “圣上,别。”   宣帝扬眉正要说着什么,姜曦直接抬起宣帝的下巴,重重的亲了上去,啃咬纠缠,无所不用其极的勾缠着,直到二人都不由得气喘吁吁。   “哪有卿卿你这样一言不合就亲上来的!”   宣帝语气带了一丝嗔怪,这会儿索性翻倒在姜曦的身侧躺平,倒是像极了一只餍足的大猫。   姜曦用眼角瞥了宣帝一眼,没有吭声,既然这张嘴说不出讨人喜欢的话,倒不如堵严实了。   宣帝这会儿也没有怪罪,他不过是觉得这女娘今日有些沉默,想要逗弄她开口罢了。   姜曦虽没有说话,可却也顺势和宣帝一起并肩躺了下来,往常二人要么云雨几场,累极睡下,要么是宣帝疲倦来此躲懒,今个宣帝也不知是否被姜曦逗的起了性儿,仰卧在榻上,眼睛睁的溜圆。   “圣上今日不困吗?”   姜曦这会儿也有些尴尬,圣上不睡她兀自睡去好像有些不大好。   宣帝枕着手臂,看着头顶的撒花帐子,另一只手却不自觉的握住了姜曦的。   “朕还不困,朕想着,若是民间夫妻,是否也如朕与卿卿今日这般,闲下来,并肩依偎,闲话家常。”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揉捏着姜曦的手:   “朕记得宁安伯只有一妻,当日青州水患之时,宁安伯夫人也不顾安危,随行同往,应是夫妻情深。”   宣帝说起这事儿,姜曦面上也流露出一丝回忆,她勾了勾唇:   “圣上说的不错,妾的爹娘确实夫妻情深,不过这也不妨碍爹偷摸着给妾买零嘴时被娘揪耳朵。”   “揪耳朵?宁安伯乃大医之材,在家中竟是被如此对待吗?”   宣帝一时来了兴致,想起自己封赏之时,那看着一派正气的宁安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在家中被夫人揪耳朵的人。   姜曦这会儿也眼睛亮亮的:   “圣上有所不知,妾幼时嗜甜如命,常常歪缠着爹爹买糖吃,可却吃坏了牙齿,一宿都疼的睡不着。   那次妾已经整整十日没有吃糖了,爹爹见妾哭的实在可怜,这才偷偷买了一块,谁承想就那么寸,妾刚塞进嘴里,娘就进来了!”   “然后呢,然后呢?”   “妾当时只想着咽下去来着,可是饴糖黏牙,反而牙疼的更厉害了,妾没忍住,没忍住就哭了。然后,就被娘发现了。”   姜曦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宣帝却不由得拍了拍姜曦的手背:   “看来,朕的卿卿幼时也是个不省心的,倒是可怜宁安伯了。”   “什么嘛,娘虽然揪了爹的耳朵,可是晚间却做了爹喜欢的蛋羹,妾都没有分到呢。”   姜曦想想,还是有些幽怨,但也因此,她倒是不敢在偷吃糖了。   宣帝来了兴致,又哄着姜曦说了不少她幼年的趣事,等到末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朕倒不曾想过,卿卿如今这般的端方佳人,幼时竟也会爬树采槐花,溪边钓虾子……”   宣帝说着,眼中却浮起一层不自知的柔光。   “圣上还说妾呢?难不成,圣上幼时不曾做过什么幼稚的事儿?”   宣帝想了想,半晌这才道:   “好像,不曾有过。朕听闻朕幼时先帝还曾疼爱过母后一段时间,但等到朕记事的时候,先帝已久不来看朕与母后。   偌大的飞琼斋,冬日里冰冷刺骨,唯一的炭火是母后在朕书写课业的时候才燃起的。   那时候,朕一心想着要让先帝刮目相看,每日头悬梁锥刺股,倒也在几个兄弟中屡屡得胜。”   宣帝想起当初的事儿,唇角还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朕那些兄弟皆允文允武,朕要胜他们一筹可不容易!”   宣帝说着,张开手掌,借着灯光他给姜曦看:   “可惜,自朕登基后,一直坐在勤政殿中,这掌心倒是只剩下一层薄茧了。”   姜曦抬手抚摸过宣帝掌心的薄茧,麻酥酥的感觉让宣帝心底升起一丝奇异,难以形容的感觉。   “还是有些硬硬的,想必圣上也未曾疏于习武吧?”   “嗐,这才哪到哪儿,朕十三岁时便可张弓射箭,百步穿杨。哪怕踏马疾驰数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父皇在的最后一个秋狝,朕与谢齐知围猎了一头黑熊,也是黑熊皮不衬你,否则拿来给你做件斗篷穿穿也使得。”   宣帝仿佛还回味着当初在围场疾驰狩猎的痛快,眼中带着姜曦从未见过的点点亮光。   “那熊皮对圣上意义匪浅,妾岂能夺人所爱,况且,妾觉得兔皮也尽够使了。”   “你这妮子倒是奇怪,旁人甭管是孔雀羽还是白狐皮,只想着金贵的,偏你倒是喜欢这些寻常可见之物。”   “妾给圣上省心还不好呀 ?”   灯光微暖,美人巧笑倩兮,格外醉人,这一夜,宣帝睡的格外的好,更做了一个极好的梦。   梦中,他仿佛回到了自己少年时,意气风发,一箭射穿熊目,惊的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的畅快时光。   翌日,宣帝精神抖擞的起身,除了唇上细微的刺痛外,这是宣帝在后宫过的最高兴的一日。   等出了朱华宫,宣帝直接吩咐道:   “春鸿,朕记得前段时日西朔国进贡了两件珍珠玲珑衫,将那件串金珠的送到朱华宫来。”   春鸿一时微惊,这珍珠玲珑衫可了不得,乃是用九九八千一百颗最上等的珍珠,个个一边大,请能工巧匠取针眼大的小孔织就。   不光如此,最妙的是那上面粉珠与金珠拼凑出的一圈五瓣花。   而这织了金珠的,也不过那么一件。   而这样的珍珠玲珑衫,在盛产珍珠的西朔国,也是倾举国之力,这才制出两件!   这次西朔国进贡之事乃是由梁相一手安排,平贵妃也曾对这珍珠玲珑衫暗示过几次,他记着……圣上可都是已经松口给平贵妃送一件了。   “圣上,那平贵妃娘娘那里……”   “照送。”   宣帝淡声吩咐了一句。   与此同时,长宁宫中,平贵妃一向起的很早,这会儿她用了一碗甜粟米麦仁粥便觉得有些饱了,况且,这会儿她更关心一件事:   “圣上终于留宿朱华宫了?”   明思听了平贵妃的话,点了点头,却又欲言又止,半晌这才道:   “娘娘,圣上留宿是留宿了,可谁承想,昨夜朱华宫的小厨房烟囱未曾冒烟,想来……未曾叫水。   今晨起,奴婢还听下面的人说,大早上彩云便抱着玥嫔沾了月事的衣裳送去了浣纱坊。”   “不中用!”   平贵妃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上,明思一时头更低了。   因着玥嫔仔细谨慎,是以她们特意将那助孕良方下在了味重的阿胶红枣黑米糕中,却没想到,圣上好容易去一趟,玥嫔竟然不急着与圣上成事!   “圣上也是,前段日子把玥嫔宠的跟眼珠子似的,如今哪怕去德妃那贱婢处,也不去玥嫔处……莫不是,圣上又厌了玥嫔?”   平贵妃不由得皱了皱眉,一旁的朝月低声道:   “娘娘,这可说不准,昨日玥嫔分明来了月事,可圣上宁肯忍着也要与她同床共枕……”   “也是,玥嫔那样出身微贱之辈都能被圣上抬上来,不过几日冷落,她自有法子勾了圣上过去。”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玥嫔倒是颇有手段,也难怪圣上这般偏爱她。”   平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明思见此,这才继续道:   “昨日,郑昭仪从朱华宫回去后,便开始着急忙慌的给李才人寻药进补,也不知这样可会影响李才人的胎?”   明思说的小心,暗示意味很浓,也不知郑昭仪此番作为可会让因药而孕的李才人受不住?   平贵妃听到这里,这才眉眼微舒:   “进补,进补好啊。胎大难产,到时候若是皇嗣身子骨弱,不也正好可以掩盖过去吗?”   朝月闻言,倒是觉出几分不同的味道来:   “可为何郑昭仪是从朱华宫回去后这才要给李才人进补?可是,玥嫔发现了什么?”   平贵妃闻言思索了一下:   “那郑昭仪软弱无能,如今虽得太后看重,有几分得意,可便是她对上玥嫔也要落了下风。   那日玥嫔怕是想要将李才人收入宫中,却不想被郑昭仪横插一手,这次恐是玥嫔说了什么,郑昭仪这才敢与李才人相交。”   平贵妃对于郑昭仪是打心眼里看不上的,这郑氏当初可是四品大员之女,据说对圣上倾心不二,可她倒是往上贴啊!   日日跟个木头似的守在自己宫里,从七品昭训做到六品美人,一坐便是八年,若传出去,简直能让人笑掉大牙!   如今她看似靠着太后,地位攀升,可实则不过空中楼阁,自是要对玥嫔这个新宠赔着小心。   明思倒是想起昨日朱华宫传了太医,也忙将此事禀报,平贵妃这才皱了皱眉:   “淑妃这段日子不大好,太医不都去瞧她了吗?”   “听说还有个小太医,是太医院院首之子。”   “那,就让人去查查他的脉案写了什么。”   平贵妃看向明思,明思立刻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正在这时,宫人进来传话:   “贵妃娘娘,春鸿公公给您送赏来了!”   平贵妃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珍珠玲珑衫到了,她面上带了笑意:   “快请!”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春鸿向平贵妃行了一礼,平贵妃面上露出毫无瑕疵的温和笑容:   “春鸿公公在圣上身边伺候,素来事忙,怎么好让公公跑这一趟?”   “圣上看重娘娘,奴才跑十趟都是应该的!”   春鸿躬身笑着,随后一挥拂尘,一个被红布照着的酸枝百合托盘便被呈上:   “这就是西朔国今年特供的珍珠玲珑衫,请娘娘过目。”   红布的撤去,彻底让这珍珠玲珑衫显露于人前,一颗颗圆润细腻的大品精珠散发着莹莹微光,有道是珠含宝光,这宝光柔和不刺眼,便是见惯了珍贵之物的平贵妃这会儿也不由得心生喜爱。   “听闻这粉珠极难采,有道是一粒粉珠百魄聚,便是要一百条采珠奴的命才能换来这么一颗,果然不错。”   平贵妃的手在珍珠玲珑衫上不住流连,显然十分喜爱:   “还请春鸿公公替本宫向圣上道谢。”   “应该的,奴才告退。”   春鸿领了赏离开了,随后,却并没有如平贵妃预料的那般回到勤政殿,而是朝朱华宫的方向而去。   明思安排好人手回来时,正好捕捉到一抹背影,她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言。   留香殿中,姜曦这会儿正窝在罗汉床上,面色微白的喝着红糖姜水。   “茯苓姐,我喝还不成吗?你别那么看着我了。”   茯苓没好气道:   “这是汤水又不是毒药,红糖我更是放了双份,你看看你那眉毛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我不盯着,我不盯着转个身你就能给我倒喽!”   姜曦有些心虚的垂下眼,茯苓这时尤未停休:   “按理,昨个可不是曦妹你的小日子,你莫不是用了旁的法子?你可是跟了姜叔那么久,怎么不知这女子癸水自有轮回,你说你好端端改了它作甚?”   茯苓这会儿是真气着了,她气曦妹不仔细身子,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曦麻溜将红糖姜水一气喝完,这才隔着小几摇了摇茯苓的袖子:   “茯苓姐,我知错了,你别气了,可好?”   “那我问你下回再有这情况,你还敢不敢做?”   姜曦不说话,茯苓气的直瞪她,姜曦不由苦笑:   “茯苓姐,我不想骗你,可是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说来听听。”   茯苓虽然皱眉,但语气也和缓了下来,姜曦这才低低道:   “小从太医,茯苓姐觉得可用否?”   “曦妹不信他?可他父是被姜叔救下的,他……”   “莫说是救父,便是救命之恩,不也多的是背信弃义之辈?”   茯苓一怔,她跟在姜叔身边打下手,倒也曾见过多次姜叔治好了病,却反而被病人诬陷,只得舍银消灾之事。   “可是……”   “茯苓姐,没有可是,这可是宫里,一步踏错便是深渊。爹娘为了我能做的都做了,可若是我信错了人,丢了性命,那才是可   笑。”   姜曦微微垂下眸子:   “贵妃娘娘在宫中多年,她岂会不知我们与明锦宫的动向?她若是要查,只能从小从太医入手。”   而日后请安时贵妃的态度,便是小从太医的可信度。   姜曦说到这里,茯苓忍不住复杂的看了姜曦一眼:   “倒是我不如曦妹看的长远,可,可这种伤身子的事,曦妹答应我,能不做便不做,可好?”   茯苓这会儿已经顾不得气了,倒是她无用,想不来这般长远,若是真全然傻乎乎信了小从太医的话,一旦小从太医有异,累了自身也罢,若是连累的姜叔姜婶……   茯苓心有余悸,她手指微颤着摸上了桌上的茶水,可却一下没有端起来。   姜曦伸手轻轻握住了茯苓的手,认真道:   “我答应茯苓姐。”   “娘娘,春鸿公公来了。”   彩云进来禀报了一声,姜曦和茯苓忙整理好衣裳,这才朝院中走去。   “春鸿公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华秋,快,看茶。”   春鸿笑呵呵的请过安,这才道:   “娘娘不忙,哟,才人主子也在,奴才这是来给娘娘您送赏来了!”   “这是……”   姜曦有些不解,春鸿上前一步,掀开了酸枝木栀子纹托盘上的红布,哪怕是白日里,众人也不由得被眼前的珠光宝气晃了一下眼睛。   “这可是西朔国进贡的珍珠玲珑衫,整个大渊也就那么两件,一件被贵妃娘娘得了,这另一件便在您这儿了。”   姜曦闻言,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春鸿离开到过来的时间,想是已经先给平贵妃送了去。   “这珍珠玲珑衫倒是无愧其名,偏我见识短浅,若是糟践了这好东西可就不好了。不知公公可否告诉我,这东西该怎样用?”   春鸿连忙道:   “娘娘言重了,这珍珠玲珑衫能上了娘娘的身,才该是它的荣幸才对。   您瞧着上头,共有白珠七千二百颗,粉珠七百五十颗,金珠一百五十颗,合九九八千一百颗整,便是贵妃娘娘处也欠缺这一百余颗金珠哩。”   春鸿仔细的介绍着,随后又道:   “若是要着这珍珠玲珑衫,需得梳高髻,免得勾了散落的头发,损了珍珠玲珑衫事小,若是扯疼了娘娘那就不美了。”   “原是如此,我记下了。今日竟是让公公跑了两趟,是我的不是,这些只当请公公喝口茶,润润喉了。”   姜曦说完,看了一眼华珠,华珠随即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给春鸿,春鸿笑着谢了恩告辞。   而等春鸿走后,姜曦和茯苓重又回到了留香殿,那珍珠玲珑衫就静静的放在明间的桌上。   “这珍珠玲珑衫果真华贵非常,曦妹可要试试?”   “改日再说吧。”   姜曦面上有些兴趣缺缺,茯苓略略一思索,这才试探道:   “曦妹这是担忧贵妃心怀芥蒂?”   毕竟,方才听那春鸿公公所言,曦妹这件可是比贵妃还要略胜一筹。   姜曦微微颔首,心里却泛着一丝冷,昨日她与圣上夜话言欢,她是真的以为圣上心里有了自己的方寸之地的。   可是,这晨起送来的珍珠玲珑衫却是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圣上之心,昭然若揭,可偏偏……自己无法拒绝。   “这只是圣上宠爱曦妹罢了,难不成贵妃还要与曦妹争抢不成?”   “或许,圣上就是想要我与贵妃争斗呢?”   姜曦低低的说着,茯苓不由怔住,姜曦也没有管茯苓有没有听懂,只是轻轻一叹:   “既已入局,争与不争,倒也没有了谈论的意义。”   姜曦说着,却不由得抚了抚胸口,那里此刻正顿顿的疼,她唇角的笑带着几分讥诮。   此前人道避谶,她还有些不信,今日,她是真的有些信了。   这冰凉华贵的珍珠玲珑衫折射着盈盈珠光,一下一下的刺着她的心。   昨夜的欢声笑语,言犹在耳,今日便物尽其用,偏自己还要感恩戴德。   圣上这哪里是要她与贵妃争斗,分明是要借此让爹,让赵家乃至其他与赵家有瓜葛的家族和梁相争斗不休。   大抵是姜曦眼中的酸楚实在太过明显,茯苓起身走到姜曦身边,轻轻落坐,她揽着姜曦,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曦妹,我不知你想到了什么,但这宫中我二人相依为命,无论风雨,无论寒暑,你都可以靠着我,缓一缓,歇一歇。”   茯苓抿了抿唇,轻轻道:   “别太累了。”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轻轻抱住茯苓,茯苓只觉得脖颈有一串温热的水珠滑过,由暖变凉,她轻轻的拍着姜曦的背,哼着无名小调。   不知过了多久,姜曦平复好心情,这才坐直了身子,听着耳边的小调,她不由嗔道:   “茯苓姐,你这是哄孩子呢?”   “可不是哄我家曦妹这个大孩子!刚才怕是掉小珍珠了吧?”   “茯苓姐,你还说!”   姜曦一时羞恼,扑了过去:   “让你笑我!吃我一记痒痒指!”   “哈哈,哈哈哈!不笑了,不笑了!曦妹,曦妹……”   守在门外的华秋和华珠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终于有了笑意,锦香也不由道:   “难怪娘娘将姜主子挪过来和自己住,旁人都说是姜主子沾了光,可我瞧着,有姜主子在,娘娘才真心欢喜,高兴呢。”   锦香最素来最细心,这会儿,她只觉得,若是自家娘娘是山,那姜主子便是山间花草。   只有山,那是石头山,可要是有了花草,那山才真正活过来了。   如此,又过了三日,这日正是各宫请平安脉的日子,也不知小从太医用了什么法子,竟是换下就原本的太医,又过来了一趟。   “娘娘,臣有一事禀告。” 第57章   姜曦闻言,初有些惊讶,她微微垂眸,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小从太医的来意,怕是与贵妃有关,可是,他来的这般急迫,倒像是肯为自己卖命的意思。   从杞低着头,并未看到姜曦微蹙了一下眉尖,下一刻,便只听女娘那如潺潺流水般的声音响起:   “哦?还请小从太医明言。”   “回娘娘的话,那日自娘娘宫中回去后,孙太医曾趁着臣外出用膳的功夫进了臣的值房。   虽被臣及时发现,但过后孙太医还曾向臣打听臣在朱华宫诊脉的情况。”   “那小从太医又是如何说的?”   姜曦含笑看着从杞,那副温和模样,几乎要让从杞以为玥嫔娘娘并不在意自己的回答,但从杞未敢托大,仍恭谨道:   “臣答,是娘娘身边的宫人有呃逆之症,故招臣一探。”   姜曦听到这里,轻笑一声,腰肢这才放松的靠在一旁的隐囊之上。   “若只是如此,怕是不值当小从太医费这么大的劲儿跑一趟吧?”   “是,孙太医探听臣诊脉情况之时,曾透露自己日后将为李才人安胎,直至生产。   而在此之前,臣……曾经看到过长宁宫的明思姑娘在宫道上和孙太医说过话,约莫有一刻钟。”   从杞一字一句的说着,额角却不由沁出一滴冷汗,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若不开口,岂非是看到救父恩人之女往火坑里跳?   “所以,小从太医的意思是,那助孕良方竟是贵妃娘娘所下吗?!”   从杞低着头,只能听到女娘略显惊慌的声音,他连忙道:   “娘娘莫忧,这是臣这几日研制出的压制那助孕良方的药。”   从杞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青花瓷瓶,但许是低头太久,他竟是踉跄了一下,华秋上去搭了一把手,从杞这才站直。   而这时,姜曦这才看到从杞那眼下的一片青黑。   “小从太医,你莫不是这几日都未安眠?”   姜曦坐直了身子,从杞向华秋道了一句谢,这才站定道:   “不打紧,娘娘的事攸关国事,更重要。娘娘可以先服下此药压制,之后也不必避宠。”   从杞诚恳的说着,这宫中女子最要紧的是圣上的宠幸,可若是承宠便要孕育一个病弱短命,甚至无法降生的孩子,便是盛宠如玥嫔娘娘只怕也不敢轻易承宠。   从杞深知此事的重要,是以忙了整整三日,这才将压制之药研制出来。   姜曦的面色也是不由一凝,那药她并未入口,可却没想到小从太医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只怕,这才是他今日前来的目的吧?   姜曦心中一叹,看了一旁的华珠一眼,华珠立刻会意取出了一个荷包,里面放着一袋金子。   “小从太医为本宫殚精竭虑,本宫无以言谢,只能以这些   寻常之物相赠了。”   华珠将荷包奉给从杞,从杞不由色变:   “娘娘!臣所为不是为了图谋这些!”   姜曦微微一笑,安抚道:   “小从太医莫急,本宫并非是要作践你一腔热血,但在宫中做任何事都需要打点。   就连这药,哪个不要金银?本宫总不能让小从太医为本宫做事还要自己贴银子吧?这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从杞一怔,随后这才轻轻抬眼,看了一眼姜曦,女娘笑语盈盈,乌发泼墨高高盘起,垂落的雪白珍珠也略逊于女娘的灼灼风华。   而那双凤眸之中,也满是真诚的笑。   “臣,谢娘娘赏。”   从杞说着,从华珠手中接过了荷包,但他竟是直接当着姜曦的面儿打开,里面的金子让他不由微惊,但随后,他只取了其中一枚,这才微红着脸道:   “娘娘给的太多了,这些便够了。”   姜曦闻言,睫毛一抖,这才弯了弯唇:   “小从太医不必推辞,今日小从太医一言,可使我免涉险境,难不成,小从太医以为,本宫的性命还不及这些金银吗?”   “不,臣,臣不是这个意思,臣,臣……”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从杞这会儿连连摇头,急的鼻头都生了几颗晶莹的汗珠,可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姜曦见状,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小从太医莫要推辞,这也是本宫的心意,况且,太医院奉银微薄,从太医又卧病家中,他年纪大了,小从太医总要寻些好药养着才是。”   姜曦这话一出,戳中了从杞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因为救父之恩,他不惜欺瞒后宫最高位的妃子,更是揭穿了她的假面。   如此所为,也不过是为父还恩。   从杞犹豫了几息,最终还是深深一礼:   “臣,拜谢娘娘。”   “小从太医不必言谢,这是你应得的。”   姜曦目送从杞离开后,看着窗外的落叶,忽而反应过来:   “可是快要到重阳节了?我初来宫中,倒不知往年宫里是什么章程?”   华秋想了想,回道:   “往年,太后娘娘总要携妃嫔和太妃们去宫外的揽云园登高,那里假山林立,听闻曾有术士以奇门八卦排列过里面的景致,若是初入此地往往容易迷失其中。”   华秋说着,顿了顿:   “当初,成阳王便是在此地游玩时不幸迷失,等他被人发现的时候,竟是已经饿死。但更巧的是,按现场的脚印,成阳王一直在出口转圈。”   成阳王乃先帝长子,当初他的死可是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哪怕华秋这样的宫女也略有耳闻。   “听起来,便是一个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   姜曦轻点了两下小几,藕芽似的指甲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声音,让华秋没有继续再想下去:   “华秋,你继续说。”   “是,娘娘。若是在揽云园登高后,设宴也是在此,不过此日不请外臣,只赏菊品糕吃蟹,而至宴散。”   姜曦托着腮,听的入神,却不想华秋冷不丁停了,姜曦不由道:   “华秋,你继续说呀,主子怎么过节说完了,那宫人呢?那日若是出宫,你们四个我必是要带上的,但剩下的宫人总不好让他们在宫中闲坐。”   “可娘娘,无用的宫人就是在宫中闲坐的。不过,宫里会发半月的月例补偿。”   “这哪行,你让华珠给御膳房送些银子,让他们多做些重阳糕出来,给大伙分分。   再去侍中局称些银子,给每个人封个小荷包,只当是本宫给他们的过节礼了。”   “是,娘娘!”   华秋语气有些激动的说着,随即快步走出大门,姜曦见状不由有些奇怪:   “华秋今个这是怎么了?她平日里可稳重了。”   可姜曦哪里知道,她挥挥手赏下的重阳糕,却是阖宫宫人这日里从未尝过的。   长宁宫中,明思将孙太医从从杞处打探的消息禀告了平贵妃,平贵妃这才笑看了朝月一眼:   “我便说是你多疑吧?那小从太医才多大年岁,这方子已经不出世多年,或许从太医在还能分辨一二,凭他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岂有那般大的本事?”   “娘娘说的是,奴婢这不是觉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朝月赔着笑,可她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但娘娘因为她一言,还特意动用人手在太医院查了一番,那此事便不可再提了。   “对了,娘娘,孙太医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这孙太医当初可曾在先帝宫中保住过一位用了药的后妃之子,还让其长至及冠,有他保李才人这一胎,定然安然无恙。”   “李才人这一胎也已有两月了,让孙太医给她诊脉的时候,瞧瞧男女,莫要让本宫白费周折。”   平贵妃随意的说着,随后又吩咐起即日举办的重阳宴:   “太后娘娘如今身子还有些不爽,也不知今年可还去揽云园登高,你稍后去问问。   今年李才人有孕,送到她那里的茱萸、菊花等物明思你亲自盯着,莫要让她如文选侍那般轻易折了。”   “是,娘娘放心。”   平贵妃点了点头,又仿佛想起什么,吩咐道:   “今年青州水患,宫里银子也紧,你去传本宫的命,重阳的赏银暂且不发,等明年一并补上。”   “是,奴婢这就去做。”   平贵妃点点头,明思办事她是放心的,但做主子的不可太过和善,免得让下面的人生了旁的心思。   明思对此,倒是颇为习惯,应了一声便忙不迭的出去忙碌了。   只是,这会儿,明思和华珠刚好前后脚进了侍中局,明思是领着贵妃的命来办重阳宴,侍中局总管不敢怠慢。   可华珠这个宠妃宫女,侍中局更是不敢得罪,但华珠被姜曦养的活泼爱笑,这会儿也喜盈盈道:   “公公不忙,我就来称个银子,即刻就走,您随意给我个小太监使也成!”   “哎呀,华珠姑娘这说的什么话?您是什么牌面儿上的人,甭管多小的事儿,小太监能给您办妥吗?小杜子,还不过来!”   有道是花花轿子人人抬,侍中局总管立刻唤了一声,华珠不由掩唇一笑,杜太监挠了挠头站了出来:   “师傅,咱不是说好了吗?您以后不叫我小杜子了。”   杜太监有些幽怨的看了师傅一眼,这下子又要让朱华宫的丫头看了笑话了。   总管太监一时吹胡子瞪眼,踢了杜太监的屁股一脚:   “费什么话!还不带华珠姑娘去称银子!”   “嗷嗷!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师傅饶命!”   杜太监龇牙咧嘴的走到华珠跟前,一旁的小太监拿了笔墨过来:   “华珠姑娘,您称银子是做什么用?要称多少?”   “称一百两就成,这不是快重阳了吗?我们娘娘要给宫人们赏些银子,这是一百两的银票。”   等到了嫔位,宫妃的月俸便在二百两了,再往上便更多了,若是一直取银子,来回招摇不说,有些需要重赏的也不好赏。   是以,宫妃们或是换成金子,或是一部分换成银票,而姜曦当日封嫔之时,宣帝赏赐了黄金千两,是以这两月的月俸姜曦索性换了银票,用的时候让侍中局称。   “哟,玥嫔娘娘可真大方!”   杜太监都有些酸了,留香殿才多少人,这一百两银   子下来,一个月的月例是挡不住了。   最重要的是,赏银事小,过个节主子还惦记着,这谁不窝心?   华珠领了银子朝外走,正好听到明思说起今年赏赐给宫人的月例延至明年才发,忍不住嘟囔道:   “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   她在御花园和司珍坊当值的时候,可从没见过延后的赏银还能补上的。   明思面皮抽搐了一下,却也没有回话,一是华珠是宠妃的宫女,二是,她也觉得娘娘这安排有些不妥。   宫里当差本就辛苦,尤其是过节时宫人更是忙碌不休,可不就盼着那么点儿赏银吗?   华珠回去一边封荷包,一边把这事儿学给了姜曦听,姜曦闻言也不由讶然:   “贵妃娘娘莫不是昏了头了?”   华秋正好走进来,只听了半句话,却道:   “娘娘,怕是贵妃娘娘又要得意了。方才,奴婢听下面采买的人禀告,听说梁相这次接收西朔国的朝贡时,探听到西朔国在两国的边境发现了铁矿,并且与西朔国使臣商议两国共同开采,大渊占八成!”   姜曦听到这里,也不由正视起来:   “这件事有多久了?”   “听说,是有些日子了。”   “难怪贵妃会这样做,盐铁乃是国之利器,梁相功劳匪浅啊。”   串起来了,一切都串起来了。   或许,这便是昨日圣上赏赐珍珠玲珑衫的用意,梁相本是辅国权臣,如今更是功高盖主。   若是圣上再不采取行动,只怕要弹压不住了。   而贵妃此举,只为在天下人口中争一个贤字。   可她却不是要做一个贤德的贵妃,而是,贤后!   那么宫人的怨声载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姜曦手中的针线慢了下来,她看着手中的抹额,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梁相如今已是势不可挡,爹爹他们真的可以与他相争吗?   姜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华珠笑嘻嘻的将一大捧荷包塞到姜曦的怀里:   “娘娘莫叹气,叹气会把福气叹走啦!这些荷包可都是财气,给娘娘沾沾!”   “你这丫头,净作怪!”   姜曦转忧为喜,将怀里的荷包一个个拿起放好,这是朱华宫上下三十名宫人的赏银,鼓鼓囊囊,也是她入宫近半载的收获。   而她,此时也已成为了别人的大树。   君恩如雨露,不争即死!   九月初五,又是一朝请安日。   长宁宫中,群花争芳,厚重的斗篷难掩一身风流之态,莺声燕语,不绝于耳,令人心怡。   不过,平贵妃从屏风后走来心情却并没有那么美好。   太后不知怎得,明明今年身子不爽,还要去揽云园折腾人,平贵妃作为筹办宴会之人,若是再发生成阳王之事,她可就难辞其咎了。   “给贵妃娘娘请安。”   “落坐吧。”   平贵妃坐下后,这才叫了起,她的目光不可自控的看了一眼姜曦,这次她来了月事,这助孕良方还是得寻个空子下进她的饮食才是。   不过,这次重阳宴,人多手杂,她不信玥嫔还能防的住。   平贵妃如是想着,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   “大节将近,本宫奉太后娘娘和圣上之命筹办重阳大宴,此番宫中姐妹皆可前去,今日聚姐妹们在此说一声,重阳大宴须得三日,诸位回去后可都要好生将行礼准备妥当。”   “是,多谢贵妃娘娘提点。”   众妃起身齐齐道谢,淑妃这时轻咳一声:   “贵妃娘娘,妾身子不爽,不知可能告假否?”   平贵妃看了一眼淑妃,想了想道:   “宫中太医都会随行,淑妃妹妹留在宫中,若是遇到个万一,只怕……”   平贵妃这话一出,淑妃面露苦色,到还是坐了回去。   姜曦却冷不丁发现淑妃那微颤的手指,揽云园里究竟有什么,竟让淑妃吓成这样?   平贵妃否了淑妃的告假后,又看向一旁的郑昭仪,笑吟吟道:   “秋风吹,蟹脚痒,听说下面进了不少秋蟹,早就听说郑昭仪一手针剔蟹肉的绝活冠绝天下,这次重阳大宴,郑昭仪可以给姐妹们大显身手了。”   郑昭仪闻言,皱了皱眉,起身道:   “贵妃娘娘见谅,妾前个伺候太后娘娘用药,不慎烫伤了手,怕是不能让娘娘一观了。”   大家都是圣上的妾,贵妃虽位尊,可这么玩味的话也能这么对自己说吗?   郑昭仪原本还感念当初平贵妃为自己求情之事,可这会儿她心底一下子厌恶起她来了。   平贵妃眸子微微瞪大,似是没想到郑昭仪会忤逆自己,一时没有出言,许嫔这时才笑吟吟的打了圆场:   “原是如此,可郑昭仪既伤了手,也不下了牌子,也难怪贵妃娘娘不知了。”   “难不成许嫔以为有新妃当前,圣上还能来宠幸我等不成?”   “你!”   许嫔笑不出来了,事实是事实,可谁让郑昭仪这么明晃晃的揭了出来?   玉嫔这时也不咸不淡的补了一刀:   “本宫记得,许嫔有日子没承宠了吧?”   大封后宫后,宣帝虽然都去瞧过旧妃,可没有几位留宿的,许嫔便是其中之一。   玉嫔这话就是戳了许嫔的肺管子,许嫔被气得拍案而起:   “卫氏,你这贱婢竟这般辱我!”   “放肆!本宫与你同为嫔位,更有圣上钦赐玉字封号,你该给本宫行礼,你竟敢如此不敬上位,贵妃娘娘!”   玉嫔也不甘示弱,平贵妃一掌拍在了椅臂上:   “都坐下!不贤不德!竟做这等拈酸吃醋的争风之举,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玉嫔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平贵妃:   “贵妃娘娘,贤德那是皇后娘娘该做的,妾只要伺候好圣上就够了。”   “朽木不可雕也!坐下!谁再闹本宫便禀了太后娘娘,让她留在宫中!”   淑妃一听,眼睛都亮了。   平贵妃看了一眼淑妃,不由得皱了皱眉:   “淑妃,你自己的身子你得清楚。”   淑妃又缩了回去,平贵妃这才叫了散。   这一场请安,德妃和姜曦都十分安静,姜曦坐在软轿之中,忍不住猜测:   贵妃得势的原因,怕不是德妃早早便知。   啧,还是人手太少,若是能早些得到消息,也能想法子和爹爹通个气。   不过,这次重阳宴不请外臣,暂时还不会牵连爹爹他们。   之后的几日,宣帝也并非踏入后宫,反倒是太后娘娘诏众人前去说了会儿话。   平贵妃给太后献了一座缂丝炕屏,却不想投了太后的喜好,当即,太后便拍板请梁相及其夫人赴宴,以示恩宠。   太后这话一出口,平贵妃直接被这个惊喜炸的头晕眼花,可是仍忙不迭的起身磕头:   “妾,叩谢太后娘娘恩典!”   自入宫后,她还能看到娘,可是幼时那个将自己高高举过头顶的爹爹却已经多年未见了。   一想起此事,平贵妃只觉得眼眶一热,好悬这才忍住。   这个喜讯,让平贵妃之后的日子里过的十分开心,而其他妃嫔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姜曦起初是有些羡慕的,可是等出了养怡宫后,冷风一吹,她这才回过味儿来。   梁相已经足够位高权重,这次的皇室家宴更是请他来赴,可明明……圣上早就对他忌惮颇深。   这,又何尝不会是一场捧杀。   丝丝缕缕,姜曦理不清楚,只等九月初九那日,她和宫人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这才看到了仅次于太后车驾,甚至高于贵妃车驾的梁府马车。   姜曦这才觉得一丝寒意正从背脊缓缓蔓延上来。   揽云园距离皇宫并不远,出了城,马车只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   而这里,贵妃早已经吩咐人提前备好了一切,此刻里面红叶翩翩,金菊飘香,林立的假山嶙峋怪异,却让观者无不惊叹出声。   “曦妹,这里看着可真有趣儿啊!等宴会结束了,我们在这里转转好不好?”   茯苓一下马车,便对此地表示出十分的喜欢,姜曦虽然心里藏着忧色,可却也没有扫了茯苓的兴:   “自是可以的。”   茯苓恋恋不舍的看着这假山群,脑中突然仿佛闪过了什么,可很快却又消失。   “茯苓姐,你怎么了?”   姜曦不由有些担心的看着茯苓,茯苓抿了抿唇,悄悄道:   “曦妹,方才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只觉得这假山怪熟悉的。”   姜曦闻言,也顾不得去想其他,忙急急道:   “当真?假山怪石之景,原出自琛州,等联系上我爹,   让他请人替你去琛州寻亲!”   茯苓挠了挠头:   “找不找都行,我有曦妹,曦妹也是我的亲人!”   “那可不一样,到时候,茯苓姐会多一些喜欢茯苓姐的人。” 第58章   姜曦笑吟吟的说着,因着这个好消息,姜曦看着眼前的假山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众人一路顺着廊桥、石阶、拱桥、游廊等穿梭在假山之中,一湾碧如翠玉的溪流也在其中若隐若现,窄处步可越,宽处船可度,精妙绝伦。   松柏花草,点缀其中,三步一景,五步一换,令人无不惊叹。   “这怡翠轩,便是玥嫔娘娘的住处了。”   宫人很是恭敬的说着,他们虽远在园子里,可若是贵人来此,什么人需得敬着,也是有总管耳提面命的。   而这位玥嫔娘娘往年可从未见过,今年却以嫔位之尊驾临园中,自是要好好伺候才对。   姜曦抬眼看去,一道黑色匾额高悬其上,四周粉墙黛瓦,与京州乃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可却让人更觉韵味悠长。   “有劳你带路,华珠,赏。”   宫人一时欢喜,高高兴兴的谢了恩,随后也忙道:   “依着贵妃娘娘的安排,娘娘们歇息半个时辰,便需前往观荷听雨亭登高。娘娘初来此地,若不知该如何走,只管唤奴才一声。”   “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姜曦含笑说着,那宫人心中雀跃,却拼命压制着告退,却也只守着不远处的路口,静静侯着。   姜曦和茯苓二人并肩进了怡翠轩,轩前有翠竹数棵,萧萧肃肃,靠墙两棵与绿丝缠绕垂落,竹影婆娑。   进门靠溪的窗扇大开,其下放设菊花两盆,一粉一黄,含丝吐蕊,争奇斗艳,很是不凡。   “曦妹,这里也可以看到那边的假山亭!”   茯苓一进门彻底放松下来,欢快的招呼着,姜曦笑着摇了摇头:   “说不得,那便是我们一会儿要登高之处。”   “啊?那可比咱们上山时见的那些没意思多了。”   “春安岭那是老天所设,园中假山乃人力所为,自不可相较,茯苓姐不若再想想方才的事儿,看看你可能再想到些旁的?”   “想不到了,就是闪了一下,不过贵妃娘娘不是说我们要住三日吗?这几日我尽力想想。”   茯苓挽着姜曦的胳膊,笑嘻嘻的说着,随后又拉着姜曦临窗看鱼。   锦香一进来便去沏了茶水,华珠和彩云则在屋外守着。   “方才路上娘娘不愿在马车中如厕,故而没有喝几口水,这会儿瞧着唇瓣都有些发干,奴婢煮了些菊花甘草茶,您和姜主子都过来喝点儿吧。”   “就来就来,那条红鲤真的好呆啊,明明点心就在它嘴边,还被别的鱼抢去了。”   “曦妹看我给它丢到嘴里!哎呀,又丢歪了。”   二人笑闹着,等手里的点心被鱼儿们哄骗玩,看着鱼群散去,她们这才坐在了桌前。   而方才华秋却没有跟着姜曦进来,转而去打探消息了,这会儿华秋也正好走了回来。   “娘娘,奴婢已经打听到了,这次宫中妃嫔们居住之所皆沿翠溪而列。   圣上住在前头的揽云殿,太后娘娘在松岭馆,贵妃娘娘与梁相分别在临渊阁和霞光堂,淑妃娘娘在沉影居,宁妃娘娘在留霜阁,纯妃娘娘在浮月居,之后便是咱们的怡翠轩了。”   “依位分排列,那也是应该的,郑昭仪和李才人呢?”   “两位主子住在咱们东北面的暖烟阁。”   “方才听那宫人说,咱们要去观荷亭登高,也不知李才人有孕在身可能受得住,我们一会儿先去暖烟阁瞧瞧吧。”   姜曦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茯苓,茯苓忙点点头:   “应该的,郑昭仪为了李才人这一胎可是废了不少心力,这一路走来虽是悠闲,可也有些累人。”   “茯苓姐走这么点儿路就累着了?那可不成,等回了宫,茯苓姐还是每日随我在御花园散步吧。”   茯苓:“……”   “可是曦妹,我们现在是宫妃,倒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在山里寻药那般辛苦呀。”   “身体是自己的,茯苓姐,这事儿没得商量。”   “哼,也不知是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茯苓小声嘟囔着,被姜曦看了一眼,立刻道:   “我,我什么都没说,曦妹瞧我作甚!”   “嗯?茯苓姐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莫不是,心虚了?”   姜曦眯了眯眼凤眸,二人又嬉笑打闹起来。   暖烟阁中,郑昭仪并未去自己的屋子,而是担忧的看着李才人,口不择言道:   “亏贵妃那么盼孩子,如今好容易怀了一个,偏她就那么折腾,还要你去登高,这是登高还是要命呢!”   郑昭仪柳眉倒竖,李才人拍了拍郑昭仪的手:   “郑姐姐,我,我就是方才岔了气,不,不打紧。今日是大节,莫要为我扫了大家的兴!”   “我费尽心思好容易给你养出了二两肉,你这几场虚汗再出下来,又是一泡水了!”   郑昭仪愤愤的说着,李才人笑了笑:   “瞧姐姐说的,哪有那么容易瘦了?”   “行了,你快歇歇吧。仔细一会儿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再去探探太后的意思,虽说那假山没有多高,可到底也得人一步步走上去,你这身子骨哪儿受得了?”   郑昭仪扶着李才人躺下歇息,又忙遣了宫人去打听,李才人看在眼里,眸子微动。   她这一番入宫,幸又不幸,可万幸一路都有贵人帮着她,不让她被人欺悔。   只不过,郑昭仪没等来回话的宫人,反而等来的姜曦和茯苓。   “玥妹妹,姜才人,快进来。”   郑昭仪倒是有些惊喜,姜曦笑着与郑昭仪相携入内,明堂寂静无声,姜曦也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郑姐姐,可是李才人睡下了?”   郑昭仪点了点头,引着姜曦去看了一眼熟睡的李才人,随后这才退到明堂:   “这几日,李才人好容易有些好气色,今个走了一程想是累着了。”   “方才我还与茯苓说,李才人这一胎本就怀的不安稳,正好顺路瞧瞧,姐姐可曾传了太医?”   “李才人不让,再说,重阳宴还未开,这时候叫了太医,岂不是,岂不是说她肚里的孩子不吉。”   郑昭仪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姜曦却不由皱了皱眉:   “可方才我观她哪怕睡着,也鬓角带汗,唇泛白,眉不展,想来也是身子不适,一会儿若是真有个万一,只怕……”   姜曦看的分明,李才人根本不是累的,若是在勉强登高,只怕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这,这般严重吗?”   郑昭仪不由得咬着唇,岔着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去做。   “这样,那小从太医看着可堪一用,悄悄传他来给李才人先看看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   郑昭仪倒没有不信姜曦,她方才心里也忐忑极了,这会儿还是做下了决定。   从杞来得很快,等他给李才人诊了脉后,不由皱了皱眉:   “敢问昭仪,才人今日可曾服用过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郑昭仪不由一皱眉:   “当然没有!李才人的饮食我都是看着的,日日与我同饮同食。”   郑昭仪正说着话,李才人也幽幽醒转,姜曦扶了一把,佯装无意的捏住了李才人的   手腕,片刻分离,这才看着郑昭仪道:   “郑姐姐,小从太医不是会无的放矢之人,姐姐还是仔细想想吧。”   从杞见姜曦这般信任自己,一时眼中流露出一丝激动,背脊挺的更加笔直:   “脉相所示,才人应当服食过微量大寒之物,才人本就身弱,被此物一冲击,又行了好一段路,自是胎像不稳。”   李才人一愣,忙抓住了姜曦的手:   “娘娘,郑姐姐,我没有乱吃东西的!我很乖的,我,我……”   李才人一时红了眼圈,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姜曦安抚的拍了拍李才人的手,看向从杞:   “小从太医,你且为李才人行针,稍后我们还要与太后娘娘一通登高,不可随意缺席。”   “登高?”   从杞眉头一拧,沉思片刻:   “是了,大寒之物虽微,可才人若一直行走,气血浮动而导致胞宫不固,只恐登高之时,便是才人滑胎之时!   而那时,脉相已乱,便是华佗在世,只怕也诊不出才人曾经服食过异物之故。”   从杞这话一出,郑昭仪直接眉眼冷冽起来:   “也不知是谁的手,竟伸的这么长!待我回宫查明,必剁了那不该伸的爪子!”   郑昭仪颇有些咬牙切齿,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将宫里守的稳妥,可却没想到百密一疏!   “妹妹,多亏你让小从太医走了一趟,不然,只怕我和李才人都要吃了挂落!”   郑昭仪眼中闪过一道愤恨,若是李才人真的好端端滑胎,那只怕她要被一些心怀叵测之人冠上各种污蔑的帽子了。   “小从太医,你可有法子为李才人稳住脉相。”   姜曦摇了摇头,她既看出李才人面色不好,提醒一句也是应当的。   “臣可勉力一试。”   “有劳了。”   从杞废了好一番力气,这才让李才人面上的痛苦之色消减,李才人也不由得有些惊奇道:   “娘娘,郑姐姐,我,我不疼了!”   “傻丫头,方才你若是不忍着,早就不疼了!”   见着李才人面上有了血色,众人这才朝观荷亭而去,而等姜曦一行人到的时候,太后也已经到了。   “李才人可是身子不爽?”   李才人一愣,下意识想要去看姜曦和郑昭仪,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道:   “妾方才走了一阵,腹中有些不适。”   太后还没有开口,梁相夫人却不由道:   “太后娘娘,臣妇怎么记得这一批秀女皆出身民间,一介民女不过入宫数月,倒是养成了娇小姐的身子,可见这皇宫还真是养人。”   太后听了梁相夫人的话,没有呵斥,反而玩笑道:   “那可不,以前总听你说姝儿被你娇惯的只知风月,不知世事,可你瞧瞧现在,这么大的宴会布置也是姝儿一人操办,你这话倒不虚。”   梁相夫人闻言面色讪讪,看着太后的眼神带了一丝嗔怪,像是责怪太后这话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平贵妃这时也笑着打了圆场:   “太后娘娘说的是,妾微薄之力,若非您教导有方,妾可没有现在的本事。”   平贵妃说完,又看了一眼还站着的李才人:   “李才人,你有孕在身,还站着做什么?先入座吧。”   “原来这位是有孕的李才人啊,倒是我方才眼拙,说错了话。   只是李才人这身子骨也太弱了点儿,当初太后娘娘怀着圣上的时候,臣妇记得您还伺候病中的先帝半月呢。”   梁相夫人如是说着,可姜曦却觉得她语气有些怪怪的,但又并非阴阳怪气,让人一时难以理解。   梁相夫人话音刚落,宣帝便与梁相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笑着道:   “原来朕儿时这般结实啊!”   “臣妇/妾给圣上请安。”   宣帝叫起了请安的众人,太后面上闪过了一丝回忆,这会儿看着宣帝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柔和:   “圣上在哀家腹中便是最懂事的,当时天冷,哀家还怕圣上受不住苦,闹腾起来,倒没想到……”   宣帝也不由得朝太后坐的近了一些:   “母后何出此言,当初辛劳的人是母后才对。”   上首,一派母子相和之景,梁相只是抚须笑看,道:   “若是先帝能看到太后娘娘与圣上相处的这般和乐,一定欢喜至极。”   梁相这话一出,姜曦敏锐的察觉出场上的气氛有些冷,但梁相却不自知。   平贵妃又一次开口道:   “太后娘娘,登高祈福的吉时已至,咱们也该动身了。”   太后这才点了点头,姜曦闻言起身道:   “圣上,太后娘娘,方才李才人的面色实在不好,妾观此处亦是景致宜人,不知可否允准李才人在此处赏景休息?”   这一次,李才人的中招与文选侍当日的中招一样猝不及防,或许可以从此事探出幕后真凶一二面目。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一时心中一动,李才人非姜曦宫中之人,郑昭仪都还未开口,她便替李才人求情,只怕是自己当初真的冤枉她了。   这厢宣帝正要开口,一旁的魏嫔却不由道:   “这登高祈福乃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因李才人一人坏了规矩事小,可若是祈福的福泽不能庇佑李才人和其腹中龙胎,玥嫔又当如何?”   姜曦看向了魏嫔的方向,她素日并不怎么喜欢多言,姜曦想过许多人,倒是未曾想到会是她率先开口。   不过,她这一开口,也有因为迁怒李才人离她之嫌。   平贵妃原本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淑妃只是垂眸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花纹,宁德妃手指上的绿宝石光芒一闪而过。   “李才人腹中乃是皇嗣,既是皇嗣,祖宗又怎会为难他的娘亲?”   “不过登几步石阶罢了,如何就算为难?”   “好了,魏嫔,李才人到底曾与你同住一宫,你不必这般刻薄,她那神色谁人都知她身子不好,你若是再多言,朕便要怀疑你是否居心叵测了。”   魏嫔闻言,顿时噤了声,一旁的梁相夫人没忍住嘀咕道:   “啧,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娘!”   平贵妃连忙推了一把梁相夫人,偏梁相这会儿却悠悠开口:   “圣上此言有失偏颇,魏嫔娘娘乃是一腔诚挚之心,您怎能如此对待她?”   梁相这话带了几分教训的味道,明眼人都能听的出来,平贵妃急的不停绞着帕子,偏梁相尤未停下:   “先帝在时,可从未对后宫之人又任何偏私,这玥嫔娘娘虽是关心皇嗣,可到底也是小情,哪及魏嫔娘娘大义?”   宣帝眸子一冷,但还不待他开口,太后便淡淡道:   “梁相所言极是,魏嫔如此大义,赏银一两。” 第59章   太后这话一出,不知是谁笑了一声,魏嫔的脸一下子臊的通红起来,这赏的还不如不赏呢!   偏这是太后所赏,魏嫔只得起身跪谢:   “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梁相抚须的动作一顿,看着太后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不解,可太后这会儿却并未看他,只是慢悠悠的伸出了手,宣帝上前一步扶住:   “母后,朕扶您。”   太后点了点头,看了眼一旁的魏嫔,淡声叫起,随后这才率众人一齐登高。   临行前,平贵妃抬手一招,一水儿的宫人轻步走来,为每人在腰间配上了一支茱萸,鲜红欲滴,很是醒目。   “贵妃费心了。”   太后开口赞了一句,也是将方才之事揭过,众人这才继续前行。   观荷亭下接一窄桥,远处有一棵瘦松相映,众人拾阶而下,行至尽头方见一曲径蜿蜒至假山之上。   “玥嫔,你过来搭把手。”   宣帝随口唤了一声,姜曦清脆应了一声,面上带着欢喜的快步走上前去,扶住太后的另一侧手臂。   “太后娘娘,您小心足下。”   而方才得意的平贵妃也因此不得不落后一步,一旁的梁相顿时面色一沉:   “圣上,尊卑有别,   玥嫔娘娘虽为嫔位,眼下又诸多娘娘在,岂能让其擅专?此非明君之相!”   梁相这话一出,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宣帝只淡淡道:   “梁相此言有失偏颇了,今日乃是家宴,若是太过看重尊卑,岂非诸位都玩乐的不大痛快?   况且,梁相可以问问朕的爱妃们,她们对此事,可有异议?”   众妃闻言,连道不敢,唯有平贵妃进退两难,梁相有些怒其不争的看了她一眼,平贵妃这才躬身道:   “妾,妾并无异议。”   宣帝扯了扯嘴角,也没有再与梁相打嘴仗,一旁的太后并未掺合此事,反而看着眼前的景致,和姜曦闲聊着。   姜曦本有些紧张,可随着和太后的闲聊渐渐放松,太后玩笑道:   “方才过去咱们先瞧见了奇松绝壁、翠柏长春,依玥嫔之见,接下来该是什么景致?”   姜曦这会儿顾不得去想其他的,只软声道:   “太后娘娘您都来了数次了,妾还是头一次来,这揽云园景致无双,用心巧妙,哪里是妾能勘破的?”   太后不由一笑:   “你随意一猜就是,哀家还能罚你不成?”   姜曦只得沉思起来,太后催促着:   “你这丫头,再想下去可就要到了!”   “妾,妾猜,是芭蕉?”   太后这下这么有些惊讶了,姜曦这才有些腼腆道:   “妾不才,也看过些古今之人的假山画像,虽不及揽云园的假山造景盛大景致,可内里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你倒是个心细的!”   “母后和玥嫔说什么呢?怎么将朕都忘在一旁了?”   “你与哀家都来了多少次了,哀家与你说有什么趣儿?”   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快愉悦,宣帝也不由多看了姜曦一眼。   这玥嫔似乎与谁都相处的极好。   众人步步缓行,拾阶而上,这座揽云园最大的假山足足有数层楼那么高,匠人们更是将他们此生的心血能倾注其中,既有自然之美,也兼具精致。   曲径通幽处,点缀着青苔的假山石如一条绸带,接引着众人直达山顶。   而此时,山顶的凉亭里,宫人们早已准备好了茶水点心。   “真是岁月不饶人,这揽云园初建成之时,哀家可是一气便上来了,连口气都没喘。”   梁相夫人也笑着接话,揶揄道:   “臣妇还记得您少时一舞惊鸿,如今怕是也不能如曾经那般起舞了吧?”   “不成了不成了,哀家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这么大年岁还能起舞,那岂不是老妖精了?”   太后难得展颜,姜曦有些好奇梁相夫人与太后为何这般亲近,但这会儿也只是甜言蜜语道: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依妾看,女儿家也如四时之景,各有各的好。   岁月从不败美人,您现在那才是到了咱们女娘最盛,最好的年华,还有圣上,有妾等在您身边孝敬,倒也不用您费心起舞,咱们也是愿意彩衣娱亲的。”   姜曦笑吟吟的说着,太后也回过神来,是了,她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要孕中伺候先帝谋取宠爱,寒风彻骨中翩翩起舞的妃子。   “往常倒也不知你这丫头这般嘴甜,莫不是今个吃了蜜不成?”   宣帝也幽幽看了一眼姜曦:   “是啊,朕也是今个才知道玥嫔竟也会这么夸人。”   宣帝说罢,太后一时心情更高了,这说明什么,玥嫔连圣上都没有这么夸过呢,她是独一份儿!   梁相夫妻眼看着他们转瞬之间又被边缘化,心中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看着平贵妃,希望她能整点儿气。   平贵妃这时也不负众望的开口:   “舞技乃微末之流,太后娘娘金尊玉贵,哪里需要此等小技张扬人前?依妾……”   “哦?难不成贵妃以为天下舞者皆不堪入目?”   平贵妃正要说些什么,梁相夫人急急打断:   “姝儿见识短浅,太后娘娘莫与她计较,这孩子是个实心的,虽然不怎么会说话,可都是事上见人心呢!”   梁相夫人这话说的姜曦都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贵妃哪里是不怎么会说话,她可实在太会说了。   一句话,几个字,就让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实则脉相突变,气的不轻呢!   平贵妃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可这会儿她也不敢多说,但即便是她,一时也不知爹娘打的什么主意,倒也不敢轻易接话了。   姜曦也觉得奇怪,看着梁相夫人似乎对太后娘娘了解颇深,是友人,知己还是青梅?   倒是贵妃,明明有其母和太后娘娘的交情在,怎么还这么不得太后欢心?   众人在亭中落坐,居高临下的可看到底下以特殊方式排列的假山群,姜曦都忍不住脱口称赞:   “这假山的排列方式着实巧妙,方才咱们过来的时候只闷头走着,如今纵揽全景,才知其不凡呢!”   太后眼中含笑,意味深长道:   “那是当然,美景总是需要费些心思的。”   正当时,曜日高悬,远处跌落飞溅的瀑布凝成团团雾气,扑面而来,似云雾奔腾。   这揽云园,名不虚传!   回去的路,太后让众人各自走走,这假山之中可并不止一条小径,不过每条小径的出口都有宫人守着,倒也不怕众人迷失了方向。   姜曦听了太后这意思,便知是太后想要独行了,她也没有多言,只是躬身一礼告退,这才与茯苓随意捡了人少的小径离去。   临走前,姜曦回过身,却见太后与梁相夫人携手离去。   “圣上,现下怕是只有与老臣同行了。”   梁相笑呵呵的说着,宣帝抬步走在前面:   “自无不可,正好朕还想听听梁相是如何劝服西朔国使臣的。”   人声渐远,姜曦与茯苓并肩而行,假山之上,树木繁茂,巨石高大,她们走的慢了一步,竟是已看不到前面的人了。   姜曦索性慢下步子:   “茯苓姐,你现下可以好好看看周围,看看可能想到什么?”   茯苓重重点头,和姜曦牵着手,仰头看着巨大的湖石,它们高叠而起,嶙峋中透着绿意,是一种别样的美。   茯苓这时脑中模糊的记忆又渐渐袭来,犹如一张展开的画卷,可却不知为何,看不大清楚,茯苓试图努力去看清楚:   “嘶——”   一阵钻破脑仁的痛感让茯苓不由抚了抚额,当下也不敢太用力去想,姜曦连忙扶着茯苓,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茯苓姐,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就是有些头疼,曦妹不要担心。我只是,隐隐约约看到,我似乎曾经在这么一个地方玩耍,我应该……很熟悉它,但是再详细就不能想了。”   姜曦抚了抚茯苓的背:   “想不到便想不到的,咱们慢慢来。”   茯苓轻轻点了点头,二人这才继续慢慢走着,却不想,行了一段后,二人只见淑妃这会儿正抚着胸口,倚着一块湖石,面色苍白,眉头紧皱。   “淑妃娘娘?”   “谁!”   淑妃吓得一个机灵,等看到姜曦和茯苓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玥嫔和姜才人啊。”   淑妃这奇怪的表情让二人不得不多想。   “淑妃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姜曦上前一步,见淑妃鬓角濡湿,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淑妃:   “淑妃娘娘可是累着了?”   “啊对,是有些累,多谢玥嫔。”   姜曦朝着淑妃身后的小径看去,两侧繁茂的木槿花枝天然形成了一个精妙的拱门,但这拱门实在太长,似一张深不见底的口。   姜曦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淑妃身上,眼中带了一丝怀疑,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会让淑妃都这么惧怕。   淑妃这会儿无瑕顾及姜曦的审视,她擦了擦汗,这才勉强的笑了笑:   “玥嫔妹妹,我们一道走吧。”   “淑妃姐姐先行,怎么不见姐姐的宫人?”   淑妃身子不好,圣上特允她带上了自己的宫人。可   不知为何,淑妃身边竟空无一人。   “我身子不爽,让她提前回去准备汤药了。”   淑妃这个解释有些站不住脚,毕竟,哪个宫人敢将身子不舒坦的主子丢在半路上?   只不过,淑妃不愿多言,旁人自然也无法逼迫她。   淑妃走在最前面,虽然这里小径交错复杂,但她仿佛极为熟识一般,等三人走出来时,并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玥嫔娘娘!你们终于下来了!”   李才人有些惊喜的看着姜曦,之后这才像是才注意到了淑妃和茯苓,旋即也请安问好。   “哦?我们走的最慢倒是第一个出来,看来我们运气倒是不错!”   姜曦含笑说着,看了一眼淑妃,随即入座。   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到零星的人声,众人这才纷纷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宣帝与梁相一前一后的走着,梁相对于当初如何劝服西朔国的说辞总是千篇一律,可这等能让一国放弃巨大利益的事,岂能是一张口便能轻松解决?   梁相却不管宣帝怎么想,这会儿说完了公事,又提起了私事:   “圣上,姝儿在您身边伺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听闻您让姝儿摄六宫之事,可她到底也名不正言不顺,依老臣之见,倒不如您另立新后,也好让那孩子死了这条心。”   梁相难得以退为进,宣帝摩挲了一下碧玺扳指,这才不疾不徐道:   “梁相这是什么意思,父皇临终有言,若贵妃产子之日,便是立后之时,朕岂能违背父命?”   “姝儿没有福气,久久难孕,岂能使我大渊中宫空置?纵使姝儿是老臣的亲女,老臣也不愿看到这一幕。”   梁相神情愈发恭敬,言辞更是滴水不漏:   “况且这次西朔国来使听闻老臣之女入宫,本欲请姝儿牵线为两国联姻,可老臣想着以姝儿如今的身份,到底不大合适,便也不敢应下。”   梁相说着,并未听到宣帝的声音,但他只顿了一下,继续道:   “听闻西朔王为其女准备的嫁妆颇丰,最难得的便是其自北狄购入的五千匹战马……”   “竟有此事?”   “正是,老臣不敢欺瞒圣上,只是此事……”   “既然贵妃身份不够,那母后她老人家如何?”   宣帝说罢,回身看向梁相,梁相顿时一噎,他是这个意思吗?!   “太后娘娘身份尊贵,一个小小的西朔国公主岂能让她老人家屈尊?”   “太后既是屈尊,那朕看贵妃倒也合适,仪郡王已经及冠,还未有正妻,这西朔国公主给头做正妻倒也合适。”   “仪郡王只在朝中挂了虚职,正日逗狗招猫,西朔国公主岂能愿意?”   梁相急急说着,宣帝转身看着梁相,久久不语,直看的梁相面色有些不自在,这才道:   “仪郡王乃是朕十九叔独子,大渊皇室中除朕以外最尊贵之人,西朔国公主嫁与他为妻,乃是荣幸才对,梁相说,是不是?”   梁相哪里敢说不是,这会儿他只觉得有些牙痒痒的,早知如此,当初圣上登基之时,哪怕为他不喜,自己也要强逼他以姝儿为后!   只可惜,当时他还想着先帝的允诺,想要让姝儿生下一个孩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   梁相心中浮起一层悔意,但也只低头一边走一边道:   “是,圣上说的对,是臣一时失言。不过,若是后宫一直无主,他日史书工笔传下去,只怕于您声誉有瑕……”   “此事,朕自有打算。”   宣帝负手走着,随着他这话一出,梁相心里不由一突,既然圣上已有打算,那岂不是说,圣上心中有了后位人选?!   可这后位,只怕不会是他的姝儿的!   梁相这么一想,眼神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宣帝却尤不觉,这会儿只冷不丁转过身道:   “贵妃久久无孕,朕也不能不顾及先帝遗命,但此番梁相功绩斐然,朕欲晋贵妃为皇贵妃,不知梁相以为如何?”   梁相眼中的冷意还未曾完全淡去,宣帝这一番话让他整个人直接呆住,宣帝却继续道:   “皇贵妃位同副后,掌凤印,摄六宫事也是份内之职,朕不能给贵妃皇后之尊,只能以此弥补了。”   梁相听了宣帝这话,也是不由动容,君臣二人一时也变得和乐起来。   而等宣帝出来时,太后也与梁相夫人坐在了席位之上,平贵妃小心殷勤的在一旁伺候着太后,斟茶倒水,倒是顶了刘嬷嬷的差事。   梁相夫人虽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可看着其他妃嫔只能看不能近前的模样,心里又浮起一丝得意。   宣帝与梁相纷纷入席,宫人们这才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膳食奉上。   今日是重阳宴,宫宴上的膳食也是以菊为题,颇有巧思,宣帝和太后对平贵妃大肆夸赞了一通,平贵妃一时飘飘然起来。   正在此时,宣帝更是直接丢下了一个更炸裂的消息:   “梁相于国有功,贵妃侍奉谨慎殷勤,朕欲晋贵妃为皇贵妃,母后以为如何?” 第60章   宣帝的话直接炸的众人没一个回过神来,便是姜曦这会儿也用指甲刺了一下掌心,这才反应过来。   皇贵妃,是因为梁相的功绩吗?   可,若是因此,便该在梁相当日和谈成功降旨,此时的旨意……倒是来的突兀中带着一丝奇怪。   但平贵妃并不觉得,她呼吸乱了一下,立刻看向太后,只消太后点点头,她就会是皇贵妃!   距离后位,也不过一步之遥!   一旁的梁相夫人这时也愣了一下,随后面上不由浮起欣喜之色,她忙道:   “太后娘娘,圣上还等您说话呢。”   太后这时才回过神来,她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自无不可,当初先帝在时,便有意以姝儿为后,可惜……这么多年倒是委屈姝儿了。”   平贵妃立刻清脆,铿锵有力道:   “能有您这句话,妾不委屈!”   “揽云园简陋,这样的大事必要待回宫昭告天下才是!来,今日是皇贵妃的喜日,诸位举杯同饮——”   太后说完,举起酒杯,众人忙举杯向皇贵妃道喜,倒是一旁的德妃只是嗤笑一声,虽没有说话,可态度很是鲜明。   皇贵妃自觉自己已经高人一等,倒也没有与其计较,反倒是梁相这是眼睛一眯,冷冷道:   “圣上,德妃娘娘如此不敬上位,倒也不知在哪里学的规矩!”   宣帝动作一顿,捏着酒杯,斜了宁德妃一眼,淡声道:   “德妃御前失仪,回你的住处抄写宫规十遍。”   宁德妃显然没有想到宣帝没有在此事上回护自己,当下面色一白,但还是收敛了往日的肆意模样,恭恭敬敬道:   “妾,叩谢圣上恩典。”   众人鸦雀无声的目送宁德妃远去,她从一介宫婢到如今的德妃走了数年,可却被圣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落了面子,若是心窄的,只怕回去都想找根绳子吊死了。   姜曦也不由得指尖轻颤,可却未敢多置一词,上头的皇贵妃整个人仿若一下添了色彩,整个人容光焕发:   “圣上何必如此,德妃一直都是那样的性子,妾都已经习惯了。”   “她在宫中那般也就罢了,怎好在外面还这般肆意妄为,岂不是丢了皇室的颜面。   倒是你,以后便是朕的皇贵妃了,亦有管束后妃之责,可不能再这么纵得她无法无天了。”   宣帝还是头一次这么贴心,皇贵妃整个人的心里仿佛吃了蜜一样甜,素来只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一层少女的娇羞:   “圣上放心,妾定不负您所望。”   宣帝笑了笑,提杯与皇贵妃遥遥一碰,皇贵妃饮下一杯菊花酒,三分醉意,却已面颊酡红。   梁相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满意,他就这么一个爱女,岂能让她受了委屈?   先帝遗命又如何,他若是想,也能推姝儿坐上凤座!   况且……   梁相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太后,圣上好容易从太后手里夺了权柄,这会儿正是心热,自是要好好耍一耍威风。   殊不知,整个大渊皇室之中,自己最忌惮的也正是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一旁的梁相夫人垂眸剥了一整只蟹,放在了梁相面前,梁相笑着用银筷将一口蟹肉送入口中,眼睛却看着太后的方向,缓缓咀嚼起来。   京中有双姝,一枝入宫闱,一枝入世家,梁相   庆幸自己的枕边人没有太后那般狠毒的同时,心里却也升起一丝微妙的惋惜。   上首,皇贵妃殷勤小意的为太后剥了一只蟹,还费心摆成了菊花的模样,这才含笑道:   “太后娘娘,今年的蟹格外的肥,您尝尝。”   太后只夹了点儿蟹腿肉,品了品:   “是不错,你啊,就别管哀家了,今个难得你爹娘在,去为他们尽尽孝吧。”   皇贵妃一时惊喜万分,连忙谢恩,这才让人为自己在梁家的席位上准备了椅子。   宴上歌舞翩翩,皇贵妃难得松快的坐在爹娘中,梁相二话没说便将面前最肥的一只蟹挑出来:   “夫人,这蟹肥,你来剥,姝儿最喜欢吃蠏黄了,可要好好尝尝。”   “女儿还想尝尝爹爹调的蟹醋,入宫这么多年都不曾吃到过,可想了。”   皇贵妃难得露出这般小女儿之态,梁相一时心都化了,他哈哈一笑,众人离得远,听的不大清楚,只见没一会儿梁相便叫了一干宫人奉了姜蒜和调料过来。   “这姜需得是嫩姜,薄薄切丝,再添蒜泥,浓醋泼香,再添沙糖、清酱和白水,这么一调,就成了。”   “姝儿,尝尝吧。”   皇贵妃咽了咽口水,这才将娘剥成小山一般的蟹肉沾了醋汁送入口中,顿时眼睛一亮:   “还是这个味儿,爹你真是太厉害了!”   “哼,你这没良心的丫头,你爹厉害娘就不厉害了?”   梁相夫人没好气的说着,看着俩父女都要把自己抛之脑后的模样,不由嗔了一声,皇贵妃也不由“噗嗤”一笑:   “娘您以后想我了什么时候都能进宫,怎么还跟爹吃这个飞醋啊!”   宣帝看着梁家人和乐融融的模样,想了想,亲手给太后斟了一杯姜茶:   “蟹鲜却寒,母后喝些姜茶暖暖身子吧。”   太后微微颔首,只端起茶碗,却冷不丁道:   “圣上这个时候晋梁氏女为皇贵妃,可不是好时机。”   宣帝下意识便要皱眉,但顾及这会儿还在人前,只道:   “西朔国公主携五千匹战马,欲与大渊联姻,如今北狄又要卷土重来,有这一批战马,也能让我大渊少些损失,一个皇贵妃之位……不打紧。”   太后抿了口姜茶,微辣的口感让她有些不喜的直接将其搁置在桌上,宣帝看了一眼,估摸着是母后对他此番所为有些不满了。   “若是皇贵妃之后有孕呢?”   “这怎么可能?父皇……”   宣帝本要说什么,但还是及时打住,太后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宣帝,淡声道:   “你与先帝倒是颇为相似。”   宣帝还没来得及高兴,太后便一句话让宣帝差点儿破防:   “一样的刚愎自用。”   “母后!”   梁相还要再说什么,太后却摆摆手:   “不必多言,此事你不要再插手。”   “母后,朕不是小孩子了!”   宣帝压低了声音,试图得到太后的一点儿回应,可太后却始终充耳不闻。   等到宣帝自顾自的说了一阵后,太后这才冷不丁的打断了宣帝的话:   “圣上知道成阳王是如何不在的吗?若是成阳王还在,现在坐在龙椅之上的人又该是何人?”   宣帝一时怔住,终于安静了下来,耳边是歌颂吉祥如意的乐声,可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大哥不在的那日。   他是所有成年皇子中年岁最小的,他行七,若是不出意外,他这辈子也无法登上皇位。   ……   上首的贵人们的暗潮涌动,下面的妃嫔们一概不知,这次的席位是按照住处排列,茯苓与姜曦同座一席,她看着梁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   “皇贵妃真是幸运,家世得力,更有梁相鼎力支持,只怕……她迟早要登上后位。”   姜曦难得有些沉默,听了茯苓的话,过了一阵,这才道:   “她,真的幸运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会儿看着开心之下,连饮数杯的皇贵妃,姜曦心里的不安也越发严重起来。   这场重阳宴,皇贵妃得了最大的实惠,临走前,还暗示意味极重的看了一眼宣帝。   但宣帝不由得想起太后那句话,原本应该去皇贵妃处的脚步一转,进了怡翠轩。   姜曦并未饮酒,倒是不小心一气吃了两只蟹,被茯苓哄着喝了三碗姜茶这才罢休。   这会儿一日的劳累下来,即便身后锦香正在忙着拆下钗环,她也已经不由得打起盹来。   忽而,姜曦只觉得发根一疼,她迷迷瞪瞪醒来,眼睛还没有睁便口中打趣道:   “锦香你今日的手艺可是退步了,明个不给我梳个更好看的发式可不行。”   姜曦这话一出,倒是不见人应,片刻后这才听到一声男子的轻笑:   “朕倒是有心为卿卿挽发,只是不知卿卿可瞧得上朕的手艺?”   “圣,圣上?!”   姜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忙要起身,却被宣帝按住肩头:   “方才是朕不大熟悉,卿卿且让朕再试试,若是还困的话,靠着朕睡一会儿也就是了。”   “圣上,妾……”   姜曦还要再说什么,可宣帝这会儿已经在思考起怎么卸下姜曦的发饰,姜曦只能看着镜子指挥着,等将繁复的发饰卸下来后,帝妃二人皆是出了一身的汗。   “朕倒是没想到卿卿平日里也这般不易。”   难怪自己每次弄花了卿卿的妆容,她总是那么生气。   “圣上累着了吧?”   “朕不累。”   宣帝很是嘴硬,但姜曦握着宣帝的手已经生了一层薄汗,她倒是没有戳破,只笑盈盈与宣帝携手走到一旁的内室。   “是妾累着了,圣上先陪妾歇歇吧。”   “好,朕陪你歇歇。这怡翠轩以前朕还不曾来过,倒不曾想景致倒也幽静。”   “妾此前只听闻琛州多粉墙黛瓦,假山山水,很是宜人,今日一见果真极美。”   姜曦含笑说着,宣帝不由得捏了捏她的手:   “卿卿喜欢就好。”   宣帝爱极了姜曦这幅不饰珠翠的模样,这会儿侧坐在榻上,冲着姜曦招了招手。   姜曦犹豫了一下,这才上前一步,轻轻依偎进宣帝的怀中,隔着微凉光滑的发丝,宣帝炙热的手掌一下一下拂过,倒是让姜曦不由得有生了困意。   可她一时却不敢睡去,只得强打起精神和宣帝说话:   “今夜是皇贵妃娘娘的喜日,圣上怎么来妾这里了?若是明个被皇贵妃娘娘得知,便是妾的罪过了。”   “那怎么能是卿卿一人之过,分明是朕情不自禁才对。”   宣帝揽着姜曦,看着女娘娇嗔的模样,笑了笑:   “况且,皇贵妃素来喜好贤名,如此吃味的话,只有朕眼前的小小女娘才说的出来。”   “圣上!”   姜曦忍不住负气便要下去,却不想直接被宣帝勾着腰坐了回去,温热的唇直接贴了上来,姜曦索性直接将怒气都发泄在接下来的吻中,缠绵之中带着一丝怨气,便是宣帝也只能在原地承受,过了片刻,这才唇分。   “嘶,好辣。”   舌尖的味蕾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姜曦这才得意的扬了扬眉:   “妾可是喝了足足三碗姜茶,能不辣吗?”   “那也是卿卿贪嘴,一连两只蟹,若是到了小日子莫不是又要受罪了?”   “圣上,圣上怎么还数人吃了几只蟹。”   姜曦有些心虚的嘟囔着,随后被宣帝捏了脸颊抬起头来,宣帝不由哼笑一声:   “朕看,若不是姜才人盯着,你怕是能再叫几只吃!这么喜欢吃蟹,怎不见你托生成阳洲姑娘?”   “妾也要是有这本事,那也不在这儿坐呀。”   姜曦不假思索的说着,要是能选投胎,她怎么也要像太后娘娘那样。   “哦?卿卿不坐在朕怀里,还想坐在哪里?”   姜曦瞥了一眼宣帝的头顶,飞快的别开眼睛:   “妾就不能坐您旁边吗?一直坐您怀里,那白日怎么见人?若是坐您身边,那才能长长久久的陪着您 !”   “你这妮子,净哄朕了!”   宣帝忍不住笑骂一声,随后抚上了姜曦的腰,看着女娘的微微勾起的凤眸,一时情意绵绵:   “卿卿,今日的姜茶极好,朕还想尝尝。”   宣帝这话一出,不待姜曦回应,便覆身上去。   一片静寂之中,只能听到女娘的惊呼,华秋和华珠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扇,与春鸿有些尴尬的对视了一眼,这才在一旁守着。   只是,宣帝的到来,也让她们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后宫有了皇贵妃,那她们娘娘以后又该如何?   万幸圣上心里还有娘娘。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翌日,宣帝起来的时候,姜曦刚洗漱完,宣帝直接穿着中衣走到姜曦身旁:   “昨日卿卿让朕为你绾发,今日,便让朕姑且一试吧。你来教朕。”   宣帝如是说着,眼中一时跃跃欲试起来,一旁的锦香整个人都僵住了:   “娘娘……”   锦香有些无措,姜曦虽不知圣上这是何意,但也只道:   “也罢,圣上金口玉言,今个若是因圣上之故,妾不能准备赴宴,圣上可要给妾辩白一二。”   “卿卿莫要瞧不起人,朕当初学骑射之时,不过半个时辰便能一箭中靶,只是挽个发髻罢了!”   两刻钟后,宣帝看着姜曦头顶上的黑色不明物,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卿卿,要不……咱们还是换一个要求吧。”   姜曦一直没敢睁开眼,这会儿闻言方徐徐抬眼,差点儿一口气没有上来。   “圣上可真是好手艺啊!”   姜曦几乎说的咬牙切齿,宣帝这会儿也没有往日逗弄姜曦时的游刃有余,他忙道:   “挽发朕不擅长,但,但朕可以给卿卿衣衫妆容出主意啊!卿卿莫慌,那个谁,锦香是吧?你来给你家娘娘梳头!”   宣帝说罢,飞快的去了外间喝茶,姜曦又气又恼,看着自己好容易养好的头发,差点儿给梳子掰了一根梳齿下来。   好在锦香的手艺不错,很快便将姜曦安抚了下来,姜曦这下子也不敢让宣帝继续插手了,忙小声让锦香给自己连妆容衣饰都穿好了,这才朝外间走去。   宣帝这会儿正临窗看鱼,听到脚步声这才回身一看,但见女娘墨发高挽,正中是金累丝嵌珍珠花草华胜,两侧则是同样工艺的蝶恋花步摇,随着女娘的步子一摇一晃,颇显风情。   一袭柔蓝玉兰衫,衬得肌肤如玉莹润,其下的银朱长裙随风轻卷,自有一番风流之态。   “卿卿这一番打扮,极好。”   姜曦闻言,也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下一刻,宣帝又道:   “不过,这衣裳还是有些太素淡了,朕此前赐给卿卿的珍珠玲珑衫何在?卿卿穿上看看。”   姜曦唇角的笑容僵住,但很快又轻轻道:   “那珍珠玲珑衫华贵非常,妾难得见到这般宝衣,一时不敢加身,只恐被衣裳比了下去,那就要闹笑话了。”   宣帝闻言,微微一笑,本来想要抚摸姜曦的脸颊,但随后还是停在了姜曦的肩膀上:   “卿卿在朕心中,如珠如宝,区区一件衣裳罢了,若是不衬卿卿,要它何用?卿卿只管放宽心。”   姜曦沉默了一下,又扬起笑脸:   “那妾可当真了!一会儿圣上可不能笑话妾!”   “去吧。”   宣帝笑着看姜曦进了内室,约莫过了片刻,姜曦这才再度徐步走来,颗颗珍珠滚落在女娘的身边,散发着盈盈宝光,尤其是那粉珠与金珠相映成趣,更显贵气,仿佛云端仙娥降人间。   “圣上,如,如何?”   姜曦有些不自在的捋了捋一串垂下的珍珠,宣帝看着姜曦,过了片刻这才轻轻一叹:   “卿卿甚美,朕都有些舍不得让外人看到卿卿了。”   姜曦只是红唇微抿,笑盈盈道:   “那不若圣上今日替妾告假如何?”   “卿卿这是想躲懒了?那可不成,朕能替卿卿告假,何人替朕告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走走走——”   宣帝如是说着,这才携姜曦朝外走去,外头时辰已经不早了,华秋禀报说茯苓已经先行一步,是以这一路倒是只有宣帝和姜曦慢悠悠的走着。   “这姜才人倒是十分机灵,只可惜满心满眼都是卿卿,倒是让朕不知该如何是好。”   宣帝打趣的说着,姜曦理所当然道:   “那可是妾的姐姐!”   “又不是亲的,朕那姐姐便不如姜才人多矣。”   “据妾所知,太后娘娘只生下了您一人。”   “对啊,可是卿卿和姜才人都能这般姐妹情深,倒是朕那些姐姐,无一与朕亲近。”   六位兄长纷纷辞世,姐姐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宣帝有时候看着姜曦和茯苓,心中也总是升起一丝羡慕。   “圣上坐拥天下,万民如子,只要您想亲近谁,谁又会不愿呢?”   姜曦偏头看向宣帝,宣帝只是摇了摇头:   “哪里有那么简单?世人所求不过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朕可与之予取予求,可得到的总还是不一样的。   朕倒是还记得朕幼时和朕的大兄,也就是成阳王第一次练习骑射之时,朕九牛二虎之力,头一次射中靶子时,大兄还特意给朕设宴庆贺。   就是大兄那人促狭,让人取了寒州进贡的葡萄酒来,偏馋着朕,气的朕去撞他的肚子,嗯,给朕头都撞疼了,这才给朕喝了一口……”   姜曦听着宣帝难得的倾诉,这是她第二次听到了成阳王的名字,从天妒英才的不幸离世,再到被一位帝王的怀念,倒是愈发让人觉得他走的可惜了。   可姜曦却不能让宣帝这样沉湎进去,她冷不丁开口道:   “哦?那圣上头一次用了多久才中了靶子,竟让成阳王如此庆贺?”   “三个时辰!”   宣帝脱口而出,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宣帝终于忍不住道:   “卿卿你怎么还诈朕!”   “圣上这就错怪妾了,妾哪里想到,圣上会先骗妾来着?”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彻底不吱声了,等快到宴会时,宣帝这才闷闷不乐道:   “这事儿只有大兄和卿卿知道,卿卿不可再对旁人言!”   “这……应当也没人会问妾吧?”   “反正此事以后卿卿不可再提!”   宣帝说完,这才昂首挺胸的走在了姜曦的前面,二人来的最晚,可随着姜曦走进去后,宴上除了丝竹管弦之声外,竟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无他,今日的贵妃也穿上了宣帝此前赏赐的珍珠玲珑衫,此刻两相对比,便是一直得意非常的皇贵妃这时也不由得错愕起来。   而梁相这会儿更是直接皱起眉头,他本以为这件珍珠玲珑衫在太后处,没想到竟在一小小嫔妃身上!   可宣帝这会儿却仿佛没有感受到空气中的奇怪氛围,只笑了笑道:   “朕来迟了,还请母后见谅。”   太后看了一眼姜曦身上的珍珠玲珑衫,又看了一眼宣帝,这才道:   “今日本就不是正宴,不必拘礼,倒是玥嫔今日打扮的不错,怎不戴哀家那日赐给你的发簪?”   姜曦柔柔一笑,道:   “妾从您手里得了那栀子簪后,见猎心喜,已经戴了好些日子这才舍得换了旁的,若您喜欢,妾明个再戴上!”   太后面色微微和缓,不由笑道:   “你啊,喜欢什么也不能一直用,间错开来,方得长久。”   “是,妾谢太后娘娘教诲。”   过了昨日的正宴,今日的宴会便更加松散了,姜曦瞧了一眼,没有看到淑妃、郑昭仪和李才人,想是她们都告了假。   至于上首的梁相夫人也没有看到身影,这倒是有些奇怪。   姜曦心里想着这事儿,但还是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坐,刚一坐定,茯苓便将一只剥好的蟹放在姜曦的面前:   “曦妹来的正好,这蟹肉尚温,今个我已让宫人不再送蟹过来,只这一只,曦妹且解解馋就是了。”   姜曦:“……”   “我不就多吃了一点嘛,茯苓姐怎么这么防   我?”   茯苓没忍住哼了一声:   “那是一点儿吗?这次阳洲送来的蟹可不是家里那种半个巴掌大的,曦妹以前哪里吃过这么多,仔细到时候肚子疼!”   “好吧好吧,我就吃一点儿也就是了。”   茯苓听了这话,这才低声道:   “昨个梁相给皇贵妃调蟹醋的时候,有宫人瞧见了,曦妹也尝尝皇贵妃都惦记的蟹醋蘸着好不好吃?”   姜曦忙尝了一口,这才眯着眼回味了一下:   “能被皇贵妃喜欢的,果真不凡。茯苓姐,你也吃呀。”   茯苓见姜曦被转移了注意力,这才笑着剥起了螃蟹。   正当时,朝月面色煞白的走了进来,对着皇贵妃说了一句话,只听一阵清脆的瓷器摔裂声响起:   “什么,我娘不见了?” 第61章   皇贵妃这话一出,便是宣帝也不由得色变,他坐直了身子:   “皇贵妃,发生什么事了?”   皇贵妃连忙起身,面上难掩惶惶之色,躬身一礼,这才道:   “回圣上,太后娘娘,妾的娘昨夜见妾有些醉意,特来临渊阁陪妾了一阵,之后便回去了。   方才,妾只见爹爹,不见娘,这才觉得奇怪,等遣人去霞光堂一寻,这才得知娘她,她昨夜没有回去!”   皇贵妃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掩面而泣,梁相这时也不由变了面色:   “姝儿,你娘昨日不是说要一直陪着你吗?!”   “没有,爹,娘瞧着天黑了,怕,怕圣上来,便没有留宿……”   皇贵妃说着,痛苦的落下泪来,太后这时也不由得绷紧了脸:   “揽云园不过这么大点儿,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查!护卫统领何在?!”   “臣,叩见圣上!叩见太后娘娘!”   不多时,一个身披金甲,头戴红缨金盔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剑眉星目,从骨子里透着一种凛冽逼人的锋芒,站在堂中便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刀。   “原来是谢家小子,你既为本次护卫统领,皇贵妃之母在揽云园失踪,便由你将其找回!”   “臣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一声令下,谢齐知立刻应下,宣帝这会儿却久久难以回神,等太后唤了他两声,宣帝这才喃喃道:   “母后,成阳王,梁夫人,他,他们……”   “圣上。”   太后淡淡的唤了一声,警告意味很浓,宣帝这才彻底回神,他看向一脸愤怒中又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梁相,又看向泪如雨下,等着自己做主的皇贵妃,终于道:   “皇贵妃和梁相放心,此番便是将揽云园掘地三尺,朕定会将梁夫人找出来!”   梁相冷哼一声,看向在场众人:   “本相脾性不好,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是本相夫人不慎触怒了哪位娘娘或是主子,诸位只管告知本相,自有本相管束,本相也定给一个交代,此事也可翻篇不提,否则梁某此生必与其,与其族结为世仇!   当然,若是在座诸位有人见过本相夫人,知道她的行踪者,本相必有重谢!”   梁相这番话恩威并施,上首的宁德妃终于懒懒开口:   “哟,知道这是梁相您求人办事,不知道还以为您这是准备杀人全族呢!”   “卑贱之身也敢妄言!”   梁相眼中升起愤怒的火苗,宁德妃却并不介意,只是冷笑道:   “本宫乃正二品德妃,与梁相你又差了多少?本宫是卑贱之身你又是什么?   梁相这是要与本宫结仇吗?本宫真是太怕了,可惜……本宫孤身飘萍,梁相又当如何?”   “你!你!你!”   梁相指着宁德妃,手指颤抖着,整个人被气的胸口一阵剧痛,差点儿喘不上气。   而皇贵妃这时反应过来,她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德妃,你是不是见过我娘!我求你,我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我给跪下——”   皇贵妃说着便要跪下,宁德妃冷声道:   “皇贵妃娘娘这礼妾可不敢受,妾只不过是觉得梁相实在咄咄逼人,知道的是梁相想要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举世皆敌!   现在还有圣上和太后娘娘坐镇,二位慌什么?”   皇贵妃闻言,整个人变得颓唐起来,身上那件散发着淡淡光芒,在阳光下分外夺目的珍珠玲珑衫也仿佛变得暗淡起来。   宣帝和太后看着眼前梁家人的这场闹剧,久久不语,等梁相父女安静后,宣帝这才开口:   “昨日朕观皇贵妃有些醉了,并未前去打扰,不过,临渊阁与霞光堂也不过隔了一座拱桥,若是梁夫人回去,只消出了门,便有人瞧见,梁相和皇贵妃何不问问你们守门的宫人?”   宣帝这话一出,梁相这才冷静下来,他拱手一礼:   “老臣多谢圣上指点!”   随后,梁相和皇贵妃忙将昨日守门的宫人都唤了上来,皇贵妃立刻厉声道:   “作死的奴才,昨日夫人出门去了那里,你们谁瞧见了!”   宫人们面面相觑,连忙叩头道:   “回娘娘,昨日夫人来了临渊阁,请朝月姐姐她们两个绞帕子,两个为娘娘擦洗,奴婢等来往取水烧水,还为娘娘煮醒酒汤,奴婢着实没有注意到夫人的去向。”   “人手不够,奴才也上去帮忙,倒是,倒是不曾注意到夫人几时出门,又去了哪里。”   皇贵妃听了宫人们的回话气的不轻,可还不等她发作,便被梁相安抚下来:   “你娘素喜铺张,无妨,临渊阁和霞光堂相对而座,只消她出门,霞光堂这边的奴才也必能看到。你们说,可曾见过夫人?”   梁相看着霞光堂的众人,面色冷冽,宫人也不由瑟瑟发抖:   “相,相爷容禀,奴才一直并未看到夫人出门。”   梁相直接被气笑了,他那双眼还是利的,当即便请示道:   “圣上,这奴才满口谎言,若是不刑罚加身,只怕不会轻易吐口!”   宣帝这时看出了这宫人的不对,直接道:   “来人,拿下,不拘什么刑罚必让他吐口,不许叫他死了!”   宣帝这话一出,那宫人被吓得瑟瑟发抖起来,而这时,人群中有一小宫女这才低低道:   “奴婢,奴婢或是知道缘由,禄公公应当真没有看到夫人的去向,因为……禄公公总是趁着天黑那阵去,去寻园子里的宫女欢好。”   那小宫女咬着唇,红着脸将这话说完,便一头磕在地上,不敢再多言了。   小禄子没想到这件事被人当着宣帝的面儿戳破,他吓得浑身一软,仿佛被抽了筋似的,一时身下也涌出了一片黄色的水迹。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都是那些宫女勾引,勾引奴才啊!”   “岂有此理!你一个太监,她们勾引你作甚?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宣帝一时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莫大的羞辱涌上心头,倒是太后有些明白此事:   “园子里的宫女多清苦,若是能因这太监回宫,尚有出头之日。”   毕竟,这样的事总不是头一回了。   梁相这时候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老臣恳请圣上,秉公处理!”   宣帝也没想到,梁夫人的踪迹没有寻到,反而挖出了这么一桩糟心事儿,他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   “此人,拖出去砍了!待朕回宫后,另请教养嬷嬷前来查验揽云园宫女是否清白,若已失清白,皆逐出宫去,不得领用宫中分派的安家银。”   宣帝到底还是留了情,当下也懒得去查证这些宫女是自愿还是不愿。   而梁相对于宣帝这判决有些不认同,但现在还是梁夫人的事情更为重要,是以他只是欲言又止了一下,便没有再说什么。   反倒是皇贵妃,原本跌坐在地,这会儿一骨碌爬起 ,直接拔了发间的珠钗一下又一下狠狠的刺进小禄子的喉间:   “本宫杀了你这个狗奴才!杀了你!杀了你!”   鲜血从小禄子的脖子飙出,如同被砍了脖子的鸡还能在原地蹦跶,小禄子拼命的挣扎着,四肢扑腾如濒死的鸭子,一时血洗了一片青石板。   皇贵妃这会儿握着沾着的珠钗,上面的圆润饱满的珍珠已经不知滚落在何处,而皇贵妃的额发,睫毛仿佛被血浇灌了一般,正滴答落下。   而这时,一声迟来的惊呼这才划破了静寂的空气,宣帝连忙道:   “快!快请太医来!皇贵妃身子不适,还不扶皇贵妃回去歇着!”   梁相看着皇贵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老臣陪姝儿一起。”   事主离开了宴会,众妃嫔被吓得瑟瑟发抖,连腿肚子都在打哆嗦,片刻后,太后这才叫了散。   因为出了梁相夫人和皇贵妃鲨人这事,其余宫妃此刻连门都不敢踏出一步。   姜曦和茯苓这会儿坐在怡翠轩的明堂之中,姜曦端着碗姜茶迟迟不愿喝下。   “我知这次的重阳宴可能并不平静,可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事儿……”   “不管发生什么事儿,这姜茶曦妹你还是先喝了再说。”   “茯苓姐!”   姜曦有些恼了,她像是为了躲碗姜茶刻意转移注意力的人吗?   好吧,她是。   在茯苓的眼神逼迫下,姜曦只能端起来,小口的抿了一口,旋即皱起了眉。   “曦妹乖乖喝,一会儿给你看个好东西。”   姜曦这时被茯苓勾住了,忍着辛辣将姜茶喝了下去,茯苓这才摸了摸姜曦的头,以示赞赏:   “曦妹乖,你瞧瞧这是什么?”   茯苓如同变法术一样从袖中摸出了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姜曦还未接过,只觉得一阵腥味扑面而来:   “这是,这是皇贵妃那支发簪上的珍珠?”   茯苓点了点头:   “曦妹再仔细瞧瞧。”   姜曦接过珍珠,方才在地上骨碌碌滚落,那珍珠此刻已经失了光彩,这会儿,姜曦已经将其上面的腥气屏去,隐隐约约嗅到了一种别样浓烈芬芳的气息,哪怕混着血腥味也让人无法忽视。   “这是……吴茱萸?”   姜曦终于诧异的抬起眼,看向茯苓,茯苓这时才点点头:   “方才我想了一路才想到,曦妹怎么这么快!”   姜曦摇了摇头,看了手中的珍珠:   “珍珠本不易沾味儿,如今都被熏出了些旁的气息,也难怪今日皇贵妃能当做做下那等惊人之举。”   吴茱萸与众人昨日登高时所佩茱萸不同,其气味更加浓烈,最重要的是,过量服食可使人中毒,性热燥烈!   “况且,皇贵妃身量不丰,每日进口的食物应当较少,只怕她的吃食中曾含有过过量的吴茱萸。   只不过,皇贵妃这一番动手,势必要将首饰衣裳都要销毁,届时只怕再难查到别的证据了。”   姜曦将珍珠在掌心掂了掂:   “幸好茯苓姐你眼尖,不然咱们还要做无头苍蝇了。”   “那,那不是那珠子直接就飞我怀里吗?我摸了一手的味儿,都气着了!”   姜曦笑着拍了拍茯苓的手:   “那我给茯苓姐净手可好?”   姜曦说罢,还真唤来了华秋取了水和澡豆来净手,绿豆研磨成的小豆子被姜曦在茯苓的掌心推开,一下下打磨转开,将二人掌心的血腥气都彻底清洗干净,姜曦这才取了帕子给茯苓擦手:   “茯苓姐,这下这清爽了吧?”   茯苓故意吊着眉毛,半晌这才“勉为其难”道:   “也还成吧?”   随后,二人又不约而同的笑了,茯苓这时才感叹:   “那太监死不足惜,倒是皇贵妃因他污了名声,只怕这辈子都与后位无缘了。”   “或许,那下了吴茱萸之人,本意并非如此呢?”   姜曦这话一出,茯苓不由奇怪道:   “可若非皇贵妃中了吴茱萸之毒,岂能做下这等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蠢事?”   “皇贵妃若是发狂,并不一定需要杀人,况且……这样的手段实在骇人,便是圣上和太后只怕也不容其。   这吴茱萸,是败笔,而这下毒之人定与梁夫人失踪之人乃是两波人。”   “曦妹此言何解?”   姜曦看向茯苓,不疾不徐道:   “茯苓姐,你说一个大活人会在两座相隔十几步的院子间突然失踪吗?   听了临渊阁宫人的话,我倒是觉得,仿佛是梁夫人自己想法子支开了人。”   想要去见,一个她并不想被人所知的人。   不知怎得,姜曦脑中突然浮起太后与梁夫人相携离去的一幕,她心里不由一惊。   “曦妹,你怎么了?”   姜曦抿了抿唇,看着掌心的珍珠,她轻轻道:   “茯苓姐,或许此事我们不该掺合。”   茯苓还有些不解,便见姜曦当机立断的起身走到窗前,将珍珠丢了下去,那圆滚滚,莹白的珍珠就那么被泥沙裹挟着,被溪流推着远去。   与此同时,松岭馆内,宣帝克制的握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太后用银勺挖了点儿蟹酿橙的蟹肉,抿了口:   “倒是香鲜,圣上方才在席间也不曾用饭,不若也尝尝?”   “母后,梁夫人之事,与大兄之死,有关吗?”   太后动作一顿,没有说话,只是兀自慢悠悠的吃了三分之一的蟹酿橙,这才道:   “有关又如何,无关又如何?”   “大兄死的何其冤屈,朕必要替他讨回公道!”   “公道?”   太后讽刺的笑了一声,看着宣帝眼中带着一丝凉意:   “哀家说错了,你不似先帝,你倒是还有点人味儿。”   “可是,你这点人味儿,却是害人害己!圣上不防猜猜,你十三岁那次惊马是何缘故?”   宣帝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太后却不等宣帝反应过来,厉声道:   “那是哀家的亲兄,你的亲舅舅用命将你护下来的!当时先帝已病重,独独看重你,而你那时真是蠢透了!”   “母后!”   宣帝有些微恼,可是对上太后那双与自己分外肖似的眼眸,他还是低下头来:   “母后,朕只想知道,他,他是如何去的?那假山看着,并无异样……”   太后冷冷一笑,终于起身:   “也罢,圣上随哀家走一遍也就是了,这路……圣上可要记牢。”   太后被杨茂扶着,走在假山之中,缓步徐行,仿佛这里不是已经吞吃了两条人命的凶地。   宣帝跟在太后身后,他牢记太后的话,小心谨慎的记着路,起初,远处还能听到谢齐知寻人的动静,可渐渐的,四周便已经   一片静寂起来。   太后这时才顿住步子,她转身看向宣帝:   “圣上,接下来的路,你且自己来走,如何?” 第62章   太后这话一出,宣帝立刻就笑了:   “母后这是小瞧朕了,方才来时的路,朕记得清清楚楚!杨茂,你来提灯,朕扶着母后。”   宣帝很是自信,太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的被宣帝扶着朝前走去。   这还是宣帝登基之后,母子俩难得的静谧时光,他们相携着在假山中穿过,太后借着隐约的月光,看着宣帝那渐渐皱起的眉,唇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不知走了多久,宣帝看着眼前的假山,整个人头皮发麻:   “找不到,找不到!出口到底在哪里?!”   宣帝有些烦躁的盯着眼前的假山,恨不得直接提剑将其劈成块,倒是未曾松开扶着太后的手。   太后这时也轻轻拍了拍宣帝的手臂:   “吾儿莫慌,走这边。”   在宣帝眼中,太后随意指了一条路,甚至那上面连他的记号都没有,可即使如此,宣帝也没有多说什么。   太后一边走,一边颇为闲适的在宣帝的手臂上点了点:   “圣上,回程还长,你可以慢慢的想。”   宣帝忙颔首,这下子他更是连半点儿心都不敢分,直到太后引着宣帝彻底走出去,宣帝仍忍不住皱眉回身看去。   “圣上,可有所获?”   宣帝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半晌这才终于低头认输:   “还请母后不吝赐教。”   “是影子。”   太后轻轻的说着,宣帝忍不住抬头看去,月凉如水,树影斑驳,远处的假山投下了一片片漆黑的影。   “光与影,相伴而生却又各自背离,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连影子都会背叛了自己的眼睛?   成阳王倒是擅武,通阵法,可若是他一路追寻而去的假山在这一片假山之中有数个呢?”   “可若是这样,总不至于连白日都无人能寻到成阳王吧?”   宣帝还是有些不解,毕竟这片假山虽然看着很唬人,但当初一国皇子丢失,哪怕一个人看着一座假山也尽够了。   太后笑了笑,看向宣帝:   “假山假山,圣上不妨外猜猜你脚下的土地可曾是真的?这世间困住一个人的法子可太多了。”   太后这话一出,宣帝下意识的便忍不住后退一步,先困后陷,也难怪成阳王都折在这里!   太后见宣帝这般,只是摇了摇头:   “圣上,你的疑惑已解,回吧。”   “母后……”   宣帝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太后,他从未想过,在自己不知道的那些日夜里,是母后为自己挡下了层层暗箭。   甚至再想远一些,当初自己坏了母后的赏花宴,甚至让人散播谣言之时,母后也从不曾与他计较。   “怎么了?”   太后笑着看向宣帝,见宣帝一脸动容的模样,也不由得软了声音:   “圣上怎么做这般小儿女之态?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只需知道,哀家不会害你。”   “梁氏一族狼子野心,如今其女为皇贵妃,以后必为祸患,还望圣上莫要再心软才是。”   太后说起正事,语气也变得不容拒绝起来,但宣帝这会儿正因为太后为自己所做的种种而震撼,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   等宣帝回过神后,他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而是:   “那母后,父皇临终前所言您,您与那人的私情,是真……还是假?”   宣帝这话说完,这才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样的话他怎能这么明晃晃的去问母后?   “私情?”   太后笑了一声,因着太后刚好走过一片阴影,宣帝一时并未看到太后的神情,只觉得这笑声中无端带了几分并不明晰的讥讽。   “圣上,哀家的私情与否重要吗?此刻,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你,便足以说明一切!   一国之君,享受美色,倒还能让人称一句风流,可若是为了所谓的情迁怒旁人,呵。”   太后看向宣帝,语气难得带了几分赞赏:   “这一点,你倒是远胜先帝多矣,像哀家,哀家也盼你以后莫生昏聩之心。   先帝曾因为一己之私,将百年氏族的陶氏流放三千里,以致陶氏子嗣后代尽凋,圣上应不会如此吧?”   “朕当然不会,可母后……”   宣帝还要再说什么,太后直接摆了摆手,大步离去,宣帝不由得抿了抿唇,他斟酌再三,朝着皇贵妃的临渊阁而去。   临渊阁处有一绝壁流瀑,也因此而得名,宣帝到的时候,皇贵妃还在沐浴。   “朝月,朝月再给本宫好好搓洗!”   “怎么还有血腥味!怎么还有血腥味!真令人作呕!”   “这该死的奴才,他的脏血,他的脏血怎么还冲不干净?!”   皇贵妃在沐浴,梁相自然不会留在此处,等朝月派了小宫女出来取水,这才撞见了宣帝。   “奴婢叩见圣上!”   小宫女的声音让皇贵妃一下子安静下来,宣帝上前一步,站在浴房外,听着皇贵妃方才的话,心中浮起一丝愧疚:   “皇贵妃,你如何了?”   “圣上不要进来!妾,妾知道您过来瞧过妾,妾就已经知足了。”   皇贵妃说着,浴房内响起了一阵抽泣之声,没过多久,朝月走出来低声道:   “圣上,娘娘自回来便泡在水里,整个人都泡的发白了,也不愿出来。”   “今日之事,皇贵妃乃是痛苦之极,这才如此,可有请太医过来?”   “娘娘,娘娘谁也不愿见,便是相爷都被娘娘请走了。”   朝月如是说着,心里是盼着宣帝能进去瞧瞧自家娘娘的,娘娘能赶走相爷,难道还能赶走圣上不成。   偏宣帝听了这话,立刻道:   “既如此,你便好好伺候你主子,朕等她好了再来瞧她。”   随后,宣帝不等朝月反应过来,直接大步离去。   出了临渊阁,宣帝看了一眼对面还亮着灯的霞光堂,默了默,这才朝前走去。   而在一片茫茫夜色中,宣帝仿佛心中早有目的地一般大步朝前走去。   姜曦今日饭后只在院子里随便走走,很是无趣。   可那假山群白日里也觉得有些空寂,又出了成阳王和梁夫人这样的事,自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了。   但长夜漫漫,姜曦这身体又非那等气血不足,整日混混沌沌也能过一日的,故而即便此刻夜色有些浓了,姜曦也仍未就寝,这会儿她正临窗借着灯光下绣着一个五毒肚兜,大体的形状已经成行,只差一些枝叶末节的边角了。   “卿卿这是在做什么?”   宣帝大步走了进来,姜曦惊了一下,差点儿扎了手,看着宣帝的身影更是茫然:   “圣上怎么又来妾这儿了?”   宣帝被姜曦这话给问住了,是啊,他怎么又来了玥嫔这里,可是方才听了母后那番话,又见到皇贵妃那般可怜的模样,宣帝第一时间想到的,能与之说说话的,也只有眼前人了。   “腿长在朕身上,朕想来就来了,倒是方才,卿卿没被吓到吧?”   姜曦将针收好,这才将手中的绣绷放在一旁,摇了摇头:   “妾无事,只是今日皇贵妃之母失踪,皇贵妃又,又沾了血,只怕要受惊了,圣上不去临渊阁瞧瞧吗?”   宣帝摆了摆手:   “朕已经去瞧过了,皇贵妃不见人,朕又有什么法子?倒是卿卿,这是在忙活什么?”   姜曦见宣帝不欲深谈,也顺势转移了话题,将那肚兜取了下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绣花,唇角含笑:   “妾今日去宴上并未见到李才人,想着她这一胎怀的并不安稳,肚子里的怕也是个闹人的,这五毒肚兜也是盼他以后能趋吉避凶,平安长大。”   宣帝神情微顿,片刻后,这才道:   “卿卿倒是喜欢孩子。”   “宫里平日实在安静,若是李才人添了子嗣,倒也能热闹几分。”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却不由握住姜曦的手,笑着道:   “卿卿既这般喜欢孩子,怎么不见你给朕生一个?”   宣   帝说着,中间的小几又遭了殃,在地上滚了几滚这才头朝下栽在一旁,而它的女主人这会儿却已经进了男主人的怀抱之中。   “那是妾不想吗?”   姜曦轻轻叹了一口气,宣帝俯身轻咬住姜曦的耳垂,低声道:   “满宫妃嫔之中,朕可是在卿卿身上最为卖力。”   “嗯……那是妾不争气了。”   “无妨,朕可以再卖力一些。”   今日的宣帝仿佛极为的热情,不过姜曦也不甘示弱,二人倒是难得的相合,而原本临窗赏景的小榻发出不堪重负却又勉力硬撑的声音。   “扑通——”   一声鱼儿从水中跳起的声音这才将姜曦从情海余韵中惊醒,她懊恼的用帕子盖住了脸:   “圣上,圣上怎么能在此处!”   岂不是,岂不是被那些鱼儿什么都听到了?!   宣帝这会儿方觉得胸中的郁气尽数消散,这会儿只笑着凑过去,抵着姜曦微微汗湿的发,声音微微沙哑道:   “在此处又如何?此刻天地之间只你我二人,水乳交融,阴阳相合,乃世间至理。”   姜曦尤觉得脸颊发烫,忙推开宣帝,却又不让宣帝再过反感道:   “合着出声的不是圣上,丢脸的也不是圣上!”   宣帝这下子彻底被逗笑了:   “卿卿的声儿,不过猫儿大,不妨事,或许……只会被当成,是哪里来的小野猫。”   “那下次,妾定让圣上知道何为野猫!”   姜曦气的翻了一个身,但随后又忙起了身,唤了一声锦香,忙朝外走去。   宣帝闷声笑了,仰卧在榻上,回想起今日之事,不得不说,梁夫人若是真如成阳王那般死去,皇贵妃生母命殒,于情于理她都无法坦然受封。   至于,后位对她,更是遥不可及。   以梁相对她的疼爱,也会为了巩固其地位拿出其他底牌……   与此同时,浴房之中,姜曦泡在浴桶里,从锦香手中接过一粒丸药吞了下去。   锦香有些心疼的看着姜曦:   “娘娘,这药虽毒小,可到底是药三分毒,久用必伤身,您,您何必如此?”   娘娘如今已是一宫主位,不必看旁人的脸色,可为何迟迟不愿孕育小主子?   姜曦任由锦香为自己浇淋温水,微微垂眸:   “锦香,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我希望我的孩子是在安全的时间怀上的。”   锦香有些茫然,圣上对娘娘何其看重,娘娘在怕什么?   姜曦没有解释,等清洗好后,她这才穿着寝衣到了内室,而此时,宣帝也已经沐浴过了。   姜曦嗅着宣帝身上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气。   方才圣上身上夹杂着的檀香味,让人不必多想便知是他才从太后处离开不久。   且,圣上还曾与太后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才让圣上身上染了太后处的檀香味,还一直未曾散去。   “卿卿跑的比朕快,出来得倒比朕迟!”   宣帝笑着说着,将手中勾着的五毒肚兜放在一旁:   “卿卿有那心思给李才人的孩子绣肚兜,怎不见给朕绣个物件?”   “妾给圣上的香囊被圣上弄丢了吗?”   姜曦反问了一句,宣帝一愣,不由点了点姜曦的额角:   “怎么,朕就不能讨要第二个了?”   姜曦振振有词道:   “万事万物只有第一个最珍贵,妾之后便是送百个千个,想必圣上还是惦记第一个。   若是如此,妾又何必拾自己的牙慧,假使送的勤了,说不得圣上还嫌烦呢!”   “歪理!朕看你就是躲懒!”   宣帝忍不住捏了一把姜曦的脸颊软肉,姜曦吃痛,一脸委屈道:   “那圣上且说说,您还记得离宫前宫里的妃嫔们每日给您送的汤汤水水都有什么吗?”   “朕日理万机,岂能将这些小事都记在心上,那朕成什么了?”   “就是了,妾要是日日送香囊荷包,您也会这么想!”   宣帝一时哑口无言,姜曦又继续道:   “况且,宫中多的是上好的绣娘,妾哪儿能与人家抢饭碗,那妾成什么了?在其位,谋其职呀圣上。”   “好一个在其位,谋其职,那卿卿你这职又是什么?”   宣帝好整以暇的看着姜曦,姜曦很是理直气壮道:   “让圣上开心,为圣上开枝散叶呀!”   宣帝听罢,笑了笑,他牵起姜曦的手:   “那卿卿这职怕是当的不够称职。”   “日子还长着呢,圣上急什么?”   宣帝看着姜曦的小腹,口中道:   “是啊,日子还长着,朕不急。”   宣帝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与姜曦一同睡去,秋风微寒,二人不自觉的相拥而眠,仿佛一对真正的,情意绵绵的夫妻。   翌日,宣帝还没有清醒,便被春鸿送来的消息炸醒了。   “启禀圣上,皇贵妃娘娘有喜了!” 第63章   “你说什么?”   宣帝脸上的震惊已经无法掩饰,他连鞋子都忘了穿便要下榻,姜曦连忙唤了一声:   “圣上,纵使您因皇贵妃有孕欢喜之极,也不能就这样出门呀。”   姜曦说着,取来了宣帝的长靴,蹲身下去就要为宣帝穿上,宣帝回过神来,拉起了姜曦:   “你别忙了,你也去梳洗一下,随朕同去。春鸿,给朕更衣。”   姜曦默默点了点头,圣上倒也不怕皇贵妃见着自己又被气的不好了。   因着时间紧,姜曦并未仔细打扮,只是随意簪了几朵绢花,而宣帝这时也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只是姜曦却明显能感觉到宣帝的低气压。   若是没有皇贵妃暴起鲨人之事发生,一旦皇贵妃有孕,那后位必是铁板钉钉!   更不必提若是诞育皇子,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帝妃二人到了临渊阁的时候,阁中已经有不少人在,皇贵妃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难得多了点喜色:   “圣上,妾有了我们的孩子!妾终于有了我们的孩子!!”   但下一刻,皇贵妃看到宣帝身后的姜曦,眼神如刀般扫过,但她并未发作,只是上前一步,挽住了宣帝的手臂,与宣帝一道坐在了上首。   姜曦并未多言什么,在纯妃下首落坐,纯妃用茶碗抵着唇,轻声道:   “皇贵妃这怕是要记恨上你了。”   姜曦眼神闪了闪:   “姐姐这话错了,难道我什么都不做,便能置身事外吗?”   纯妃一怔,也不由道:   “倒也是这个理,这些年……皇贵妃可是憋坏了。”   二人的声音很低,而主场则被皇贵妃把着,宣帝一落坐,也不由得向几位太医一一问了过去。   其中孙太医更是直接拍着胸脯道:   “皇贵妃娘娘如今已有孕近三月,许是皇贵妃娘娘体质的原因,一直未曾显露,臣等今日诊脉之时,这才诊出。”   其余几位太医也纷纷开口表示赞同,姜曦并未看到从杞,许是因为年纪的愿意,他被排除在外。   不过,姜曦对于皇贵妃的有孕心中也有些存疑,怎么就偏偏皇贵妃发生了那样骇人之事后,便立刻有孕了呢?   可皇贵妃自然不会让姜曦把脉一探,这会儿姜曦只能观其面容,心中推断着。   皇贵妃此刻薄施脂粉,但也能看出其面色的红润,今日的皇贵妃唇上的胭脂上的极浓,倒是无法看清本来的唇色。   《内经》言,脾开窍于口,其华在唇。而若是妇人有孕,则血发气盛,唇色也会更加红润。   从最为醒目的唇上移开了目光,姜曦这才看向皇贵妃的眼与鼻,气色与唇色可以掩饰,但其他的却不一定了。   但见皇贵妃这会儿虽是笑着,可是那双眼却透着些疲惫与黯淡,若是之后皇贵妃一直如此,即便她真的有孕,这个皇嗣诞下只怕也不大安稳。   姜曦心中推测着,但等皇贵妃终于结束了宣帝的对话转过身正面看着众人的时候,姜曦这才有些微惊。   按理,皇贵妃有孕,昨日又出了那样的事,以致皇贵妃情绪动荡,必将导致肝气郁结。   而皇贵妃如今已有身孕,气血旺盛又逢肝气郁结,难免会导致水湿内停,从而会使其鼻子稍大一些。   可眼前的皇贵妃并未有任何变化不说,反而鼻色愈发发白,必此前姜曦见到时还要白了一分。   此乃寒凝经脉之相,若不好好调养,不说平日月事受罪,难得子嗣,便是寿数也有损伤。   这件事姜曦在头一次见到皇贵妃的时候便有所猜测,而之后郑昭仪的话也对此加以作证。   现在,皇贵妃的面相未改反而愈发严重,可却突然有孕,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她这个孩子,是真,还是假。   姜曦缓缓收紧了袖中的手指,而上首的宣帝,这时也不由回忆起来:   “七月那阵,大封后宫,朕是去了皇贵妃宫中,时间倒也相合。”   皇贵妃这时也顺势开口道:   “圣上,如今这宫中妾和李才人都有孕在身,李才人比妾知道的多,郑昭仪也曾有孕过,到时候只怕妾少不得要请教一二了。”   “李才人才多大,她能懂多少,倒是郑昭仪……她失子也有数年,你说你在她眼前现什么?”   宣帝说的很是实诚,一旁的宁德妃忍不住“噗   嗤“一声笑了出来,皇贵妃一时面色难看起来。   “皇贵妃姐姐,你如今有孕,本不能太劳累,怎么还要折腾郑昭仪和李才人?”   皇贵妃扯了扯嘴角:   “德妃妹妹不曾有孕不知道,这女娘有了身子,自然喜欢与同样有孕的女娘一起坐坐,说说孩子之类的。”   宁德妃的笑一下子落了下去:   “哟,您这是才知道有孕不到一个时辰就这么快入戏了?”   “你说谁入戏!”   皇贵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宁德妃只是撇了撇嘴:   “谁应说谁喽!”   “圣上!圣上!妾,妾的肚子疼!”   宣帝忍不住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太医!太医还不过来给皇贵妃瞧瞧!德妃,你还是回你院子抄宫规去吧!”   “妾本也不愿来,是皇贵妃的明思姑娘非请了妾来,来了她又不高兴,真是怀了个宝!”   宁德妃临走前,反而高声说了一句,里头皇贵妃的呼痛声一时高了起来。   不过片刻时间,原本有孕又位尊的皇贵妃落了下风,而宣帝那看似维护,实则放纵的态度,便是纯妃都不由得蹙了蹙眉尖。   淑妃这时却站起来,有些担心道:   “圣上,妾去瞧瞧皇贵妃吧?”   宣帝也点了点头,最起码皇贵妃不能当日诊出有孕就没了孩子,那他这后宫成了什么了?   淑妃缓步走了进去,不知她说了什么,没一会儿,皇贵妃便安静了下来。   宣帝见状,面色也和缓起来:   “皇贵妃有孕,是大喜事,只是她如今身子不爽,你们也都别在这里围着,都散了,让皇贵妃安心养胎!”   众人纷纷行礼应是,随后这才纷纷朝外走去。   姜曦留心到淑妃并未出来,心中有些疑惑,纯妃和姜曦一路,这会儿二人并肩走着,姜曦不由好奇道:   “姐姐,淑妃娘娘倒是瞧着与皇贵妃娘娘有旧。”   “有什么旧,被害落水的旧吗?”   纯妃叹息一声,这才道:   “你不在京中不知道,当初圣上登基前,先帝特意为其举办了一场选妃宴。   皇贵妃出身梁家,有梁相撑着,可淑妃也不差,她乃是镇西将军安家一门的独女,当时这两位都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   可谁知,宴过半时,皇贵妃落了水,清醒后便指着淑妃说是被其所害。   之后梁家和安家从大朝吵到小朝,先帝最终只得让二人以侧妃之位入宫。”   “若是如此,那淑妃娘娘入宫时的位分也应位列四妃才对呀。”   纯妃闻言,只是笑了笑:   “那是本该如此,圣上继位前夕,镇西将军一门与西朔国死战,男丁皆马革裹尸,只剩下一个襁褓中的娃儿。   之后,先帝临终托孤于梁相,那皇贵妃自然便不可同常人相当了。”   纯妃如是说着,也不由再度叹息一声,或许,是为曾经死战不退的安家惋惜吧。   “好了,说远了。等圣上继位之后,皇贵妃力压众人,起初她并未对淑妃做什么,是以众人只当她已经不计较当日之事。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一个冬日,与那场选妃宴一样的日子,皇贵妃带着自己的所有宫人将淑妃宫中之人禁住,以安家唯一香火威胁,令其只着中衣,在院中跪陈旧事之过。   因为皇贵妃去的突然,等到圣上和太后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淑妃跪了两个时辰跪坏了身子,太医说她以后非但不能有孕,反而要时时药不离口,之后,淑妃更是高热了三日,听说差点儿就没命了。”   姜曦听到这里也不由心惊,但还是不由咽了咽口水道:   “那,圣上便未对贵妃有所处置吗?”   纯妃看向姜曦,只是淡淡一笑:   “听说,当时贵妃咳了几声,太后娘娘只让人送了她一碗掺了黄连的汤药,便将此事翻篇了。”   姜曦听着纯妃平铺直叙的话语,明明这会儿气温已经热了起来,可她仍觉得遍体生寒。   纯妃说罢,看着姜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   “此前我倒是听过一耳朵风声,听闻此番圣上自民间选秀,乃是圣上、太后与梁相一同商议的结果。   毕竟,自先帝起,便已下令不扰民间嫁娶,一应宫妃选自官宦之家,此番选秀其实很是仓促切突然。”   “倒也不为旁的,只是……想要让皇贵妃担一个养母的名头罢了,只不过如今看来,似乎并不需要了。”   “这样的大事,多谢姐姐告知。”   姜曦向纯妃行了一礼,纯妃只摆了摆手:   “我只与妹妹投缘罢了,姜才人不在,妹妹也不来寻我说话,一人倒是十分寂寞。”   姜曦起身,闻言不由一笑:   “我本怕扰了姐姐的清静,没想到却是姐姐盼着我扰,那以后可不能嫌我烦了。”   “不嫌,你和姜才人常来坐坐比什么都好。”   说着话,纯妃也到了自己的浮月居,姜曦看着纯妃走进去的身影,莫名透着些孤单。   淑妃娘娘可怜,那纯妃娘娘又何尝不是呢?   姜曦又走了一段,这才到了怡翠轩,却不想正好撞上了出门的云樱。   “玥嫔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我们主子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   姜曦一时变了脸色,看着云樱的神色一下变得冰冷起来,云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娘娘,奴婢,奴婢也不知啊!只是,只是这两日有圣上在,主子每每天不亮就出门了。今日,似乎是主子昨夜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就出门了。”   “来人,拿下!”   姜曦面色冷冽如霜,让人压着云樱进了怡翠轩,不过姜曦并没有进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茯苓的。   里面的床铺还没有收拾,姜曦的眼又扫了一眼云樱,云樱立刻缩了缩脖子:   “方才,方才临渊阁那边传了皇贵妃娘娘有喜的信儿过来,奴婢急着找主子,还,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姜曦没有说话,在屋子里环顾一圈,桌上只有一杯未喝尽的茶水,少了一只手炉,倒真像是茯苓姐临时起意离开了。   心里如是想着,但姜曦面上不显,她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嗯,无毒无药。   “主子!”   华秋连忙上前斟茶,一摸却发现茶水已经变凉了:   “奴婢给娘娘换一壶茶水。”   姜曦点了点头,在茯苓平日最喜欢坐的临窗处落坐,她脑中却在思考这茯苓的去向。   茯苓姐此前做什么都事无巨细的告诉自己,今日没道理她自己独自离去。   除非,茯苓姐想起了什么。   不,不止如此,只怕茯苓姐想起的这件事自己知道了一定会跟着她去,而且……这件事有一定的危险性!   可这揽云园她二人都是头一次来,又会有什么危险?   姜曦如是想着,目光却飘向了远处的假山。   这片精妙绝伦,却会侵吞人命的假山群。   这时,姜曦又不由得想起来时茯苓那突兀的头疼,三年前姜曦救下茯苓时,茯苓也是一身狼狈,四肢上满是伤口,手掌也尽是茧子。   可假山这样的赏玩之物,即便在琛州也并非寻常之家有过,是以……若是姜曦没有猜错,茯苓应当是在遇见她之前也曾走丢过!   姜曦抿了抿唇,原本红润的唇瓣几乎被抿成一条直线,也泛起了白。   下一刻,姜曦起身大步朝外走去,华秋端着茶水进来,还未开口,便听姜曦道:   “本宫出去一趟,你们守家。”   姜曦谁也没有带,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味道,华秋也未敢多言。   青石板搭建的拱桥之上,姜曦快步流星,一众宫人见到姜曦纷纷行礼避过,却连头都不敢抬。   姜曦无瑕顾及这些,那次她虽在白日里走过一边这假山群,可却并未往深处而去,此刻天色尚早,倒是也不怕什么。   不多时,观荷亭外,姜曦沿着小   径踏了进去,飒飒清风拂过,只能远远听到护卫军在此处搜寻的声音。   想来如今过了一日,梁夫人仍未被找到,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姜曦这会儿脚下却转了一个方向,她亦是一边走一边呼喊着茯苓的名字,但她并未朝护卫军那边走去,毕竟若是他们能找茯苓姐也是一件幸事。   而自己只消朝反方向而去,便可以用一半的时间寻到茯苓姐。   但很快,姜曦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们那日所登上的可以揽云雾的假山,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姜曦越走越深,眼前的风景也越发奇绝,从高处跌落的水流掩盖了姜曦的声音,走过数十座假山耳边又一时清静下来。   但此时,姜曦耳边已经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人声,只有耳畔时不时拂过几声清脆的鸟鸣,让她知道自己犹在人间。   安静的环境中,呼吸可闻。   “咔嚓!”   枯枝断裂的声音响起,姜曦只觉得后背浮起一层虚汗,这才偏头看去,原是一只肥鸟压断了一支树梢的脆枝。   而也是这时,姜曦这才惊觉此刻已经是午时了!   她竟已深入了一个半时辰,可她却并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这样安静的环境,这样千篇一律的景致,着实很容易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概念。   姜曦轻轻吐出一口气,见一旁有石凳,倒也无瑕顾及上面的尘土,只一屁股坐了上去。   现在的形势很不妙,她若是再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自己转圈,只怕要步了成阳王和梁夫人的后尘!   姜曦一边思索着,一边处理自己身上并不利索的衣裳。   那原本碍事的大袖也被姜曦取了一旁假山上的爬藤一圈圈缠了起来,身下的裙摆也姜曦高高提起,编入腰间。   下一刻,姜曦挑了一个最大的假山,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只消看到假山群的边际在何方,自然也就有了方向!   可爬上去方知绝望。   山外有山,这样鬼斧神工的造景头一次这么招人恨!   等姜曦从假山石上跳下来,这才轻轻喘息了两下,幸好入宫时间不短,不然还真疏忽了自己以前的本事!   姜曦并没有想去找一座足够高的假山,那成阳王武艺不凡,也未曾能找到出路,自己这个法子只怕他早就已经用过了。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从别的方面入手。   姜曦缓缓调匀了呼吸,这才起身,迈着矫健的步伐在假山中穿梭,只是这一次,她并未匆匆走过这些假山。   虽然这样的造景很是不凡,也足以证明造景之人的心思之灵巧,可是施行的工匠却并不一定精通此道。   造景之人总不会在园子未成之时,便先造下杀孽,是以,这假山群中,必定还有其他的破解之法!   姜曦一步一步的走着,她看的很认真,秋日的阳光之暖那么一两个时辰,等到姜曦觉得身上都要升起寒意之时,她这才仿佛发现了什么一般。   “找到你了!”   姜曦半蹲下去,将假山下一株迎风招展的狗尾巴草摘下,这会儿的狗尾巴草还未到干枯的时候,毛茸茸的,在太阳下散着金光。   可在这样精致的造景之中,平平无奇的狗尾巴又是这样的突兀,只消一低头,便会看到它的异常。   不过,贵人们真的会低头吗?   姜曦摇了摇头,反正她会低。 第64章   落日熔金,连片的假山之中,一抹倩影正缓步朝外走去,她的步子已经变得缓慢而沉重,仿佛已经有些力竭,一日不进水米的缘故双唇也不由干燥起来,可唯独目光中带着坚毅。   不知过了多久,姜曦这才听到一阵若隐若现的低泣声,她并未后退,反而寻声而去。   “茯苓姐,你果然在这里。”   姜曦有些复杂的看着茯苓,茯苓这时整个人都呆在原地,连忙手脚并用着爬了起来:   “曦妹,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我还以为茯苓姐要不告而别了。”   “我那能啊,我就是,就是……”   茯苓支支吾吾着,不知要怎么解释,姜曦挥袖挥退扑来的蚊子,盯着茯苓面颊上被蚊子叮出来的两个大包,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笨死你算了,都能被蚊子欺负了。你想不说,我不问就是。不过,这会儿时候已经早了,咱们该出去了。”   茯苓这时才像是想起什么,抱着姜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曦妹,咱们出不去了!咱们出不去了!我,我对不起你!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还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姜曦拍着茯苓的背,低声安抚:   “茯苓姐,莫慌,能出去的,你信我。”   “可是,可是……”   茯苓张了张口,这才在姜曦的耳边低语:   “曦妹,这假山下面……有陷阱,我们,我们怕是出不去了。”   “什么?什么陷阱?”   姜曦看向茯苓,茯苓只低着头,声若蚊呐:   “反正,反正我亲眼看到过,但不,不是现在……”   姜曦闻言顿时会意,这应当是茯苓姐没有走丢前,曾来过此地吧?   可若是如此,这等皇家园林又岂是随便一人便能随意踏入的?   姜曦并未声张,也并非追问:   “先试试,茯苓姐,你跟好我。”   与此同时,揽云殿中,宣帝从临渊阁回来后便一直沉默的可怕,便是春鸿这会儿也两股颤颤,大气都不敢喘。   宣帝这会儿静坐在桌前,他从未想过母后的话会印证的这么快,皇贵妃竟然真的有孕了!   也是,皇贵妃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有孕也是正常,哪怕是先帝早有安排,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是自己太过信任先帝的谋划了。   梁相,梁家,是一条恶犬,他们凶残无比,甚至关键的时候还会噬主。   皇贵妃是先帝留下的缰绳,她的存在会给梁家留下一分希望,也会让梁家可以更用心的为大渊卖命。   可现在这条缰绳已经摇摇欲坠了。   宣帝的眼神暗了一下,脑中思绪万千,可却没有说一个字。   “摆驾,去怡翠轩。”   春鸿愣了一下,连忙应下,可是心里却不由心惊起来,玥嫔娘娘如今连续三日都在揽云园中承宠,圣上素来也不是不知顾忌的,怎么就,怎么就……   春鸿不敢深想,只是等宣帝到了怡翠轩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安静无比。   “你们娘娘呢?”   宣帝刚一走进去,华秋等人被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儿跪了下去,但很快华秋便镇定道:   “娘娘,娘娘出去散步了,圣上要寻娘娘吗?您,您先坐着歇息片刻,娘娘   稍后便归。”   华秋冷静的模样唬住了宣帝,但就在宣帝抬脚的一瞬,他突然反应过来:   “放肆!你是玥嫔最倚重的宫女,她出去一趟怎会留你在这里?尔等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宣帝一声冷斥,众人纷纷跪了下来,华秋等人没有开口,倒是云樱急急道:   “圣上,圣上奴婢有话要说!是,是我们主子晨起便不见了,玥嫔娘娘去寻了,可两位主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华秋这时无瑕去与云樱计较,她深吸一口气,以头触地道:   “圣上容禀,娘娘不是行为无忌之人,这两日您都在怡翠轩中陪着娘娘,姜才人约莫是有些吃味,娘娘去寻姜才人总要与姜才人好好说道说道,但此事总是不好宣之于众的。”   “云樱,你说是这样吗?”   华秋只得从云樱晨起时的话中寻找破解之法,而云樱闻言也愣了一下,她家主子这两日的言行,似乎真的是有些吃味了。   “是,是这样,主子这两日天不亮就出门,想来也有怕玥嫔娘娘误会她邀宠的意思。”   宣帝闻言,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当下只抬了抬手:   “春鸿,去查。”   两刻钟后,春鸿这才前来禀报:   “圣上,有宫人说,今日辰时四刻在观荷亭看到过玥嫔娘娘,玥嫔娘娘似乎进了假山群中。”   “什么?”   宣帝的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华秋虽不知宣帝为何如此,心里也不由得担忧起来。   那成阳王当初可曾在里头丧了命,梁夫人更是近日失去踪迹,如今天色已暗,也不知她的娘娘可会害怕?   宣帝无瑕去管华秋怎么想,直接起身朝外走去,他步履匆匆,不过片刻便到了假山群外。   先帝好山水,这才特意建了这么一座揽云园,更是以其真真假假,让人沉沦的山水之乐为傲,直到长子的离去这才让他心痛封园,之后宣帝登基,又由太后重启。   宣帝用了数年,这才抛却了对这座曾夺去他至亲之人园子的成见,可今日,他有些悔了!   这破园子就不该存在!   “圣上!”   谢齐知冲着宣帝行了一礼,宣帝摆了摆手:   “不必多礼,梁夫人可寻到了?”   “还未有踪迹,况且,这园子实在有些奇怪,若是兵卒们独身进入,很容易失去方向,此前有一小兵,幸好走的不远,这才被寻了回来,是以臣现在只能让他们用绳子系在腰间寻找。”   谢齐知没有说的是,这园子是先帝留下来的,里面的景致也不能随意破坏,他们的搜寻难度只会更大。   但这些不该是圣上烦忧的。   “可曾寻到旁人?”   谢齐知有些讶异:   “难道还有人失踪吗?”   “也不一定是失踪,她素来聪慧,就算,就算深入其中,也不是找不回来的。对。就是这样。”   宣帝喃喃的说着,看着远处青黑色的石头,他握了握拳:   “再去调人,将此处围住……”   宣帝说着,却突然顿住,梁夫人还在里面,若是寻到了玥嫔,那梁夫人又怎会寻不到?   如若梁夫人平安归来,那么已经有孕的皇贵妃便变得非常棘手。   “圣上?”   谢齐知还在等宣帝的命令,宣帝却摆了摆手:   “你继续令人搜寻,若是能找到玥嫔,便最好不过了。”   宣帝说完,便转身离去,他又让春鸿去在园子里的其他地方搜了一遍,等得到了否定的结果后,宣帝一时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朝松岭馆而去。   “母后,玥嫔不幸迷失在假山群中,不知可否请您,请您助朕一臂之力?”   宣帝低声说着,太后有些诧异的看向宣帝:   “玥嫔好好的怎么进去了?她倒是胆子大,明知道梁夫人失踪也敢进去,既然迷失,那便该是她的命数。”   “母后,玥嫔还不能死!她还有用!”   “玥嫔有用,梁夫人呢?圣上,你该知道,哀家可是好不容易才狠下心。”   太后看着宣帝,语气意味深长:   “至于圣上的安排,是指宁安伯和赵家吗?且不说赵家送来个假货有几分诚心,只宁安伯一人,他又能做什么?圣上啊,你不该在这时心软。”   宣帝嚅了嚅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玥嫔之于他,是知音,是解语花,更是一种冥冥中难言的缘牵绊的人。   他后宫的诸多妃嫔,不是先帝所赐,便是被迫选秀迎入,可玥嫔不同,她是自己亲手挖出来的明珠。   因绣结缘,自己的诗词她都懂,自己的忧虑她亦明白,而她更是为了自己不惜让自己的至亲犯险。   宣帝有一种预感,若是没有了玥嫔,他再也无法寻到这么懂自己的女娘。   可是,太后的话却如同一座大山压下,宣帝奋力挣扎后,却发现自己除了沉默,唯有沉默。   宣帝沉默的出了松岭馆,走了一半,这才道:   “春鸿,传朕旨意,揽云园所有宫人去寻玥嫔,寻到者赏银百两,无大过者,准其回宫侍奉!”   此前,揽云园宫女愿意委身太监也要回宫,足以想象此事对于她们的诱惑有多大。   宣帝这样的动静并未瞒着太后,甚至春鸿还来松岭馆借了几个粗使宫人。   太后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燃起的火把,仿佛汇成了一条星河,不由得轻叹一声:   “兰若,圣上这次怕是要恨上哀家了。”   刘嬷嬷小心的扶着太后,这才低声道:   “娘娘且宽心,圣上以后必然能懂您的苦心。玥嫔娘娘以前学规矩的时候,奴婢瞧着也是通透的,她也必不会怪您。”   “选秀,是了。选秀时,你倒是最看重她,若是她不曾为妃,如今只怕也在你身边做事了。”   “万事皆有命数,玥嫔娘娘命中大贵,奴婢可受不住。”   刘嬷嬷笑着说着,太后没有说什么,主仆二人回到了屋子里,太后素来喜静,这会儿外面人声吵嚷,她却并未多言什么。   “太后娘娘,您今日没怎么用膳,进些桂花糕吧。”   太后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并未张口,只是打量着上面碎金一般的桂花,轻声道:   “哀家这一生,倒是与这桂花解了不解之缘,盛时有它,衰时因它,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却还有一小辈巴巴给哀家送来一缕桂花香。”   太后顿了顿,看向刘嬷嬷:   “兰若,你这法子可不高明。”   刘嬷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太后缓缓吃完了一块桂花糕,喝了半盏清露,这才道:   “去让杨着来见哀家。”   刘嬷嬷很快应下,不多时,一个弓着腰,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太监一进来便冲着太后磕了一个头:   “奴才杨着,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福泰康宁!”   “起来吧。”   杨着垂首站在一旁,太后沉默了一下,道:   “杨着,哀家只留你兄长在哀家身边侍奉,你可怨哀家?”   “奴才不敢!”   “哦?是不敢啊,那就是想怨不敢怨。”   “奴才,奴才不是,太后娘娘,奴才对您之心,您还不知道吗?还请您明鉴啊!”   杨着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从一代名匠之后,沦为宦官,这些年委屈你了。”   杨着一时激动的眼中含泪,就要膝行上前,可却只走了一步便被太后叫停。   “好了,待此番哀家回宫后,会想法子让你也回来,届时,你也好好与你兄长团聚吧。”   “那娘娘,这里……”   杨着有些微惊,这些年他留在此地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维护假山群中的机关陷阱。   “你觉得此番发生这样的事后,揽云园还会存在吗?”   太后不答反问,杨着一时沉默:   “奴才无用。”   “今日,哀家招你来此,是希望你能给今日深入其中的宫妃提个醒。”   提醒一二,已经是太后愿意做出的最大让步,即便不成,以后圣上知道,也会芥蒂尽消。   人是一种懂得自省的动物,尤其是在突然自己发现某种真相后,会深深觉得对不住旁人的心理,同时也会升起补偿的欲望。   这一招,太后屡试不爽。   杨着闻言,皱了皱眉:   “太后说的是今个那两个宫妃?”   “两个?”   太后眉头微皱,刘嬷嬷这时低声道:   “方才春鸿公公来借人,奴婢问了一句,姜才人也进去了。”   “原来如此,哀家瞧着玥嫔也不是蠢人,怎会不知此时进假山可不是一件好事?倒未成想,还有这样的内情。”   太后说着,看向杨着:   “就她二人,你去吧。”   杨着没有动,道:   “回太后娘娘,那怕是不用您费心了,那两位主子这会儿已经都快出来了。”   杨着这话一出,太后不由坐直了身子: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宣帝一猛子站了起来,大步流星朝外走去,春鸿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   “圣上,圣上您慢些!玥嫔娘娘和姜才人已经出来了。她们就在那儿,又跑不了!”   宣帝却充耳不闻 ,脚下步子飞快,在此之前,春鸿从未想过自家圣上能走这么快!   这会儿,春鸿提着灯,却怎么也追不上宣帝的身影,呕的直拍大腿。   而姜曦却没想到,自己和茯苓刚一出来,就遇上了一群拿着火把的宫人,还高声呼着自己。   等姜曦被宫人们簇拥着坐在了观荷亭中,温暖的斗篷披在肩上,掌心是滚烫的热茶,口中则是华秋递上的点心,姜曦这才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娘娘,您下次去哪儿可不能再把奴婢丢下了。”   华秋带着哭腔的说着,姜曦还来不及回话,便听到一声带着喘息的呼唤:   “卿卿!”   灯火阑珊,美人鬓发微散,齐整精致的斗篷下,露出一圈被划破污脏的裙摆,那沉着碎星的凤眸难得有几分气虚的颤了颤。   倒像是翻窗出去和同伴野够了,弄的脏兮兮却找不到回家路的猫儿似的,委屈惊惶极了。   “圣上,妾……”   姜曦正要表演一下泫然欲泣,幸好她方才喝了一杯茶水,不然这会儿几乎都要哭不出来了。   可下一刻,一个满是龙涎香的怀抱紧紧将姜曦包裹,耳边是心脏一下下撞击胸膛的声音,那样的急促,也在印证着主人的着急。   而环着姜曦的双臂更是已经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宣帝抱了许久,这才轻轻松开了姜曦,用拇指将姜曦脸颊上的尘土拭去: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第65章   “圣上,妾身上染了尘土,仔细弄脏您的……啊!”   宣帝直接一弯腰,将姜曦打横抱起:   “弄脏什么?区区尘土,真当朕不食人间烟火了?走,朕带你回去,外头冷。”   宣帝临走前,看向了一旁的茯苓:   “姜才人,玥嫔为你诸多劳神,你既长她一岁,也该知事了。此番你二人平安归来,朕便不计较此事,若有下次,两罪并罚!”   “妾,谨遵圣上教诲。”   茯苓起身行礼,她微低着头,可是这一次,她的行礼姿势从肩自臂,舒展大方;从背至腰,挺傲如竹,打眼一看,竟有几分习礼多年的世家贵女风范。   宣帝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可此刻他却无瑕去计较这些,直接抱着姜曦大步流星的离去。   这边,宣帝刚走,谢齐知便寻了过来:   “圣上,臣……圣上竟不在此处吗?”   谢齐知疾步过来,却扑了一个空,一抬眼却发现亭中只有一位不知名姓的妃嫔,他连忙后退三步:   “不知娘娘在此,臣冒犯。”   “我可不是什么娘娘,我只是一个小小才人罢了,大人不必多礼。”   茯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谢齐知,她面色平静的看着谢齐知,谢齐知未曾抬头,只道:   “那不知才人可知圣上去了何处,听闻玥嫔娘娘自己从此地走出,臣欲请玥嫔娘娘指点迷津。”   茯苓一顿,深深看了一眼谢齐知:   “玥嫔娘娘今日才受了惊吓,怕是不能同大人走一趟了。况且,今日玥嫔娘娘能走出来,不过是运气使然,并未深入。”   谢齐知也知道自己一个外臣自不能亲去寻玥嫔求助,况且,圣上将玥嫔带走,未尝不是有不想让她淌这浑水的意思。   “多谢才人告知。”   谢齐知旋即就要退去,茯苓也从亭中缓缓走了出来,二人擦肩而过之时,茯苓冷不丁道:   “大人瞧着是右腿有疾?”   谢齐知一愣:   “才人怎知?”   茯苓抿了抿唇,学着姜曦素日的模样,瞥了一眼谢齐知的手,这才装作平常道:   “谢大人右手虎口有茧,想来也是惯用右边的,但方才我瞧着谢大人是先撤了左步,略作推测罢了。”   “才人慧眼,不过是少时一场意外罢了。”   谢齐知的语气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   “宁安伯擅医,大人不妨登门求医一试。”   “宁安伯尊贵,臣岂能随意打扰?”   茯苓想起姜叔姜婶二人,眼中也不由浮起一抹温柔,她轻轻道:   “宁安伯不会怪你的,他人很好的。”   茯苓说完,便大步离去,可是谢齐知却停在原地,垂眸看着自己的右腿,扯了扯嘴角。   他弄丢了最重要的人,腿疾而已,若非那细细密密的痛时时提醒自己,他怕,他会忘了她。   怡翠轩中,宣帝一路抱着姜曦走了回来,姜曦起初还在挣扎,但最后索性直接用袖子遮了脸,当起了鸵鸟。   一路这么颠颠晃晃着回到了怡翠轩,华珠老远就听到了动静,忙奔出来清脆的唤了一声“娘娘”,这才看到圣上和自己娘娘的姿势,连忙缩了缩脖子:   “奴婢,奴婢让人烧了热水,娘娘可要沐浴?”   姜曦这才将头从宣帝的臂弯探出来,推了推宣帝的胸膛:   “圣上,都回来了,您该把妾放下了。”   “卿卿想沐浴了?”   姜曦点头,宣帝也没撒手:   “卿卿能归来乃是幸事一桩,朕来给卿卿沐浴,正好去去晦气。”   眼看着两个主子进了浴房,华珠瞠目结舌,这才发现了后头的华秋:   “华秋姐姐,咱们这是进,还是不进啊?”   华秋想了想,看向一旁的春鸿:   “春鸿公公进,咱们就进。”   好容易喘匀了气的春鸿:“……”   姜曦的回来让宫人们都仿佛有了主心骨,也有了说笑逗趣儿的心思,而就在怡翠轩中一片轻松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登门而来。   “玥嫔何在!本宫要见她!”   华秋没想到皇贵妃会来的这么快,顾忌着皇贵妃的身孕,她忙上前一礼:   “皇贵妃娘娘,您先稍坐片刻,娘娘还在沐浴。”   “沐浴?她倒是有雅兴!本宫什么没见过,浴房在这里是吧?只消她告诉本宫她是如何走出来的,本宫伺候她沐浴都成!”   皇贵妃看也没有看一旁的椅子一眼,便要朝着浴房而去,华秋连忙拦住,低低道:   “皇贵妃娘娘,圣上,圣上还在里面呢。”   “圣,圣上?”   皇贵妃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里面水声阵阵,时不时还有几声嬉笑飘过,可她却觉得心底一片凉意,四肢也渐渐冰冷起来。   她娘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了,玥嫔能走出来,只要她肯帮自己,娘定能多一份活下来的希望!   可是圣上此刻在做了什么?!   明知道她怀着身孕的情况下,他可曾有一丝顾忌过自己?   那些年,红梅白雪下,温润一笑的少年,终究化为了泡影!   朝月扶着皇贵妃在一旁坐下,皇贵妃沉默的坐着,一只手却抚摸着小腹,眸色明灭不定的看着前方,可她眼   中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让人一时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而早已进入浴房的帝妃二人早已经无瑕顾及外面的动静,二人虽然曾经在水下交缠过,可姜曦还从未**的出现在宣帝的眼皮下过。   这会儿,对上宣帝戏谑的眼神,姜曦只是装作无辜的看了一眼宣帝,慢条斯理用手指勾着斗篷的系带。   一声闷响,厚重的斗篷落地,随着姜曦的动作,钗环纷纷散落在斗篷上,姜曦的外衣也在地上堆叠起来。   浴房里燃着炭火,哪怕姜曦只穿着小衣也不觉得冷,可她却不动了,只是巧笑嫣然的看着宣帝:   “圣上说要伺候妾沐浴,怎么进来了却一动不动?”   宣帝眸子微眯,扫过姜曦那松花色并蒂双莲的肚兜,微赤着眼将一杯清茶一口饮尽,温声道:   “朕在该动的时候动就行了。”   说罢,宣帝直接起身,一甩袍袖直接揽住了女娘莹润如玉的腰肢,红绳飞断,水珠四溅,温暖的水流抚慰了姜曦一路的疲惫,耳边是男人吐息的温度,二人相依相偎着。   “那假山群中,情势复杂,卿卿是如何走出来的?”   姜曦勾着宣帝的湿发在指尖转圈,看着它蜷曲起来,这才仰头亲吻了宣帝的下巴,软声道:   “圣上要在这时候拷问妾吗?”   “拷问?朕要让卿卿知道何为拷问!”   只听一片水花拍起,不多时,浴房内的氛围一时变得让人脸红耳赤起来。   两刻钟后,浴房内才变得安静起来,姜曦抿着唇,红着脸,兀自穿着衣裳,宣帝不由道:   “瞧瞧,怎么还急了呢?卿卿就说朕有没有按你说的办?”   “让动就动,让停就停,朕可都是依着卿卿了。”   “哦?那下次换圣上试试可好?”   “卿卿是说?”   宣帝眼睛一眯,姜曦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只愤愤转过身:   “妾什么都没说!”   宣帝有些懒散的笑了笑,靠在浴桶中片刻,觉得水凉了,这才慢悠悠的起身穿衣,见姜曦要梳头,立刻凑了上去:   “卿卿,放着朕来!”   “圣上您确定吗?”   姜曦那满是怀疑的眼神激的宣帝一下子就支楞起来:   “朕怎么不确定,朕此前那是头一回,浅试一次,这次指定没问题。”   姜曦犹犹豫豫的,见宣帝不到黄河心不死,索性任由他去了,反正在自己的院子,倒也不妨事。   这一次,宣帝的自信很有底气,那乌油油的发还有些微湿,宣帝用一旁的手炉熏了熏,这才开始盘发。   随着几根发簪穿插间,姜曦意外的发现这次的发型竟也能看,宣帝将一根摔掉了宝石的梅花簪搁在一旁:   “这根簪子不好,朕听说侍中局新制一批十二花神的簪子,卿卿喜欢什么?”   “妾就不能都喜欢吗?”   姜曦轻哼了一声,宣帝不由笑了,捏着掌心光滑的发丝,宣帝这时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好好好,朕做主,回头都给卿卿送去。”   姜曦这才有了笑脸,理了理衣裳,这才朝外走去:   “说好了,那圣上……”   二人刚出了浴房的门,便看到坐在院中的皇贵妃,宣帝面上笑意微顿:   “夜里风凉,皇贵妃有孕,你们做奴婢的怎么敢让她在这里受冻!”   宣帝冷冷的扫视了一眼皇贵妃的宫人,皇贵妃站起来,直接指责道:   “圣上这是连玥嫔的宫人都舍不得责怪吗?”   宣帝沉默了一下:   “他们的主子是玥嫔。”   “妾是皇贵妃,您亲口所言的副后之尊!”   皇贵妃一改方才的平静,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宣帝却皱了皱眉:   “那又如何?照皇贵妃的意思,难道朕还能管到梁相的后院上去?”   “圣上!”   皇贵妃咬着唇,眼睛几乎红的滴血,她看着姜曦:   “妾今日不与圣上争论这些,玥嫔,你既从那假山群中出来,本宫求你告知本宫出来的法子,本宫这辈子都会记得你这份情!”   宣帝捏着姜曦的手指把玩的动作微微一顿,也看向了姜曦,要笑不笑:   “卿卿,皇贵妃问你话呢。”   姜曦闻言,只向皇贵妃施了一礼:   “皇贵妃娘娘,妾实在有心无力,妾和姜才人能有幸出来,只是因我们不曾深入,听到宫人的呼喊,这才循着声出来。”   姜曦有些为难的看着皇贵妃,事实上她也确实有些为难,皇贵妃的狠毒是真的,可她对娘亲的爱也是真的。   但这一次,要梁夫人死的人,岂会容许她活过来?   姜曦的目光变得平静下来,皇贵妃则是怔在原地,她愣愣的看着姜曦头上那看着便生涩的发髻,心里仿佛被苦海淹没。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里面呆了一整日!凭什么你能平平安安的出来!”   宣帝正要发作,却见姜曦挣开了他的手,神色淡然的看着皇贵妃:   “妾与姜才人说了会儿话,觉得有些困了,便寻了一处眯了一会儿,醒来不想天却已经黑了,这便是事实,皇贵妃又希望妾说什么?”   皇贵妃看着姜曦的眼神有些咬牙切齿,而一旁的宣帝这会儿负手而立,等姜曦说完了话,这才重又将姜曦的手握在掌心:   “这里风紧,去屋里说罢。”   宣帝虽没有明确指代谁,可皇贵妃立时便能明白宣帝这是给谁说的,登时便觉得喉间一甜,但她还是直接攥住了姜曦的手腕:   “那你跟我走一趟!去假山群里,走一遍你们今日走过的路!”   “皇贵妃娘娘,您这是何意?恕妾不能答应你这个无理的要求!”   “皇贵妃,玥嫔今日在外头累着了,你莫要为难她。”   “妾为难她?圣上,妾的娘亲还在那里面,妾有着身孕却吃不下睡不着,妾怀的可是您的血脉骨肉啊!   妾求求您,求求您就让玥嫔跟妾走吧!求您别为难妾!妾不想,不想放过救娘的机会啊!”   皇贵妃一时落下泪来,直接跪倒在地,将宣帝高高架起,正在这时,梁相也寻声而来:   “姝儿!你怎么跪在地上?圣上,姝儿如今怀着您的骨肉,您怎能让她跪在这寒风之中?!”   梁相这几日也没有怎么睡,这会儿整个人形容憔悴,白发也变多了许多。   宣帝闭了闭眼,随后这才开口道:   “梁相误会了,朕未有此意……”   “圣上若无意,为何跪在这里的是姝儿,而不是这位娘娘?”   梁相看着姜曦的眼透着狠毒,姜曦垂眸,知道此刻是自己为圣上解围的时候:   “梁相此言,恕本宫不敢苟同。身为一国之相,本宫本以为您该是位忠君报国的大才。   可却不想,您见到令爱跪倒在地,不问清缘由便质问圣上,您将忠君二字置于何地?”   “娘娘这话说的好啊,宁安伯倒是有个好女儿!”   梁相恨恨的说着,姜曦不为所动,只是道:   “本宫的好,爹娘自然知道,便不劳您记挂了。”   “斗唇合舌之徒!”   梁相还要再说什么,皇贵妃拉着梁相的衣袖,急急道:   “爹,她从那里面出来了,让她去找娘!让她去把娘找回来!把她丢到最深处,她能出来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   梁相闻言,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深起来,看着姜曦的眼神也变得冰冷审视起来。   宣帝终于看够了戏,将姜曦挡在自己的身后:   “梁相,令夫人重要,朕的爱妃,同样重要。”   “那姜才人呢?爹,把姜才人丢进去!我不信,我不信她走不出来!我不信你不救她!”   有梁相在,皇贵妃仿若有了主心骨,她眼神漠然的看着姜曦,透着凛冽的杀机。 第66章   皇贵妃这话说的又急又恨,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整座怡翠轩已经一片安静。   宣帝冷冰冰的看着皇贵妃并未开口,梁相也渐渐冷静下来,可仍未松口:   “不错,圣上既舍不得玥嫔娘娘,难不成还舍不下一个小小才人吗?   老臣这一生不过一妻二妾,夫人便是老臣的半条命,还请圣上下旨,让姜才人且试一试罢!”   梁相如是说着,头一次在私下里冲着宣帝弯下腰,拾起衣摆跪了下来。   宣帝抿了抿唇,眸光明灭不定,不知是在斟酌还是如何,姜曦闻言面色一沉:   “梁相的亲人便是亲人,旁人的亲人便不是亲人了吗?况且,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姜才人入假山群走出来是运气,若是走不出来,你们又当如何?”   “皇贵妃娘娘,您可是副后之尊,若做下这等戕害妃嫔之恶行,来日史书工笔如何   记载?民间朝臣又当如何议论?还请二位慎重!”   “本宫管不了那么多了,玥嫔,若是里面是你亲娘,是你至亲之人,你又当如何?!”   皇贵妃原本的冷静在姜曦的三言两语下消散,她一脸痛色的指责着姜曦,见姜曦一时沉默,她这才冷笑道:   “圣上,你且瞧瞧,就是这么一个心口不一的女人,你竟如此维护她!”   姜曦要的便是皇贵妃这句,她抬起眼,一字一顿道:   “我会亲自寻她回来,而非如两位这般,高坐楼阁,等他人以身犯险。   说一千道一万,梁夫人失踪一天一夜,皇贵妃有孕身子不便也就罢了,那梁相呢?后宫之事你消息灵通,怎么便不能亲自去寻一寻你挚爱的夫人?”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心里都不由得叫了一声好,看着女娘精致的侧脸,鬓角的碎发被风吹的蓬起,廊下正好悬了一个灯笼,映的女娘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你这刁嘴滑舌之辈,本相,本相若不坐镇,岂不知可会有人怠慢懒散?”   梁相好一阵沉默,这才挤出这么一句话,姜曦笑了笑,却没有多言,但那讥诮之意不言而喻。   宣帝这时才终于打了圆场:   “梁相,皇贵妃,玥嫔年岁小,性子顽劣,你们多担待些。不过,玥嫔所言也不无道理,戕害妃嫔之事一旦传出,对皇贵妃的声誉影响匪浅,朕也不希望这么个消息污了皇贵妃有喜的喜讯。”   “可圣上,那妾的娘怎么办?”   “设下假山群景的工匠已经不在了,玥嫔才多大,她能知道什么?皇贵妃你难不成真要因为一个渺茫的希望坏了名声?   况且……玥嫔能从里面走出来,许是运气使然,她一向心善,为了青州水患的灾民不惜将自己所有的体己捐出,上天怜惜她,只怕也轻易不肯收了她去。”   宣帝这话一出,皇贵妃和梁相都不由变色,皇贵妃死死盯着姜曦,若是玥嫔仁善,老天不忍她死去,那她娘呢?   她娘就该死吗?!   皇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帝,无法想象宣帝会说出这样的话,而梁相却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宣帝,拉着皇贵妃告退:   “老臣受教,老臣告退。”   等二人离去,姜曦方才还绷紧的身子这才放松了下来,宣帝则轻轻牵起姜曦的手:   “走,先进屋,手都凉了。”   姜曦点了点头,等二人在堂屋坐定后,锦香这才提着茶壶走了进来:   “娘娘,奴婢沏了一壶酸枣莲子茶,您喝些暖暖身子吧。”   姜曦点了点头,宣帝的手指在膝盖上扣了扣:   “今日卿卿确实受惊了,朕倒是未曾想到,卿卿竟也有张牙舞爪的一面。”   宣帝打趣的说着,姜曦见宣帝并未有怪罪的意思,当下这才轻哼一声:   “平日里又没有人来招惹妾,妾又不是螃蟹,整日舞着钳子宣告自己的威武,那妾成什么了?”   宣帝不由大笑,隔着小几就想去拉姜曦的手,但姜曦还记着方才宣帝那副权衡犹豫的态度,当做没看见,低头双手捧着茶碗,喝起了茶水。   最起码,今日她办的这些事儿,说的这些话怕是都说到了圣上的心坎儿上,小小逾矩也不妨事。   宣帝果然没有计较,只是斜靠在一旁看着姜曦,把玩着自己拇指上的碧玺扳指,慢悠悠道:   “卿卿还未回答,你是如何走出来的,那假山群便是朕深入进去,只怕也无法走出来。”   姜曦看向宣帝,这意思是圣上自己曾经进去过,甚至并未出来?   姜曦不由回想起梁夫人失踪那夜,在圣上身上嗅到的极为浓郁的檀香,怕不是那时候太后娘娘带圣上体会了一把吧?   当然,姜曦这猜想也不是无的放矢,狗尾巴草的种子随风而走,本不会固定在某座假山脚下生长。   可是,在那假山群中,独独长出的引路杂草,怕是需要人时时打理。   再加上茯苓姐说起的假山机关,只怕当年的成阳王之死也另有隐情。   如此桩桩件件的结合着,设下此局之人的身份已经明晰。   而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姜曦长睫一颤,道:   “圣上您都走不出来,妾怎么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方才,妾可没有诓骗皇贵妃的意思。”   左右知道此事内情的只有自己和茯苓姐,而她并不担心茯苓姐会坏事。   宣帝见姜曦坚持,也没有追问,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宣帝见姜曦喝了一盏茶,有些昏昏欲睡,当下也起身道:   “你今日也受累了,去睡吧,朕还有事。”   “妾,恭送圣上。”   姜曦忙起身,送宣帝离开。   而等宣帝走后没有多久,茯苓也终于回来了:   “茯苓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曦妹被圣上抱着走的那么快,我总不好跑着追你们吧?”   茯苓笑眯眯的说着,姜曦不由脸颊一红:   “真是丢死人了,这一路我都没敢看外头,明个外头怕不是要传我是个什么妖妃吧!”   “怎么会,曦妹怕是不知道,今个好些宫人对你感恩戴德,说是圣上下旨,寻到了曦妹就给他们赏银,还可以让他们回宫里做事。”   “竟有这事?不过单在这园子确实苦寒,不管被克扣了份例还是受了欺辱,也都无处上告。”   姜曦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与自己曾经也是有几分相似的。   “好了,曦妹别叹气了,福气都要被叹走了。方才我回来的时候,听见临渊阁和霞光堂那边可热闹了,只怕是皇贵妃要来寻你我的麻烦了。”   “已经打发了,正好圣上在,只废了些口舌。”   姜曦简单说了一下方才的事,茯苓也不由冷冽的神色:   “皇贵妃倒是狠毒,也不怕圣上畏了她!”   “她一时情急罢了,只可惜此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倒是梁相,他是聪明人,想来也能明白圣上的意思。”   二人正说着话,华秋走了进来,她向姜曦行了一礼后,便冲着茯苓跪下:   “才人恕罪,今日奴婢污了您的声誉,还请您责罚。”   茯苓有些不解,等听华秋说了今日之事后,她不怒反笑:   “你做的没错,不必请罚。曦妹好我才能好,不过是他日被人说两句酸话而已,倒是你能在云樱说出那样的话后急中生智,不但不该罚,还当赏。”   茯苓说罢,从发间拔下一根嵌珠银簪:   “这是赏你的。”   “茯苓姐!”   姜曦忙要阻拦,可茯苓却直接弯腰将发簪戴在了华秋的头上:   “今日一瞧,曦妹宫里倒是个个都是美人。”   华秋脸颊一红,随后谢恩告退。   而等华秋离去后,茯苓端着茶水,轻轻道:   “这个云樱,怕是留不得了。还请曦妹帮我。”   姜曦忍不住看了一眼茯苓:   “茯苓姐,你……”   姜曦觉得茯苓的变化有亿点儿大,茯苓拢了拢发丝,冲着姜曦笑了笑:   “曦妹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姜曦知道茯苓不愿说,也没有问,倒是茯苓自己开口道:   “我是七岁时被人拐走的,卖到青州给人做了童养媳,在那家日日天不亮就干活,不然就不给饭吃,鞭打训斥也是家常便饭。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六年,后来,买我那家人   去县城时得罪了贵人,听说那贵人喜欢未及笄的姑娘,他们便准备把我送去,我偷听到他们的话,悄悄跑了。   我没有路引,不敢进城,更不敢走大道,只敢沿着春安岭走,又淋了一场大雨,脚下一滑摔滚了下去,幸好遇到了曦妹。”   茯苓想起自己被曦妹救下的那日,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算起来,我活这么久,也就吃了这么六年的苦,之后倒也都是和顺日子了。”   茯苓这么说着,倒是风轻云淡,可姜曦看着她的眼神却越发心疼,她直接坐过去,握着茯苓的手:   “茯苓姐,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更好!”   茯苓闻言,也笑着点头:   “曦妹说的对!”   那酸枣莲子茶的安神效果不错,没一会儿二人都升起了一丝困意,今个发生了这样的事,姜曦索性留茯苓与自己一起睡,二人抵足而眠,很快便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宣帝刚回到揽云殿,便听到春鸿通禀谢齐知求见。   “传他进来。”   “臣,见过圣上。”   谢齐知上前抱拳一礼,宣帝摆了摆手:   “肃之不必多礼,赐座。”   谢齐知谢了恩,这才开口:   “敢问圣上,可知玥嫔娘娘是如何走出来的吗?此园极大,只怕需要十天半月才能彻底搜寻完,届时……”   谢齐知还是有些不死心,没道理两个姑娘能走出来,他手下那么多兵却不行,这要是传出去那他和他手下的兵成什么了?   宣帝揉了揉眉心:   “玥嫔说,她与姜才人未曾深入,一听到宫人的声音便出来了。”   “这样,臣还以为是姜才人的托词。”   谢齐知这话一出,宣帝不由道:   “姜才人也是这么说的?”   谢齐知点了点头,宣帝这时倒是真有些信姜曦方才所言了,心中也不由升起一丝庆幸,若是方才自己真松了口,把姜才人送进去,怕不是真要被玥嫔怨上了。   不过,宣帝又想,方才那妮子嘴皮子一开一合,饶是梁相那老家伙也被堵得说不出半句话,瞧着倒也不是能吃亏的。   谢齐知看到圣上面上浮起一丝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忙低下了头,等宣帝回神后,又问了他搜寻的进度,这才让谢齐知告退。   之后又是一天一夜,等到夜里,梁相独身一人来到了揽云殿,正好宣帝并未外出。   “梁相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春鸿,上茶。”   过了一日,宣帝的态度重又变回了那个温和君主的模样,梁相看着却不由面皮抽搐了一下,这才道:   “不必劳烦春鸿公公了,老臣来此,有一事相求,还请圣上应允。”   梁相拾衣跪下,跪的多了,倒是心中也没有波澜了。   “老臣那夫人,已经在里头困了两日了,玥嫔娘娘说的话也没有错,可是老臣想了一整日,以老臣一人之力,着实力微,是以……老臣意欲请圣上派人翻了这园子。”   宣帝眸子一沉,还未说话,便见梁相从怀中摸出一只明黄的布袋:   “这是先帝留下的鱼符及督军大印,老臣已经年岁大了,只盼来日能与老妻归隐田园,还请圣上圆老臣这个心愿吧!”   梁相一时涕泗横流,宣帝并未第一时间接过,也不知梁相这是以退为进还是如何,宣帝只是淡声道:   “揽云园乃是父皇心头所爱,便是当初大兄离世,父皇也未曾毁园寻人……”   梁相又是好一番哭求,将手中的布袋奉的更高了一些,如此退让了三次,宣帝这才收下:   “也罢,因这揽云园生出这许多波折,为防后人深陷丧命,便将其毁去又如何?   春鸿,传朕旨意,令护卫统领谢齐知率兵直推假山群景,务必寻出梁夫人!!!”   宣帝一声令下,梁相脸上的笑容真切起来,灯光昏暗,他脸上的褶皱夹着黑影,拉出一条条黑色的线,一时间,梁相神情难辨。   “老臣,叩谢圣上大恩!”   梁相随后告辞,等出了揽云殿,他抬头看向天空高悬的明月:   无妨,姝儿腹中已有龙胎,他还有机会。   宣帝等梁相走后,这才看着自己掌心的布袋,只觉得十分沉重,他拿出来仔仔细细的验过,确定是真的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就差母后手中的了。   翌日一早,园子里动了工,宣帝则去给太后平安,太后正安然坐在椅子上,吃着补身的花胶百合羹:   “圣上来了,可用了早膳不曾?”   “还未,想着母后您这里一向吃食不错,朕也来蹭一口尝尝。”   太后笑了笑,让人添了一双碗筷:   “若知你要来,哀家也让人准备些你爱吃的菜了。”   “母后吃什么,朕就吃什么,朕与母后血缘天性,总是差不离的。”   太后一时笑意加深:   “圣上今日倒是心情不错,昨日那玥嫔倒是好大的本事,靠着自个也能走出来。”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母后言重了,她并未深入,听着声儿出来的。”   宣帝随意的说着,太后却动作微微一顿: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那假山何其精妙,她一女娘能走出来自是老天保佑,母后还真指望她能一眼勘破真相啊?”   宣帝笑着摇头,太后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宣帝:   “玥嫔的事儿且不论,今个哀家听着那边动静挺大,圣上这是何意?”   “梁相已经向朕呈交了父皇留下的东西,朕也不能寒了老臣之心不是?”   宣帝微笑着看向太后,话未说明,可意思却已然明显。 第67章   宣帝这话一出,太后动作一顿,这才慢悠悠的将勺中的花胶百合羹喝下,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道:   “圣上此言有理,你如今当政多年,莫说梁相,便是哀家也应鼎力支持圣上才对。”   太后笑了笑,看着宣帝:   “鱼符和督军大印还在宫中,待此事了,圣上派人去哀家宫中一趟也就是了。”   “多谢母后成全!”   宣帝语气难得有些激动,起身拱了拱手,太后只是笑着道:   “哀家与圣上母子天性,血缘至亲,岂能如同外人那般让圣上为难?圣上莫要多言,快些用饭吧。”   一餐饭毕,宣帝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梦寐以求之事会在这短短数日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   这会儿,宣帝只觉得浑身都是干劲儿,他想了想,朝临渊阁走去,皇贵妃如今有了身孕,梁相又担忧梁夫人,他自然要照应一二。   临渊阁中,皇贵妃正临窗垂泪,朝月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将斗篷披在了皇贵妃的肩上。   “娘娘,这里凉,您去屋里坐吧。”   “凉又如何?现在有谁会在乎我冷不冷?朝月,我心凉啊!我与圣上夫妻多年,他为了一个进宫数月的贱人,竟如此作践于我!”   皇贵妃的眼泪簌簌落下,朝月连忙道:   “娘娘莫哭,您就算不为旁的考虑,也得想想皇嗣啊!”   皇贵妃抚摸着小腹,喃喃道:   “娘以前最盼着我能有个孩子,可现在,她还能看到吗?”   “圣上已经让人翻了园子去寻了,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平安归来!”   朝月柔声劝慰着,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一片请安声,皇贵妃闻声看去,便见宣帝大步走了进来。   “哭了?”   宣帝用手指摸了摸皇贵妃的眼角,皇贵妃怔了怔,后退一步,宣帝立刻揽住她的腰:   “躲什么?这是怨朕了?”   “妾不敢。”   皇贵妃低下头,可下一秒却被宣帝捏着下巴,抬起头来,看着那双熟悉的凤眸,里面含着温和浅笑,一如当年。   “朕竟不知还有什么事儿是姝儿不敢的?”   皇贵妃又愣住了,她听不出宣帝这话是反讽还是什么,宣帝则牵起皇贵妃的手:   “怎么手这么凉?朝月,你就是这么照看你的主子的?!”   宣帝一声斥问,朝月忙要请罪,皇贵妃回过神来,这才道:   “圣上来此,是为了责罚妾的婢女吗?”   “姝儿这是错怪朕了,奴才若是伺候不好主子,理应问罪。”   “可若是主子执意而为呢?”   “那也是奴才未尽规劝之责。”   “但……”   皇贵妃还要再说什么,宣帝只纵容一笑:   “好了,朕知道姝儿的意思,朝月是你的心头肉,朕不罚她也就是了。   不过,这里风大,姝儿还是随朕回内室吧,若是冻着了,朕可是要心疼的。”   皇贵妃定定的看着宣帝,有些不明白宣帝为何如此,可分明只是几句平常的言   语,却让皇贵妃那本已死寂的心,如春水初融,又复苏了起来。   “圣上莫要这么说,妾都已经这么大年岁了,怎么好意思呢?”   皇贵妃微微垂下眼眸,面颊上浮起一层红晕,宣帝只是拍了拍皇贵妃的手,拉着她回到了内室。   二人刚一坐下,夕湘便端来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娘娘,今日的保胎药,您趁热喝。”   “怎么这个时候送来了?”   夕湘嘿嘿一笑:   “奴婢想着圣上在这里,娘娘喝药也能轻省一些。”   夕湘的声音带着几分揶揄,皇贵妃不由俏脸一红,微微抬头:   “多嘴的丫头!给本宫端来吧。”   苦涩的汤药让皇贵妃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宣帝也不由关切道:   “没看这汤药这么苦,也不给你主子准备着蜜饯压压?”   “奴婢这就去取!”   不多时,皇贵妃皱着眉,将汤药一饮而尽,下一刻,宣帝便将一粒蜜饯抵在了皇贵妃的唇上:   “姝儿,快吃。”   皇贵妃张口吃下蜜饯,难得的觉得今日这汤药也不似印象中苦涩。   宣帝见皇贵妃面色和缓,这才道:   “姝儿怎么这时就喝起了安胎药,可是腹中皇儿闹人了?”   提起皇嗣,皇贵妃面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整个人仿佛被母性的光辉笼罩,她轻轻摇了摇头:   “圣上也知道,妾这身子底子不好,如今侥幸得子,还是小心着吧。”   “朕只是心疼姝儿要喝这些苦药汤子。”   “有圣上这话,妾甘之如饴。”   皇贵妃说完,试探的靠在宣帝的肩上,下一刻,宣帝伸手将皇贵妃揽的更紧了些。   之后的两日,宣帝都留在了临渊阁中,甚至连公文都在临渊阁中处理,一时众妃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儿。   花园里,宁德妃、玉嫔、魏嫔及其宫中的低位妃嫔们在其中漫步。   玉嫔这些日子一直勤于练舞,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会儿她脚步轻盈,裙摆荡起一抹柔软的弧度,轻轻接住了一片落叶:   “秋风不可怜,黄叶逐风去。德妃娘娘,你瞧瞧,咱们像不像这落叶?”   宁德妃懒懒的瞥了一眼玉嫔:   “你是想告诉本宫,皇贵妃一旦起来,咱们就要似这落叶一般,任人践踏了?”   玉嫔笑嘻嘻道:   “妾可没有这意思,您瞧,妾不是已经接住了嘛。”   宁德妃沉默了一下,沐浴着暖阳,这才不紧不慢道:   “咱们都是老人,纵使皇贵妃一朝起势,也不会先用咱们开刀。”   “娘娘是说……玥嫔?”   “离宫数日,玥嫔与皇贵妃侍寝之日各半,便是皇贵妃想要放过玥嫔,也只会让人觉得她是畏惧了玥嫔的恩宠,她若要服众,不得不先压下玥嫔。”   宁德妃随口解释了一句,一旁的魏嫔也不由道:   “谁能想到,皇贵妃这口冷灶隔了这么久还能再烧起来?”   “住口!”   宁德妃冷冷的看向魏嫔:   “你素来稳重,怎么今日这般不知深浅?”   “娘娘,妾……”   “莫要给本宫解释,再管不住你这张嘴,莫怪本宫不留情面!”   “是,娘娘。”   魏嫔低下了头,玉嫔这才笑着晃了晃宁德妃的胳膊:   “好啦,娘娘莫跟她见识,咱们继续说!玥嫔那厮可不好对付,皇贵妃只怕不能轻易如愿,那咱们……”   玉嫔低低的说着,宁德妃并未第一时间开口,她抬眼看着四周的宜人秋色,这才不紧不慢道:   “这揽云园建成用了五年,更是花费无数,先帝、太后娘娘都对此十分心宜,可圣上仍能为了皇贵妃之母毁了园子,啧,可惜了这样的景致了。”   宁德妃说完,便不再多说,玉嫔仔细品着宁德妃这话,圣上对皇贵妃这般看重,莫不是会亲自出手,为皇贵妃出气?   与此同时,暖烟阁内,乌木雕云纹长几上放着精致的飘叶盘,盘内的落叶翩翩,若是注入些清水,略一扇风,这景致便彻底活了过来。   “这飘叶盘乃是我封美人那一年圣上赏的,今个闲来无事,翻出来与诸位姐妹们瞧瞧。”   郑昭仪乐呵呵的张罗着,李才人有孕,不宜出门,郑昭仪特意在她的院子设宴,这会儿姜曦、茯苓、纯妃三人也围坐在一旁。   “果真有趣极了,茯苓姐,这落叶真的在飘!”   姜曦扒拉着茯苓和自己凑到一块,用一边儿用扇子扇风一边看,纯妃难得懒散的靠在一旁看着,笑着道:   “她们到底年轻,看个什么都稀罕的不得了。李才人也想看吧?也去瞧瞧。”   “妾记得纯妃姐姐那里可还有一只三足粉芙蓉石香炉,那才好看呢!”   “你这是早早就惦记上了吧?罢了,我不爱熏香,回宫让人送你赏玩。”   二人也笑吟吟的说着,而李才人这会儿也护着肚子,轻轻坐在一旁,看着姜曦和茯苓面前的飘叶盘,面露好奇。   姜曦见状,换了一只手拿扇子扇风,李才人不由微微惊讶:   “玥嫔娘娘,也叶子真的在往妾这边飘!”   “对啊对啊!很神奇,没想到郑姐姐这里还有这么有趣的东西!”   “难不成妹妹眼里,我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不成?”   众人不由哄笑,正说着话,一股螃蟹的香气扑面而来,郑昭仪这才兴致勃勃道:   “御膳房还剩了好些螃蟹,今个我便来给姐妹们露一手!”   “姐姐是说,针剔螃蟹?”   姜曦立刻坐直了身子,好奇的看着郑昭仪,郑昭仪骄傲的点了点头,先将螃蟹的拆开,随后拿出银针,屏息将里头的蟹肉掏空。   那螃蟹里面软壳很是复杂,等到最后只能带出一丝丝蟹肉,看的众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   而郑昭仪用了足足两刻钟的时间,顶着众人注视的压力,将那螃蟹剔的干干净净。   “瞧瞧,如何?”   郑昭仪将蟹身迎着光,仿佛一只红色的玉球,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好姐姐,你这一手真是绝了!”   姜曦小心翼翼的接过来,那螃蟹壳轻如羽毛,让人都不敢用力。   茯苓也轻声道:   “昭仪这绝技真是神乎其神,世间难得一见啊!”   纯妃也好奇,但她不说,只是看着:   “难怪当初圣上能看你剥螃蟹坐那么久,虽然不觉什么,可是看着也让人挪不开眼。”   “姐姐好厉害!”   李才人巴巴看着,她馋螃蟹,就没敢近前,郑昭仪扬了扬眉:   “这才哪儿到哪儿,改明儿给你们做个灯笼玩儿。”   众人嬉笑着吃蟹,郑昭仪看到李才人安安静静的啃点心,她不由一拍脑门:   “我怎么忘了李妹妹不能吃螃蟹?真是该打!”   郑昭仪正想法弥补,姜曦笑吟吟开口:   “姐姐别忙了,听说姐姐今个张罗了螃蟹宴,我想着李才人可能吃不得,让人去御膳房叫了一道赛螃蟹,李才人可莫要嫌弃呀。”   李才人呆了一下,连忙将口中的点心囫囵咽下,拼命摇头:   “娘娘记挂妾,妾不嫌弃,不嫌弃!”   姜曦伸手用帕子擦掉了李才人嘴角的点心渣,笑眯眯道:   “好好好,李才人的意思我知道了,咱们今个小聚一番,不要拘礼了。”   李才人闻言,红了红脸,轻轻点头:   “谢娘娘。”   众人大快朵颐,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等到饭毕,这才说起了正事。   “玥嫔妹妹,圣上已经留宿临渊阁两日了,若是之后皇贵妃回宫,只怕对你……”   纯妃没有说完,那日皇贵妃有喜后,对于姜曦等人的期盼便纷纷转为了敌视,而姜曦尤甚。   姜曦也正襟危坐,颔首:   “纯妃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届时皇贵妃可能也分不出手做其他的。”   “妹妹这话的意思是?”   “听闻皇贵妃日日去太医院抓安胎药,这才只是有孕初期,便是李才人这一胎这般不安稳,也没有日日喝药的道理。”   纯妃闻言,眯了眯眼,这才道:   “难不成,皇贵妃这一胎保不住?”   姜曦抿了口姜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皇贵妃有信重的太医,这一点,我着实无从知晓。”   姜曦说到这里,郑昭仪这才反应过来,这怕不是那日的小从太医告知玥妹妹的。   可他二人才见过几次?   郑昭仪想起姜家对于从家的救命之恩,不由摇了摇头,真是运势来了挡不住!   纯妃见姜曦心里有数,也点了点头:   “我本以为圣上偏宠皇贵妃,妹妹要吃心了,没成想,妹妹倒是通透。”   姜曦笑了笑:   “姐姐这话好没道理,我便是吃心,难不成还能把圣上从皇贵妃院里请出   来不成?”   “咱们的圣上,哪里是能任人摆布的人?”   纯妃摇了摇头,正在众人欢聚在此说笑的时候,兰溶急急走了进来:   “娘娘、主子们,梁夫人找到了!” 第68章   这个消息传来,让众人不由一顿,郑昭仪直接道:   “可知生死?”   “回主子的话,这会儿还没有人近前去瞧,但皇贵妃娘娘那边这会儿已经去了。”   “那咱们也得赶紧去了。”   如今皇贵妃眼看着要起势了,总不能被她抓住了把柄!   众人整理了衣裳,朝观荷亭的方向而去,而此时,人流也纷纷朝一个方向涌去。   宁德妃出来的晚,这会儿与姜曦等人撞了个正着,她看了一眼姜曦,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姜曦只是依着规矩行了一礼,随后这才一同朝前走去。   一行人到了观荷亭的时候,皇贵妃正跪在地上痛哭,便是宣帝此刻也难得没了架子,半蹲在地上,安抚着皇贵妃。   姜曦眼神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早在自己收到那件珍珠玲珑衫后,她便对眼前之景早有预料。   反倒是茯苓担心的姜曦,悄悄牵住她的手,姜曦偏头看了茯苓一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对于眼前帝妃二人的亲近,姜曦并未多做留意,这会儿她看向了已然失去生机的梁夫人,   梁夫人面色青白,她穿着一身有些娇嫩的鹅黄蝶纹重莲锦秋衫,里面是一条水红并蒂莲软缎襦裙,这样的打扮,仿若是去见一个年少欢喜之人。   这会儿,梁夫人的衣衫微微有些凌乱,足底的鞋头只沾了一层灰尘,看这模样,倒不像是被困多日,反而是整个人没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宣帝这时也低低道:   “姝儿,节哀吧。梁夫人应当是不幸从假山跌落,这才出了意外。”   皇贵妃只是痛哭的呜咽着,梁相姗姗来迟,看到眼前这一幕,目眦欲裂:   “圣上,圣上,老臣夫人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梁相几乎呼吸不了,他真的以为这是圣上为了迫他低头所为,如今姝儿有孕,他正好可以与圣上缓和关系,若是操作得当,焉知不能让他梁家的富贵荣华再续百年!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夫人,夫人呐!”   梁相几乎失声着扑过去,紧紧抱住梁夫人的尸身,眼泪止不住的流,皇贵妃也哭的稀里哗啦,宣帝一时都不知该劝哪个。   片刻后,太后带人过来,她看着眼前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   “梁相,皇贵妃,还请节哀。若是莹莹看到你们这样,只怕也要心如刀绞了。   皇贵妃还有身孕,不宜悲伤过度,来人,扶皇贵妃去歇息。梁相,莹莹的身后事还需要你来操持,你要保重。”   太后的声音很稳,随着皇贵妃被人搀扶下去,梁相只跪在梁夫人的尸身前发呆,忽而他看到一支干枯的桂花被轻轻放在了梁夫人的胸口,他木楞的抬起眼,太后却没有看他:   “莹莹最喜桂花,今日之事,谁也无法预料,哀家唯有让这一缕香风,送她一程。”   太后轻轻一叹,眼中浮起一抹晶莹。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姜曦眸子瞪大,紧紧攥着掌心,这才没有泄露了情绪。   桂花,桂花是梁夫人所喜,那太后娘娘进宫后便请先帝为她种了一棵桂花树究竟是什么用意?   睹物思人吗?   而一旁的宣帝这会儿也不由愣住,他看着那支干枯的桂花,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之后,便是将梁夫人的灵柩送回梁府,而皇宫众人也终于能乘着马车回了宫,却无一人敢流露出欢喜雀跃之色。   姜曦刚一进朱华宫,小方子便率一众宫人,立刻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奴才等给娘娘请安!”   宫人们的声音那叫一个齐整,那叫一个洪亮,连姜曦都有些讶异。   小方子笑呵呵道:   “早知道娘娘要回来,里头都打扫好了,娘娘快歇歇脚吧。”   姜曦笑了笑:   “本宫知道你用心,你们守家的都辛苦了,华珠,赏!”   “奴才叩谢娘娘!”   小方子立刻大声的谢恩,宫人们也立刻谢恩,姜曦不由失笑,她看向小方子:   “进来说话吧。”   小方子立刻爬起来,跟着姜曦进了屋子,姜曦抬眼一扫,里头整洁如新,看着便让人心情舒畅。   “本宫怎么觉着本宫就出宫几日,大家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小方子闻言面上笑容更盛:   “主子有所不知,这回重阳节得了赏了,又得了重阳糕的可只有咱们宫里的人,现在咱们走出去,那是腰杆子倍儿硬!”   得了主子的赏银不算什么,用心伺候主子,被主子看在眼里也能得赏。   可这重阳糕,却是主子特意请御膳房做的,这份看重,以后他们的前程那还能差了?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玄乎了?”   姜曦不由揉了揉额角:   “这次你们没有去也好,重阳宴波折不小,回宫后只怕要又徒生是非了。   你传本宫的令,让宫人们当差警醒一些,莫要出了岔子,被人抓了把柄。”   小方子还从未听姜曦这么说,敏锐的嗅出了不对劲来,他压低了声音道:   “娘娘宠冠后宫,不知何人让娘娘这般忌惮,奴才愿效犬马之劳。”   姜曦微一惊讶,没想到小方子竟会如此说,姜曦沉吟片刻:   “皇贵妃如今已经有孕,又有副后之尊,若她有意,只怕后宫风气不会如此前那般松懈。”   小方子闻言,沉思了一下,这才道:   “奴才省得了,这就去叫下面人擦亮了眼珠子。”   小方子说完,告退离去,小方子刚走,华秋便走了进来:   “娘娘,皇贵妃娘娘方才遣人吩咐,以后需要日日辰时三刻前往长宁宫请安。”   “皇贵妃派谁过来?”   “奴婢瞧着有些眼生,但也在长宁宫见过她。”   姜曦想了想,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三下,这才道:   “你让人去赵才人宫中一趟,问问皇贵妃的人是如何吩咐的?”   华秋没有多言,立刻去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华秋被小宫女叫了出去,等回来面色变得沉重:   “娘娘,赵才人说,皇贵妃娘娘让她们每日辰时正去长宁宫请安!”   姜曦端着茶水,轻轻一抿:   “她倒是一点儿也不闲着,派个眼生的宫女过来,届时若是圣上向着她也罢,不向着她也另有说辞。”   “娘娘,可要奴婢去打听打听其他宫中听到的信儿?”   华秋如是说着,姜曦见她眉宇难掩忧愁,索性让她去打发时间:   “也可。”   而等华秋回来时,姜曦正坐在罗汉床上刺绣,华秋难掩怒色,看到姜曦这么镇定,也渐渐冷静下来:   “娘娘,奴婢打听过了,只有咱们宫里比其他宫里请安的时间晚了三刻。”   姜曦停下针线,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抬眼看向华秋,笑了笑:   “你说,圣上今夜会留宿何处?”   “娘娘可要奴婢去内事局打听一二?”   “不,不必。”   姜曦斟酌了一下,道:   “你先去御膳房,让他们做一份芙蓉糕来,半个时辰后,再让他们做一份,送到乾安殿。”   华秋虽然不解,但也没敢耽搁,立刻去办了。   乾安殿中,宣帝忙的头也没抬,这几日他虽然也在揽云园中处理的一些宫务,可那些都是最为急切的,如今挤压的宫务倒也不少。   这一忙,宣帝便忘了时间,等春鸿走进来的时候,宣帝这才惊觉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圣上,玥嫔娘娘派人过来了。”   “玥嫔好端端的怎么会派人过来?可是她有什么事儿?”   宣帝不由得停了笔,春鸿摇了摇头:   “奴才瞧着华秋面上并无急色,倒是手上提着食盒。”   “哦?让她进来。”   宣帝微扬眉梢,难   道是卿卿学会争宠了?   华秋还是头一次来乾安殿,不过她倒不似其他初来的宫人那般战战兢兢,这会儿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奴婢给圣上请安,奴婢奉娘娘之命,为圣上送一道芙蓉糕。”   宣帝示意春鸿接过来,这才笑着道:   “你家娘娘只让你送点心过来,可有说什么?”   “娘娘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宫后吃了这芙蓉糕,说圣上应当会喜欢,这才让奴婢又请御膳房做了一道。”   华秋按姜曦的指点,如是说着,宣帝听罢,面上笑容一时变得更盛,等验过了毒,宣帝直接当着华秋的面儿吃了一整块:   “确实不错,玥嫔有心了。春鸿,去取之前阳州巡抚进献的乌砚让华秋带回去,玥嫔喜欢写写画画,这个,她会喜欢的。”   这乌砚宣帝当时见了便觉得姜曦会喜欢,只不过当时宣帝想赏姜曦的东西太多了,这乌砚不似金银珠宝华贵,宣帝犹豫再三,没有放进去。   但方才,宣帝吃着芙蓉糕,不由想起这事,一盘普通的芙蓉糕,他都用的很香,若是玥嫔知道自己与她一样的想法,应当也会因为乌砚而开心。   华秋携乌砚回到了朱华宫,进了飞琼斋的门后,面上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娘娘,幸不辱命!这是圣上赐给您的乌砚。”   姜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放在书房,稍后我要用。”   “娘娘不再歇歇,这一路舟车劳顿,您便是一时心喜,也可缓着来,仔细累着了。”   “华秋,见之爱不释手,方才是真心喜爱。”   姜曦指着乌砚如是说着:   “乌砚便是芙蓉糕,圣上如何对我的芙蓉糕,我便也应当如何对圣上的乌砚。”   华秋听到这里,隐隐有些明悟:   “奴婢这就去准备。”   姜曦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又喝了一盏浓茶,觉得提起了些精神,这才朝书房而去。   是夜,朱华宫中灯火通明,宫人们都尽职的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小方子远远瞧见了宣帝,正要上前行礼,便见宣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家娘娘在做什么?”   “哟,奴才一直在外头守着,倒是不知里头的情形。”   小方子有些为难的说着,绞尽脑汁,这才道:   “只是,奴才听说娘娘今个晌午后,便一直在书房,平日里也不见娘娘在书房待那么久,真让人担心娘娘累坏了身子。”   “确实不像话,她一个小女娘,这般刻苦作甚,又不需要考科举!”   “是啊是……”   宣帝直接将小方子拨到一旁,小方子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春鸿扶了一把,忍不住提点道:   “你啊你,以前看你也是机灵的,今个你怎么没看出来,圣上那是怪玥嫔娘娘吗?   也就是你是玥嫔娘娘身边的老人了,圣上不忍玥嫔娘娘伤心这才没有处置了你。”   小方子缩了缩脖子,讪笑道:   “那,那我我没法子,圣上出口问话,难道我还能驳了圣上吗?”   “笨,闭嘴不会啊?”   春鸿摇了摇头,扬长离去,小方子揉了揉自己差点儿闪了的腰,这才轻轻哼着歌儿去一旁守着了。   飞琼斋书房中,姜曦正笔走龙蛇,她站在案前,神情认真,仿佛是在做着什么重要的事儿。   “卿卿在做什么?”   宣帝悄没声的走进来,吓得姜曦一个哆嗦,手中的笔都不由得歪了,她忙用宣纸盖住自己方才写的东西:   “圣上,圣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让朕瞧瞧,卿卿在写什么?”   宣帝说着,就要掀开上头盖着的宣纸,姜曦连忙拦住:   “圣上,别,哎呦——”   宣帝连姜曦面露痛苦之色,连忙扶住姜曦:   “卿卿这是怎么了?”   “妾,妾腿麻了,腰也疼,圣上扶妾去外间歇歇吧。”   姜曦仰头看着宣帝,凤眸晶亮,宣帝本要一口答应,却不想看到了桌上的宣纸,他只道:   “朕给卿卿揉揉就好了。”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摩挲着女娘纤细的腰肢:   “今个可是朕头一次吃到卿卿送来的点心,很甜,朕很喜欢。”   宣帝一手撑着姜曦,姜曦索性整个人都靠在宣帝的身上,许是被按的舒服了,她惬意的眯了眯眼:   “圣上的乌砚,妾也很喜欢。”   “朕看出来了,但卿卿以后也不能不顾及身子,若是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妾心里有数,圣上,再重一些。”   宣帝一愣,随后失笑,低头轻轻咬着姜曦的耳垂,吻过她细长的脖颈,这才道:   “卿卿若是以后在榻上也这般诚实就好了。”   “圣上!”   姜曦立时瞪大了眼,脸颊涨红着想要离去,却不想宣帝狠狠捏了一把姜曦的腿根,姜曦不由惊呼一声,若非姜曦看着宣帝,怕是整个人都要坐在地上了。   “卿卿,腿不麻了?”   “圣上,圣上怎,怎可如此!”   姜曦支吾着就要推开宣帝,下一刻,宣帝直接眼疾手快的抽出了镇纸下的宣纸:   ‘……松骨兰韵人人羡,古来几人魂留芳?’   几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不过行笔间还有些许生涩:   “卿卿这是仿朕的诗,又仿朕的字啊!”   宣帝不由感叹的说着,姜曦抢夺无果后,只闷声不语,听了宣帝这话,才辩驳道:   “妾才不是!”   “那卿卿这是作甚?”   “妾,妾自己看不行吗?!”   姜曦脸颊通红,宣帝难得看到姜曦这般模样,他先是一愣,随后笑道:   “奥,朕知道了!卿卿这是想朕了!”   “圣上还给妾!”   姜曦便要伸手去拿,宣帝直接高高举起,姜曦纵使身材高挑,可也比宣帝低不少,除非她蹦起来去够,但那非淑女所为。   这会儿,宣帝只好整以暇的看着,还抖了抖手里的宣纸:   “卿卿来拿,拿到了就是卿卿的。”   姜曦直勾勾看着宣帝,随后她真的跳起来,可却是双臂攀住宣帝的脖子,双腿夹着宣帝的腰。   宣帝手忙脚乱的托着姜曦,没好气道:   “也不怕摔了你!”   “圣上舍得吗?妾才不怕!”   姜曦笑靥如花,直接凑上去吻住了宣帝那张净会气人的嘴,宣帝都快被姜曦那过于凶狠到几乎要吞吃了他舌头的吻吓到了,几次想要趁着缓气分开说些什么,可是女娘实在缠人的紧。   她的手臂,她的双腿,如同藤蔓一般柔软,让人生怕伤到了她,不舍得使力。   可偏偏女娘的吻又凶狠霸道,连二人唇齿相依间的气息都要尽数夺去,可是却又无端带着几分甜蜜,宣帝从原本的抗拒,渐渐沉沦。   却没有发现,原本攀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已经悄悄松开,朝下边摸去。   而原本夹着自己腰的双腿也缓缓滑了下去——   “圣上,妾拿到了!”   姜曦笑眯眯的扬了扬手中的宣纸,随后轻轻一推,宣帝一个不防便歪倒在案上,而方才的女娘这会儿却已经三两步快走到了外间。   宣帝忍不住抹了把脸:   “见鬼了,朕还不如一个小小女娘了?!”   “卿卿别跑,敢忽悠朕,你还是天下头一个!”   宣帝也几步追了上去,直接从身后将女娘抱住,此事的飞琼斋中,早   就识趣的没有了宫人。   姜曦咯咯笑着,整个人几乎站不稳,索性直接勾着宣帝的肩,又要故技重施,宣帝皱眉一巴掌拍在了姜曦的屁股上:   “还跳,朕要是接不住,不得摔了?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朕看你以后怎么好意思见人!”   随后,宣帝这才将姜曦直接抱进了内室,姜曦手肘撑着床榻,仰起脸,眸子蒙着一层雾气:   “那圣上可得帮妾遮掩?”   “朕才不!”   “那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圣上连一个女娘都抱不住了?”   “你这妮子,口舌倒是伶俐!”   姜曦闻言,眨了眨眼,看着宣帝的唇,轻语:   “这事儿,圣上您应当早便深有体会才对。”   宣帝呼吸一重,下一刻,只听一声裂帛声响起,不等女娘呼出来,宣帝便堵住了女娘的嘴。   原本平整的宣纸被抓的皱皱巴巴,汗水洇湿了墨字,最后,这张宣纸才不堪重负的被主人从榻上丢了下来。   翌日,姜曦难得的起晚了,等她睁开眼,宣帝已经穿好了衣裳,正笑看着姜曦:   “卿卿醒了?朕已经让人去给贵妃传话,免你今日请安。”   “那怎么行!华秋也真是的,这可是皇贵妃首次诏众妃请安,妾如何能不去?”   姜曦说着,便要挣扎起来,可是腰间的酸软让她又重重的倒了回去。   “嘶——”   “没事吧?”   宣帝忙过来看了看,连姜曦只是腰肢酸软,他这才不由闷笑一声:   “往日怜惜你,偏你昨个非要招朕,吃到苦头了吧?”   “那也是昨日妾出力更多!”   姜曦振振有词,宣帝站直了身子,轻哼一声:   “也罢,左右腰疼的不是朕!”   宣帝说完,让姜曦安静躺着,这才朝朱华宫外走去,只是临上御辇前,宣帝一个脚软,好悬被春鸿扶住,这才没有丢了丑。   “圣上,您这是……”   “朕无事。”   宣帝嘴硬的上了御辇,走了。   而等宣帝走后,姜曦这才慢慢下了榻,让华秋为自己梳妆。   等一切收拾停当,姜曦这才道:   “几时了?”   “回娘娘,已经辰时一刻了。”   “茯苓姐呢?”   “纯妃娘娘今日遣人来请姜才人同去请安。”   姜曦勾了勾唇:   “纯妃娘娘心细,怕是你昨日去她那里打听,被她察觉出了什么。”   不过,这也让她能少费些神。   “传辇,去请安。”   姜曦淡声吩咐着。   长宁宫内,皇贵妃难得的低气压,她看着乾安殿的太监:   “你方才说,圣上免了玥嫔的请安?”   皇贵妃初听这个消息,只觉得荒谬至极,明明圣上他在揽云园那么贴心的陪伴自己,怎么回了宫,他又变卦?!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玥嫔娘娘昨日承宠累着了,故而圣上派奴才来向您告假。”   “啧,跟谁没有侍过寝似的,玥嫔破瓜之时也不见她怠慢了请安,现在倒是开始拿乔!”   玉嫔忍不住开了口,宁德妃瞪了她一眼,没有多言,可皇贵妃却因为玉嫔这话一下子胸口仿佛燃了把火。   魏嫔也轻轻道:   “昨个,朱华宫听说叫了四五次水……”   许嫔不由看了一眼魏嫔:   “哟,魏嫔这耳朵可真灵,大半个宫的事儿,你这就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   魏嫔有些恼了,许嫔这蠢货竟向着玥嫔说话!   许嫔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声: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魏嫔你手眼通天,我和朱华宫隔了一条宫道都不知道的事儿你都知道,凭什么?”   魏嫔:“……”   许家怎么养出来的这蠢货?!!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去复命吧!”   皇贵妃一字一句的说着,可那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太监离去,皇贵妃环视众人,冷冷道:   “玥嫔既累了,就让她睡,等她什么时候睡醒了,知道请安了,尔等什么时候回去。”   “何人有意见?”   宁德妃笑着道:   “在宫里也无趣,还是姐姐这里能和姐妹们说说话,还能有些趣儿。”   宁德妃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   “皇贵妃娘娘,妾来迟了,万望莫怪。”   皇贵妃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沙漏,正是,辰时三刻。 第69章   姜曦华服美衣,翩然而至,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从容不迫的看向上首的皇贵妃。   皇贵妃看着姜曦芙颊微粉,双眸晶亮,一看就气色极好的模样,皮笑肉不笑道:   “原来玥嫔心里还记挂着本宫啊。”   姜曦笑笑道:   “皇贵妃娘娘这便是冤煞妾了,皇贵妃威仪,妾时时铭记在心,片刻不敢忘。”   皇贵妃看着姜曦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得捏着鼻子让她先入座,姜曦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坐,这才启唇一笑:   “说起来,今日姐妹们怎么来的这么早?我这紧赶慢赶,都赶不及大家啊。”   皇贵妃一听姜曦这话,就要喝止,却不想纯妃好奇开口:   “玥嫔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妹们可是在这儿坐了半个时辰了。”   “什么?”   姜曦眸中难掩惊讶的看向皇贵妃:   “可是,昨日皇贵妃娘娘遣人来告诉妾,今日辰时三刻前来请安。”   皇贵妃面色微冷,一旁的宁德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玥嫔这意思是皇贵妃针对你不成?圣上宠爱你,皇贵妃一向贤德,岂会做下这等下作之事?”   宁德妃将“下作”二字念的极重,皇贵妃直接一拍椅臂,怒声道:   “来人!将昨日去朱华宫传话的奴才拉上来!”   皇贵妃这话一出,宁德妃只是嘲讽的扯了扯嘴角,转眼便对上的姜曦含笑的眼,她撇了撇嘴,不再看姜曦。   姜曦知道宁德妃此时开口,并不是要与自己交好,若今日是她被皇贵妃问责,她定然也不吝落井下石。   不过,还真是要谢宁德妃推的这一把!   不多时,朝月带着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郑昭仪看了一眼,不由道:   “怎么这宫女这般眼生?”   朝月笑吟吟道:   “好叫郑昭仪知道,昨个皇贵妃娘娘回来后有些疲惫,奴婢等要贴身服侍皇贵妃娘娘,这才遣了这些小丫头出去,谁承想,丫头年岁小,办事不得力。”   朝月三言两语便将宁德妃抨击皇贵妃不贤德的话扭转为底下人办事不利,皇贵妃这才气顺:   “说吧,你怎么给玥嫔说的?”   小宫女战战兢兢道:   “奴婢,奴婢告知玥嫔娘娘,今日,今日辰时过来请安!”   小宫女说完便低下了头,皇贵妃这才装作不解的看向姜曦:   “玥嫔,你怎么说?”   姜曦还没有开口,华秋便直接在一旁跪了下来:   “昨日这宫女来传话,乃是奴婢接令,却不想其朝令夕改,奴婢愿与其同入监正楼,三十六道刑罚走下来,其言方可知真假!”   华秋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静,便是姜曦都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但她没有开口。   这时还不是她开口的时候。   王对王,兵对兵,华秋的话,让方才朝月扭转的情势再度转向,皇   贵妃眼神冰冷,可却不敢下令。   而那小宫女更是两股颤颤,偏偏这时郑昭仪还悠悠道:   “听说监正楼三十六刑十分残忍,好好一个人进去,血葫芦似的出来。   传闻能抗住六道刑罚之人已是世间难得,这么两个纤弱女娘若是进了监正楼,怕不是要不成人形了?”   郑昭仪这话一出,华秋面色未改,反倒是那小宫女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奴婢说实话!奴婢确实给玥嫔娘娘传话是辰时三刻请安,可是奴婢是听命为之,明思姐姐传话,传话让……”   小宫女话还没有说完,皇贵妃直接呵斥道:   “来人!堵了她的嘴!本宫看分明是你听岔了话,还要随意攀咬!”   皇贵妃神色厌恶的看了一眼小宫女:   “让人重责她二十大板,发还北永巷!”   皇贵妃这话一出,小宫女拼命的挣扎着,可还是被拖了下去,随后外面便响起了小宫女的哭喊声。   李才人被吓得面色苍白,郑昭仪看了一眼李才人,开口道:   “皇贵妃娘娘,大早上的便见了血,只怕不妥吧?”   “郑昭仪,你今日的话有些密了!那宫女差点儿让本宫与玥嫔失和,留她一条贱命已是恩典,玥嫔,你说是吗?”   姜曦闻言,抬头看向皇贵妃,蹙了蹙眉:   “皇贵妃娘娘,那宫女是您宫中之人,妾岂能越俎代庖?”   姜曦这话一出,宁德妃又笑了:   “不错,皇贵妃娘娘御下不严,怎么还要让玥嫔替你揪出这祸害之人?”   “德妃!你放肆!”   宁德妃立刻请罪,可是皇贵妃看着宁德妃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只能呵斥一通,却不能多做什么。   等宁德妃重新入座后,皇贵妃这才看向姜曦:   “玥嫔,你入宫数月便得嫔位,乃新妃之表率,本宫望你能时刻谨记后妃之责,早早为圣上开枝散叶才是。”   “妾谨遵皇贵妃娘娘教诲。”   姜曦恭敬应下,皇贵妃见无法从姜曦身上挑出错来,索性看向华秋:   “你这宫女倒是护主,但,着实有些胆大妄为了!上位不言却冒然开口,此乃大不敬,按宫规需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皇贵妃娘娘此言恕妾不能苟同,方才您那宫女出言不妥有二,其一:污妾口出诳语,此为以下犯上;其二伤及上位和气,此为不忠不义。   华秋护主心切,不惜以损自身而迫其吐口,如此忠义之士,请皇贵妃娘娘恕妾不能坐视其被责罚,若要罚,妾请替之。”   姜曦说罢,起身拾衣跪下,背脊挺直,双目炯炯有神,看着皇贵妃的方向,便是皇贵妃这会儿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这玥嫔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她的宫女是不忠不义,玥嫔的便是忠义之士,那她非要罚一个忠义之士,她成什么了?!   可偏偏,这玥嫔字字句句皆是大义,更是毫无破绽,皇贵妃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挤出一个笑脸:   “玥嫔这是说什么话?是本宫方才想岔了,你这宫女,还不扶你主子起来?”   姜曦未动,只是垂眸道:   “皇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认华秋忠心护主了?那敢问娘娘,如此忠心之仆,可应嘉奖?”   “玥嫔,你!”   皇贵妃就要拍案而起,可最后她还是忍了下来:   “本宫这根白玉簪,便赏你这宫女了。白璧无瑕,可配忠义之士,玥嫔你意下如何?”   姜曦从善如流的被华秋扶起,然后看向华秋:   “华秋,还不谢恩?”   华秋立刻大声谢恩,随后这才膝行上前,伸出双手:   “奴婢,谢皇贵妃娘娘赏赐!”   皇贵妃冷笑着将簪子放在华秋掌心,可却没有撒手:   “华秋是吧?玉簪贵重,恐一着不慎,粉身碎骨,你可要珍重才是!”   “奴婢定将其护好,不负皇贵妃娘娘赏赐之心。”   华秋这话一出,皇贵妃的脸色直接青了,等华秋归位后,她直接叫了散。   出了长宁宫,姜曦和纯妃一同坐着辇子,纯妃都不由笑着道:   “皇贵妃这一次也是输急眼了,竟连华秋都要计较,倒也不怕被人耻笑失了身份。”   “今日本是皇贵妃的风光之日,却被我搅了,她一时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姜曦轻飘飘的说着,纯妃这才忍不住摇了摇头,皇贵妃气又如何?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既想要引玥嫔入套,却只肯舍下一个小宫女来换,既看低了玥嫔,也高估了自己,倒是难怪此番她会折戟。   等回了朱华宫,一进门,华秋便跪了下来:   “娘娘,奴婢自作主张,请您责罚。”   华秋认错态度极好,但姜曦并未第一时间开口,只是等过了一刻钟,她这才慢慢道:   “你今日受惊了,回去歇着吧。”   华秋闻言,心中一慌,她宁愿娘娘呵斥打骂,也不愿娘娘这么待她。   “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不敢了。娘娘,您别不要奴婢!”   华秋膝行着过去,跪在姜曦脚边,却只敢抓着姜曦的裙角,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姜曦看了一眼华秋,淡淡道:   “你说话伶俐,是你的本事,可是却不是你以卵击石的理由。你确实吓住了那宫女,可却没想过,若是皇贵妃不顾及声名,非要将你二人投入监正楼,让你二人一同赴死,你又当如何?”   “奴婢……”   华秋鬓角沁出汗水,姜曦神色清冷,垂眸抿了一口茶水:   “不必多言,你是我身边最信重之人,往日倒也不见你这般冲动,好好想想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华秋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认真的想了想,这才脸色微变:   “是锦香!锦香说,娘娘此番与皇贵妃对垒,只怕不能轻易取胜,若是,若是有人能在关键时候推波助澜,方可,方可大胜。”   “让锦香进来。”   姜曦放下茶碗,又抬头看了一眼华秋:   “先擦了眼泪再去。”   “是,娘娘。”   华秋狠狠的擦了眼泪,直擦了眼皮都红了,这才缓缓爬了起来,朝外走去。   片刻后,锦香跟着华秋走了进来,姜曦头也没抬:   “华秋,你先出去,关上门。”   华秋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锦香听到门“吱呀”一声合上,直接跪下下来。   姜曦没理,手里翻着佛经,等看的心绪平静,她这才抬起头:   “什么时候了。”   “回娘娘,已经巳时四刻了。”   锦香恭敬的说着,姜曦又道:   “那你跪了多久?”   “娘娘,已有半个时辰了。”   “怪本宫吗?”   姜曦将书放在一旁,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水让她不由皱了皱眉。   “奴婢不怪。”   锦香如是说着,随后欲言又止,道:   “娘娘生气,奴婢可以再跪,但还请娘娘传人来为娘娘换了茶水,凉茶伤身。”   “听起来,你倒是很关心本宫了。”   姜曦似笑非笑,锦香低着头:   “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关心娘娘,任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会开口,奴婢不敢擅专。”   “哦?那你可知若是今日华秋回不来,我朱华宫要失了多大的颜面?”   锦香抿了抿唇,没有开口,姜曦也没有多说:   “你主意太大了,朱华宫留不住你,你走吧。”   “奴婢是为了娘娘!皇贵妃晋位,初次请安必会用娘娘立威,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啊娘娘!”   锦香说完,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姜曦看着她的发定,沉默片刻:   “我从不怀疑你对我的忠心。”   还不等锦香高兴,姜曦便继续道:   “但若我不曾记错,你初来乍到,是华香亲力亲为,指点教导,她与你有半师之谊,我可曾说错?”   锦香已经有些明白姜曦震怒的原因,她俯首道:   “娘娘没有说错,是奴婢想差了。”   她自诩聪慧,宫女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便是华秋也不过是因为资历也压自己一头,若是没有华秋,她便是主子身边最亲近之人。   “你很聪明,做宫女是委屈你了。”   姜曦这话一出,锦香先是一愣,随后立刻邦邦邦的磕起了头:   “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以后不敢了,求娘娘您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你怕什么?我并非手段血腥之人,你觉得我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你可以去别处,我自不会拦了你的青云路。”   姜曦面上波澜不兴的说着,可是锦香都   快要急哭了:   “奴婢只认娘娘一个主子!”   姜曦定定的看着锦香,半晌,这才轻轻一叹:   “我知道你骨子里有傲气,但你既然要在我这里,便要守着我的规矩。   朱华宫上下,只可对外,不可对内,这一次,你是初犯,本宫可以饶你一次,但自今日起,你便跟在华秋身后做事吧。”   锦香清楚的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她再跟着华秋,无异于羊入虎口,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   “奴婢谨遵娘娘之命!”   “好了,起来吧。”   锦香缓缓爬了起来,红着眼睛,看着姜曦:   “那奴婢去给娘娘换茶水。”   姜曦微微颔首,锦香这才提着茶壶走了出去,而华秋正守在门口,二人一对视,锦香弯下腰,苦涩道:   “华秋姐姐,此番是我错了,你若要打要罚,我绝无二话,烦请姐姐稍后,我为娘娘送一壶茶。”   锦香去茶水房提了茶水,给姜曦送了进去,出来的时候,华秋还在原地等她。   锦香见状便要跪下,可却被华秋托着了手臂,怎么也跪不下去,她不由疑惑的看着华秋,华秋只是冷冷道:   “你是想给娘娘丢人吗?”   “我没有!”   华秋叫来了彩云守着,直接拉着锦香回了自己的屋子,一进门,华秋直接甩了锦香一巴掌:   “我打你,你可有怨言?”   锦香摇了摇头:   “没有,是我想岔了。”   “没有最好,有我也不在乎,你以后有什么招只管使,我都接着!”   华秋素来好性儿,这还是她头一次发脾气,锦香心中苦笑,但也忙道:   “娘娘已经教过我了,我以后绝不对会咱们的人下手了,今日差点儿害了华秋姐姐,姐姐不解气,再打我几巴掌也是使得的。”   华秋不由一顿,冷冷道:   “打你?打你顶什么用?娘娘本不需要向皇贵妃行跪礼,今日娘娘跪在我身旁的时候,你可知我心里有多难受?”   “你若是想要这大宫女的位置,凭本事来,再做这种肮脏事儿,我定不饶你!”   “是,我记下了。”   锦香的声音都轻了几分,随后见华秋要出去,她也连忙要跟上,华秋步子顿住,神色厌恶的看着锦香:   “你跟着我作甚?”   “娘娘说,以后让我跟着华秋姐姐做事,我,我稍后收拾了铺盖搬到姐姐屋子里可好?”   锦香试探的说着,华秋别了她一眼:   “不必,没得让人觉得我欺负了你!”   “别跟着了,去茶水房煮个鸡蛋滚滚,莫给娘娘丢脸。”   华秋回到了门口,她刚站定,便会被姜曦给唤了进去:   “华秋备辇,去勤政殿。”   “是,娘娘。”   华秋说着就要退出去,却又想起什么,顿住步子:   “可是娘娘,这会儿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还未曾蹭过圣上的御膳,今日我想去尝尝。”   姜曦笑着说着,华秋这才退出去安排。   不过片刻,姜曦换了一身衣裳,发饰却是简单,只松松的挽了两个发髻,一高一低,发间插着那根栀子簪,自有一股风流慵懒之态。   辇子一路徐行,等姜曦到了勤政殿的时候,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   春鸿在殿外犹犹豫豫,要进不进,冷不丁远远看到了姜曦,不由大喜:   “娘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本宫有事求见圣上,倒是方才见公公在殿外犹豫彷徨,可是有什么事?”   姜曦笑吟吟的说着,春鸿不由苦了脸:   “娘娘来的不巧,圣上这会儿在里头正不爽呢,奴才想请圣上用膳,都还未寻到空子。”   “竟是如此?那还请公公为本宫通禀一声。”   春鸿没想到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曦还执意要进去,但也不敢耽搁,朝殿内走去。   却不想刚走到一半,宣帝就直接唤了起来:   “春鸿!春鸿何在?!”   春鸿马不停蹄的小跑进去,一进门,宣帝便将一沓折子丢了过来,春鸿不敢躲,被砸了个正着:   “好啊你,你在门口当差,来的这么晚,连你这狗奴才都敢如此怠慢朕?!”   春鸿只觉得额角有血缓缓淌下,但也不敢擦,只跪下道:   “圣上息怒,奴才知错,圣上……”   话音未落,姜曦走了进来,蹲身将折子一本一本的捡了起来,这才笑着捧到宣帝案前:   “妾给圣上请安,未诏而入,请圣上责罚。”   “那你还敢进来?”   宣帝冷哼一声,却没有发作,反而一屁股坐了下去,姜曦只是笑了笑:   “妾想见圣上,若是这会儿不进来,怕是待会圣上就不许妾进来了。”   姜曦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春鸿:   “妾方才远远便瞧见春鸿公公一直在殿外守着,听闻他自幼时便跟随圣上,倒也是勤勉,此番虽不知他如何触怒圣上,但妾也想给圣上求求情,饶过春鸿公公这次可好?”   宣帝闻言,也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少时,几次险境都是春鸿秋蓬二人护着,面色和缓,不由看向春鸿额角的血迹:   “你先去太医院治伤。”   春鸿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宣帝这才看向姜曦,目光如炬:   “玥嫔,你为朕身边的近侍说话,也不怕朕疑心你收买人心?”   “圣上能问出来,定然是不疑的。”   宣帝一噎,旋即便见姜曦笑嘻嘻道:   “况且,妾这也是不想圣上之后生了悔意嘛!”   “朕何悔之有?”   宣帝硬气的说着,姜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圣上浑身上下两处最硬,妾方才可是看到您心疼春鸿公公了。”   “你,你这妮子!怎么说话这般荤素不忌!”   姜曦闻言,不解的看着宣帝:   “妾是说,圣上您身上的骨头硬,嘴巴也硬,圣上想哪儿去了?”   宣帝顿时一阵羞恼,正要训斥,便见姜曦绕过案几,柔柔的依偎进宣帝的怀里,宣帝直接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很不是不满道:   “那玥嫔的意思是,朕别的地方不硬了?”   “硬,圣上的脾气硬,气节也硬,还有什么……妾得好好想想。”   姜曦眼珠子一转,宣帝吐了一口气,那股子火气也不知不觉的消散了:   “啧,看来卿卿记性不好,今个朕必让卿卿刻、骨、铭、心!”   宣帝一字一句的说着,姜曦也没在怕的,但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手指在宣帝的胸口画着圈:   “哼,圣上真坏!妾一片好意,圣上就这么吓唬妾!”   “你哪来的的一片好意!”   宣帝也不松口,姜曦微扬了脖颈,露出一片腻白的脖颈,白的晃眼:   “世人皆对外人斯文有礼,对家人恶语相向,殊不知恶语伤人六月寒,碎了的瓷器便是修好也不会恢复如初。   妾若是不进来,春鸿公公又不敢驳了圣上的话,圣上盛怒之下,会如何对春鸿公公?”   姜曦抬眼看向不做声的宣帝,轻轻道:   “反正,圣上就当妾侍宠生娇一次如何?总不能真让妾看着您与忠仆生了嫌隙。”   “哼,听起来你倒真是一片好意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卿卿今日因何来此?”   宣帝索性直接看向姜曦,倒是没有再提方才之事,姜曦摸了摸肚子,垮下脸:   “圣上,妾饿了。妾还没有用午膳呢!”   “该!这都什么点儿了?”   “是啊,这都什么点儿了,圣上还没有用午膳……”   姜曦幽幽一叹,大哥不笑二哥,宣帝也不由默了默:   “来人!传膳!” 第70章   宣帝下令传膳,一众太监们这才如蒙大赦的松了一口气,若是饿着了圣上,以后太后娘娘怪罪起来,他们可吃罪不起!   不多时,勤政殿内摆了三桌   午膳,一桌主糕点羹汤,一桌主大菜热菜,一桌主小菜凉菜,远远便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坐下用膳,免得让人觉得朕苛待了你。”   宣帝冷哼一声,姜曦也没有推拒,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宣帝见状又哼了一声:   “你不喜鱼腥今日不进鱼肉了。”   “妾多谢圣上体贴!”   姜曦笑意盈盈的说着,宣帝颇有些不自在的收回了目光,这才开始用膳。   “这道八宝鸭子今日做的不错,你尝尝。”   最终,还是宣帝自己没忍住开了口,姜曦闻言也不由微微一笑:   “那妾可要好好尝尝。……嗯,这八宝鸭腴香四溢,汤汁鲜美,妾品着既有有笋,菌菇的清新,又有火腿、海米、干贝的咸香,但这里头又透着一种醇厚的滋味,妾一时还真品不出来。”   宣帝听着姜曦认真点评的模样,唇角不由带上了一抹笑,随后这才得意道:   “那是,此前御膳房这道鸭子做的美则美矣,可却多食总觉味厚,朕甚是不喜,便令御膳房总管改猪油为鸡油,如今品着倒是另有一番意趣。”   姜曦闻言,登时便知道是御膳房给宣帝戴的高帽,但她没有点破,反而震惊的看着宣帝:   “竟是如此!圣上文武双全也就罢了,怎么连这厨之一道也有涉猎?”   “区区小道罢了!”   宣帝很满意姜曦的震惊,一高兴又用了不少,等到帝妃二人用过膳,春鸿这时也提着一壶金花茯茶走了进来。   宣帝看了一眼春鸿,语气和软:   “你既受了伤,便回去歇两日,朕这里让其他人来也就是了。”   春鸿给两位主子添了茶水,这才忙跪下道:   “奴才并无大恙,伺候圣上才是顶顶重要的事,奴才……”   春鸿声音哽咽,正要陈情,宣帝看了一眼姜曦,摆了摆手:   “行了,你要伺候就留着,省得玥嫔要以为朕苛待了你,迫你与朕离心了。”   他与春鸿这十数年的情谊可不是虚的,哪里有玥嫔想的那般严重,不过,他今日心情好,给玥嫔一个面子。   春鸿这时也向姜曦行了一礼:   “多谢娘娘。”   “春鸿公公不必多礼。”   姜曦摇了摇头,随后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眼前一亮:   “这茶倒是不苦,回甘留香,圣上……”   姜曦看着宣帝,暗示意味很是明显,宣帝先是一愣,诧异极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人直接要东西要到自己头上。   “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一会儿让春鸿给你包上些带回去也就是了。”   宣帝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姜曦谢了恩,宣帝这才好奇道:   “往日不见卿卿,今日卿卿何故来此?莫要说什么你想朕的虚言,朕还不傻。”   姜曦弯了弯唇角,随后起身道:   “妾,来给圣上请罪。”   姜曦说着便要跪下,宣帝一把将她扶住,皱眉道:   “请罪,请哪门子罪?你坐着说。”   “这……那好吧。”   姜曦这才将请安之事和盘托出,宣帝闻言,并未第一时间开口,反而神色莫辨的沉思了一会儿,这才道:   “朕听着,卿卿这可不像是请罪,反而像是来给朕告状。”   姜曦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给宣帝倒了一杯茶水,巴巴看着宣帝:   “圣上,妾实在没法子了,您知道的,妾在这宫中能依靠的只有您了,皇贵妃娘娘不知为何这般待妾,妾实不知如何是好了。”   姜曦一面说着,一面眼中蓄起泪花,却迟迟不肯落下:   “皇贵妃副后之尊,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而妾身若飘萍,与皇贵妃娘娘更是一个天,一个地,今日不过小宫女的一句话,妾便差点儿违背宫规,来日,来日……妾实在害怕。”   姜曦说着,跪倒在地,伏在宣帝膝上痛哭起来,泪水很快便打湿了宣帝身上的布料,姜曦抽噎道:   “若是,若是圣上都不愿管妾,妾,妾只好去长宁宫外,跪,跪到皇贵妃娘娘消气了。”   宣帝一把将姜曦扯入自己怀里,用拇指拭去姜曦脸上的泪珠:   “好了,朕知道你委屈,莫哭了。这不是朕还在吗?皇贵妃……她便是那性子,等她生子后,便好了。”   姜曦本就知道皇贵妃这块骨头不好啃,这会儿也不意外宣帝这么说,当下只声音微微哽咽道:   “妾知道了,以后妾定会更加恭谨的侍奉皇贵妃娘娘,让皇贵妃娘娘早日对妾消了芥蒂。”   宣帝看着姜曦这般乖巧的模样,也不由得心生怜惜:   “卿卿放心,朕不会坐视你被她随意处置。”   姜曦扯了扯嘴角,没有抬起头,只是轻轻枕着宣帝的腿:   “其实妾也知道,皇贵妃娘娘是因为梁夫人的事情,心里对妾不爽,若是,若是惩治妾能让皇贵妃娘娘舒心,不伤及皇嗣,妾以后绝不反抗。”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面上神情顿住,可姜曦却没有看到,她继续道:   “皇嗣为重的道理,妾还是知道的,不过今日妾见皇贵妃娘娘时,长宁宫中药味甚浓,这皇嗣也才三月便要服用安胎之药,妾在民间还从未见过,想来也是皇贵妃娘娘有孕极为不易,妾以后不会再惹皇贵妃娘娘不喜了。”   姜曦说完,不再开口,对于宣帝的反应,她心里也有所揣测,况且……   姜曦想起方才自己拾起折子时,看到那上面的字眼:   梁夫人之丧,百官跪灵!   放眼望去,敢当得起百官跪灵的,唯有帝王龙驭宾天,区区一个相国夫人,怎敢当得起?!   随后,姜曦与宣帝度过了一段温馨时光,这才告退离去,等姜曦走后,宣帝看向春鸿:   “你去传太医院院首来见朕。”   “圣上,您忘了,从太医回京之时遇到走龙,现在还在病榻上。”   宣帝揉了揉额角:   “是朕昏了头了,那……”   宣帝犹豫了一下,春鸿小声道:   “从太医不在,便遣其子入太医院就职,如今小从太医已在太医院数月,想来也是虎父无犬子。”   “那便传他来见朕。”   宣帝一声令下,没过多久,从杞便来到了勤政殿,他还是头一次面圣,恭敬之余也有几分胆怯,一时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臣从杞,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免礼。”   宣帝让从杞上前为自己诊脉,起初从杞还有些紧张,但随后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看向宣帝,欲言又止。   “小从太医,有什么话,你大可直言,朕不会怪罪于你。”   从杞对这话很是存疑,但还是开口道:   “圣上龙体康健,只是,只是略有肾虚,还需要好生进补才是。”   “放肆!胡言乱语!朕怎么会肾虚!”   宣帝直接恼羞成怒,拍案而起,从杞默了默:   “圣上昨夜,行房五次。”   宣帝:“……”   “你,你,你竟敢,你竟敢……”   从杞头也没抬,又道:   “臣能解此症。”   “小从太医啊,你还跪着做什么?快快请起!春鸿,还不赐座上茶!”   宣帝面上露出笑容,招呼从杞坐下,从杞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道:   “臣观圣上此前留存在太医院的脉案,倒从未有此种情况,这样的脉相,臣,臣倒是只在新婚之夫身上看到过。”   从杞给宣帝扯了一个大旗,宣帝想起此前与姜曦的种种,也不由道:   “后宫诸妃,皆不如一人合朕心意,朕难免一时贪多。”   从杞面不改色:   “那这段时日还需圣上节制一二,一日不可超过两次。”   从杞保守的说着,宣帝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朕知道了。只是,往常请平安脉的太医倒是并未如小从太医你这么说。”   “男子多忌讳此事,圣上平日取用滋补之品甚多,并不容易显露出来,若非昨日……臣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   只是,凡疾症轻者如刮寒毛,凡疾症重者必剜血肉,若能使圣上龙体安康,臣虽死犹荣!”   从杞掷地有声的说着,宣帝看着他的目光一时激赏起来,随后他这才道:   “那小从太医,你说,妇人有孕三月便日日取用安胎之药,可会有损皇嗣。”   从杞不由沉默,宣帝直接道:   “你大可直言,朕恕你无罪!”   “敢问圣上可是指皇贵妃娘娘?”   “是又如何?”   “臣此前曾见孙太医抓过一次安胎药,此方的药量比寻常安胎药量足足翻了一倍,皇贵妃娘娘如今不过有孕初期,便用上如此重的安胎药,若是,若是再往后,臣,臣实不知该如何用药。”   从杞说完,起身叩拜了下来,而宣帝这时也不由得面露冷色,难不成是皇贵妃这一胎来的不正?   况且,如今宫中只有皇贵妃和李才人二人有孕,若是皇贵妃率先诞下皇子,皇长子落地即夭,那岂不是让整个皇室都成了天下人口中的笑话了?!   正在宣帝思索此事的时候,春鸿急急走了进来:   “圣上,长宁宫来人了,说皇贵妃娘娘请安后便身子不爽,这会儿已是腹痛难当!”   春鸿这话一出,心里也不由得担心起了姜曦,毕竟,若是皇贵妃当真龙胎有异,只怕要危及玥嫔娘娘了。   而宣帝听了春鸿此言,一时面色微冷:   “好,朕这就去瞧瞧她!”   “小从太医,你随朕走一遭吧。”   宣帝一声吩咐,从杞不敢不从,也忙道:   “臣领命。”   长宁宫中,皇贵妃痛苦的捂着肚子,朝月急的团团转:   “夕湘的安胎药还没有煮好吗?太医,太医来了吗?”   还不等宫人开口,只听春鸿高声唱道:   “圣上驾到——” 第71章   “奴婢给圣上……”   朝月话都没有说完,宣帝直接便打断了她:   “朕听闻皇贵妃身子不爽,正好小从太医方才正为朕诊脉,现下且让小从太医给皇贵妃瞧瞧!”   朝月不疑有他,连忙请从杞进去诊脉,从杞倒也没有含糊,诊过脉后,只见他给皇贵妃施了几针后,皇贵妃便痛色渐消。   这时,皇贵妃才注意到一旁的宣帝,她一时眼泪便涌了出来,伸出手来:   “圣上,圣上……”   宣帝纵使心中对于皇贵妃此番有孕起了疑心,可还是握住了皇贵妃的手:   “朕在这里,你不必害怕。”   皇贵妃紧紧攥着宣帝的手,泪如雨下,一旁的朝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还请圣上为娘娘做主,奴婢知道玥嫔娘娘深蒙圣眷,可她竟为了一个区区奴婢,威逼娘娘,娘娘为顾全大局,这才未曾发作……”   朝月说完,狠狠磕了几个头,皇贵妃立刻呵斥道:   “住口!这样话谁让你拿到圣上面前说!本宫身为皇贵妃,只要后宫姐妹一团和气,本宫就知足了!”   而宣帝闻言并未第一时间开口,他看向从杞:   “皇贵妃的胎像如何?”   从杞想了想,轻轻道:   “回圣上,皇贵妃娘娘应是这些日子一直腹部隐隐作痛,臣方才还嗅到了艾草味道,现下臣已经勉力为皇贵妃娘娘稳住龙胎。”   从杞这话说的很艺术,现下皇贵妃有孕不过三月,便需要勉力稳住龙胎,那等月份大了,又当如何?   宣帝听了从杞这话,沉默了一下,看向泪水涟涟的皇贵妃,用帕子轻柔的为她拭去眼泪,对上皇贵妃满是希冀的眼,他道:   “朕听闻你要后妃们日日来请安,只怕以你如今的身子要吃不消了。不若以后,还是如此前那般逢五请安即是。   至于你方才所言……你那宫女连话都传不了,自然该罚,玥嫔年岁轻,你莫与她计较,先好好给朕生个小皇子,嗯?”   宣帝还是头一次一气和皇贵妃说这么多,偏偏他语气温和,让人无法发作,可皇贵妃想要的岂是如此?   “圣上,玥嫔之事,妾与您一个想法,总不好让人笑话妾这个当娘的,还要个一个小丫头计较。   至于请安之事,这些年,圣上的身边人不多,故而规矩上疏忽太多了。   妾想着,以后圣上若是再进新人,总不好再被新人看了笑话不是?”   皇贵妃笑着说着,可是配上她那苍白的神情,不难看出她的勉力支撑,宣帝一时眼神微凉:   “好,那便如皇贵妃所言。”   宣帝说完,又与皇贵妃温存片刻,这才离去。   “皇贵妃究竟如何了?”   宫道上,宣帝和从杞一前一后的走着,从杞低头道:   “回圣上,皇贵妃娘娘的脉相有些奇怪,臣这些日子整理先帝时期的脉案,只觉得二者似有相同之处。”   “先帝时期……”   宣帝喃喃着,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容阳王的事?”   容阳王乃是先帝第五子,及冠之年而亡,他临死前还记挂着他的母妃,直到那位妃子被宫人揭露她为了固宠,用了民间偏方,这才使得真相大白于天下。   可那时容阳王已死,先帝也不舍得其母也随之丧命,只冷了她,等到宣帝继位后没多久,她便以为子祈福的名义,去往雷恩寺祈福。   “臣只是略有猜测。”   从杞谨慎的回答着,而宣帝则深深看了一眼从杞,太医的话,从来都是有所保留,却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的。   而这小从太医能这么说,只怕他已经有**成的把握。   “助孕方,朕记得,现下照看皇贵妃的胎像的便是孙太医,当初……也是孙太医一直照看容阳王。”   从杞没有开口,宣帝也没有多言,而是径直朝前走去,只是他的背影却在一瞬间变得孤寂萧瑟起来。   与此同时,景和宫中,宁德妃正靠在贵妃榻上,修长晶莹的长甲正不疾不徐的剥着石榴,石榴鲜红,越发显得她十指纤纤若细葱,盈盈一弯雕白玉。   “娘娘,皇贵妃那便已经遣人去请圣上了。”   宁德妃弯了弯唇,狭长的眼尾勾起,丹唇轻启,将一粒石榴含了进去: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气。”   云烟半跪在一旁,轻轻给宁德妃捶着腿:   “可皇贵妃有子,这一次,玥嫔怕是要遭了。”   宁德妃闻言,抬起了云烟的下巴:   “云烟啊云烟,你跟在我什么这么久,怎么眼光也不长进一些?”   云烟讪讪的看了一眼宁德妃:   “若无娘娘,奴婢还在花园里做洒扫了,哪里需要想这些事儿?”   “啧。”   宁德妃啧了啧舌:   “也罢,有我在,倒也不怕什么。只是,你方才那话,便是看低玥嫔了。   她能数月封嫔,又岂是泛泛之辈?若我是皇贵妃,只将那两个宫女都下了监正楼,到时候死无对证,玥嫔又能如何?她啊,对皇贵妃的性子都是揣摩的透透的。”   “话虽如此,可是,玥嫔封嫔也是运气好吧……”   云烟小声的嘟囔着,宁德妃不由笑了:   “运气好?我从她们口中卑贱的宫女坐上妃位,多少人说我运气好,可是,云烟你说我真的运气好吗?”   宁德妃静静的看着云烟,那素日张扬肆意的面上一片淡然,安静的让人揪心。   “左不过,都是身不由己罢了。玥嫔,她比我心狠。”   最起码,她做不到让亲人赴险。   如果,她有家人的话。   “那娘娘的意思,玥嫔还会赢不成?”   云烟见事不好,连忙转移了话题,宁德妃摇了摇头:   “后宫之争,没有输赢。赢得了一时,又不一定能赢得了一世。圣上对皇贵妃的心思,便是我也不敢枉加揣度。   只不过,玥嫔身上,有我看不透的地方。她能引得圣上宠她这么久,这么多,又怎会束手待毙?”   宁德妃话音刚落,云波走了进来:   “娘娘,圣上从长宁宫离开了。”   “哦?圣上可有口谕   还是什么旨意?”   “并无。”   “那看来是玥嫔赢了。”   飞琼斋中,姜曦和茯苓坐在明间,茯苓正用小铜锤敲着今年的新核桃,面带忧色道:   “曦妹,今日你那般驳了皇贵妃的面子,只怕她轻易不会罢休。”   姜曦盘膝而坐,捧着茶水,笑着看向茯苓:   “茯苓姐莫忧,你尝尝这金花茯茶,滋味如何?”   “嗯……这味儿醇厚,又透着浓香,现下喝着倒是正好。”   姜曦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微微颔首:   “这茶喝着不苦,是我特意向圣上讨来的。做人嘛,也如这茶一样,为什么总想着先苦后甜?香的长久,醇厚绵长,才是顶顶好。”   “曦妹这话也有道理,可……这世间焉有这样的人?”   “那便当我做个梦嘛,总不能连做梦的勇气都没有吧?”   二人正玩笑着,华秋走了进来:   “娘娘,才人,圣上已经离开长宁宫,并未派遣宫人过来申饬娘娘。”   华秋说完,便低着头站在了一边,而茯苓这才瞪大了眼睛看着姜曦:   “按理来说,圣上在揽云园那么看重皇贵妃,总不能回来后便改了心思吧?”   “是不至于这样,可奈何有梁家为我推波助澜,今日局面大好,梁家居功至伟。”   姜曦笑笑,茯苓这下子更不解了:   “梁家怎么会做这样的糊涂事儿,曦妹,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   “梁夫人丧,百官跪灵。”   这八个字一出,茯苓手里的核桃都“当当当”的滚落下来,华秋连忙去捡了起来,茯苓回过神,咽了咽口水:   “他们,他们疯了吧?”   姜曦没有评价,也不需要评价,做主之人是圣上,而圣上此刻的所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茯苓平静了心情后,这才又取了核桃来敲,耳边是“咔嚓咔嚓”的核桃皮碎裂声,姜曦突然道:   “皇贵妃这一胎,怕是留不住。”   姜曦这话一出,茯苓立刻“哎呦”了一声,心疼的看着被敲出一个印子的黑檀木小几:   “曦妹,你怎么还突然出声吓人?好端端的桌子多了一个白印子,可惜……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姜曦看了一眼茯苓,淡淡道:   “皇贵妃的气色不对,一大早她宫里便煮着安胎药,她这一胎才几个月?”   茯苓闻言,略略一想,不由攥紧了掌心,担心的看着姜曦:   “那曦妹,皇贵妃不会嫁祸给你吧?”   “因为动气被我气的保不住龙嗣吗?那只怕是我二人两败俱伤,皇贵妃没有那么蠢。”   况且,这一胎对于皇贵妃和梁家都极为重要,皇贵妃不会轻易以此为借口对妃嫔出手。   茯苓这才微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小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也不知道皇贵妃明明胎像不好,为何还要这么折腾?”   “许是,为以后封后做准备吧。”   姜曦这话如同一个炸雷,让茯苓半晌都回不过神来,等她反应过来,这才咽了咽口水:   “曦妹是说,皇贵妃这一子必为太子?”   若是这样,曦妹怕是要遭了!   茯苓心里着急,可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姜曦给茯苓倒了一杯茶水:   “茯苓姐,喝茶,我说了,皇贵妃这一胎不大好。若是我没有猜错,她用了那助孕方。”   “什么?”   茯苓震惊的声音都不由得高了几度,姜曦无奈道:   “茯苓姐,你别激动。”   “不是,曦妹她这是图什么啊?”   “若是,不是皇贵妃自己主动要用的呢?”   姜曦的话直接让茯苓整个人都呆住了,但姜曦的推测也并非她想当然。   皇贵妃明明天生的难育体质,却能在一次侍寝后有孕,几乎可以与太阳从西边出来相提并论。   再退一步说,若是皇贵妃真的有孕,以她的吃穿用度,这一胎也不会在初期便要用药养着。   可偏偏皇贵妃用药养着不说,那药味也非寻常的安胎药,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体内的龙胎有异。   这一现象让姜曦不由得想起了从杞口中的助孕方,再加上皇贵妃对于腹中龙胎的看重不似作假,只怕……她这是在不知道的时候,便着了别人的道。   “不是皇贵妃主动要用的?那谁还能把手伸进长宁宫不成?”   茯苓疑惑的看向姜曦,姜曦摇了摇头,垂眸不语。   那能动手的人,可也不少。   一个下午,皇贵妃仗着有孕,意图打压玥嫔却反而无功而返的事儿几乎传遍了整个后宫。   而作为主人公之一的宣帝,此刻并未如以往那般在勤政殿忙碌,而是亲自来到了养怡宫。   “圣上来了?坐吧。”   太后含笑看着宣帝:   “这才几月过去,圣上如今倒也能沉得住气了。”   宣帝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   “母后,朕又不是几岁小儿……”   不过,宣帝想起自己在赏花宴后急吼吼的强逼太后让权,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太后没有在意宣帝的微恼,她看向刘嬷嬷,刘嬷嬷立刻会意端出了一个托盘:   “哀家一直在等圣上过来,以后,大渊便彻底交给圣上了。”   宣帝一怔,不知为何,他只觉得一种难言的压力,重重的压在了他的脊背上。   宣帝不由自主的起身,躬身道:   “多谢,母后成全。”   刘嬷嬷将托盘交给了春鸿,而太后亲手扶起了宣帝,母子二人从此前数年的剑拔弩张,到现在的和乐融融,饶是太后也不由得叹息一声:   “哀家知道圣上以前怨哀家不愿分权与你,可若是那时梁盛阳发难,我儿你又当如何?”   “母后,朕……”   宣帝想要辩解,太后只摇了摇头:   “知子莫如母,接下来哀家说的,圣上你要记住。莹莹已死,梁盛阳必定心绪大乱,如今皇贵妃这一胎,是他最后一道缰绳,这段时间,你务必要抓紧了。”   “可是母后,皇贵妃这一胎……”   “哀家知道。”   太后淡淡的说着,宣帝一愣:   “母后你知道?皇贵妃腹中之子,若好了也不过与容阳王一般,如何,如何能成我大渊太子?”   “难道圣上真有以梁氏女为后之心?”   太后诧异的看向宣帝,宣帝一噎,但随后回过味儿来:   “不对,母后,是您!皇贵妃腹中之子,是您……”   宣帝瞪大眼睛看着太后,不由失语,太后淡淡的点了点头:   “不错,是哀家。”   “梁氏一族狼子野心,梁氏女若有子,必将大渊不宁,天下不安!”   太后斩钉截铁的说着,她看向微微皱眉的宣帝:   “圣上这是觉得哀家心狠?”   宣帝连忙道:   “朕没有,只是,朕未曾想到,母后会,会……”   宣帝吞吞吐吐的说着,太后笑了笑: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圣上应当比哀家明白。”   “母后若是男儿,必定是一方枭雄。”   宣帝不由感叹的说着,太后只是勾了勾唇,这才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哀家跟圣上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接下来的日子,哀家预备去雷恩寺祈福。”   “母后,朕没有怪您,您所为都是为了朕,为了我大渊,若是老天要怪,也该朕与母后共担才对!”   宣帝急急的说着,太后抬头看着宣帝,欣慰道:   “圣上能这么说,哀家做这些已经值当了。不过圣上,哀家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接下来的路,还需圣上自己来走。   哀家所为,虽为天下大义,但也该去替故人祈福忏悔,否则哀家这余生怕是永无宁日。”   宣帝听了太后此言,这才明白太后为什么这么快便愿意让权给自己,他看着太后,眼眸微湿:   “母后若要去,朕这就让春鸿安排好一切,只是今年的年,朕还想要与母后一同过。”   太后没有点头,没有摇头,只是含笑看着宣帝:   “吾儿长大了。”   太后要去雷恩寺祈福,妃嫔们也不由得忙碌起来,以表孝心。   因着时间紧,众人只能做一些小玩意儿先给太后。   皇贵妃一人独占绣坊,这才为太后赶制出了一件黑狐皮斗篷,太后接过后,对她好一通夸赞,还看着皇贵妃已经微微显怀的肚子,笑道:   “看来明年,哀家也能抱上小孙孙了。”   皇贵妃害羞退下,其余妃嫔这才上前,几个妃位倒是都很舍得,很快便轮到了姜曦。   姜曦亲自动手,为太后绣制了一个袖笼,一个手炉罩,上面绣着松鹤常春的图案,可若是从旁斜看过去,那绣纹又拼出几个字眼:   ‘日月同辉,春秋不老’   太后接过袖笼,并未直接让刘嬷嬷搁置在一旁,反而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绣样:   “你这孩子倒是有巧思。”   “博您一笑,是妾的福分。”   姜曦笑着看着太后,太后微微颔首:   “好好伺候圣上,圣上疼你,你也要知福。”   “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这才让姜曦退去,可能让太后留姜曦说这么会儿话,其他妃嫔也不由得侧目。   圣上宠爱玥嫔也就罢了,怎么太后娘娘也偏着她?   可是,这会儿却无人敢说一二。   正当时,宣帝疾步走了回来:   “母后怎么也不等朕下朝!”   太后看向宣帝,笑了笑:   “哀家又不是不回来了,圣上不必着急。”   “这是母后第一次离宫,朕岂能不送?”   母子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刘嬷嬷则趁着这个空当将其余妃嫔献给太后的东西收拢一番。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太后这才坐上轿子,缓缓离去,宣帝则站在原地,目送太后离开。   深秋的风,泛着刺骨的寒,黄叶飘萍,更添几分萧瑟清冷。   姜曦早早起来,坐在梳妆台上闭目养神,稍后还要给皇贵妃请安,缓不得。   正在这时,华秋走进来道:   “娘娘,明思方才来传话,今日皇贵妃身子不爽,免了请安。”   “哦?”   “奴婢已经让人去探问其他宫中的情况了,娘娘可要再睡一会儿?”   “不必了,已经梳了头,纵使不出门,也不过少簪两朵花的事儿。”   锦香安安静静的替姜曦梳好了头发,等锦香梳完了头发,华秋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确定今日不去请安后,姜曦这才去了书房。   这段时日,宫里倒是难得的安静,可总让人觉得风雨欲来,姜曦一边练字,一边平复心情,等到一刻钟后,这才彻底进入了状态。   可却不想,不过两刻钟,华秋便轻轻的叩了门:   “娘娘,赵昭仪求见。”   姜曦动作一顿,将毛笔搁置一旁:   “快请。”   这是赵昭仪第二次来飞琼斋,上一次她是满怀怨愤来此,却不想被玥嫔娘娘开解。   而这一次,她仔细的看着屋里的摆设,入宫数月,她也不是曾经一无所知的乡间农女,堂中挂着的是吴大家的喜鹊闹梅图,看着便让人觉得欢喜。   其下两只粉彩花果宝瓶中各插着一支应景的宝石梅花,中间则是一座错金博山炉,散发着袅袅香气,使得人一进来,便觉得暖香扑鼻。   只听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响起,赵昭仪立刻循声看去,便见姜曦自那水晶帘后走来,她一身轻便的茄花紫常服,乌发堆云,大颗的珍珠点缀其中,娇美动人之余更添几分华贵。   “妾给玥嫔娘娘请安。”   姜曦脚下未停,边行边道: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赵昭仪等姜曦落坐后,这才坐下,可并未第一时间开口,姜曦看着她,笑了笑:   “赵昭仪今日登门,可是因为族中之事?”   赵昭仪闻言一下子呆住了,半晌这才道:   “娘娘,娘娘怎么知道?按理说,族里的事,应当只有妾知道……”   姜曦微微一笑:   “赵昭仪入宫后,并未与我亲近,我想能让赵昭仪走一趟的理由,只怕只有赵家了。”   赵昭仪有些窘迫,她被玥嫔娘娘劝住,以后却再不登门,听着着实有些忘恩负义。   “娘娘慧眼,妾,妾对不住娘娘。”   姜曦摇了摇头,她虽然点破了赵昭仪揣度之事,可也难免让赵昭仪每每想到此事,便觉得心中羞恼,不见自己倒也能理解。   况且,此前形势未明,姜赵两家还远远不到非要联合的时候。   赵昭仪见姜曦没有怪罪,这才继续道:   “族中说,这两日,朝上有些变动,妾有一族兄,正当年华,如今已在御林军任职数年,听闻此番御林军佥事因故被贬,族中想着娘娘您盛宠在身,意欲请您美言几句。”   赵昭仪说完,一旁的宫女直接打开了带来的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匣子黄金。   姜曦看了一眼那宫女:   “兹事体大,无关之人退去。”   姜曦这话一出,华秋便退了出去,还拉上了那宫女,那宫女本有些不愿,却不敢违背姜曦,只得跟了出去。   等门合上,赵昭仪立刻变了脸色,急急道:   “此事娘娘万万不可应下,赵家所图匪浅!” 第72章   姜曦低眉捧着热茶,淡淡道:   “赵昭仪不必着急,赵家的心思,我也能猜出几分。只怕今日之事,乃是投石问路吧?”   赵昭仪闻言这才冷静下来,庆幸道:   “娘娘心中有数就好,否则我若是愧对娘娘,怕是要余生不安了。”   “赵昭仪的心意,我记下了,以后可以常来走动走动,想来……赵家也是这般想的吧?”   “那不行!到时候,到时候赵家只怕要以妾为由头,更加变本加厉了。”   赵昭仪低低的说着,她入宫后便一直独来独往,那宫女是赵家派来的人,她数次听闻玥嫔娘娘与姐妹小聚,不是不心动的,可最终还是按耐住了。   她不愿再给旁人添了麻烦。   姜曦闻言,笑了笑:   “赵昭仪倒是好性儿。”   赵昭仪脸上露出一抹茫然,但姜曦并未多言,只道:   “不知赵昭仪可曾听赵家说过旁的?”   “对了,确有一事要报与娘娘,听闻宁安伯这段时日在族中选了几位郎君入府,赵家说,愿与娘娘相扶相持。”   “你以为如何?”   姜曦有些微惊爹娘会帮扶族中子弟,她家不过是姜氏一族的小小分支,从曾祖父那一辈便自主支分开,到了她爹这一代,若只有她一个女儿的话,也算是断了香火。   “妾以为不如何,赵家……妾说这话或许夹杂着私怨,可我爹本靠我娘的嫁妆起家,高中之后便厌弃我娘,逼她丧命,其人品不可尽信。”   赵昭仪维持着理智,这般说着,姜曦默了默,轻轻道:   “多谢了,这些年,你辛苦了。”   姜曦这话一出,赵昭仪眼圈一红,没有说话,但随后,姜曦又道:   “让那宫女进来吧,赵家的事儿,我应了。”   “娘娘!”   赵昭仪正要说什么,姜曦微微一笑:   “不过,此事还需赵昭仪与我演一场戏,如若……赵昭仪想要摆脱那些耳目的话。”   赵昭仪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不多时,姜曦扬声道:   “华秋,茶凉了,进来换一壶。”   华秋忙走了离开,赵昭仪的宫女也顺势跟了进来,下一刻,便见赵昭仪直接跪了下去,拉着姜曦的衣角:   “娘娘,求您帮帮妾吧!只要您肯说一句话的事儿,求求您了,以后妾定以您马首是瞻!”   姜曦一愣,她只是让赵昭仪哭求几句,没想到赵昭仪竟入戏这么深,但随后,姜曦连忙起身扶起了赵昭仪:   “你这是什么话?快起来!”   “娘娘不答应,妾便不起来了!”   赵昭仪簌簌落泪,杏仁眼哭的微红,姜曦为难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深吸一口气道:   “也罢,先说好了,我就只说一句话,成不成下次也不许来寻我了。”   赵昭仪还没有说话,那宫女便直接跪了下去道:   “娘娘能帮我们娘娘已是大恩大德!”   “哦?你这宫女倒是伶俐,你叫什么?”   “奴婢红梅。”   姜曦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梅花临霜傲雪,你这名儿可是名不副实。”   红梅没有说话,只当是姜曦将怨气撒在了自己头上,不过这玥嫔娘娘真是传闻中的好性儿,连撒气都这么不痛不痒。   之后,赵昭仪只如坐针毡般的在飞琼斋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去,红梅有些不忿,可却也知道是自己的主子失了颜面,这才急急离去。   还是大小姐,竟也这般上不得台面,若非二小姐不愿入宫,这样的荣华富贵哪里轮得到她?   等赵昭仪走后,华秋请示姜曦留下的那些   黄金该如何处置,姜曦随口道:   “就放在内室的桌上。”   “是。”   华秋有些不解,但没有多言,因着被搅了练字的兴致,姜曦索性也不进书房,只取了书来看。   白日的时间过的很快,天还没有完全黑的时候,宣帝便大步走了进来。   姜曦这会儿正在用膳,连忙就要起身行礼,宣帝按住了姜曦的肩膀:   “卿卿不忙,坐着吧。”   “圣上可有用膳?”   姜曦没有坐下,反而抬手为宣帝解开了斗篷,女娘温暖的指尖从宣帝的下巴滑过,痒痒的,宣帝不由得捉住了姜曦的手:   “都让你歇着了,这些奴才又不是死了。”   “妾想为圣上做点儿事儿不行呀?平日里又能见圣上几面,这会儿与圣上亲近一二圣上也不许,那妾……”   姜曦做势就要离开,宣帝长臂一勾,直接将姜曦反手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姜曦一头撞在宣帝的胸膛上,气的她又给了宣帝一个头槌:   “圣上这是做什么?!帮圣上更衣圣上您不乐意,真不帮了您也不乐意!”   姜曦红唇开合着,颇有几分喋喋不休的味道,宣帝直接捏起那白皙小巧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用姜曦发力,宣帝便已经自发的攻城略地,缠绵不休起来,等二人唇分之际,女娘的眼睛仿佛沾了露水般晶莹。   “很甜,有点糯米藕的味道……不过,还是朕的卿卿更甜。”   姜曦绷着脸没吭声,宣帝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   “又作怪,你前头怎么欺负朕的,忘了吗?”   “妾没有!”   宣帝挑了挑眉:   “没有就没有吧,朕已经两顿饭没有吃了,这会儿都要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什么?春鸿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儿?!”   春鸿连忙赔笑道:   “今日政事繁忙,圣上和许多大人们都忙碌了一日。”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   姜曦连忙拉着宣帝坐下,盛了一碗竹荪火腿牛尾汤给宣帝:   “圣上先润润肠胃,饿了一天胃口还没有开,要徐徐图之。”   “那朕想吃糯米藕。”   宣帝提出要求,姜曦为难的皱了皱眉:   “糯米藕难克化,圣上先用过正餐可好?”   “朕就是想尝尝味道。”   宣帝直勾勾的盯着姜曦的唇,姜曦不由面颊一红:   “妾知道了,圣上先用膳吧。”   宣帝这才端起汤一饮而尽,姜曦之后只捡了好克化的菜肴用公筷先给宣帝夹菜,见宣帝吃的有三分饱后,这才停了下来。   “卿卿怎么不继续了?”   宣帝有些疑惑,姜曦气笑了:   “圣上还真把妾当布菜的小太监了?”   “数你小气,若是皇贵妃她们,巴不得给朕布菜!”   宣帝振振有词,姜曦直接道:   “那圣上舍得妾饿着肚子给您布菜嘛?”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直接陷入了两难境地,要是说舍得,这妮子能活吃了自己,若是说不舍得,那就享受不到卿卿的布菜了。   “卿卿尝尝这道蒸乳鸽如何?”   宣帝没有回答姜曦的问题,反而亲自给姜曦夹了一块鸽子肉,姜曦有些意外,但也坦然受之。   “妾给圣上夹了那么多菜,圣上回了妾一块肉,还是妾亏了。”   “嘿,你这妮子怎么还得寸积尺!”   二人说笑着用了一顿饭,等到最后,宣帝觉得桌上的糯米藕凉了,还让人又叫了一盘糯米藕,气的姜曦又不去看他。   等二人漱了口,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喝着消食茶时,姜曦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去内室抱出一只匣子。   “卿卿这是……”   宣帝一脸惊讶的看着姜曦,姜曦心里撇了撇嘴,装,圣上您就装吧!   要不是知道这东西,能在百忙之中来她这飞琼斋?   但姜曦只是笑了笑,屈膝一礼将匣子奉上:   “这是今日赵家借赵昭仪之手,想要通过妾献给圣上之物。”   宣帝:“……”   “卿卿你这话绕的朕头晕。”   姜曦随意将赵家的意思道来,随后便将匣子打开,里面一条条小黄鱼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宣帝捡起一条小黄鱼,垂眸看着:   “啧,都说赵无欺刚正不阿,朕瞧着倒不尽然。”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用掌中的小黄鱼轻轻抬起了姜曦的下巴:   “如此重金只换一个八品官职,卿卿便不动心?”   姜曦顺势抬起眼,却并未去看宣帝的眼睛,只是茫然道:   “圣上赏妾的黄金已经够多了,妾一个人能花多少?”   宣帝闻言失笑,连那小黄鱼丢进匣子,探腰将姜曦扯进了自己的怀里,笑的胸腔震动起来:   “看来,是朕将卿卿养的极好。”   一个民女,在他宫中不过数月,便对金银面不改色,这又何尝不是自己这个一国之君能力的体现?   宣帝一时心情大好,将那匣子黄金塞到姜曦的怀里:   “卿卿所言之事,朕知道了,这黄金,卿卿收着吧。这满宫上下,那个嫔位娘娘似你这般家底单薄?”   “妾又无法选择出身,况且,若非如此,妾如何能遇到圣上?”   姜曦认真的看着宣帝,妙目含情,便是宣帝也不由得心中一荡,咬着姜曦的耳朵道:   “卿卿,朕想吃糯米藕了。”   ……   宫外,梁夫人的灵堂一直未曾撤去,而官员们需要参议政事,其余之事便由女眷来操持。   若是有心之人,自会借此机会攀附,而这里面,德安侯府不遑多让。   随着天越发冷了,德安侯夫人却一直未曾缺席,世人都笑知道的是德安侯夫人与梁夫人相交甚笃,不知道的还以为德安侯夫人是梁夫人亲闺女呢。   “娘,您终于出来了,吃点点心吧。”   “吃吃吃,你这丫头就知道吃!”   德安侯夫人捶着自己酸痛的双腿,忍不住抱怨道: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若是等梁夫人下葬后,你兄长能谋个好差事,也不枉此番周折。”   周琳琅劝了一声,见德安侯夫人还是这模样,撇了撇嘴,索性自己吃了起来。   就她那兄长,招猫逗狗,欺男霸女的模样,能干什么好差事?   难怪当初被人家女帝抄家夺爵,流放三千里!   更别说外嫁女,就是侯府的蚯蚓都得剁成泥,家里鸡蛋都得摇散黄喽!   她现在啊,还是能吃一天是一天,自家人知道自己家事儿,指望自己打脸上位,不如直接流放!   “又吃?你这丫头也不怕将来吃的胖了嫁不出去?”   “娘你说什么呢?人家娶我那是看我想象吗?那不是看咱家的爵位?”   德安侯夫人一噎,又对周琳琅提点道:   “你知道就好!以后你兄长得势了,你也能嫁个好人家!”   周琳琅:“……”   “就是说,娘,我能不嫁人吗?”   “我看你是被孤魂野鬼占了身子,得去寺庙驱驱邪了。”   周琳琅顿时消停了:   “哎呀,娘,女儿就是跟您开个玩笑,以后一定嫁个好人家,帮兄长更上一层楼!”   德安侯夫人哼了一声,周琳琅立刻道:   “更上十层楼!”   “记住你说的话,侯府好了你才能好,要不然别说寺里的清汤寡水,就是残羹剩饭也轮不到你!”   周琳琅撇了撇嘴,没吭声 ,风乱开了车帘,她冷不丁看到了一个有些面善的妇人上了马车。   ‘宁伯侯夫人看着真温柔和善啊,怎么就是自己的娘呢?’   ‘穿都穿了,穿越大神怎么就不能暗箱操作一下,让她和女帝当姐妹呢?’ 第73章   德安侯夫人也顺势看了出去,正好看到姜千里从店中走出,一边提着什么,一边笑吟吟的扶着林良玉上马车了,她不由冷笑道:   “区区一个民间大夫,若非玥嫔娘娘得宠,怎会一跃成为勋贵?你若是有玥嫔娘娘的本事,我德安侯府何愁不兴?”   周琳琅:“……”   6!   她要是有女帝的本事,也得先给德安侯府洗个地!   他喵的这么会pua,这要真是原主,不得给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一个家族的兴盛,建立在女儿的血泪之上,呸!   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不死不活还要浪费粮食的东西!   大概是周琳琅的眼神骂的太脏了,德安侯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   “也就是娘疼你,没让你进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不然……哼!”   周琳琅沉默以对。   啊对对对!   马车徐徐使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宫中,宣帝晨起离开了飞琼斋中,这一次,他谨慎的控制着次数,并未发生脚软之事。   而殿中,姜曦一边梳妆,一边让华珠将匣子收入库中,华珠并不知昨日赵昭仪的来意,这会儿随意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眼睛都直了:   “娘娘!金子!是金子!是一匣子金子!”   姜曦不由笑出了声:   “是金子又如何?你也不是没见过金子的,怎么还这幅模样?”   华珠连忙将匣子合上,一本正经道:   “娘娘,这金子哪里还有嫌多的?奴婢这就去入库造册!”   华珠宝贝似的捧着匣子,脚步轻快的朝外走去,别提多高兴了,姜曦见她那般,连稍后要看到皇贵妃那张脸的抑郁心情都好了许多。   长宁宫中,皇贵妃拉着李才人说着有孕事宜,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娇笑,再配上一句:   “这不当娘真不知还有这般不易之事,诸位妹妹现下可要好好学些经验,争取早日为圣上开枝撒叶。”   皇贵妃这话一出,宁德妃都斜了她一眼,真有了你又不乐意!   姜曦也淡淡的看了一眼皇贵妃,又看了一眼李才人,明明皇贵妃整日吞金咽玉,吃用比靠郑昭仪掏家底养的李才人不知要好多少倍,可偏偏李才人被养的有了肉,可皇贵妃整个人仿佛被吸干了一样。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姜曦觉得皇贵妃有些失智。   她竟然在后妃面前炫耀自己有孕,是笃定了长宁宫没有人能伸出手吗?   姜曦看着皇贵妃那双无神微陷的双眼,心中摇头,精气都已经被孩子带走了,她的太医竟也不提醒一二吗?   皇贵妃并不知道众妃心中所想,现下是她这八年之中,最高兴,最快乐的日子!   八年了!   这八年她背负着对家族的愧疚,对淑妃的恨意,对圣上的歉意,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今一朝有子,她终于能扬眉吐气,来日她若为后,眼前诸人皆要在她面前伏首!   皇贵妃说着,话锋一转,她看向了坐在一旁的赵昭仪:   “赵昭仪,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虽宠幸寥寥,但你也不该动了歪心思。”   赵昭仪一脸茫然的抬起头,皇贵妃意有所指的看向姜曦:   “玥嫔是受宠,但你也不好以厚礼贿赂,让其为你争宠吧?”   皇贵妃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哗然,赵昭仪更是脸色微变,她宫里竟然还有皇贵妃的耳目!   “妾没有!”   赵昭仪急急的说着,皇贵妃微微一笑:   “是吗?可是昨日赵昭仪带人捧匣去见玥嫔之事,宫道之上不知有多少人瞧见了。”   “不错,妾也见赵昭仪行色匆匆,原来是为了这等腌臜事儿!”   苗婕妤闻言开口看了一眼赵昭仪,面露鄙夷,她久不承宠,但也没想过堂堂官宦之女,竟要这般去讨好旁人媚上!   赵昭仪百口莫辩,苗婕妤与长宁宫比邻而居,她如今作证,更是捶死了赵昭仪献媚求宠之事。   一旁的金婕妤、苏才人也纷纷附和起来,皇贵妃戏谑的看着赵昭仪和姜曦,她知道玥嫔滑不溜手,那便从旁出手,她不信玥嫔还能躲过。   无子之时,玥嫔的聪明伶俐最适合做她孩子的生母,可现在有子,玥嫔便是心腹大患!   圣上待她实在特殊!   况且,虽然太医说,娘在进去假山群的当夜人就不在了,可是当日玥嫔拒绝自己的一幕还是让她永生难忘。   万一,当时娘还有一口气呢?   皇贵妃如是想着,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但她看着姜曦的眼神很快便平静起来:   “玥嫔,你怎么说?”   姜曦笑了笑,看向皇贵妃:   “妾请皇贵妃娘娘明示,赵昭仪匣中之物为何?”   既然说赵昭仪贿赂她,那就拿出证据来。   “左不过是金银珠宝之类的。”   苗婕妤撇了撇嘴,不屑的看了一眼赵昭仪:   “赵昭仪倒是会投其所好!”   “苗婕妤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不去街头算命?”   姜曦声音清冷,苗婕妤顿时怒从心头起,她父如今已是五品官,在宫中可还没有人敢如此怠慢她!   “玥嫔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皇贵妃娘娘,妾受辱,求您做主!”   苗婕妤直接向皇贵妃告起了状,姜曦端着一杯茶水,并不饮下,只是闲闲的看着:   “受辱?苗婕妤,恕本宫提醒你,窥伺上位,乃不敬之罪,按宫规当施以笞刑,以儆效尤,不知皇贵妃娘娘意下如何?”   皇贵妃闻言皮笑肉不笑道:   “玥嫔这话有些严重了,苗婕妤说不得是偶然撞上的,怎可冒然施刑?”   “可若是再加一条藐视君上呢?”   姜曦不等皇贵妃开口,便一气道:   “皇贵妃娘娘难道以为圣上是那等可以被后宫妇人随意摆布之人吗?   否则,娘娘为何会觉得赵昭仪是在贿赂妾身争宠?若是如此,岂非暗指圣上有昏君之相?”   “玥嫔你放肆!”   三言两语,皇贵妃便拍案而起,眼中一抹红线闪过,姜曦稳稳坐在原位,淡定道:   “此事妾敢与娘娘在圣上面前一论,娘娘敢吗?”   “你,你,你……本宫的肚子!本宫的肚子好疼啊!”   皇贵妃一时面色煞白,宁德妃看够了戏,坐直了身子,下令:   “还不去把你家娘娘扶去歇着,来人,请太医!”   长宁宫一片混乱,宁德妃看了一眼姜曦,语气微凉:   “玥嫔也不怕得罪死了梁家,你是在宫中,可你还有家人、族人……若是皇贵妃有个差池,你焉能吃罪的起?”   宁德妃此话一出,姜曦抚了抚鬓发,这才淡淡一笑:   “有劳德妃娘娘记挂,事关圣上,此事妾不能认。”   宁德妃深深看了一眼姜曦,总觉得姜曦捏着什么牌,没有放出来。   众妃未有敢离场之人,赵昭仪数次欲言又止的看着姜曦,但姜曦却没有看她,反而静静坐在原地,闭目养神。   宣帝和太医一前一后的来了,他一进门,众妃纷纷行礼:   “妾等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宣帝摆了摆手:   “都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儿?淑妃你来说!”   宣帝来时自然也听了春鸿禀报长宁宫中发生的事儿,这会儿他让淑妃开口偏颇之意自然明了。   淑妃起身先喘了会儿气,这才轻声道:   “妾一忽儿听皇贵妃娘娘怀疑赵昭仪贿赂玥嫔争宠,一忽儿听苗婕妤、金婕妤、苏才人三人佐证此事,一忽儿又听玥嫔说此言有暗指圣上您为昏君之嫌,妾这会儿脑子还沉着,不曾明白此事。”   怀疑,佐证。   淑妃这话用的巧妙,宣帝也直接道:   “也就是说,皇贵妃将莫须有之时拿出来说了?”   苗婕妤连忙道:   “圣上,妾昨日出门之时,确实看到赵昭仪的宫女捧匣进了朱华宫!”   “你看到那匣子里装了什么了?”   宣帝一声反问,苗婕妤自不敢用方才的话回了宣帝,只支吾不言,宣帝深深看了一眼苗婕妤:   “婕妤苗氏,犯口舌、藐视君上,贬为贵人!传令,即日起,苗氏掌嘴十下,一月为期,以儆效尤!”   苗婕妤一愣,随后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口袋一般,直接软倒在地,可有那句藐视君上在,她连求情都不敢,只敢叩头谢恩。   而方才开口的金婕妤和苏才人也一下子跪了下来,宣帝瞥了她们一眼,继续道:   “金氏、苏氏,助纣为虐,降位一品 ,罚奉一载。”   宣帝这话一出,二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不由心中苦涩,圣上的位分既大方又吝啬。   爱者高高捧起,不爱者八年不得晋升!   苏贵人还好,金美人却是心都要碎了,早知如此,她方才便不多那句嘴了!   八年了,她才升了一品!   她容易吗她?   宣帝没有理会她们,反而看向姜曦:   “你无事吧?”   宣帝这话一出,便是宁德妃也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里面皇贵妃还在榻上痛苦口申口今,圣上竟问起玥嫔这个荒谬至极的问题,宁德妃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会是圣上!   姜曦听了宣帝这话,摇了摇头:   “妾无事,只是赵昭仪不过来了妾宫中一趟,便生了这许多风波,想来也是赵昭仪御下不严之过,为防以后再有此事发生,坏了妾与赵昭仪的感情,还请圣上将隆恩宫中的宫人整顿一二。”   姜曦话音落下,赵昭仪直接摇摇欲坠,仿佛深受打击,宣帝深深看了一眼姜曦,道:   “玥嫔说的有理,春鸿,将隆恩宫伺候的奴才都换了,好好挑一挑,筛一筛。”   春鸿立刻领命,而赵昭仪身后的宫女拼命的给赵昭仪使眼色,赵昭仪却仿佛被吓到了一般,一字不发。   不多时,为皇贵妃诊治的孙太医这会儿也走了出来,他擦了擦汗:   “启禀圣上,皇贵妃娘娘的胎像已经稳固下来。”   “哦?皇贵妃怎么会这样,朕记得李才人当初也是身子孱弱,如今都有好转迹象,皇贵妃倒是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   宣帝的语气夹杂了一丝冷意,孙太医连忙叩头道:   “圣上容禀,皇贵妃娘娘本就胞宫寒凝,此番有孕极为不易,波折不休乃是常事。   再加上娘娘常有劳累,动气之事,自然胎像不稳,若是皇贵妃娘娘日后能心情舒缓,不过度操劳,倒是有好转的迹象。”   孙太医又擦了擦汗,如是说着,宣帝知道孙太医是太后留下的人,这会儿轻轻带过了此事:   “朕知道了,朕去看看皇贵妃。”   宣帝说着,走进了内室,几个主位也纷纷跟了进去,不远不近的站着。   皇贵妃无力的抬起眼皮,看着宣帝不住垂泪,声音沙哑道:   “求圣上,为妾做主。”   宣帝叹了一口气,这才淡声道:   “皇贵妃,你要朕如何为你做主?”   皇贵妃懵懵的看着宣帝,宣帝不再多言,只是垂眸思索了一下:   “你最近太累了,孙太医说你这一胎要好好养,请安便先停了吧。”   宣帝干脆利落的下了令:   “传旨,即日起,皇贵妃静养,由德妃、纯妃、玉嫔、玥嫔四人共同协理宫权!”   宣帝此话一出,皇贵妃直接惊叫一声:   “圣上不要!妾好好的,妾可以……”   “难道皇贵妃你要欺君吗?”   宣帝一句反问,让皇贵妃失了语,姜曦等四人这才起身谢恩,宣帝让她们各自散去,这才轻轻牵起了皇贵妃的手:   “姝儿,莫怪朕,你这一胎怀的艰难,让她们为你分忧一时,你好好为朕生下一个皇子可好?”   宣帝垂眸,深情的看着皇贵妃,到底是陪了他八年的女人,最后这一程,还是让她轻省一些吧。   皇贵妃泪如雨下:   “圣上……”   宣帝又安抚了一阵皇贵妃,这才以政事繁忙为由离开,而等宣帝离开后,明思将安胎药为皇贵妃奉上,皇贵妃定定的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狠狠将起砸在地上,飞溅的碎片划破了明思的脸颊,明思闭了闭眼:   “娘娘息怒。”   “息怒,本宫怎么息怒!怎么有了孕,本宫还是诸多桎梏?甚至连宫权也要分了出去!那玥嫔就那么邪性,当真碰都不能碰?!”   明思欲言又止,皇贵妃喋喋不休:   “有孕无权,本宫这一胎如何保?明思,你说圣上到底知不知道这个道理?!”   明思张口欲言,但看着皇贵妃盛怒的模样,还是垂下了头。   朝月这时走了进来,笑吟吟道:   “娘娘,您先消消火,别上了肚子里的小皇子。明思你也是,光顾着给娘娘熬药了,怎么忘了拿蜜饯过来?还不快去拿!”   皇贵妃会想起揽云园中,宣帝亲手给自己喂蜜饯的一幕,她这才怔怔回神,喃喃:   “圣上应当是心里有本宫的吧?许是,这次的事吓到了圣上……”   皇贵妃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明思合上门,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皇贵妃脸上愤怒痛苦与甜蜜幸福交织的面容。   明思刚转过身,便看到了夕湘正捧着香炉朝外走去:   “夕湘,你这是去做什么?”   “呀,明思姐姐,你,你这是……”   夕湘吓了一跳,连忙将帕子递给明思,这才小声道:   “娘娘这会儿心情不好,今个还说不喜欢这香,我总不能再让它碍了娘娘的眼。”   明思看了一眼已经烧尽了的香炉,用帕子按在脸上:   “去吧,莫要贪玩。”   夕湘笑嘻嘻的应了一声,这才朝外走去。   飞琼斋中,姜曦喝了一口热茶,这才舒了一口气,茯苓在一旁嗑着瓜子,二人正说着话,赵昭仪便登门而来。   “妾给娘娘请安!”   “快起来,怎么这会儿一个人来了?”   茯苓起身迎了赵昭仪上座,赵昭仪颔首谢过,这才露出了扬眉吐气的笑容:   “妾来谢娘娘仗义出手!若非娘娘,妾还要被那些龌龊小人看管着,不得自在!”   赵昭仪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昨日姜曦的意思,这会儿她心中只余感激。   “不过顺手为之,哪里值当你跑这一趟。”   赵昭仪笑了笑,随后有有些担忧的看着姜曦:   “可是,今日娘娘让赵家耳目尽失,不知他们可会对娘娘心生芥蒂?”   姜曦闻言一笑:   “圣上方才来时穿着朝服,今日可并非大朝之日,赵昭仪不防猜猜圣上今日做了什么?”   梁夫人丧,百官跪灵。   此事一出,圣上岂能容忍那些本该效忠皇室的大臣站在梁相那边?   再加上圣上之前的忙碌,赵昭仪带来的赵家传信也都印证了这一事实,圣上现在需要的是可用之人。   哪怕赵家走偏了路,可只要赵家在圣上这条船上,用一用又何妨?   皇贵妃试图以此事攻讦于她,不过是在不经意间很戳圣上那些隐秘心思,圣上岂能容她?   赵昭仪先是一愣,随后很快错愕道:   “娘娘这么快就进言成功了?那岂不是要被他们当成大肥肉了?!”   姜曦:“……”   茯苓听的似懂非懂,可是等听了赵昭仪这话,却不由一乐:   “曦妹虽是纤侬合度,可也只是胖的该胖的地方,赵昭仪这话倒是有趣。”   赵昭仪忙摆手,都要急哭了:   “妾不是,妾,妾……”   “赵昭仪莫慌,茯苓姐与你玩笑罢了。总之,赵家之事,赵昭仪不必担心。”   “多谢娘娘为妾宽心。”   赵昭仪在飞琼斋对姜曦深表谢意,而赵府之中,前头还因为姜曦办事能力强而高兴的赵无欺这会儿直接砸了一个茶碗:   “小小女娘,竟敢坏我赵家大计!”   “爹,您消消火,最起码凛兄已经被圣上提拔为八品佥事,咱们更是握着了玥嫔的把柄,以后不愁她不为我赵家进言!”   赵无欺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这才道:   “我儿说的对,果真是红颜祸水,圣上竟这般听信一个妇人之言,不过也要多亏了你外祖提点,否则为父也不会那么及时的拿住郭品余的把柄,助我赵家起势。”   “红梅那丫头性子张扬,只怕是得罪了玥嫔娘娘,这才惹出了这样的祸事。”   赵之安摇了摇头,如是说着,眼中却闪过一丝暗芒:   “不过,这也能看出玥嫔此人沉不住气,性躁易怒之辈,才好被咱们掌控不   是?”   “她也就是走了运,否则这辈子都见不到圣上的面儿,宁安伯那老家伙滑不溜秋,现在他的女儿在咱们手里,可就由不得他了。”   “那爹你看我的差事……”   “你先不急,圣上这次让姜氏子有恩荫为官的路子,梁相只怕不会不管,我们且先观望一番。”   赵无欺这时候没有被成功冲昏了头脑,赵之安也点了点头:   “我听爹的,好饭不怕晚,孩儿只是有些可惜不能早日为我赵家分忧。”   “乐舒,一切尽在为父掌控之中,我儿值得更好的!”   赵府之中,倒是父子和乐,可却不知没过多久,他们这对话便送到了宁安伯府。   姜千里和林良玉坐在上首,看着下首的几位姜氏子弟:   “你们怎么看?”   这群姜氏子弟皆是这段时日被授了官,这会儿心里只有对姜曦感激,立刻有人站起来道:   “赵家沾了玥嫔娘娘的光竟敢如此放肆,叔父你且安心,此番小侄也是御林军佥事之一,定让那赵氏子明白一二武德!”   一个身形健硕的青年站了起来,他一抱拳,双臂的肌肉便鼓鼓囊囊起来,看着确实武德充沛。   而另一边,一个轻摇折扇的青年悠悠开口:   “这段时日,朝中之事瞬息万变,玥嫔娘娘能让赵家的人上去,也有人能让他下来。”   “况且,小侄不认为玥嫔娘娘回如赵家所想那般,授人以柄,只怕赵家此番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其余几位青年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姜千里听罢,也不由面露欣慰之色。   他起初本不愿让他们入府,还是玉娘劝他为曦儿筹谋,这才开始接受了主支的示好。   这会儿,看着他姜氏子弟一心向着曦儿,姜千里点了点头:   “你们有这份心就是好的,我这身份怎么来的,诸位心里都有数,若非我家曦儿替我进言,只怕圣上也瞧不见我……”   姜千里叹了一口气,这才正色道:   “诸位今日所言,来日若有机会,我定转告曦儿,不会让她辜负你们这些兄长的好意。”   “叔父言重了!我们都知道,玥嫔娘娘好,我们才能好!”   众人掷地有声的说着,姜千里抚须一笑,而姜曦还不知道她爹给一众堂兄画饼的事儿。   是夜,宣帝又一次来到了飞琼斋,只不过这一次宣帝来的很晚,姜曦都要快要入睡了,他才带着一身寒气而来。   姜曦被冻的打了一个激灵,但还是准备替宣帝更衣,却被宣帝拦住了。   姜曦见宣帝实在疲惫,索性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她则轻轻给宣帝按摩起了头部,一时内室之中,温情脉脉。   忽而,宣帝开口道:   “卿卿,朕今日封了你几位族兄入朝为官。” 第74章   “圣上又与妾玩笑了,妾哪里有兄长?”   姜曦垂眸认真的给宣帝按揉着头部的穴位,宣帝微眯着眼:   “朕翻过你们姜家的族谱,这一支是你曾曾曾祖父的嫡支血脉,虽是子孙能人辈出,可却为奸人所阻。   此番你父封爵,倒是让他们摆脱困境,你也不必担心他们心怀叵测。”   姜曦先是一愣,过了许久这才看着宣帝:   “圣上真不是与妾玩笑?”   宣帝笑着捏了捏姜曦的脸:   “朕怎么用正事和卿卿玩笑?”   姜曦闻言便要起身,可是宣帝却压着她的双腿:   “珠圆玉润,绵若无骨,是个好枕头!”   姜曦顾不得宣帝的调侃之言,焦急道:   “妾请圣上收回成命!妾,妾跟他们一点儿也不熟,怎么,怎么能让他们坏了圣上的清誉?”   宣帝握着姜曦的手,闷闷的笑了出来:   “朕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朕都查过他们底细,可以一用,况且,朕的卿卿颇擅惹祸,总要让人忌惮一二不是?”   宣帝那双比之姜曦更为狭长的凤眸里面盛满了深情,可姜曦更清楚这深情之下的冷漠。   “圣上怎么能这么说?妾怎么就擅惹祸了!”   姜曦有些愤愤,宣帝笑了笑:   “今日之事难道还不算吗?”   宣帝握着姜曦的手,放在胸口:   “朕还记得此前卿卿还向朕保证过,不会再气皇贵妃了,怎么今个又开始?”   “那能一样吗?皇贵妃要用圣上做筏子,若非她有孕,妾还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姜曦那副振振有词又护犊子的模样让宣帝不由勾了勾唇,这后宫之中,只怕也只有眼前一人会为了自己的声誉,以下克上,不计代价了。   “所以,朕与卿卿也是一样的想法。”   姜曦沉默了一下,随后看向宣帝,小声道:   “那圣上再与妾说说,妾这几位素未谋面便沾了妾的光的兄长吧。”   那幽怨的眼神让宣帝不由一乐,随后这才撑坐起来,展了展身子:   “哎呀,朕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姜曦忙斟了茶水,宣帝又说有些饥饿,姜曦遂取了点心,等宣帝好一通折腾够了后,这才兴致盎然的开口道:   “卿卿如今共有五位堂兄,他们分别叫:姜自冰、姜自清、姜自玉、姜自絜、姜自威。”   “这名儿倒是耳熟,可是出自《艺文类聚》中‘如冰之清,如玉之洁,法而不威,和而不亵’这句?”   “卿卿慧眼,他们倒也不负其名,皆为人中龙凤。其中,姜自清与姜自威二人入御林军,其余三人也进去各部做了照磨。   姜家倒也算聪明,未曾只让你父一人上奏荫补,否则也容易授人以柄。”   姜曦将这些用心记下,这才一脸感动的看着宣帝:   “圣上如此眷顾,妾,妾真不知要如何回报圣上大恩!”   “卿卿在朕身边,已是最大的回报了。”   宣帝温柔一笑,这一夜,他虽不似此前的凶猛,可温吞起来,却也磨人的紧。   偏姜曦一言不发生生忍了下来,等到宣帝将人挖到自己怀里,这才发现她的小衣早已被汗水打湿透了。   烛火莹莹,宣帝恬然入睡,姜曦看着宣帝安静的睡颜,抿了抿唇。   今日是封赏,明日只怕便是挡刀了。   圣上素来喜欢与人做公平的交易,却无论那人知不知情,这颗棋他都会毫不犹豫的落下。   要么杀敌,要么被杀。   这一次,圣上的真正意图只怕是皇贵妃腹中之子。   今日圣上下了皇贵妃的六宫之权,本就是在向众人宣布,可以对皇贵妃下手了。   是为了保护对皇贵妃下手之人,还是为了激怒梁相?   姜曦不希望这个人,这把刀是自己,可现在看来,她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圣上……”   姜曦轻轻一叹,宣帝似有所感,可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没一会儿,又陷入了安眠之中。   姜曦扯了扯嘴角,没想到圣上倒是真能在她身边安枕。   这一夜,同床异梦。   数日后,因着取消了请安,宫中又实在无趣,交好的妃嫔们走动一下子频繁起来。   这日,姜曦、茯苓和纯妃一同去明锦宫探望李才人,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忽而听闻花丛中传来宫女说话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玥嫔娘娘的娘,也就是宁安伯夫人昨个乘车惊马,整个人直接从马车里被甩出去了!”   “怎么没听说!玥嫔娘娘还不知道这事儿,你说咱们要不要去卖玥嫔娘娘一个好?   之前朱华宫上下都有重阳糕,咱们给玥嫔娘娘送个消息,也能得几两银子吧?”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宫自有重赏!”   宫女们转过身去,只见平日总是带着温和浅笑的玥嫔娘娘,这会儿面色苍白如纸,眼睛却红的吓人。   姜曦勉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说罢,本宫不会怪你们的。”   二人对视一眼,跪下回话:   “回娘娘的话,奴婢们也是听采买的小太监所言,宁安伯夫人昨日在街上不知缘何惊了马,虽然遇到了谢大人相助,可也在   最后滚落马车,人直接便昏死了过去,之后,之后怎么样奴婢便不知道了。”   小宫女说着,低下了头,姜曦看了她一眼,稳着声线:   “你能记着本宫,本宫便也记着你,若是你想朱华宫当差,便去寻华珠,若是不愿,也可去找华珠领赏。”   姜曦说完,冲着纯妃微微一礼:   “纯妃姐姐恕罪,我有要事,先行告退。”   纯妃立时便知道姜曦要做什么,她忙道:   “妹妹莫慌,莫要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儿。”   姜曦点了点头:   “姐姐的话,我记着了。”   可有些事,若是逼不得已,她也必须做。   茯苓也立刻向纯妃请辞,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纯妃也不由得叹息一声。   该来的,总会来的。   姜曦并未回朱华宫,而是直接乘着轿子去了勤政殿,春鸿远远看到了姜曦便迎了过去,姜曦未语声音已然哽咽:   “公公,我娘她……”   “哟,怎么叫娘娘知道了这事儿!圣上,圣上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娘娘呢!”   春鸿也不由一急,姜曦抬手拂过面颊,拭去泪水,长睫轻颤:   “烦请公公替我通报一声,我想见圣上。”   “哎,这儿风大,您在廊下等候,别被寒风刮了脸。”   春鸿贴心的说着,姜曦的眼珠只是木楞的转了转,还是华秋扶着她找了一块避风处。   “娘娘,圣上请您进去。”   姜曦这时也机械的跟上了春鸿的脚步,她刚一踏进勤政殿,宣帝便看了过来:   “卿卿……”   对上女娘那双通红的双眼,宣帝的万千言语都堵在了胸口:   “卿卿,你知道了。”   “圣上为何要瞒着妾?”   姜曦的声音带着质问,可是宣帝这会儿却无瑕顾及,他连忙起身,绕过御案,将姜曦拥入怀中:   “朕,不知该如何告诉你。”   这话一出,宣帝只觉得自己脖颈被烫了一下,女娘哭的很安静,她几乎无声的大颗大颗落着泪珠,宣帝也觉得胸口闷闷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沉默,只僵硬的拍着姜曦的背脊:   “卿卿莫哭,宁安伯医术高明,故而朕并未派太医前去添乱,不过在事发后的第一时间,朕已经让人将库里姜夫人可能会用到的药材尽数送到了宁安伯府上,姜夫人一定可以安然无恙的!”   “那可是马车啊圣上!”   姜曦抬起脸,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都红彤彤的,攥着宣帝衣衫的手指不住的颤抖着:   “妾在宫中一直与人为善,唯有皇贵妃娘娘多次相逼,妾才不得不反击一二。   如今,梁夫人不在了,梁家这时也要索了妾娘亲的命来为梁夫人偿命吗?!”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直接炸了:   “住口!”   姜曦泪眼婆娑的看着宣帝,宣帝深吸一口气:   “卿卿,姜夫人此事应当是意外……”   “为何妾觉得圣上这话有些心虚?”   “玥嫔你放肆!”   宣帝正要发作,姜曦垂下眼,她低低道:   “妾忍耐这么久,放肆一回又如何?若是遇险的是太后娘娘,圣上又当如何?”   “妾要见娘。”   姜曦斩钉截铁的说着,宣帝原本的呵斥到嘴边又落了回去,他不免想起方才姜曦的话。   若是有朝一日,梁家知道真相,是否会真的报复在母后身上?   若是母后遇险,自己……又当如何?   宣帝想要伸手去拉姜曦,可姜曦后退一步,直接跪了下来,一言不发,用沉默表态。   宣帝定定的看着姜曦,勤政殿中弥漫着让人几乎喘息不得的威压,春鸿和华秋也跟着跪在一旁。   春鸿这是心里都要急疯了,玥嫔娘娘怎么能对圣上行如此威逼之事呢?   圣上生平最言语旁人逼迫了,若是一个不好……   “好,朕准你出宫见母。回宫后,你便自闭宫门,闭门思过吧!”   宣帝没有说日期,那便是遥遥无期。   姜曦也没有抬头,她只是低着头,谢了恩,声音沙哑至极,却藏着宣帝从未听过的痛苦。   宣帝背过身去:   “你去吧。”   姜曦告辞离去,宣帝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怀中仿佛还有女娘的温度与香气,可却在瞬息之间,她仿佛一下子远离了自己。   他错了吗?   他真的错了吗?   可玥嫔才是终结皇贵妃腹中之子的最佳人选,否则他亲手扶起的宁安伯府又有什么用?   他没错!   他没有错!   可为什么胸口空荡荡的,仿佛一股寒风吹过,又凉,又疼。   父皇说的对。   帝王当无情。   他无错。   嫔妃省亲,纵使来的无比匆忙,可是阵仗却是非同一般,随着那杏黄车顶的车队走在街道上,哪怕是一品大员的马车也要避退。   德安侯夫人听着动静,连忙让人将自己的马车赶到小巷,可却挑起帘子,一眼不错的看着巷口,等着那马车辘辘行过。   那样煊赫的气势,哪怕是侯府在其面前也如米珠之于皓月,黯然失色。   若是玥嫔是她周家的女儿,此刻在府中等着被人讨好的人便是自己了!   哪里会需要自己去旁人的灵前伏低做小?   姜曦并不知自己与德安侯夫人擦肩而过,这会儿她只是紧紧交握着双手,她害怕,她怕极了那梦中之事又重蹈覆辙!   不知过了多久,姜曦只觉得度日如年,等听到外头华秋说到了的声音后,姜曦直接便跃下马车急急走进了宁安伯府。   “这位,这位……”   “我们娘娘是宫里的玥嫔娘娘!”   华秋立刻说道,守门的门子顿时面色一变:   “原来是大小姐!不对,娘娘,娘娘您快进!”   门子立刻迎了姜曦朝正院走去,姜千里这时才为林良玉拔了针,他守了一夜,整个人面色憔悴无比。   “爹,娘怎么样了!”   “曦,曦儿?”   姜千里下意识的擦了擦眼睛,一旁端水熬药的几个青年也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半晌这才连忙上前请安:   “见过……”   “几位堂兄不必多礼,圣上已经跟本宫提过你们。”   五人又惊又喜,而姜曦见他们也纷纷在外照看,倒是看着他们的神色柔和了一二。   但很快,这抹柔和转瞬即逝,姜曦又催促道:   “爹,娘到底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娘!”   “玉娘还得一刻钟估计就能醒过来了,走,咱们先进去瞧瞧她。”   姜曦重重点头,抬脚便疾步走了进去,姜自威想要跟上去,却被姜自絜一把拉住:   “你去做什么?玥嫔娘娘一家团圆,咱们添什么乱?”   “什么话!我得叫娘娘知道,婶婶这罪不是白受了!我方才逮了那马夫的小儿子,他可什么都招了!”   姜自威晃了晃自己沙包大的拳头,还要再进,姜自冰淡淡开口:   “老五,安分一点。”   “哦,大哥。”   姜自威安静了,姜自絜却不由喃喃道:   “玥嫔娘娘只是嫔位,却能出宫省亲,有些不合规矩啊……”   姜自玉眯了眯眼:   “是不合规矩,也不知娘娘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去仔细看过了现场的车辙,只凭马夫一人只怕做不到。”   姜自清沉默了一下,将自己的发现道来。   室内,林良玉没一会儿便悠悠转醒,   她看着床边的姜曦,一时眼泪横流:   “真好,这个梦真好啊,我终于看到我的曦儿了。”   姜曦鼻子一酸,握着林良玉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   “娘,不是梦!不孝女回来看您了!您疼不疼?哪里不舒服?”   “曦儿?真的是你?!!”   林良玉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她紧紧抱着姜曦不撒手:   “娘的曦儿,娘的曦儿终于回来了!”   林良玉呜咽着,姜曦与林良玉抱头痛哭了一阵,姜千里也在一旁抹眼泪,倒是没好意思和母女二人一起哭。   过了好一阵,姜曦这才松开了林良玉,握住了林良玉的手腕,她真是傻了,自己都诊脉的还要等那么久。   等诊过脉,姜曦的脸色这才微微和缓:   “幸好都只是些外伤。”   “娘没事儿,受一回伤,能看到曦儿,娘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良玉跃跃欲试的说着,姜曦却面色一整:   “娘,我此番出宫本不合规矩,只怕回宫就要闭宫思过了。”   “什么?”   林良玉紧紧握着姜曦的手:   “傻孩子!那你回来做什么!娘能有什么事儿,就算真有什么,娘还能给你托梦啊!”   “娘!”   姜曦忍不住又一把抱住了林良玉,闷声道:   “我才不要,我要亲眼看娘好了,我才放心!我敢这么做,就知道怎么能出来。   爹,此事一出,你只要记住一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们在宫外,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了。”   姜千里还有些愣,林良玉忍不住瞪了姜千里一眼:   “你爹记不住,娘记着!曦儿,你现在回去能罚轻一些不?”   林良玉担心的说着,姜曦摇了摇头:   “事做都做了,我心里有数,这么久不见娘了,娘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怎么没有?咱们娘俩要是说话,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姜千里闻言,吹胡子瞪眼:   “曦儿你眼里只有玉娘,爹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这儿你都不跟爹说两句!”   姜曦忍不住笑了眼里的泪水还没有消去,又笑了出来,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怎么没有想说的?敢问爹爹,第一次做伯爷的滋味如何?”   姜千里闹了个大红脸,林良玉这时才揶揄道:   “这话你可把你爹问着了,他收到圣旨那天,一宿都没睡,等白日里做梦还在那儿谢恩呢!”   姜曦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姜千里忍不住看向自家媳妇:   “玉娘,你跟曦儿说这些干啥!你咋不说那何齐禄得了消息后,跟看门狗似的给咱家守了三天门呢?”   姜千里想起这事儿就觉得痛快:   “要不是圣上直接砍了他的头,回京我还得参他一本!”   “人家是狐假虎威!你这是爹假女威,还嘚瑟起来了!”   林良玉很是嫌弃的说着,一时三人齐声笑了起来。   这半日,姜曦从玥嫔变成了一个黏着爹娘的小姑娘,连磨牙的核桃松子都是姜千里剥一个吃一个。   大白日的便与娘亲依偎在榻上,赖在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里不愿出来,说着母女间的私房话。   不过姜曦报喜不报忧,等林良玉听说女儿靠了一张帕子就勾了圣上的心后,惊叹的都忘了出声。   她是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的,可也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有如此本事。   原本,姜千里要张罗了饭菜,可奈何时间赶不及了,姜曦只能匆匆与爹娘告别,这才朝着马车走去。   重新,回到那座华丽的牢笼。   勤政殿中,宣帝将折子放下:   “春鸿,什么时辰了?”   “回圣上,酉时初了。”   “这么晚了?玥嫔回宫了吗?”   宣帝一顿,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声,春鸿立刻道:   “玥嫔娘娘申时末便回宫了……娘娘回宫后,并未传膳,直接便令人闭了宫门。”   后半句春鸿说的小心翼翼,宣帝“啪”的将折子丢在桌子上,怒声怒气道:   “反了她了!不用膳这是想饿死自己给朕示威?还闭宫门!她莫要忘了,她还有协理六宫之责!”   春鸿缩着脖子不说话,宣帝冷静了一下,看向春鸿:   “朕记得,她给你说过话吧?你去,就当还她个人情,给她送点儿吃的去!”   “是!”   春鸿立刻就应下了,宣帝这才轻哼一声,重新拾起奏折,可是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随后,宣帝索性靠坐在一旁,解开了腰间的荷包,取出里面暗藏着的那枚满绣蔷薇的香囊。   宣帝轻轻的抚摸过去,过去的种种,历历在目,良久,宣帝又紧紧攥紧了这枚香囊。   姜曦一回去,茯苓便迎了上来,急急道:   “曦妹,姜婶怎么样了?!”   “我瞧过了,只是外伤,不打紧。”   茯苓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她将一封信交给姜曦:   “曦妹,这封信……你交给谢齐知谢小将军,或许对你和姜叔有用。”   “茯苓姐,莫不是你与那谢小将军有旧?”   茯苓抿了抿唇,眼神闪过一丝空寂:   “他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姜曦闻言不由沉默了一下:   “若是茯苓姐当初没有随我入宫就好了。”   “我若是没有随曦妹入宫,又怎么会去揽云园,怎么会想起所有的记忆?不过是我与他有缘无分罢了。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可还能记得我,所以……只能请曦妹试一试了。”   姜曦将信放回茯苓的掌心:   “这信还是茯苓姐自己保管,以后在决定要不要告诉旁人吧!对了,茯苓姐,从今日起,咱们朱华宫就要闭宫了。”   “闭宫?”   “我以嫔位之身出宫,总要付出些代价,否则堵不住悠悠之口呐。”   姜曦一脸轻松的说着,茯苓欲言又止,但很快,她笑了笑:   “好!咱们姐妹在一处也不孤独。”   二人相携着去了飞琼斋,而华秋想起娘娘的吩咐,在最后时刻,将娘娘的命令传了出去。   玥嫔出宫省亲后被圣上勒令闭门思过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后宫,皇贵妃高兴的多喝了一碗药。   明思见药材都用的差不多了,忙去太医院重新抓药,这厢孙太医去了药房抓药,还得一会儿时间,明思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外勾着,忽而一道清润男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前朝余妃有孕时的脉案,传闻她用过助孕方,有孕时日渐消瘦,双目无神,暴躁易怒,哪怕有孙太医保胎,容阳王也自幼身体不好。   如今宫中此等脉案唯此一份,你可要好好揣摩才是。”   日渐消瘦,双目无神,暴躁易怒,这不是照着娘娘说吗?!   明思一时瞪大了双眼,连药都来不及拿,拔腿便朝长宁宫而去。 第75章   “荒谬!你的意思是,本宫腹中之子是误食了助孕良方得来不成?”   皇贵妃冷笑一声:   “明思,你莫要听风就是雨,那孙太医可是前朝为余妃看诊过,若是本宫脉相有异,他焉能不知?”   “可若是……孙太医有异心呢?”   明思低声说着,皇贵妃一时坐直了身子:   “明思!你休要胡说!”   可话虽如此,皇贵妃的神情却已然慌乱起来,若真是孙太医有异心,那她这一胎……   皇贵妃只觉得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无论到时候诞下死胎还是一尸两命,她和梁家都将万劫不复!   况且,听明思方才的话,皇贵妃不由得回想起了曾经由孙太医把脉的种种。   孙太医口口声声称自己只是受了寒气,不易有孕,可是她调养了整整八年却未有分毫功效。   他连容阳王那用药催来的孩子都能保那么长时间,自己不过一次落水,怎么就难以成孕了呢?   “娘娘……”   朝月上前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可却被皇贵妃一把攥住腕子,皇贵妃急声道:   “朝月,你亲自出宫一堂,将此事告知爹爹,让爹爹送一个可用之人入宫!”   朝月被皇贵妃攥的生疼,忙不迭的应了一声,而明思这时有小声道:   “那娘娘的安胎药……”   “药你正常取回来熬,本宫不喝就是了。”   皇贵妃一边说着,一边垂下眼帘:   “李才人这一胎与本宫月份相仿,待新太医入宫,你让他去瞧瞧男女。无论孙太医有无异心,本宫也该好生准备了。”   皇贵妃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谁的计谋,毕竟这样的攻心之法,她也不是没有见过。   首当其冲便是刚刚回宫的玥嫔!   毕竟,唯有她一直手段莫测,莫名其妙的承宠,莫名其妙被圣上维护,如今姜夫人之事更是恰到好处的可以让她对自己发难。   可是,玥嫔才入宫多久,她一介民女,如何会有这样的通天本事,皇贵妃拒绝相信。   不过一晌,皇贵妃还来不及高兴便又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窗外的天不知何时变得乌云密布起来,低低的压着宫殿的上空,让人只觉得呼吸艰难。   这样度日如年的日子,皇贵妃一过便是半个月。   等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之时,太医院这才由德安侯府举荐了一位新太医。   朝月得到消息后,立刻便安排了孙太医染病,淑妃病重,将其余可用的太医都支开,这才正大光明的将新太医请进了长宁宫。   “这位太医姓刘,乃是越州人,相爷知道娘娘您着急,在七州之地都撒了人,这才独独挑出这么一位。   这一路又日夜兼程,跑死了几匹马,方把人送到京中,娘娘您让他瞧了,便能放心了。”   朝月这话一出,皇贵妃果然松了一口气,期盼的看着门外,不多时,一个身穿石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挎着一个半人长的药箱从门外走了进来。   “臣刘澄叩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刘太医快快免礼,朝月,赐座。”   刘澄只低着头,谢了恩,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又谨小慎微的对奉茶的朝月道了一句谢。   皇贵妃看着刘澄卑躬屈膝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喜,素来有才之辈多傲气,这刘澄毫无骄矜之姿,若非爹爹力荐,皇贵妃是不愿信他的。   却不想,刘澄下一句话便让皇贵妃面色大变:   “臣本不知相爷为何千里迢迢也要遣臣入宫,今日一见娘娘,便一下子清楚了。   娘娘鼻色发白,此乃寒凝经脉之症。若是臣不曾猜错,娘娘此前曾坠入水中,且这时日应当是三九之时,如此寒上加寒,此生孕息无望。”   “哦?可是如今本宫已然有孕,何解?”   皇贵妃一错不错的看着刘澄,刘澄捧着茶水,道:   “臣僭越。”   说罢,刘澄这才抬起头,认真端详着皇贵妃的面相,望闻问切,望居首位,自有道理。   刘澄看了一阵,立刻摇了摇头:   “娘娘双目少神,想来近日饮食不馨,精神不振,凡有孕妇人正是气血旺盛之际,如此面相,此胎只怕不妥。”   刘澄有些不赞成的看着皇贵妃,出于医者的本心,他虽未有明言,可是神态间的不赞成便是皇贵妃也能看得出来。   皇贵妃见状,也不由掩面而泣:   “刘太医神断,若非本宫有孕后发觉不易,又遣人仔细打听,这才觉得异样,只怕都要等不到刘太医前来了。”   刘澄这才面色微缓,皇贵妃也适时道:   “还请刘太医上前为本宫诊脉。”   刘澄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能看出那么许多,这让皇贵妃对于孙太医的可信度一下子拔高不少。   这会儿,随着刘澄的仔细切脉,皇贵妃不由期待的看着刘澄。   片刻后,刘澄睁开眼,看着皇贵妃欲言又止,半晌,他这才道:   “启禀皇贵妃娘娘,您本就胞宫寒凝,若是臣未有诊错,您腹中龙嗣应已近四月,可您却迟迟未曾显怀,只怕是龙嗣有异。”   “刘太医,奴婢在民间也曾见过女子有孕三四月仍腰肢柔细,我家娘娘便不能是这般吗?”   朝月忍不住出言问道,刘澄不由苦笑:   “如此情况确实有过,但这样的妇人大多个头高挑,或身形偏瘦,胎儿也会适应母体。   但皇贵妃娘娘珠圆玉润,若有孕本该比常人更显怀一些才对。”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好了,朝月,不要为难刘太医。”   刘澄继续道:   “臣方才还嗅到了娘娘身上的药味,这安胎药如此份量,也进一步说明了龙嗣的不妥之处。”   皇贵妃闭了闭眼,心里终于确定了孙太医的反水,她自有孕之后,由孙太医一手操持!   刘澄没有察觉到皇贵妃此刻心中情绪的起伏:   “而且,您脉相较之常人脉相更为迟缓,此乃屋漏脉,证明您体内积毒颇深。”   刘澄这话一出,皇贵妃直接拍案而起:   “你说什么!”   刘澄盯着皇贵妃的眼睛,看着拿一抹红线:   “出来了!双目一线牵,红丝夺命来!娘娘目沉红线,此乃奇毒红丝牵!   中此毒者,毒发时性暴虐亢奋,平时脉相则与常人无异,可随着此毒加深,双眼布满红线之时,便是命绝之际!”   刘澄这话一出,皇贵妃浑身一软,整个人直接瘫坐在上首,朝月连忙扶住皇贵妃,急急道:   “刘太医,此毒可能解?”   “能不能解,端看娘娘了。”   皇贵妃闻言,睁眼看着刘澄:   “刘太医,你若能解本宫之毒,如花美眷,良田万顷,黄金千两,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刘澄摇了摇头:   “臣不要这些,臣要说的是,解毒之药对娘娘腹中龙胎伤害极大,可能解毒之药喝下去,龙胎顷刻便要落地。   但若是不解毒,以臣观娘娘情状,您生产之时,便芳魂西去之日。”   刘澄话音落下,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不知过去多久,这才响起皇贵妃咬牙切齿的声音:   “好毒的心思!”   “刘太医,你先回去吧,本宫……需要再想一想。”   刘澄也知道这种事任是谁都无法当机立断,当下便起身告辞,只是临行前,他低声叮嘱道:   “娘娘还需早做决断才是,若是龙胎已逾五月,只怕会有损娘娘寿数。”   “五月吗?本宫知道了。”   刘澄退下,皇贵妃这才身子一软,彻底向后倒去,朝月眼疾手快连忙撑着了皇贵妃,发出一声闷声。   皇贵妃面上泛起了苦涩的笑容,她垂眸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朝月,本宫这辈子是不是不该有孩子?好容易盼来一个孩子,却是,却是都在逼着本宫舍了他。”   皇贵妃正说着,只觉得掌心下的肚皮,隔着衣衫突了一处,她不由惊喜道:   “朝月!他踢我了!我的孩儿踢我了!”   皇贵妃喜极而泣,朝月心如刀绞的看着皇贵妃,半晌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赔笑道:   “小主子真有劲儿!”   “是啊,本宫的孩子多有劲儿,他要是能出生,是个皇子定是要与圣上一般文武兼备,百步穿杨!   若是个公主,那也不错,本宫的公主力气大了才好,本宫这辈子过的不舒心,但公主天下谁人敢欺她?   本宫要让她学鞭子,学骑马,打的过就狠狠的打,打不过还能跑回来找本宫庇护……”   皇贵妃低低的说着,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曲子,一边起身朝内室而去。   层层帷幔落下,只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风来了,雨来了,路上的孩子不说话。风停了,雨停了,路上的孩子笑哈哈……’   ……   飞琼斋内,红罗炭盆之上,放着一个绞丝网,上头是一个个胖乎乎,红艳艳的大红薯。   姜曦和茯苓裹着厚厚的斗篷,纷纷围坐在旁边,姜曦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甜甜的空气:   “好香啊!屋外纷纷雪,屋里阵阵香,炉火暖红薯,烫手却甜嘴!茯苓姐,你快尝尝甜不甜?”   姜曦龇牙咧嘴的将一个烤好的红薯掰开递给茯苓,随后连忙捏了捏自己的耳根。   茯苓立刻给姜曦递了帕子:   “烫没烫着!曦妹你也真是!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猴急!这红薯还能跑了不成?”   姜曦一边用帕子包住红薯,一边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道:   “一个红薯好不好吃就在这第一口了!茯苓姐你别愣着,快吃啊!”   茯苓无奈一笑:   “不管你了,还是嫔位娘娘呢,这要是被外人看见了,眼珠子不得掉一地?”   “谁敢掉我挨个当炮仗踩喽!”   姜曦扬了扬眉,茯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是是,我们玥嫔娘娘打小就霸道,现在才哪到哪儿!”   茯苓看着姜曦这幅模样,却觉得十分舒心,仿佛曦妹放下了曾经那些让人看了都不由替她累的面具。   “不过,咱们这日   子……是不是有点儿不像闭门思过啊?”   茯苓暗示着姜曦,姜曦这会儿已经将半只红薯吃完,随后把其他的红薯翻了一遍,拣烤好的递给华秋,这才随意道:   “茯苓姐,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就是……”   就是怎么,茯苓也说不上来,可是说起来,她认为的闭门思过被苛待什么的情况都不存在,唯一不同的,或许是圣上不来了,华秋她们也不必大晚上烧水了。   甚至,茯苓觉得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好就行了呗,茯苓姐,今朝有酒今朝醉呀!”   姜曦眨了眨眼,笑嘻嘻的看着一旁的华秋:   “好吃吧?我就说赏雪要配烤红薯,雪若糖霜降,口中裹蜜糖,这种又赏景又吃好的事儿可不容易!”   华秋这会儿用帕子捧着红薯,低头吃着,点了点头:   “很甜啊!御膳房送来的这红薯瞧着都是精挑细选的。”   姜曦就是为了过个瘾,和茯苓又分了一个后,这才相扶着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不烤了不烤了,坐的腿都麻了,茶水房还有一些红薯,让大家自己烤了吃吧。   华秋却不由会心一笑:   “娘娘仁心,方才您在这里头烤红薯,奴婢瞧着那几个丫头都探头探脑的看了一阵,怕是早就馋了。”   起初,娘娘闭宫时,也有些宫人心中害怕不已,可他们倒是没有背叛之意,只是七嘴八舌的想要去给娘娘想法子。   等到后头发现朱华宫中没有什么变动时,大家伙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再纠结其他。   “怎么,难道是膳房短了她们吃的?”   “那没有,娘娘您没少给膳房银子,咱们宫里的人两天都能吃上一回肉。”   姜曦点了点头,接过锦香奉上的湿帕子,擦了擦手:   “那就行,馋了就让她们去烤吧,吃多少烤多少,别糟蹋了!”   “哎!”   华秋清脆的应了一声,锦香这时才忍不住小声道:   “娘娘也不怕把他们惯坏了。”   “今个落雪,大家高兴,不妨事儿。”   姜曦摆了摆手,而就在华秋拾了红薯朝外走去的时候,纯妃这才打了帘子走进来:   “好香啊,这是……烤红薯?就是黑黢黢的,不怎么好看。”   “人家这叫腹里藏蜜,纯妃姐姐可要尝尝?”   姜曦笑着迎上去,纯妃摇了摇头,声若蚊呐道:   “算了算了,听说吃多了会,会出虚恭。”   纯妃这话让众人不由一乐,姜曦则挽着纯妃的胳膊:   “哎呀,大家都吃了,姐姐怕什么?要出洋相也是大家一起出,姐姐真不想尝尝?”   “恩……那我就吃一点点吧。”   纯妃犹犹豫豫的同意了,随后一气吃了两只,姜曦都愣了:   “姐姐可不敢再吃了,仔细吃多了胃里泛酸。”   纯妃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   “这东西就这么小小一点,吃两口就没了,我就是一个不注意……”   “红薯好吃难克化,姐姐喜欢以后天天吃都成,就是不能一日吃太多。对了,今日姐姐过来可有要事?”   “我瞧着今日落了雪,恐你这里少了什么过来瞧瞧,现在看着倒是什么都不缺。”   以玥妹妹的心性,连皇贵妃在她这儿都讨不了好,若是谁短了她什么,那还了得?   “大家都好说话,也不曾短我什么,姐姐大可放心。”   姜曦摆了摆手,春鸿那日敲开她的宫门送膳从某种意义上也说明了什么,宫里这些人尖子自不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可如今眼看着就是冬至了,妹妹还要继续闭宫吗?”   姜曦偏头看向纯妃,无辜道:   “圣上让我闭宫思过,无圣上的旨意,我可不敢随意踏出一步呀。”   纯妃忍不住啐了一口:   “呸,妹妹就诓我吧!但凡你给圣上低个头,我不信圣上不放你出来!   那天你答应我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强逼着圣上放你出宫省亲,圣上那是天子,妹妹你难不成还要等圣上低头不成?”   纯妃说的很是认真,她不赞同的看着姜曦,姜曦闻言微微一笑:   “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日子也挺好的,倒是姐姐这段时日协理六宫,瞧着人都累瘦了!”   纯妃本不觉什么,听了姜曦这话,也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我真瘦了?”   “瘦了!”   姜曦重重点头,偏头看向茯苓:   “茯苓姐,你说是不是?”   茯苓也忙放下茶碗,红薯好吃但噎人啊,这会儿润了嗓子,她这才认真看了看纯妃道:   “曦妹说的对!”   纯妃忍不住甩了帕子:   “你们两个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话都是一样的!姜才人,你也劝劝玥妹妹,一时闭宫不算什么,可若是圣上忘了呢?”   姜曦面上没吭声,心里却撇了撇嘴,最起码现在圣上忘不了,她还有用。   茯苓只笑呵呵道:   “我听曦妹的。”   纯妃:“……”   “你们姐妹两个真真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算了!我不说了!如斯初雪,只可惜有人不能出门去赏。”   “这时候百花凋零,姐姐和我在温暖的屋子看雪不好吗?”   纯妃没想到姜曦怎么都不上钩,一时彻底没话说了:   “罢罢罢,我看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纯妃都无奈了,只得和姜曦、茯苓三人看雪喝茶,倒也消磨了一晌的时光。   “哎,这时候真不适合出门,也难怪妹妹不愿出门了,我都舍不得出屋子。”   临走前,纯妃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等纯妃离开后,茯苓这才看向姜曦:   “曦妹,其实纯妃娘娘说的也没错,短时间内,圣上确实不会忘了你,但若是时日久了呢?”   姜曦闻言,终于正色,她看向茯苓,淡声道:   “茯苓姐,既然今日说到这里,那你可知我娘因何受伤?”   “不是梁相迁怒曦妹……”   茯苓起初还有些迷茫,但随后,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   “曦妹是说……坐山观虎斗?”   茯苓含混了一下,姜曦只轻轻点了点头:   “皇贵妃这一胎是保不住的,梁相势必动怒,那么这时候便需要有人来挡在前面。   梁相多做多错,什么苦头都是挡箭牌拦了,这么一个划算的买卖,你说你做不做?”   茯苓定定的坐在原地,掀了掀唇,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当   然做,可若是这个挡箭牌不是姜叔就好了。”   姜曦赞赏的看了一眼茯苓,茯苓却没有停下,反而继续道:   “可是,就算曦妹闭宫不出门,他会,会放弃这个念头吗?”   “当然不会。”   姜曦平静的说着,茯苓心头一震,这才明白曦妹这段时日看似欢笑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何等的滔天波澜。   “曦妹,我……”   茯苓想要劝慰一二,可却发现她根本无从说起,那是曦妹的血脉至亲,曦妹怎能坐视他们被人挡刀?   这该是怎样的隐忍啊!   姜曦对上茯苓动容的眼神,她微微一笑:   “不过,圣上想来不会让我安生多久。届时,自会有人请我们出去。”   “曦妹,你,你可以不笑的。”   茯苓声音颤了一下,姜曦笑笑:   “那我还要哭不成?茯苓姐,我可不敢哭,哭了,朱华宫的人心就散了,现在的我,并非孤身一人了。”   经此一事,姜曦突然觉得,那遥不可及的凤座,自己为何不能图谋一二呢?   她不愿做刀了。   勤政殿中,在雪落之时,宣帝似有所感,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行至窗前,他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忍不住唤了一声:   “春鸿。”   “奴才在。”   “今日,朱华宫可有人过来?”   “回圣上,并无。”   春鸿低声说着,宣帝喃喃道:   “你说,她这是因为朕未曾告知她宁安伯夫人受伤之事,还是因为朕做了旁的事?”   林良玉惊马之事,虽说宣帝全权交由秋蓬去推波助澜,但春鸿也不是一无所知,这会儿他没敢接话。   “可朕也及时让谢齐知赶到,并未让宁安伯夫人真正丧命,朕……”   宣帝忽而有些迷茫,他不知太后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才能那般干脆利落的将自己的挚爱杀死。   可惜太后如今不在宫中,否则他也是要请教太后一二的。   雪纷纷,宣帝的心也如纷纷落雪一般,乱了一瞬。   今年的大渊格外的冷,雪也多了几场,上一场的雪还未曾消融,下一场便已经纷纷而至了。   皇贵妃从轿子里走出,踏着方才落下的薄雪,行至勤政殿外。   宣帝有些不明她的来意,但还是让人请她入内,皇贵妃近来的性情变得有些古怪,不似以往喜欢虚以委蛇。   这会儿,皇贵妃刚一落坐,便道:   “圣上,不知今年冬至宴是什么章程?”   “皇贵妃身子重,此事自有德妃她们操持,你不必担心。”   “冬至是大日子,举国皆庆,妾来此,是想问问圣上,文选侍到底也曾孕育龙胎,可否请圣上准其赴宴?”   宣帝闻言,眉头忽儿一松。 第76章   飞琼斋中,华秋亲自将姜曦换下的衣裙清洗干净,这才去后头晾了起来。   等她回来的时候,姜曦难得没有练字,反而在殿中坐着,托腮看着窗外。   华秋顺着姜曦的目光看去,只见外头积雪压枝,唯有鸟儿落下时,纤细枝梢会簌簌飘落些许雪花。   “娘娘今个倒有雅兴,可要奴婢为您煮茶来应景?”   华秋笑吟吟的说着,姜曦回身莞尔一笑:   “茶就不必了,一会儿啊,自有旁的事来让我朱华宫回春。”   华秋有些不解,但没过多久,春鸿便叩响了朱华宫的大门,华秋又惊又喜,连忙将其迎了进来。   “奴才给玥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春鸿公公不必多礼,雪重路难行,不知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春鸿面上带笑:   “回娘娘的话,圣上有旨——”   姜曦等人纷纷行礼,春鸿这才继续道:   “时维冬至,六气资始,阴伏阳升,八神表日,宜民奉天贺冬之际,阖宫同庆,旧咎勿论,同堂欢聚,不负华年。”   春鸿话音落下,姜曦谢了恩,这才抬起头,欲言又止,春鸿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娘娘可是有话要说,您只管开口,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敢问公公,这道圣旨,是只给本宫一人的,还是阖宫都有。”   姜曦这话带了几分酸意,春鸿不由一笑:   “好叫娘娘知道,这旨意自是晓喻六宫的,但圣上遣奴才前来传旨的,却是只有朱华宫。”   姜曦唇角这才翘了翘,看向华秋:   “有劳公公了,华秋,看赏。本宫久不出宫,只瞧着外头风雪交加,倒是辛苦公公跑这一趟,这些银子且让公公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春鸿笑呵呵的道了谢,随后这才道:   “娘娘这朱华宫那自是风雪无侵,日前皇贵妃娘娘也不知怎得,不顾自己身子重,还冒雪来了一趟勤政殿……”   春鸿说到这里,见姜曦面色微顿,又说了些其他的场面话,这才起身告辞。   姜曦将他送到门外,等春鸿离开后,华秋这才惊喜道:   “娘娘,圣上这是解了您的思过!”   “今日朱华宫大喜,上下赏一月的月钱!”   姜曦笑盈盈的说着,华秋立刻下去和华珠商量着办了,不多时,茯苓急急走了进来,看着姜曦满面笑容的模样,她不由着急道:   “曦妹你,你怎么还笑啊,你就不担心,担心……”   姜曦拉着茯苓坐下,笑眯眯道:   “担心什么?茯苓姐,这是好事儿啊,你开心一点呀。”   茯苓这会儿都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   “你这坏妮子,什么事儿都给我说了,净让我着急也不说后头的章程。”   姜曦只笑不说话,反倒是茯苓过了一会儿,这才低低道:   “我倒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急你所急,不至于让你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   “茯苓姐,放轻松,这事儿我自有法子应对。”   翌日,冬至之宴,宣帝一大早便要率百官前去祭天,而妃嫔们也需要在这一日与官员女眷同聚。   姜曦与茯苓一同来到宴上,而此时,除了宁德妃与皇贵妃外,众妃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哟,今个不知刮了什么风,竟把玥嫔从朱华宫里吹了出来,本宫还以为你要在你那壳儿里缩一辈子呢。”   玉嫔看着姜曦没事人的模样就觉得牙痒痒,明明是她犯了宫规,圣上只是让她闭门思过几天,现在还没怎么,就又火急火燎的把人放出来了。   相较于此,自己曾经如履薄冰的日子又算什么?   玉嫔看着姜曦的眼中,妒火几乎不加掩饰,姜曦含笑看着玉嫔,抚了抚鬓角,轻笑道:   “我一闲人,怎敌姐姐操劳六宫之事,如今瞧着倒是有些憔悴了。”   “玥嫔,你!”   玉嫔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庞,明明她只长眼前女娘几岁,可不知为何看到她那面若皎月,眼含春水的模样,竟觉得自己这张脸都粗糙了些许。   “不过,姐姐这般操劳,可却白玉微瑕,此席按座次只怕是宁德侯夫人之座,当用银器,怎么姐姐忙糊涂了不成,竟用上了铜器。”   姜曦说完,这才坐了下来,玉嫔面色一变,忙让人去查验,含今快步走去,随后回来禀报:   “娘娘,确实是铜器,只是上头是银绘纹样,宫人这才拿错了。”   “那还不去换!”   玉嫔呵斥一声,这会儿虽未有外命妇入宫,可是玉嫔已经把人丢的满宫都是。   反观玥嫔,方才只扫了一眼,便对宴上之事了如指掌,如此已是高下立见!   “玥嫔,是不是你陷害本宫!你知道本宫掌器具更替之事,你,故意陷害本宫!”   姜曦笑了,带着几分讽刺:   “玉嫔姐姐难道不知宫中银器与银铜器上的花纹亦有区别吗?银器多花,银铜器少花,如此而已,一目了然罢了。”   姜曦这话一出,玉嫔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她素来只赴宴,眼里只看着自己的,最多再看几眼上位的,至于其余人等,哪里会入她的眼?   “你,你,你!”   玉嫔涨红了脸,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正在这时,一声微冷的女声传来:   “玉嫔,你又在折腾什么?”   宁德妃缓步而来,不过一月有余的掌权,却让她已多了不少气势威压,玉嫔立刻偃旗息鼓:   “娘娘,妾没有,是玥嫔她……”   玉嫔还要告状,却不想提前到场的云波低语了几句,宁德妃这才凉凉道:   “你可真是出息了,枉你入宫多年,大小宴会更是不知参加了几和,竟不如玥嫔一个赴宴不过五指之数的!”   玉嫔立刻闭上了嘴,低着头:   “妾,妾知错。”   “你是该知错,若非玥嫔,你便让皇室颜面大失!”   玉嫔不由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宁德妃没有看她,反而看向了一旁坐着的姜曦:   “玥嫔有功,自当赏,只是你此前犯了错,本宫届时会向圣上陈情。”   姜曦闻言,勾了勾唇: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妾的是非功过自有圣上评说,不过今日妾安坐此处,孰是孰非想来已然明了。   宫中姐妹,本为一体,妾开口直言既为玉嫔,也是为自己,德妃娘娘陈情与否并不打紧。”   几位上位唇枪舌剑,许嫔看着姜曦一挑二都不落下风,忍不住啧了啧舌,喃喃道:   “这是德妃娘娘想用话压玥嫔一头,她也不看看玥嫔什么时候吃过嘴上的亏?”   魏嫔闻言,只是冷哼一声,倒是上首的宁德妃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玥嫔一向伶牙俐齿,也须知口舌功夫再如何了得,终究是尊卑有别!你若再有妄言,休怪本宫不留情!”   “妾近来闭宫读书,观《荀子正论》有一言,谓之:‘一物失称,乱之端也。夫德不称位,能不称官,赏不当功,罚不当罪,不祥莫大焉。’   妾才学鄙陋,恳请德妃娘娘为妾解惑,此言何解?”   宁德妃神情一顿,眼中藏着大大的茫然,而玉嫔更是直接问含今:   “玥嫔叽里咕噜一串说的什么意思?”   赵昭仪微微一礼,与上首的姜曦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她含笑道:   “妾想着,玥嫔娘娘这话的意思是:如若一事处理不当,则会是祸乱的开端,若是品德不配其位,才能不配其官,赏赐不配功劳,惩罚不配罪责,此乃大大的不吉!   方才德妃娘娘口称玉嫔娘娘犯下有损皇室颜面的大罪,可却按下不发,反倒是对有功的玥嫔娘娘有惩罚之心,如此一来,只恐人心惶惶,姐妹们也不知何为对,何为错,何为宫,何为过。”   赵昭仪这话一出,全场俱静,就连宁德妃的呼吸不由得乱了一瞬。   “这是怎么了?还未到命妇觐见,你们倒是先起了争执,这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皇贵妃缓步走来,当仁不让的坐在了首位,只是现在皇贵妃的气色差到连脂粉都无法遮盖。   宁德妃正要开口,一旁的纯妃便将方才的事儿简单说了一边,宁德妃也没放在心上,皇贵妃恨毒了玥嫔,难不成还能向着她不成?   却不想,皇贵妃闻言,笑了笑:   “赵昭仪说的有理,到底是饱读诗书的,赏罚不均是为大祸。”   宁德妃一双眼都要瞪直了,随后便见皇贵妃直接拔下自己发间的凤钗:   “玥嫔有功当赏,此钗乃是本宫为贵妃时,太后所赐,今日本宫便赏你了。   至于玉嫔,疏忽大意,险些失了皇室颜面,更有不利君臣之嫌,便罚你筵席结束后,闭宫思过一月,抄写宫规百遍。”   皇贵妃这奖赏与惩罚都很值得人玩味,宁德妃更是直接脱口道:   “皇贵妃姐姐,玉嫔也是无心之失!”   “若非如此,本宫岂会饶她这一次?小惩大诫罢了,德妃这就心疼了?”   “妾不明白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玉嫔虽有失,却也是咱们姐妹间的事,您这惩罚是否太重了些?”   玉嫔一脸感激的看着宁德妃,皇贵妃柳眉一竖,斥道:   “偏你平时娇纵于她,否则今日见笑于外臣,明日若是贻笑天下人眼前,你还能保的住她?”   宁德妃还要说些什么,玉嫔却直接起身道:   “妾知错,妾甘愿受罚,还请皇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莫要伤了和气。”   二人这才偃旗息鼓,姜曦扫了一眼对宁德妃感激涕零的玉嫔,心里不由得摇了摇头。   蠢材。   三言两语,便换来一介主位的忠心,宁德妃才是真的将这二人的性子都摸透了。   而上首的宁德妃这会儿也有些忌惮的看了一眼姜曦,皇贵妃方才赏赐的凤钗,其蕴含的意义也远非这么一根簪子可比!   难不成……皇贵妃和玥嫔联手了?   宁德妃的红唇不由微抿起来,她缓缓转动了一下指尖的绿宝石戒指,神色肃然。   方才的轻松自如这会儿也变得凝重,上位妃嫔的气氛已然沉重,下面的嫔妃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昭仪真是软骨头,若是本宫不曾记错,因着玥嫔,你宫中上下的宫人都换了一茬,你倒是还能笑出来。”   魏嫔冷声说着,一旁的许嫔这会儿都忍不住张了张嘴,但看了一眼姜曦,没吱声。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勇了,还是这魏嫔更厉害。   赵昭仪微微一笑:   “魏嫔娘娘言重了,读书明理,妾认理不认亲。”   “你放肆!”   魏嫔面色一变,就要拍案而起,姜曦见状,淡淡道:   “我大渊开国以来,先祖立下数道国策,其中更是以读书为尊,赵昭仪此言有何处放肆,还请魏嫔明示。若不能,那本宫是否能怀疑你对我大渊先祖立下之国策,心有不忿?”   姜曦似笑非笑的看着魏嫔,魏嫔哪里能接的住这帽子,连忙道:   “我并无此意!”   “那赵昭仪有何放肆之处,魏嫔且说来听听?”   魏嫔沉默了。   “是我失言,对不住了,玥嫔娘娘。”   “魏嫔该道歉的是我吗?”   “赵昭仪,本宫失言,对你不住。”   魏嫔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赵昭仪摇了摇头:   “理越辩越明,魏嫔娘娘不必如此。”   魏嫔:“……”   许嫔见状,没忍住幸灾乐祸的露出一个笑来,随后又夹起一颗豌豆送入口中:   “哎呦——”   啧,这竟是颗铁豌豆!   这厢唱罢,外命妇们也到了入宫的时候,人影重重间,姜曦不由得期待的看向门外。 第77章   随着一众勋贵大臣的家眷接二连三的入内,皇贵妃坐在上首,皆要对其和风细雨的问候一番,且不能言之无物,当让每个人都要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感觉。   只这一点便非易事,当然,此事素来乃是中宫之职,皇贵妃如此行事,虽然疲倦,却也甘之如饴。   姜曦也认真的看着皇贵妃的一言一行,她虽自负于梦中的之景带来的不同旁人,但皇贵妃这般接人待物的气度也是她应该学习的。   正当时,林良玉也携着一二妇人自门外走了进来,她们簪金佩玉,很有几分雍容典雅,姜曦不由眼睛一亮。   而皇贵妃也在上首笑吟吟道:   “本宫在宫中日日瞧着玥嫔,总想着该是怎样的美人才能生出玥嫔这样的绝色,今日一见宁安伯夫人,方知缘由。”   林良玉本做好了被皇贵妃刁难的准备,却没想到皇贵妃竟如此态度和善,她几乎要生出女不肖父的想法,但却未曾显露,只谨慎道:   “有劳皇贵妃娘娘记挂。”   “此前听闻夫人受伤,本宫这里有一瓶昔年西朔国进贡的秘药,名曰还雪膏,有祛疤增白之效,今便赏给夫人了。”   皇贵妃含笑说着,林良玉心中一紧,但也未曾多   言,反而躬身谢过。   之后,皇贵妃又问候了林良玉几句,这才放她们入席歇息。   姜曦看着娘去了离自己不远的位置坐下,当下也并非多言,只是微一举杯,遥遥一敬。   林良玉看到姜曦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囫囵着吃下一杯水酒,一旁的姜自玉的夫人大张氏笑着道:   “婶婶放心吧,夫君说这段时日,上峰非但未曾为难于他,反而还隐有提拔之意,想是圣上不忍苛责娘娘,这才在旁处描补一二。”   “润璋所言不无道理,但没有亲眼看到曦儿,我心难安。”   林良玉拍了拍二人的手:   “多亏子正和润璋让你二人来陪我,否则这些日子我怕是要睡不着了。”   姜自清的夫人小张氏闻言笑嘻嘻凑趣儿:   “婶婶是有大福气的,迈过了一道坎儿,以后那必是要越走越高的。   我啊,也就能趁着这个时候和婶婶亲近一二了,以后婶婶可不能忘了我!”   “你这顽猴儿,偏你作怪!子正那样端方的性子,和你可是天差地别。”   林良玉被二人三言两语逗的开怀,而姜曦这时也已经得知了二人的身份。   “竟是两位堂嫂吗?”   那看来,自己闭宫这么久,几位堂兄倒是未曾有旁的心思。   姜曦心中一动,却没有多说什么。   日头渐渐高了,皇贵妃面上的疲色已经彻底掩饰不住了,她下令让众人自便,这才离席。   姜曦略坐了坐,这才朝外走去,林良玉等人也跟了上去。   小花园中,姜曦看着林良玉如今额角处已不明显的伤处,声音却还是忍不住哽咽:   “娘,你受苦了。”   “已经大好了,娘娘莫要忧心。”   林良玉侧过脸,用完好的那边对着姜曦,笑着介绍道:   “这是你二堂嫂和三堂嫂,你那几位堂兄想着我一人在府里孤单,便让她们来陪我,都是好孩子呢。”   姜曦这才与二人颔首:   “二堂嫂,三堂嫂,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我让宫女备了薄礼,等你们出宫的时候都带上。”   “娘娘言重了,婶婶性子和善,能在婶婶身边跟着,是我二人百世修来的福分。”   二人恭谨的说着,姜曦却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方才瞧着两位嫂嫂在我娘面前也是能说会道,怎么对我这么客气,我又不吃人。   今日一见两位嫂嫂,我便觉得面善,心里更是欢喜呢!”   姜曦亲热的握着两人的手,大张氏不由腼腆道:   “娘娘倒是与夫君所言有些不同。”   “如何不同?”   姜曦偏头看去,小张氏嘴快道:   “夫君说,娘娘气势非凡,等闲不敢直视,听的我两股颤颤,今个见了娘娘,才觉是夫君诓我们来着。”   小张氏性子爽利,快人快语,很快便又逗的姜曦一笑,随后她们又不着痕迹的说了上峰对自家夫君的提拔之意,四人这才散开。   宫宴分为午宴和晚宴,午宴乃是女眷们交际谈笑,贵女们嬉戏玩闹的时候。   但等到了晚宴,宣帝携臣子自宫外归宫,那才是万众同庆,声势浩大。   临到晚宴,姜曦更衣好后,这才入席,她抬眼一瞧,却发现明明是晚上,其余妃嫔们却都显得更加容光焕发,妆容都精致了不少。   也是姜曦这段时间闭宫,宫中再无人能擅专,是以宣帝开始雨露均沾,以至于众妃们皆生出了不少期待之心。   姜曦只静静的看着,红唇微抿,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如她们一般期待帝王的宠爱,分明知道这宠爱之中,掺着剧毒,也愿意吞下。   可她入宫,本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不会被人践踏欺辱,此行与本心相悖,也到了变通之时。   林良玉隔着席位,看着女儿失神的侧脸,心中一酸,可却没敢落泪,只是笑呵呵的和两位侄媳妇喝了一杯茶,抬袖掩面间,一滴泪水没入鬓角。   或许,此前她不知曦儿为何执意入宫,可在那日看到那位德安侯夫人时,她便已经明白了一切。   但她仔仔细细打听过德安侯夫人对现在女儿的情状,曦儿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她不会让其来给曦儿添堵。   为了曦儿,只好让其病着了。   但愿曦儿将来不要怪自己,若要怪,她也心甘情愿的受着。   喧嚣的宴会中,一二失态并不会被人注意,没过多久,宣帝携百官归来,随着臣子们渐渐入席,众妃一时期待起来。   而宣帝也没有辜负众妃的期待,不多时,他便身穿明黄龙袍,龙行虎步,自门外走了进来。   “妾/臣/臣妇等恭迎圣上,圣上万康福安——”   “免礼。”   宣帝在龙椅上落坐,眼睛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周,这才淡声叫起,众人谢恩后方纷纷入席。   今日的祭天格外的顺利,是以宣帝这会儿场面话说的十分起劲儿,一起便说了两刻钟,随后这才一举杯:   “遇此良时,诸卿与朕共饮此杯,唯愿我大渊来年葳蕤繁祉,时和岁稔!”   众人饮罢,宣帝这才叫了开宴,乐声袅袅而起,在丝竹之音中,宫人们这才如流水般将美味佳肴呈上。   宣帝今日一整日都没有用膳,这会儿他随意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夸赞道:   “此番宫宴的菜品还是用的皇贵妃此前拟的单子,皇贵妃果然蕙质兰心。”   皇贵妃闻言垂眸谢恩:   “圣上谬赞了,妾当不起。也是妾身子重了,倒越发无用,反而让德妃妹妹她们出了力。”   宁德妃这会儿方才挤出了一个不尴不尬的笑容,她辛辛苦苦,耗费了不知多少心力筹办的宴会,结果圣上却把功劳给皇贵妃,她能说什么?   早知道还不如学玥嫔,只架一个协理六宫的名儿,万事一概不管呢!   “她们出力也需有皇贵妃前头的例子比着不是?倒是皇贵妃……”   宣帝今日这般给皇贵妃做脸,梁相的神色方好看了一些,却不想,宣帝这会儿又看向了宴间的一处:   “玥嫔不喜鱼腥,还不速速将其撤去?”   宣帝虽没有发火,可是却吓得那宫女一个脚软,直接跪了下来不住磕头,姜曦起身道:   “多谢圣上记挂,妾感激不尽。”   姜曦的出言,和缓了宫女的紧张,她这才爬起来将那道鲢鱼豆腐端了起来,却不想离姜曦略近了一些,姜曦便忍不住皱眉轻呕。   宣帝见状面色微变:   “这道菜是何人所做,污了主子的眼,该打!春鸿——”   宣帝正要下令,皇贵妃却端详了一下姜曦,微微一笑:   “圣上莫急,妾倒是觉得您应该给玥嫔妹妹请个太医来瞧瞧。”   “难不成是那菜有问题?”   宣帝正要发作,皇贵妃掩唇一笑:   “妾瞧着,玥嫔妹妹像是遇喜了。”   宣帝闻言,整个人仿佛被一根大棒敲在了后脑勺,足足愣了几息,这才反应过来,他急道:   “卿卿,是真的吗?”   宣帝此言一出,顿时掀起轩然大波,众妃纷纷变色,不由得攥紧了手指,皇贵妃这会儿都不由神情凝固。   卿卿。   好生亲密的称呼!   枉她们陪伴圣上多年,竟不及一个玥嫔!   而姜曦听了宣帝的话,并未直言,只含糊道:   “妾也不知,倒是这几日有些困乏。”   “传太医!”   语落,宣帝不由得目不转睛的盯着姜曦,曾经他与玥嫔玩笑时,是真的想要让她给自己生个孩子的。   别人他不知道,倒是玥嫔生的孩子,一定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可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来的这么恰到好处,今日祭天的顺利与姜曦可能有孕的喜讯一起袭来,饶是宣帝这会儿也不由得激动的手指微颤。   姜曦只是垂眸抿唇,让人看不清她是喜是悲,很快,孙太医急急而来,为姜曦诊过脉后,立刻面露欢喜之色:   “娘娘大喜!恭喜圣上、娘娘!玥嫔娘娘已有近三月的身孕!”   宣帝大喜,直接大声道:   “赏!重重有赏!朱华宫上下赏一月月银!你们伺候主子伺候的好了,赏赐都少不了!”   “朕今日祭天之际,天朗气清,正值焚表告天结束,忽而阳光万丈,朕喜不自胜,未曾想竟是应在此处!朕这一子,注定不凡!”   宣帝惊喜不已,自顾自的说着,却没有看到不少人变了面色,他看着姜曦,深吸一口气:   “春鸿,传旨,玥嫔妊娠有功,宜升徽号!由礼部尚书付玄真为正使,吏部侍郎秦余为副使,择吉日册封玥嫔为玥妃!”   宣帝这话一出,众人彻底炸了锅,皇贵妃脸上的笑彻底僵住了:   “圣上,从先祖开国至今,还从未有过妃嫔初有孕便晋位的,这是否有些不妥。”   梁相更是冷哼一声,随后便有不少朝臣起身反对,宣帝也冷笑道:   “从前没有便不能现在就有吗?先帝时期,昭妃无子封妃,又该以何论之?”   众人忍不住腹诽,昭妃那是先帝临终前册封,圣上您继位以后死活也没有给她贵太妃的尊荣,这个时候倒是拉昭妃出来挡枪了。   可是群臣们也不能说先帝做的不对,不然也会是以后被人攻讦的借口。   是以,便有人将目光放在了姜曦身上:   “臣听闻玥嫔娘娘素来在宫中颇有贤名,想来也不愿担这红颜祸水之名吧?”   姜曦微挑眉尖,她没想到火还烧到了自己身上,不过,今日圣上真是大方的让她意外   啊。 第78章   “这位大人是在问本宫吗?敢问大人是何官职?”   姜曦宠辱不惊的看了一眼那人,语气平静,那人被夫人拉了一把袖子,但还是起身道:   “臣,乃正五品礼部给事中施真。”   “施大人何以入朝?”   “自是科举入仕!”   “那本宫倒是好奇大人这张读圣贤之书,学治世之文的嘴,怎么管起圣上的家事?”   施真一愣,随后义正言辞道:   “圣上是天子,天子的家事亦是国事!”   姜曦眼眸低垂,轻轻一笑:   “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大人既有此言,那想来以后也甘愿长长久久的做这给事中了。”   姜曦这话一出,施真一时心惊肉跳,支支吾吾,却怎么也不敢应下这事。   “君子之行,动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进退周旋,唯道是务。”   姜曦眉眼凛然,语气冷肃:   “大人既以大义和悠悠之口来要挟本宫,还望大人践诺!否则,本宫是红颜祸水,那大人又该是什么?”   施真听到这里,整个人的身子都不由得摇晃起来,上首的梁相没忍住闭了闭眼。   蠢货!   枉为给事中,竟不比一妇人口舌之利!   宣帝这时也帮腔道:   “是啊,施爱卿说玥嫔有孕封妃有红颜祸水之嫌,若是诸位爱卿,有功者是否也应推辞高位?”   宣帝这话一出,施真冷汗淋漓,“扑通”一声跪下请罪:   “臣未有此意,还请圣上明察!”   宣帝却无瑕理会他,只看着姜曦的眼神里,赞叹与欣赏完全掩饰不住,三言两语便将施真驳的说不出话来,便是朝中有些臣子都没这本事。   况且,这是自己封赏玥嫔,若是玥妃为了贤名推拒,那又将自己的脸面放在哪里?   宣帝不愿意丢脸,也舍不得姜曦丢脸,那丢脸的只能是旁人了。   宣帝晾了施真片刻,这才道:   “诸位不必如此如临大敌,朕继位至今,四妃之位尚有空缺,玥妃……是朕的爱妾,又逢吉日添了有孕的消息,此乃天意,尔等难不成要逆天而行?”   宣帝一语双关,众人不由默然,不多时,人群之中,谢齐知起身拱手:   “臣,给玥妃娘娘道喜!恭贺玥妃娘娘晋位之喜!”   谢齐知这话一出,之后零零碎碎的官员和家眷也站起来纷纷恭贺,但大多数官员都未起身,宣帝脸色沉了沉。   与此同时,皇贵妃却率先举杯:   “玥妃大喜,本宫在此提前恭贺了。”   随后,众臣方才起身,只梁相在原地纹丝不动,宣帝也没有介意,反倒是之后与皇贵妃谈笑几句,宴会便又恢复了方才的和谐。   而皇贵妃这会儿也终于满意的将杯中的梅子汤一饮而尽,她费心在宫里摸了一遍,这才筛出玥妃这个漏网之鱼。   谁能想到,当初玥妃那么干脆利落的闭宫,只怕是肚子里早就有了货!   玥妃不愿出来,她便只能冒雪去请圣上放她出来,而印证自己的想法。   她为了这么一盘醋,包了一顿饺子,虽然这醋让她的胃酸涩的难受,可却……有她最爱的饺子啊!   皇贵妃抚摸着小腹,看向姜曦的眼神带着几分势在必得。   却不知为何,姜曦这会儿正抬头看来,二人的眼神短暂的交汇了一下,姜曦竟向皇贵妃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皇贵妃的心不由得漏了一拍,心里升起一丝不好预感,可她仔仔细细的将自己得到的消息盘查了一遍。   从玥妃闭宫后便不再往浣纱坊送衣裳,再到爹爹派人去玥妃的家乡调查到的姜家颇喜刀鱼之事来看,或许,以玥妃的心计,早在入宫之初便已经想好了入宫后该如何规避被人发现她有孕的事实了。   玥妃固然聪慧,可她到底根基不稳,这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皇贵妃冲着姜曦,施施然笑了笑。   玥妃啊玥妃,枉你聪慧,但你这腹中之子,是本宫的了。   不多时,宫人们鱼贯而入,为众人奉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各色饺子,花边的、元宝的、麦穗的、月牙的……变化无穷;红的、绿的、黄的、蓝的……色彩纷呈。   “吃饺子,不冻耳朵喽……”   “吃饺子!”   在一二童稚的欢声中,冬至宴方落下帷幕。   妃嫔和臣子们纷纷退去,林良玉和姜千里并未急着离去,而是在门外略停了片刻,不多时,等他们看到姜曦和茯苓走出来后,一时红了眼眶。   “你这孩子,怎么还瞒着娘呢?”   林良玉看着姜曦,双目通红,可却也知道这里不是哭的地方,她又看向茯苓:   “你这孩子也是,曦儿入了宫,你竟也随她一道走了,是让我和你姜叔一气离了两个孩子吗?”   林良玉握住茯苓的手,语气带了几分埋怨,几分亲昵,茯苓仓促的低了一下头,这才扬起脸笑了笑:   “姜婶,我这不是怕曦妹一个人孤单嘛!”   “可又怎好让你也入这龙潭……”   林良玉的眉头蹙起,茯苓则握着林良玉的手晃了晃:   “瞧您说的,我现在和曦妹在一处,曦妹待我可好啦!您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们两个一定在宫里好好过日子!”   林良玉别过脸,又舍不得的转过脸,看了一眼二人:   “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要你们以后在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姜曦和茯苓一起点点头:   “娘/姜婶放心吧!”   姜曦觉得这离别的气氛实在沉重,忍不住玩笑道:   “爹今个怎么不说话?您好容易见我和茯苓姐一次,也没个话说,旁人还当我们不是您亲生的。”   姜千里还没反应过来,林良玉直接一脚踩在了姜千里的脚上,拼命使眼色,姜千里这才看着姜曦,难得沉稳道:   “你和茯苓好好的,家里的事儿你们不要操心,我这个爵位来的突然,便是有朝一日……”   “爹!”   姜曦嗔怪的看了一眼爹:   “您说这话做什么?”   “好,爹不说了,有什么事儿,你,你及时给爹说。”   随后,林良玉和姜千里这才告辞离去,等二人上了马车,林良玉这才给了姜千里一肘子:   “你今个是吃了什么邪风,给两个孩子说那话作甚?”   姜千里欲言又止,随后嘟囔着缩在马车的   角落:   “我,我就是一时有感而发……”   “你有感而发,曦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不是让她担心吗?”   姜千里低下头,没吭声,可是袖中的手指还在轻颤着。   曦儿她……乃是假孕之像!   此药乃是她两年前为一丧夫农妇所制,那农妇无所出,便要被宗族占了家产,曦儿这才制下那药。   可姜千里却没想到,第二个服下此药的人,会是制药之人。   后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能让曦儿这般?   但不管发生什么,若是事发,自己这爵位,应当也能为曦儿挡下一二灾祸吧。   爹娘走后,茯苓让姜曦先行乘辇离去,她要自己走走,姜曦深深的看了一眼茯苓:   “茯苓姐,你不想做的事儿,可以不做的。”   姜曦不用细想也知道茯苓是想要寻谢齐知,方才席间青橙可是出去过一趟。   茯苓笑笑,低头看着脚尖:   “曦妹,我没有,我只是……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故人。”   姜曦默了默,终是没有阻拦,这是茯苓姐自己的路,她只静静看着茯苓远去。   轿辇之中,暖炉熏人欲睡,姜曦却不由得想起方才娘有些反常的反应。   按理来说,自己不过一句玩笑,娘怎么也不该是那样的反应。   姜曦一边想着,一边缓缓抚摸上自己的面颊,忽而,她心中一沉。   是了,自己这张脸便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娘来京中这么久了,岂能与德安侯夫人未有相逢之时?   可是,这一次,爹娘好好的活在世上,他们……选择了自己?   姜曦用手捂着脸,无声的大笑着。   值当了!   她自幼时一梦,数年碾转反侧,难以成眠,而至今日,这所有的一切,都值当了!   她就知道,爹娘永远是自己最亲最亲之人!   无论血缘生死,他们绝不会割舍自己!   姜曦的唇角高高翘起,正逢外头华秋轻声唤了一声:   “娘娘,咱们到了。”   轿帘掀起,一股冷风袭来,可姜曦却并不觉得冷,她笑着道:   “今日冬至,诸位辛苦了,华珠看赏!都去吃些饺子暖暖身吧。”   轿夫们先是一愣,随后狂喜谢恩,抬着空轿子离开的身影健步如飞。   姜曦失笑摇头,扶着华秋的手走了进去,朱华宫中,青砖之上连一层薄雪都未积下,人走在上面很稳。   “娘娘回来了!”   众人忙出来给姜曦道喜:   “奴才/奴婢等给娘娘道喜了!”   “一贺冬至大吉!二贺娘娘有孕之喜!”   “娘娘福气绵绵,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都吃饺子了吗?”   姜曦站在廊下,满面笑容:   “可不许撒谎骗我,不然谁冻着耳朵了,莫给我哭!”   小路子笑呵呵道:   “娘娘放心吧!奴才带人去取的!耿御厨还给了奴才好些包坏的荤饺子,鱼肉和豕肉都有!”   姜曦不由笑了笑,御膳房的手艺什么时候出错过?这是耿御厨在给她朱华宫卖好。   且自己这段时间闭宫之时,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也一如既往,姜曦不由得看了一眼华珠:   “去给耿御厨封五十两银子过去,冬至大如年,今个让他费心了。”   “至于咱们宫里,圣上赏了一月月钱,夫唱妇随,我也赏一月如何?”   姜曦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发出一阵欢呼谢恩之声!   进了屋子,华秋这才将姜曦身上的斗篷解下,只方才姜曦走了两步路,飘了几朵雪花,这会儿得在屏风上熏一熏。   “娘娘也不怕惯坏了他们。”   “我方才回来瞧着檐下无冰,地上无雪,廊下无水,可见即便我不在宫中,他们也未曾有所懈怠,何来惯坏一说?”   姜曦说着,在熏笼前站着烤了会儿火,华秋连忙就要取了凳子过来,姜曦不由笑道:   “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华秋你也太大张旗鼓了。”   “娘娘有孕,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姜曦面色微微一顿,不由得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神情有一瞬的温柔。   宣帝急急而来,身上还裹挟着霜雪的冷意,看到的便是烛光下,美人目含柔光,唇角带笑的模样,人还是那个人,可却又添了几分不同以往的风情。   “卿卿。”   宣帝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这是卿卿解禁的第二日,却也是他度日如年的第二日。   姜曦回身,看着宣帝身上已然覆了一层薄雪,她不由一怔:   “圣上这是自己走过来的?”   “唤轿夫过来太过麻烦。”   宣帝解释着,实则是他并不准备进门,只想瞧瞧看一眼就好,可却没想到人到了门口,脚就不听使唤了。   “竟是如此么?圣上可要过来暖暖身?”   姜曦后退一步,示意道。   宣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朕身上冷,就不过去了。”   姜曦点了点头,安之若素的继续烤火,低声道:   “今日冬至,圣上该去皇贵妃娘娘处了。”   姜曦语气平静,可却一语道破了宣帝的打算,宣帝默了默,看着姜曦的目光中藏着一丝不自知的期盼:   “朕想先过来瞧瞧你。”   长宁宫中,皇贵妃靠在贵妃榻上,沉默良久后,道:   “去把那副解毒药煎来。”   “娘娘,您要这个时候……这怕是不吉!”   朝月急急的说着,皇贵妃却苦笑道:   “今日,最合适。玥妃有孕,圣上定然会留在她宫中!” 第79章   “可是娘娘,如今已至宫禁,若是有个您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朝月还是有些犹豫,她在宫中多年,无论是纯妃还是郑昭仪,亦或是吕婕妤,她们失子之时尚有太医在侧,也仍痛苦不堪,她的娘娘怎能在这样万民同庆之日受这样的罪?   皇贵妃闻言,沉默一息,一掌拂落了茶碗,恨声道:   “你当本宫想吗?这宫里,她!她们!他们!都想要本宫的命!可本宫偏要活着!偏要,好好的活!”   皇贵妃说到最后,声音却已经颤抖起来,朝月簌簌落下泪来:   “娘娘,奴婢这就去为您熬药。今夜是西北风,奴婢站在风口去熬,定不会招了人眼。”   “你去吧,本宫能信之人,只有你了。”   朝月应声退去,只是门扉合上之时,却见灯光映照之下,一滴泪从皇贵妃的面颊滑落,如琉璃坠下,顷刻间四分五裂。   ……   宫道上,宣帝坐着轿,可心里却很不得劲儿,明明今日玥妃在冬至宴上驳倒礼部给事中时英姿飒爽的模样还在眼前,等他进了飞琼斋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个味儿。   况且,自己此时过来,玥妃竟也不留他?   宣帝也不知怎么,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可轿辇却早已备好,他也将按照原定计划进行着自己的行程。   今日,他抬了玥妃一手,自要去皇贵妃处安抚一二,素来大节之日留宿乃是中宫的殊宠。   只是今日宣帝到了长宁宫外的时候,只觉得很是安静,隐隐有一股子药味飘来。   “皇贵妃这会儿还要喝药?春鸿,你去瞧瞧怎么回事。”   宣帝看了一眼春鸿,春鸿立刻应声而去,这会儿长宁宫宫门紧闭,春鸿敲了几声却不见人应。   “去小门瞧瞧。”   宣帝吩咐一声,春鸿正要前去,忽而听到一声凄厉的女声响起,是皇贵妃的声音。   可随后,这声音便狠狠压了下去。   一墙之隔,宣帝拾衣而下,春鸿忙跟上了宣帝的脚步,主仆二人进了小门,那小门只是拴着,春鸿捅咕了几下便开了。   二人刚自正殿后走到前头,便见朝月端着一盆水飞快的走出来一泼,又回去了。   那水带着腥味儿,春鸿上前去摘了一片沾了水的草叶,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圣,圣上,是,是血!”   宣帝从春鸿手中接过了草叶,默默不语,他隐没于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去小厨房捡些药渣。”   宣帝身周的气氛实在诡谲,春鸿不敢耽搁,等他回来时,宣帝正一错不错的望着正殿。   “一个时辰后,我们再来。”   再来?   春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皇贵妃这会儿怕是身子正不爽的时候,圣上这么何故这么折腾皇贵妃?   回到宫道上,春鸿扶着宣帝上了轿辇,宣帝声音轻淡如自语:   “不过片刻,她的宫人便泼出来三盆血水,她这是要朕做傻子吗?”   今夜,长宁宫中宫人安睡,无人知道宣帝主仆曾来过一次,而正殿的皇贵妃此刻冷汗淋漓,她不住痛苦的低喃:   “朝月!朝月我好疼!好疼!你,你打晕我吧!”   “朝月,我疼,我疼啊!娘,我要娘,娘,你来抱抱   姝儿啊!”   “疼,娘,好疼好疼……”   朝月却不敢停手,她一边流汗一边流泪:   “娘娘,娘娘您再忍忍,奴婢和刘太医学了这一月的推拿之法,一定,一定帮您早点,早点……”   朝月说不下去了,泪水模糊了双眼,皇贵妃却已然面若金纸。   不知过了多久,朝月用一块上好的孔雀锦将坠落的血块包住,她看了一眼,忙包好了放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竹篮里,为皇贵妃拭了拭鬓角的汗水。   “娘娘,是个小皇子。奴婢和相爷说好了,明晨起,便让小皇子和采买的车子出宫,为小皇子找一块风水宝地。”   朝月勉强露出一抹笑意,安抚着皇贵妃,皇贵妃只喘息几声,立刻道:   “去开窗,熏香,莫要让人发觉一丝一毫的异常!”   “娘娘!按理您现在该坐小月子,哪里能见风?”   “有帐子,有锦被,不打紧的。”   “娘娘……”   “去!咳咳……”   皇贵妃激动的咳嗽了两声,朝月连忙去了,一开窗,皇贵妃便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她撑着身子,便要伸手去那竹篮,却在最后一刻,被朝月握住了手:   “娘娘,别看了,看了就要念着,念着就忘不了了,忘不了您这辈子都睡不安稳了。”   皇贵妃指尖颤了颤,抬起尖瘦的下巴:   “你去吧。”   月色凄清,皇贵妃在榻上撑起生疼的身子,目送着朝月的身影退出房门,直到她再也看不到。   ……   “娘娘,夜里冷,加件衣裳吧。”   华秋给姜曦披上了一条兔皮斗篷,寒风吹的上面的绒毛东倒西歪,可是姜曦却看着窗外,或是雪,或是月,或是其他。   “你去歇着吧,我再站一会儿。”   “奴婢陪着娘娘。”   姜曦没有再说什么,算算时间,圣上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长宁宫吧?   皇贵妃呢?   她又在做什么?   怕是要急于处理自己身体中的隐忧吧?   早在刘太医入太医院的第二天,从杞便想法子将此事来报,更不必提刘太医在太医院中取药之事。   纵使刘太医有几分聪慧,里头的药材或多或少掺杂着避人耳目的东西,可姜曦和从杞都非等闲之辈,自能推出皇贵妃取药的用意。   而姜曦,便是皇贵妃为自己选好的替孕人选。   谁让李才人腹中,是一位公主呢?   冬至宴这一天,是皇贵妃一定会选定,也是姜曦为她选定的好日子。   伤吾母者,皆亡子。   这才只是头菜,个中滋味还要他们细细品味才是。   姜曦的思绪飘飞,渐渐飞往黑暗的角落,忽而,她觉得掌心一暖,回身看去。   “茯苓姐,你怎么来了?”   “我瞧着曦妹屋里的灯亮了,想着曦妹这么晚了还没睡下,怕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谁承想,曦妹在吹冷风。”   茯苓说完,摸了一把姜曦的手:   “嘶,怎么这么冷!也不怕伤了身子!青橙,快去煮壶姜茶来!”   青橙忙去了,华秋也跟了出去。   “茯苓姐现在越发有派头了,我可要乖乖听话才是。”   “数你精怪。”   茯苓嗔了姜曦一眼,随后一句话勾起了姜曦的注意力:   “曦妹不想知道我今日去做什么了吗?”   “茯苓姐愿意说?”   “曦妹喝了姜茶我就说!”   姜曦:“……”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茯苓气的直瞪姜曦:   “一碗姜茶真真是要你的命了!我瞧着对曦妹来说,监正楼的三十六道酷刑怕是都不比一碗姜茶顶用!”   “话不能那么说,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世间会有味道如此难缠的东西,一口熏上来,脑瓜子都成浆糊啦!”   茯苓“哼”了一声:   “人家可是药材里的宝贝,独独曦妹你嫌弃罢了!”   二人说笑间,姜茶被端了上来,茯苓盯着,姜曦灌了两碗,发了一身的汗,手都热了,茯苓这才放过了姜曦。   “曦妹都要做娘了,还跟孩子似的要人哄着吃药,也不怕我外甥将来笑你!”   “茯苓姐怎么知道是个外甥,不是个外甥女?”   茯苓认真想了想:   “公主也好,皇子也罢,只要曦妹好好的也就是了。也是我学艺不精,曦妹不若到时候让小从太医瞧瞧?”   “我才不,我不知,旁人谁也不知,到时候不拘生个什么,都好。”   “哪有这么说自己孩儿的!该打!”   茯苓甩了帕子在姜曦肩上拂过,姜曦则笑着歪进茯苓的怀里:   “哎呀,茯苓姐打着我了,我要倒了!”   “哎哎哎,曦妹你玩赖!”   姜曦在茯苓怀里蹭了会儿,竟觉着困了,临睡前,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亏了,姜茶白喝了!   该问的事儿还没问出来呢!   等姜曦睡去后,华秋叫来彩云,将姜曦抱起放在榻上。   “慢点儿慢点儿,别惊着娘娘。”   “小心,别抻着曦妹的肚子。”   华秋和茯苓同时说着,彩云倒是没有紧张,很是轻松就把姜曦抱起,轻轻放在榻上。   “娘娘个儿高,倒是轻的慌。”   “这一月,娘娘心里也积着事儿,好在现在一切都好了。”   华秋说了一声,这才与众人一起退了出去。   飞琼斋外风雪交加,里面却温暖如春,让人好眠。   长宁宫中,皇贵妃刚刚合上眼,朝月便急急赶来:   “娘娘!圣上来了!”   皇贵妃立时瞪大了眼睛:   “圣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玥妃没有留下圣上?!”   朝月分身乏术,哪里知道,这会儿慌乱不已,皇贵妃很快镇定下来:   “无妨,屋子里已经熏熏过了,我如今有孕,圣上不会做什么的。”   皇贵妃一边说着,一边让朝月取了素绢过来,在腰间缠了许多,腰身这才粗了些许。   “去请圣上入内吧。”   朝月这会儿也不知说什么,皇贵妃在唇上抿了一层胭脂,这才踩着鞋子下了榻。   一阵剧痛让她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好半晌这才缓缓爬起来,等听到脚步声,她立刻坐在梳妆台前,看向外头:   “圣上来迟,妾都已经睡下了。”   宣帝直接闯了进来,带来的凛冽的寒意,使得皇贵妃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朝月急忙道:   “圣上,这里有熏笼,您先暖暖身子吧。”   宣帝没有理会朝月,而是大步走到皇贵妃跟前,他垂眸看着皇贵妃,那张被世家娇宠出来,白皙细腻的脸上,连笑容都有固定的弧度。   哪怕她刚失了一子,却能笑的这般温柔无害。   “朕今日有些酒醉,在乾安殿歇了会儿,冷不防梦到一幼子叫朕父皇,说他好冷,朕惦念着皇贵妃,特来看看。”   宣帝一字一句的说着,皇贵妃面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她勉力撑着:   “那是妾的福分。”   宣帝垂眸,抬手放在皇贵妃微突的小腹,低语:   “朕听闻,腹中之子三月而动,不知皇贵妃这段时日可有感觉?”   “他还小,是个疼娘的。”   皇贵妃含糊着,宣帝却不许她含糊:   “那他怎么也不动动,他是不喜欢朕吗?”   “圣上,皇儿还未出世,这会儿也晚了,您总不能不让皇儿睡觉吧?”   “朕未有此意。”   宣帝突然觉得很无趣,看着皇贵妃那张血色尽失,口唇鲜红的模样很是无趣,甚至有些令人作呕。   她和她的父亲一样狡诈阴险,一样不择手段!   或许是孙太医某一次让她起了疑,或许是她本未完全相信孙太医,可如今,她失子却假孕,有盯上了谁?   玥妃,还是李才人? 第80章   “圣上……”   皇贵妃有些不解的唤了一声宣帝,她不知为何宣帝突然来此,但当务之急却是要将其尽快请走,否则以自己目前的情况,真与宣帝同床共枕,只怕会让他察觉出几分端倪。   “怎么了?今日   冬至宴上,玥妃封妃倒是夺了你的光彩,朕特来陪你,你可欢喜?”   须臾间,宣帝平复了心情,语气竟带着几分轻松,皇贵妃这才明白宣帝的来意,她垂下头,微红了芙颊:   “妾,妾喜不自胜,只是妾如今有孕在身,圣上在妾这里留宿,只怕委屈了圣上。”   宣帝随意的牵起了皇贵妃的手:   “无妨,朕不觉得委屈,与皇贵妃安睡一夜,倒也难得清静。”   皇贵妃闻言后退一步,一颗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她忙收回手,跪了下去:   “圣上不可,妾自知姿容鄙陋,又是有孕之身,岂能再占您一夜?”   “哦?皇贵妃意下如何?”   “这,烟翠宫倒是热闹,新人老人都有,圣上可……”   皇贵妃话没有说完,便被宣帝捏着下巴抬起脸来,宣帝眸色莫辨,一字一顿:   “皇贵妃,今夜可是冬至,你要朕去何处?”   “但按宫规,圣上今夜来妾这里,很是不妥。”   “究竟是碍于宫规,还是你不愿朕来此?”   宣帝此言一出,皇贵妃面色微白:   “妾不敢!”   “既然皇贵妃有孕,心里过意不去,不如让你身边的宫人代为侍奉如何?”   “圣上,妾……”   皇贵妃张口欲言,宣帝自顾自道:   “朕觉得朝月便不错,她虽生的小家碧玉,可也算有几分姝色。”   宣帝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的味道,他倒是想知道皇贵妃能为了梁家做到什么地步。   明明当初刚进府时,她也曾是会脸红,会撒娇的明媚女娘,为何如今会养出这么一副食亲子的黑心肝?   朝月没想到宣帝会这么说,她的心一忽儿高高提起,整个人抖若筛糠,毫无平日长宁宫大宫女的风采。   而皇贵妃此刻脑中却在衡量着此事的轻重,她亦不知过去多少时间,所幸宣帝一直在等,她听到自己启唇:   “好,那便依圣上所言。”   “那皇贵妃在这里……恐怕有些不合适了。”   皇贵妃用双手撑着地,慢慢的爬起来,心绪的动荡倒是掩盖了她的步履艰难,朝月急忙道:   “娘娘!”   皇贵妃没有回头,一开门,雪花扑了她满脸,仿佛冷风从她的骨缝中穿过,凉的刺骨。   长宁宫中,亮了一宿的灯。   等到第二日宣帝离开时,这才下令:   “晋朝月为选侍,赐居长宁宫禧平馆。”   这一消息很快传遍后宫,可众人却都称赞皇贵妃贤明大度,德冠**。   茯苓和姜曦在飞琼斋的明间对弈,下的是最简单的五子连,这会儿听了华秋的禀报,茯苓难得生出了些幸灾乐祸:   “本以为是荣宠,但不曾想皇贵妃福薄接不住!现在倒是阖宫都夸她一句贤明,可里子到底什么滋味儿,只有她自己个知道!”   “冬至夜里,长宁宫添了一个余选侍,倒是为皇贵妃铸就了贤名。”   姜曦喃喃的说着,落下一子。   茯苓见姜曦面上没有一丝高兴之意,也不由敛了神色:   “贤名又如何,我瞧着圣上心里还是有曦妹一二的。昨个,我可是瞧见圣上来看曦妹了,倒是曦妹,怎么也不留下圣上?”   “圣上倒是想我留下他,可若是我留下他,今日朝上的朝臣便更能参我一个祸乱后宫之罪,再参我爹一个教女不严。”   姜曦扯了扯嘴角:   “没有金刚钻,我可揽不了这瓷器活。”   “可是,圣上他……竟也愿意?”   “圣上本就有两手准备,昨日圣上来的快,可没多久外头就响起了禁鞭声,若是圣上不留,自有去处。”   茯苓这时才有些恍然,可她着实没有曦妹这样的玲珑心思。   二人正说着话,宁德妃的云烟便亲自过来请姜曦过去叙话:   “玥妃娘娘,我们娘娘说,您这段时间闭宫不出,已有好些差事耽搁了,还请您去一趟景和宫详谈。”   姜曦虽未正式册封,可是有宣帝的态度在,宫人们倒是不吝讨个口彩。   云烟这话一出,茯苓欲言又止,倒是姜曦笑了笑:   “好,本宫先去更衣。”   茯苓也忙跟了进去,道:   “曦妹,你才诊出有孕,德妃便要去办差,只怕是不安好心!”   “茯苓姐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姜曦让华秋为自己系上了斗篷,这才迈步和云烟朝景和宫而去。   景和宫在东六宫,与皇后才能住的鸣鸾殿相邻,一路走去,等到了景和宫外,已有两刻钟。   雪落的勤,宫道上又积了一层薄雪,彩云和华秋一左一右的扶着姜曦进了景和宫。   “玥妃娘娘在花厅且稍候片刻,奴婢去请娘娘。”   姜曦微微颔首,环视花厅一圈,里头并未升着炭火,只坐了片刻便让人只觉冷意袭来。   一刻钟后,姜曦不再等待,直接站起身:   “扶本宫回宫,想来是德妃娘娘另有要事。”   “玥妃妹妹且慢!妹妹怎得这般心急?”   宁德妃盛装含笑而出,姜曦回过身,微微一笑:   “妾久等不见娘娘,还以为娘娘另有要事,正准备择日再行拜访。”   “妹妹说的哪里话?贵客自要盛容迎,妹妹初次来本宫的景和宫,本宫只觉得蓬荜生辉。”   “娘娘这里若是蓬荜,那妾哪里又算什么?”   二人笑眯眯的打着太极,等宁德妃自己都觉得冷了,这才惊道:   “哪个糊涂的奴才,怎么不在花厅生盆炭火?若是冻着了玥妃妹妹,伤到了龙胎尔等万死也难辞其咎!”   宁德妃怒声呵斥,姜曦遂淡声开口:   “宫人渎职,依宫规当处刑十鞭,华秋去把人送到监正楼!”   “玥妃妹妹,宫人不过无心之失,久闻玥妃妹妹与人为善,怎么今个却为难起一个宫人了?莫不是,玥妃妹妹在怪本宫来迟吧?”   宁德妃三言两语便给姜曦扣了一个帽子,姜曦勾唇抬眸:   “娘娘这是哪里话?无规矩不成方圆,有功当赏,有过必当罚,这才是规矩!”   “本宫这几日掌管六宫之权,这才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故而这未有人在的花厅并未让人点了炭火,宫人只怕也一时未曾想起,这才有了今日这桩事……”   宁德妃暗示的看了姜曦一眼,姜曦笑笑道:   “娘娘是一片好意,可宫人却因疏忽而使娘娘的好意落空,险些与娘娘失和,此二罪当并罚才对。   否则,若是圣上下了圣令,下面的官员依令而为的同时,反而伤了百姓,害圣上声誉受损,娘娘说,可能轻纵?”   宁德妃:“……”   再让玥妃说下去,怕是她手底下的宫人就要十恶不赦了!   宁德妃也不再纠缠,玥妃确实嘴皮子利索,她不与其争辩也就是了。   “好!云烟,将其拉到殿外跪着,跪到玥妃妹妹消气为止!”   “娘娘不可!宫规既有规定,娘娘何必设下私刑,岂不是让人误会娘娘有折磨奴婢之心?   宫规是约束于人,也是不让人再犯错的规矩,娘娘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改动才是。”   姜曦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宁德妃,宁德妃的头一下子疼了起来:   “去!速速将人送到监正楼!”   等花厅终于消停了,姜曦   这才端起热茶,暖着掌心:   “德妃娘娘,说正事吧。”   宁德妃揉了揉额角,差点儿被玥妃这厮气晕头了,宁德妃面色一整:   “玥妃妹妹,不是本宫说你,你这性子也太任性,好端端的与圣上闹了别扭,还闭了宫门。   如今,六宫的差事里,本宫掌御膳房及司珍坊的一应进出事宜,纯妃挑了侍中局和绣坊,玉嫔则是礼乐司和锦冠局,现下……怕是只有浣纱坊和花房了。”   宁德妃不疾不徐的说着,眼睛却是盯着姜曦的表情,但凡姜曦又一丝不满她都能立刻发作。   可惜,姜曦的养气功夫实在不错。   “那就浣纱坊和花房。”   姜曦神情平静,宁德妃难得有些惊讶,这里头就数浣纱坊和花房最没有油水,玥妃竟也愿意?   她也不与自己舌战几个回合?   宁德妃一时没有说话,等到姜曦扬眉看她时,她这才道:   “既如此,本宫这就将对牌交给妹妹,二者的账册也由妹妹接管,妹妹可要先行瞧瞧?”   宁德妃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有孕妇人本就不宜久坐,她此举之意,不言而喻。   姜曦闻言一顿,想了想道:   “那妾便却之不恭了。”   宁德妃点了点头,让人上了账册,只是这两处每日进出事宜极大,都不是容易清算结束的。   哪怕是姜曦坐上三天三夜也不顶用。   时间过的很快,不多时,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宁德妃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妹妹这是看完了。”   姜曦摇了摇头:   “并未,妾这会儿身子不爽,明日再来叨扰姐姐。”   姜曦说完,欠了欠身,直接离去,宁德妃直接瞪圆了一双眼,半晌,方才憋出一句:   “她就这么走了?!”   云烟看着姜曦的背影:   “那奴婢去追玥妃娘娘?”   “笨死你算了!”   宁德妃忍不住狠狠的敲了一下云烟的头,这才直接倒了下去!   “她倒是不要强!要是皇贵妃,别说是坐着看账本了,就是点灯熬油,她也要盘算清楚,这才放心把账本带回去!   一个太精,一个太让人捉摸不透了!倒也难怪圣上更偏着玥妃一点儿,男人都喜欢玥妃这种看不懂的!”   之后的几日,姜曦每日晨起便不顾风雪来景和宫看账本,只看一个时辰,然后便起身告辞,绝不多留。   因着姜曦来的头一日,直接便把景和宫的一个宫人送进监正楼,所以倒也没有人敢冻着、饿着、渴着她。   宁德妃气的脸色铁青,忍不住捏着云烟的腕子,咬牙切齿道:   “这到底是本宫的景和宫还是她玥妃的朱华宫!她若是路上有个意外,又算谁的?!”   云烟想了想,看着宁德妃,诚恳道:   “自然是算娘娘的!”   宁德妃忍不住一个用力:   “你这丫头,作死啊!”   云烟疼的挣开腕子,揉了揉,委屈道:   “是娘娘先问奴婢的!”   宁德妃被气的翻了一个白眼,直接挥了挥手:   “甭说了!去让人直接把账本送到朱华宫门口,告诉玥妃,有什么事儿,本宫替她担着!”   宁德妃牙都快咬碎了,明明是她为难玥妃的,怎么不知道什么就突然反转了!   不提朱华宫宫人看到账本时的惊讶,只姜曦拿到了账本,却并未第一时间盘看,反而开始做起了虎头鞋。   “曦妹,这账本记得这般潦草,也不知你前头怎么看的?”   茯苓随意拿起一本看了起来,姜曦正认真配着线,头也不抬道:   “我没看,这账上面的字,我一个墨点儿都不会信。”   “啊?”   茯苓都愣了,可是等她看了几页后,终于开口道:   “‘景庆八年八月初二,洗坏粗麻褂子三件,合银十两,移交绣坊赶制’,啧,这粗麻是掺了金子丝吗?”   姜曦终于配好了线,偏头看了一眼,笑了笑:   “宫里要银的地方多,自然贪墨的地方也多。况且,以前的皇贵妃怎么会把这十两银子看在眼里?”   这账本只有七月至今的,可随便翻开一页,都是能让人气笑了的存在。   茯苓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旋即深吸一口气,看向姜曦:   “左右我也无事,我便来为曦妹整理这些账册吧?”   “茯苓姐可以吗?”   “我三岁识字,五岁就瞧着我娘管家了,账本子嘛……也是翻过一些的。”   那谢齐知乃是镇国将军府的独苗,若非她爹曾在战场上救过老将军一命,她也攀不上这高枝。   为了不让人说家中教女无方,茯苓这管家看账的本事,家里人恨不得她打娘胎就学起来。   姜曦一愣,这还是茯苓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世:   “那茯苓姐不想见见家人吗?”   “他日九泉之下,自会相见。”   茯苓这话一出,姜曦不由默然:   “茯苓姐,节哀。”   “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现在重新想起来,倒不似当初那般觉得难熬了。”   茯苓笑了笑,让人去了笔墨在桌前坐下。   等到晚间,姜曦劝着茯苓去歇着,她也给虎头鞋收了尾。   下一刻,宣帝挑了帘子进来,姜曦一惊,忙请安:   “妾给圣上请安。”   “不忙,你坐着,朕暖暖就过来。”   时隔数日,宣帝还是来了飞琼斋,他迈步走到女娘身侧,冷不丁看到小几上的虎头鞋:   “卿卿这是给咱们的孩子做的?”   宣帝的声音都不由得轻了几分。 第81章   姜曦闻言,仰起脸笑了笑:   “不错,圣上觉得可好?”   宣帝小心的将虎头鞋托在掌心,看着上面精致的绣纹,用指尖划过老虎的胡须,眼中顿时蕴起一丝笑意:   “卿卿的手艺自是精妙无双,这小虎活灵活现,想来我们的皇儿定然是个身体健壮的。”   姜曦闻言摸了摸小腹,笑了笑:   “圣上金口玉言,便是皇儿想来也是要听的。”   宣帝不由哑然失笑:   “卿卿你啊……”   宣帝说着,走过去,轻轻将姜曦拥入怀中。   姜曦坐在罗汉床上,靠在宣帝的怀里,但二人的静谧时光很快被姜曦打断,只听姜曦轻声道:   “妾还以为,圣上又要过许久才来。”   “卿卿为何这么想?”   姜曦微微撑起身子,抬眸看着宣帝:   “那妾说出来,圣上可不许生气。”   “卿卿但说无妨!”   宣帝随后顺势坐在了姜曦的身边,揽着姜曦的腰肢,靠坐在一旁。   姜曦微弯了一下眸子,俏皮的看向宣帝:   “那妾就说了啊,敢问圣上那日冬至夜里,离开妾宫里的时候,可是心中不爽。”   宣帝冷不防被戳到了心中的隐秘角落,他的手落在姜曦的肩头微微一顿:   “那日,卿卿莫不是有意为之了?”   姜曦不用回头都知道这事儿圣上还在心里挂着,毕竟那天圣上离开的时候脸色可不大好,她轻轻点了点头:   “妾当然知道。”   “知道卿卿还把朕推出去,卿卿莫不是心中没有朕?”   宣帝的手从姜曦的腰间离开,随意的搭在一旁,不再看姜曦。   姜曦偏头看了一眼宣帝,又凑上去:   “圣上说了不生气的。”   “朕没生气!”   “真没有?”   “没有。”   姜曦哼了一声,伸出双手将宣帝的脸捧在掌心,方娇声道:   “没有才怪!可妾若是心中没有圣上,那日便该将圣上留下!”   “哦?这话又从何说起?”   宣帝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姜曦,女娘的长睫轻颤着,如同两扇蝶翼,一颤一颤。   “冬至宴上,圣上本就因妾与朝中大人们生了嫌隙,若是当夜还留宿妾的宫中,那文武百官又当如何看圣上?”   “冬至夜宿,此乃中宫特权,这是何等的荣耀?可若是妾只为了这些虚名缠着圣上留下,便是担一个红颜祸水的恶名又如何?可妾如何能坐视圣上英名有损?”   姜曦面色肃然,一本正经,宣帝沉默良久,这才松了口:   “那卿卿那日何不直言?竟险些让朕误会了你。”   “妾若是那日说了,圣上怕不是怎么说都要留下来吧?”   姜曦认真的看着宣帝:   “圣上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妾知道圣上心里惦记着妾,可正因如此,妾才更不能让圣上因妾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否则妾定然后悔莫及。”   “这世间,能如卿卿这般待朕之人又有几人?”   宣帝一时心中怦然,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姜曦点到为止,也再不多言,只与宣帝轻轻相拥,而今夜姜曦也并未再推却,反而留宣帝夜宿宫中。   宣帝靠在床头,借着烛光看着美人剪影,调笑道:   “朕还以为方才卿卿说了那么多,今夜又是不想留下朕了。”   “啧,圣上怎么还记着呢?以前也不知圣上还这么小气的!”   “卿卿说朕小气?!”   宣帝震惊错愕的无法掩饰,姜曦扬了扬眉:   “就是就是,小气鬼,喝凉水!妾今个要是不说,圣上怕不是得给妾记一辈子。   咳咳,景庆八年冬至,玥妃拒宠,她竟然敢拒宠,简直胆大妄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唔唔!”   姜曦被宣帝捂着嘴,发不出其他的声音,宣帝这才讨好道:   “卿卿放心,朕以后不提就是!”   再让这妮子说下去,怕不是连自己老底都要掀了!   他这会儿还觉得老脸一热   呢!   姜曦好容易才挣脱出来,理直气壮道:   “那不成,妾要说完!妾还要问圣上,和冬至之宴相比,今日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日,妾为何不能留下圣上?”   “罢罢罢,卿卿总是有理的。”   可若不是宣帝也这么认为,此刻倒也不会这般悠闲调侃。   “只是,如今皇贵妃贤名远扬,恐怕来日世人提起你二人,要多生对比了。”   “妾不怕。世间女娘未嫁前多求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怎么嫁了人后就能转了心念不成?”   姜曦说着,直接环上了宣帝的腰,宣帝怕姜曦扯着肚子,连忙扶住,只隔着一层轻薄的寝衣,男人大掌的炙热传来,随后姜曦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粗重的呼吸。   二人都不由一静,姜曦惊呼了一声,那双凤眸难得生出几分惊慌。   “圣上,不可……”   姜曦有些紧张的攥着宣帝的衣襟,宣帝笑了笑,轻轻在姜曦的眉心落下一吻:   “朕知道轻重。”   话落,宣帝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抚过姜曦的背,乌发泼墨,手掌穿梭其中,仿若是在为心爱的狸奴理顺毛发。   姜曦这才轻轻依偎进宣帝的怀里,没一会儿,竟已睡去。   宣帝回过神来,看着女娘安恬的睡颜,又看了看自己被女娘枕着的手臂,无奈的摇了摇头,索性翻身拥住了姜曦,这才合上眼。   从前只当卿卿是只温顺和软的猫儿,未曾想她所有的张牙舞爪,却都是在将自己护在身后啊。   最难得的是,她比起通人性外,更懂世情,懂大局,懂……自己。   宣帝一时觉得胸中酸胀不已,却是从未体会的的填满的感觉。   没过多久,宣帝也沉沉睡去。   等到翌日,帝妃二人几乎同时睁开眼,宣帝不动声色的活动着发麻的手臂,另一只手按住了姜曦的肩膀:   “左右不必请安,你又有了身子,就先歇着吧。”   “那怎么行,圣上来妾这里,夜里……没有好好过,这晨起的更衣洗漱妾怎能轻忽慢待?否则,妾怕圣上下次可就不来了。”   姜曦眸子弯弯,随后下了床,屋子里生着炭盆,她便只披了一条薄斗篷,莲步轻移,取了湿帕子递给宣帝,宣帝从姜曦手中接过帕子,不由一笑:   “想来民间夫妻也应如朕与卿卿这般举案齐眉!”   姜曦笑而不语,目送宣帝离去。   过了冬至便是年关,宣帝忙碌了起来,浣纱坊和花房更是如此。   而茯苓用了大半月这才将这二司的账册理了出来,顿时被惊的唬了一大跳:   “曦妹,这,这浣纱坊送来的才五个月的账本,竟,竟有数万两的出项!   还有花房,无论是栽培名种还是其他,一月的出项便有七千两,那这皇宫之中,岂不是每年都要花费近百万两了?”   姜曦也惊了一下,握紧了掌心的书,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只道:   “宫中人口不少,若是平摊到每个人头上,茯苓姐想想是否就没有那么多了?”   “可是一匹市价不过四五钱的粗布却能记账十两,也不知是肥了哪只硕鼠的荷包!”   茯苓恨声说着,她在民间时,三两日得了些许荤腥,已经称得上是顶好的日子了。   更有多少百姓尚且贫寒交迫,勒紧了裤腰带交了税收,可被他们这一贪,该是多少民脂民膏?   姜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书放在小几上,托腮看着茯苓:   “茯苓姐有忧国忧民之心,乃当世巾帼豪杰是也,那依茯苓姐来看,该怎么处理此事呢?”   “自然是要让贪墨之人吞下恶果!德妃娘娘不是说,账本有什么事儿她都担着,此事……让她来处理!”   这种得罪人的事儿,茯苓私心不想姜曦沾手。   姜曦闻言,笑了笑:   “此乃下策,德妃娘娘虽有此话,可茯苓姐你有没有想过,账册的问题交上去后,她会有许多种处理办法?届时便不是你我可以插手了。   若是她直接处理了罪魁祸首,那算是剜了祸根,皆大欢喜,可若是她按下此事,反而卖两司总管一个好,架空了我呢?   再退一步说,她两相不占,只隔岸观火,挑拨离间,我又当如何?”   姜曦抿了抿唇,看着茯苓,语气轻而坚定:   “茯苓姐,入宫这些时日,我我只学会了一个理:永远不要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别人。”   茯苓难得看到姜曦这般模样,她不由低头扣着账本的角: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我怕曦妹遇了小人……”   姜曦仰起头,微微一笑:   “我知道茯苓姐的顾虑,不过此事我已有法子,这大半月的不闻不问,只怕他们也已经觉得我要当个甩手掌柜了。”   茯苓顿时眼睛一亮,她盘账倒还有头绪,可若是旁的,真让她来做,倒是总优柔寡断,无从下手。   晌午,阳光明媚,冬日的阳光总是因为对比显得更暖一些,姜曦与茯苓并肩出了宫,朝浣纱坊而去。   浣纱坊在皇宫西侧,与宫外只有一墙之隔,每日浣洗的脏水也都是顺着早年挖下的暗河流出城去。   而这暗河,也有说法,乃是为防贼人打了地道钻地进入皇宫特设,倒是方便了沿途的百姓。   姜曦出来时并未传仪仗,但她这一路只随行宫女太监便有十数人,声势浩大,远远的浣纱坊的小太监便一溜烟进去报与总管了。   “奴才韦寻树给玥妃娘娘请安,娘娘福泰康宁,长乐未央!”   “韦公公免礼。”   姜曦叫了起,韦寻树这才爬了起来,乌丝帽下那张肥腻的脸这才显了出来,一双吊梢三白眼斜里看人,嘴角下撇,乃是天生奸相。   “今个不知娘娘大驾来此,奴才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啊!”   韦寻树连连告罪,姜曦没有怪罪,反而道:   “这些日子,本宫虽领了对牌,可却不见韦公公上门,倒是落得清静。这不,今日本宫瞧完了账本,也过来看看。”   韦寻树一听,就知道这是玥妃娘娘见着自己没去拜见心里不爽了,至于账本的事儿,一个民间女娘能懂什么?   可宫里人说话总是漂亮的,韦寻树眼睛一闪,便托词推拒起来:   “哎呦,原来是这事儿啊!奴才这整日泡在浣纱坊里,身上都是味儿,哪儿敢污了娘娘您的眼?您若要诏奴才说话,奴才那是恨不得给马儿借副腿,六条腿赶着见您!”   “来都来了,本宫从前只听人说浣纱坊劳苦,倒不知内里如何,烦请韦公公头前带路。”   姜曦将韦寻树的拒绝挡了回去,不容拒绝的下了令,韦寻树不敢再推,只得道:   “那娘娘您这边请。”   浣纱坊占据的空地很大,里面被一条十字青砖路一分为四,最东边是最轻省的理衣房,西边则是晾衣房,南边是宫人们的住处,而北边却是最辛苦的浆洗房了。   而韦寻树只领着姜曦进了理衣房,笑眯眯道:   “玥妃娘娘请看,这里头贵人们的衣裳那都是请宫女仔细打理,熏过香这才送归的。”   一进门,便有一股幽香扑面而来,倒是显得韦寻树所言非虚。   而里面的宫女们也是个个面容清秀,十指如玉笋,走出去与富贵人家的小姐也不相上下。   “奴婢等给玥妃娘娘请安——”   韦寻树这话一出,宫女们连忙福身请安:   “不必多礼,你们自去忙吧。”   “如此瞧着,这浣纱坊倒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去处。”   姜曦偏头看了一眼韦寻树,韦寻树一时揣摩不到姜曦的意思,只道:   “哪里,只是贵人的衣裳多金贵,这些宫女那双手每日是要泡足了秘药,使得她们双手光洁如新才能睡去哩。   不过这秘药虽好,却不能多用,至多五年,她们也便不顶用了。”   韦寻树随意的说着,姜曦目光从宫女们整理的衣裳上一一略过,等到了最里面,堆成山的太监服和宫女服这才由几个老宫女整理着。   “再瞧瞧别处。”   姜曦淡淡收回眼,侧耳听了听道:   “北边儿倒是   动静不小,过去瞧瞧。”   主子下了令,自是没有韦寻树推三阻四的,但他还是道:   “娘娘,北边是浆洗之所,您金尊玉贵的,可万万要仔细啊!”   “有韦公公在,本宫相信公公会料理好一切。”   韦寻树不由一顿,心里咋舌,这玥妃娘娘明明打民间来,怎么就说话这般滴水不漏,真真是让人不知该怎么应了。   而就在韦寻树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姜曦这边刚一踏进浆洗房,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便冲出来,跪在姜曦的脚下:   “娘娘,娘娘饶过奴婢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   韦寻树面色一变,忙一甩拂尘:   “还不赶紧将人拉开,惊扰了玥妃娘娘,仔细你们的皮!”   姜曦抬眼看去,倒是觉得这宫女眉眼间有几分熟悉:   “你是……” 第82章   “你是刘秀女?”   姜曦面色一顿,这刘玉瑶当初曾致使自己和茯苓从小楼上滚落,又被自己戳穿了假面,这才被齐嬷嬷送入了浣纱坊。   茯苓这时也认出了刘玉瑶,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自个做了错事被送入浣纱坊,这会儿求玥妃娘娘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让她为你徇私?”   “奴婢知错,奴婢真的知错了!娘娘,奴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您起了歹心啊!求您饶过奴婢这一次吧!”   刘玉瑶痛哭流泣,悔恨不已,十指在空气中挣扎挥舞,却如同一根根红萝卜一般,红肿粗大,整个人更是憔悴的不成人形,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温婉可亲。   姜曦瞧了一眼刘玉瑶,不知是韦寻树有意为之还是其他,这会儿将刘玉瑶送到自己面前是讨好还是有其他用意?   “韦公公这里可有说话的地方?”   韦寻树神情有一瞬的停顿,随后这才一笑:   “自然有,自然有!娘娘随奴才来就是了!”   姜曦看向茯苓:   “茯苓姐,你且带刘秀女去坐坐,我稍后便到。”   韦寻树一愣,连忙唤了一个小太监去带路,姜曦看了一眼那小太监,瞧着已经及冠,虽是品级不高,可倒也有几分沉稳,   等茯苓带着刘玉瑶离开后,韦寻树连忙跟上了姜曦的脚步,寸步不离。   而浆洗房中的宫人随后也起身请安,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是麻木不堪,不见丝毫生机。   有宫女双手被浸在冷水里,冻疮裂开,也不见她皱一皱眉。   “韦公公,为何不给宫人施药?”   “娘娘哟,这些个奴才都是犯了错的,那能让她们过的这么舒坦?”   “天悯苍生,既给了她们活路,韦公公何苦要断她们生机?”   韦寻树只是赔着笑,心中却升起一丝鄙夷,这些宫女儿里,确实有犯错的宫人,也有无银打点的宫人。   她们若想出去,不受苦,自然是要“上贡”,待她们太好了,谁还愿意上贡?   到底只是妇人之见,愚不可及。   姜曦看了一眼韦寻树,直接下令:   “去取了冻疮药来,赐给她们。”   韦寻树也不拦着,不过是上头主子偶尔发一发善心,想要在下边人嘴里落两句好罢了,他也不必拦着,主子的眼高高的看着天上,偶尔一垂,才看到那么丁点儿光照不到的地方而已。   冻疮药很快便取来了,姜曦向韦寻树要了一刻钟的休息时间,让彩云将药分发给众人。   当冻疮药拿出来的那一瞬,几乎所有人木楞的眼神都动了动,她们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泪水浸湿眼眸,他们这才深深的拜了下去:   “奴婢等叩谢玥妃娘娘,娘娘大恩大德,奴婢等没齿难忘!”   没有谁比她们更懂带着冻疮泡在冰水里的滋味儿了,可她们命贱,一月的月钱连上贡换去晾衣房都不够,又怎么舍得买药?   “免礼,上药吧。”   冻疮药需要先让伤处用温水泡的热起来,可是浆洗房里的热水哪里是宫女们可以取用的?   她们用力的将伤处搓热,哪怕搓的裂伤处鲜血直流,也只是用冰水洗掉鲜血,直搓的两只手红肿又散发着热气,仿若两只大红馒头,带着滴滴血珠,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冻疮药涂上去。   “这就是冻疮药?抹着真舒服啊。”   “是啊,我都觉得不痒了。”   “之前公公说我的手要是烂到骨头里,就要把我送到行宫去做事儿了,这回应该不用了。”   宫女们脸上或多或少的添了一丝笑容,而姜曦却也没有闲着,韦寻树殷勤的伺候在侧,见着地上的水渍也连忙用怀里取了帕子铺在上头:   “娘娘慢行。”   姜曦瞧了一眼那帕子,是价值不菲的提花绢,只是简单的锁了边,但看那模样,倒仿佛是从一整块布料上取下来的。   看来,绣坊与浣纱坊之间的水还很深。   姜曦没有言语,浆洗房也分了很多地方,其中最大的是洗宫女太监衣裳的,还没进去便有一股子味儿扑面而来。韦寻树连忙引着姜曦去了别处。   等一一看过之后,姜曦这才温和一笑:   “以前本宫不知浣纱坊如何做事儿,今日一观也是井井有条,以后本宫倒是可以放心将衣裳送过来了。”   “娘娘放心您的衣裳,奴才一定盯着这些宫女给您好好的清洗,定然不许他们洗坏喽!”   韦寻树拍着胸脯打包票,姜曦笑了笑:   “那最好不过了,日前本宫让人送了几身冬装,想来韦公公定然能好好给本宫送回来吧?”   “您就晴好吧!”   姜曦笑了笑,没有再说,而是去寻了茯苓。   屋子里生了两个炭盆,茯苓在桌旁坐着,刘玉瑶在一旁跪着,可是身子却不自觉的偏向了炭火的方向,等听到姜曦的脚步声,她连忙跪直了。   “奴婢玉瑶,叩见娘娘。”   “起来吧。”   一阵香风拂过,刘玉瑶的神色一下子复杂起来,若是当初她不曾起了歹念,是否……也能如玥妃娘娘这般?   再不济,也能像姜才人一样吧?   刘玉瑶旋即起身,垂首恭敬的站在一旁,姜曦直接道:   “你方才让本宫饶你一次,可有说法?”   刘玉瑶欲言又止,看了一眼一旁的韦寻树,隐有忌惮之意,没有吭声。   “韦公公,本宫今日得见故人,想和她说几句,你可方便?”   “方便,方便!”   韦寻树忙退了出去,他本想候在门外,可被彩云瞧了一眼,忙退   到远处。   等听到外头没有动静了,刘玉瑶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掩面,哭的稀里哗啦:   “娘娘,娘娘,奴婢真知错了!打娘娘封嫔之后,韦公公便要奴婢,要么,要么伺候他,要么就去干最脏最累的活儿。”   刘玉瑶伸出了自己的手,颤声道:   “娘娘,您看奴婢的手,夏日还好些,可打入了冬,不过几日便十指生疮。   有老宫女说,长此以往,奴婢,奴婢这双手怕是不能要了!”   刘玉瑶的眼中含着深深的恐惧,她才二八年华啊,她不想没有手!   “若是,若是今日没有娘娘来,奴婢怕是,怕是要寻上韦公公了。”   刘玉瑶面露苦笑,艰难的说出最后一句话,姜曦安静的听完:   “那你为何觉得本宫会帮你?”   刘玉瑶呼吸一滞,片刻后,她低下头:   “奴婢,奴婢在浣纱坊中,也曾听闻娘娘待宫中宫人极好,奴婢,奴婢……”   刘玉瑶只想赌姜曦的善心,更是赌姜曦对贤名的看重。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姜曦见刘玉瑶说不下去了,当下只是笑了笑:   “想要本宫帮你,就拿出你的价值来。若是你真有些用处,本宫倒是可以不计前嫌。”   姜曦说完,便带着茯苓离开了,只是临走前,还是留下一句:   “给她一盒冻疮药。”   回了飞琼斋,锦香立刻给两位主子准备了热水净手,桌上茶香袅袅,屋子里温暖如春,茯苓这才舒了一口气:   “倒没想到,她过的那般不易。”   茯苓方才话说的最狠,这会儿心却软的最快,姜曦抿了一口茶水:   “看她聪明与否了。”   “这话怎么说?”   “她若是有心,自会打听我与韦公公说了什么,若是她又拉韦公公下水的本事,帮她一次有何妨?”   “曦妹想要换了那韦公公?可他到底在浣纱坊时日久了,且,且他都敢对刘玉瑶提那样的要求,可见一斑。”   “谁说我要换了他,只是……让他歇一歇罢了。”   姜曦不再多言,数日后,韦寻树亲自将浆洗好的衣裳送了回来,姜曦一边给了赏,一边让华秋将衣裳收起来。   可却不想,华秋刚将衣裳拿起来,那上面的绣花便簌簌飘落,很快原本精致华美的衣裳便变得光秃秃了。   空气不由一静,韦寻树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娘娘,这,这不应该!是有人要害奴才!奴才亲眼……”   “好了,韦公公不必多言,本宫虽想相信公公,可如今本宫的衣服在公公的浣纱坊出了问题,公公以为该当如何?”   姜曦虽然面色不好,可也未曾震怒,韦寻树松了一口气:   “那奴才这就回去详查!”   “韦公公,你是回去详查,还是……找个替死鬼呢?”   姜曦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韦寻树,韦寻树一时愣住:   “这,奴才,奴才……”   韦寻树磕磕巴巴,半晌后,姜曦端起茶水,风轻云淡的看向韦寻树身后那熟悉的小太监,道:   “这是你的徒弟吧?让他来查,至于韦公公,你且去监正楼待几日,以证清白如何?”   随后,姜曦不等韦寻树反应过来,声音微冷:   “这月华锦乃是本宫承宠第二日圣上所赐,对本宫与圣上都意义非凡,本宫未曾直接治韦公公的罪已是看在韦公公忠心做事儿的份上了!”   韦寻树犹豫再三,还是一咬牙应了下来,他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岂是能被人随意换了?   左不过是玥妃想要立威罢了!   随后,姜曦让人将韦寻树送进了监正楼,并未多留其他的话,反而让韦寻树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可韦寻树却不知,当日酉时,天刚蒙蒙黑,他的徒弟小洪子便登上了朱华宫的门投诚。   飞琼斋内,两道人影,一坐一跪。   “奴才小洪子给娘娘磕头了!”   “你此时求见本宫,难不成是已经为韦公公洗刷了冤屈?”   “娘娘玉言,怎会冤枉了人?”   小洪子虔诚的伏在姜曦的脚下,姜曦垂眸轻笑一声:   “你可是韦公公倚重的徒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奴才只知道如今是娘娘掌着浣纱坊,您,就是奴才的主子。”   什么倚重的徒弟,若是师傅真的看重他,岂会让他从九岁至今还只是一个无品无级的守门太监?   这玥妃娘娘这一场清风他势必要抓住,以待他日……扶摇直上! 第83章   姜曦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只让小洪子退去,该怎么做,他心里自然有数。   打从姜曦见到小洪子守门,再到韦寻树不自觉的率先指使他时,便隐约猜到了二人的师徒关系。   如今一观,果然如此。   小洪子已经年岁不小了,太监都老的快,他得用的时间也只剩十来载了。   又岂会再甘居人下?   等小洪子离开后,姜曦默了默,叫来了华秋:   “锦香这段时日如何?”   华秋虽不知主子的意思,但却也认真想了想道:   “奴婢瞧着锦香不似以前浮躁,无论是大事小情上都做的远胜从前。”   华秋并没有想要弹压其他人上位的心思,她的评价倒是客观公正,而姜曦也点了点头:   “让锦香去一趟浣纱坊,告诉她,我不想让韦寻树能从监正楼走出来。”   早从这些宫人到自己身边后,姜曦便一直仔细观察着,其中锦香更是一块上好的璞玉。   她十分聪慧,知道学习些医术能让自己更容易被主子选中,也懂如何用人做事,若非锦香急于压下华秋,她如今也该是姜曦的左膀右臂了。   姜曦一声令下,数日之后,浣纱坊中宫人有数人检举韦寻树因不满姜曦亲自前往浣纱坊施压,曾不止一次前往晾衣房和理衣房中,屏退左右,不知做了些什么。   事已至此,姜曦“只好”将此事报与皇贵妃处置,只是没等皇贵妃的处置下来,韦寻树便已命丧监正楼中。   “好叫娘娘知道,奴婢此番去了浣纱坊,方才知道,此前有好些貌美宫女,因后妃争风吃醋被送入了浣纱坊。   而那韦寻树知道她们被人压着,为了宣泄自己的**,每日,每日夜里,在晾衣房中欺凌那些宫女。   不许她们离开浣纱坊,也不许她们死,否则便以其亲眷威胁。”   锦香如今回想起当日她奉娘娘之命,走一趟浣纱坊时,那些宫女的满目悲凉与绝望。   生不得,死不得,不过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监正楼中,有一行刑太监与浣纱坊中一宫女乃是同乡,二人本有旧好,却不想那宫女入了浣纱坊后,不堪受辱,投缳自尽,想来是他听到一二风声,这才一时失手。   总之,娘娘只管放心,无论是皇贵妃,亦或是圣上详查此事,也绝不会让您沾染一星半点!”   “奴婢这次把该料理的都料理好了。”   锦香低声说着,可是抬眼看着姜曦的眼中却是满满的兴奋,若是身后有尾巴只怕这时都要摇起来了。   这一趟浣纱坊之行对她来说,可谓是如鱼得水!   她知道自己那些天生的心机算计上不得台面,可是娘娘还愿意用她!   姜曦看着锦香这幅模样,也不由得揉了揉额角,但口中却温和道:   “此事你做的不错,稍后去华珠处领赏。”   “娘娘欢心,便是奴婢最大的赏赐了!”   姜曦还没有扬起唇角,便听锦香急急催促道:   “娘娘,如今浣纱坊有小洪子在,里头的人十之八九也都知道娘娘威名,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得瞧瞧花房了?”   姜曦:“……”   “花房总管没有得罪你吧?”   “没有呀!但奴婢就愿意为娘娘清扫前路!”   顺便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爱好罢了!   娘娘说了,不让自己对自己人动手,那就只能对外人了。   姜曦没想到锦香去一趟浣纱坊,这性子一时放开,竟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忙制止道:   “有韦寻树的例子比着,要不了两日花房总管自会投诚,我只是要这两司为我所用,倒不是非要将人赶尽杀绝,你可明白?”   锦香认真想了想,回道:   “奴婢省得,奴婢听闻花房总管性子苛刻,对于宫人总是非打即骂,奴婢粗通医术,不若娘娘遣奴婢去瞧瞧?”   姜曦看着锦香诚恳的模样,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你这还不是盯上了花房总管?”   锦香露出腼腆的笑:   “他若是好的,打之痛,爱之深,奴婢也不会做什么。反倒是花房的宫人们身体也能轻松一二,此乃一举两得。”   “你既说的有理,那便如你所言。”   姜曦略略一思索,随后点头同意了,只是临了,她叫住锦香:   “你务必记着你的话,不可以善诱恶,此最可   恶!”   那监正楼的行刑太监能突然知道什么风声,姜曦自是不信的。   “娘娘的话,奴婢谨记在心。”   锦香磕了一个头后,便出去了。   锦香去花房当日的下午,花房总管亲自带人送来了一盆紫藤盆景,上面已经裂了花苞,不日便要花绽枝头了。   “奴才全一给玥妃娘娘请安了。”   姜曦看了一眼全一,他一张方脸,哪怕此刻笑着也带着几分冷意,显然是平日里严肃惯了。   “全总管今日来此,可有要事?”   “回娘娘,这是花房近来养出来的紫藤盆景,名曰朱藤引,奴才特请您赏脸过目。”   全一的声音很是恭敬,随后又详细的介绍了一番朱藤引,这才不着痕迹道:   “藤萝依枝,奴才此前便如藤萝一般,摇曳不自知,日后还请娘娘多多指点才是。”   姜曦没有吭声,全一又道:   “奴才今日来的匆忙,花房之中只有这个能拿得出手,且让奴才这徒弟在娘娘这里替娘娘照看朱藤引,以后,若是有了好的,奴才定第一时间送上。”   全一说完,便将一个看着才十来岁的小太监拉了上来,那小太监脸上还有稚气,可已然穿上了大太监的服制。   这会儿,小太监含着泪,给姜曦磕了头,全一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全一走了,那小太监还跪在地上不吭声,姜曦一时无奈,也不知锦香又做了什么,把全一吓成这样。   “起来回话,叫什么名儿。”   姜曦突然一出声,吓得那小太监兔子似的一个哆嗦,这才颤颤巍巍起身道:   “奴才,奴才小真子。”   “针?针尖儿的针?”   “不,不是,是真假的真!”   小真子连忙解释道,虽然师傅总说他针尖大的胆子,但是也没有让他叫奇怪的名字。   姜曦不由掩唇一笑,华秋这时端了点心进来:   “娘娘,这是御膳房送来的金丝枣糕。哟,这儿怎么还有个孩子?”   “全总管的徒弟。”   姜曦回了一句,就看到小真子正巴巴咽着口水,姜曦不由失笑:   “赏他一块。”   华秋取了一块,用帕子包了递给小真子,小真子立刻规规矩矩的谢了恩,这才低头小口的吃了起来,他吃的狼吞虎咽,华秋都不由道:   “奴婢听说花房一月的出项就数千两了,怎么全总管还能饿着自个的徒弟?”   小真子听到花房二字,金丝枣糕都不吃了,竖起耳朵听着,听完了华秋的话,立刻辩解道:   “不!不是这样的!师傅说,银子本来就不够,里面好些的花架子都是师傅亲自打的。   要是去了侍中局,又要被盘剥一层银子,幸好师傅会做点儿木匠活,师傅很厉害的!”   “哦?民间花种中,名贵者有之,但本宫观花房总是自行培育,每月的出项恐怕对不上吧?”   姜曦没想到小真子还知道些内情,这会儿小真子将半块金丝枣糕包起来,回道:   “师傅说了,花种不如人命值钱!花房里头热得慌,冬日里容易得了风寒,不拘是送到北永巷养病,还是自个抓药防着都要花银子,所以,所以……银子就慢慢多了。   还要支炭火、采买苗肥、打工具等等,娘娘知道宫里一个月要多少花儿那?只送到各宫主子处的,便要足足六百二十八盆呢!”   “若是你所言不假,本宫倒可以向圣上进言,免了花房宫人风寒治病的银钱。”   姜曦这话一出,小真子立刻邦邦邦磕头:   “娘娘真好!娘娘您真是在世观音娘娘!”   姜曦让华秋去北永巷走了一通,印证了小真子的话后,等下一次宣帝到了飞琼斋后,提起了此事。   “既是花房的出项,只消记账便是,卿卿何苦要让朕下这道旨意?”   宣帝有些疲倦的枕在姜曦的腿上,姜曦轻柔的为宣帝按摩着,闻言笑笑道:   “妾私心想着,那全总管既是用宫中银子做事,也总不能只让他担了美名不是?   二来,这账册妾初初看了都觉得有异,日后若是追究起来,无论全总管有何苦衷,总归这项开支不好明面写来,反而误了全总管。   若是能得圣上您金口玉言,以后花房如何做事,也是有了更细密的章程,差事也能办的更好。”   “朕看你就是为了第二句话才给朕架名儿,也是这次遇到你了,若是旁人见着花房出项这么多,只恐还要伸手讨要。”   只皇贵妃宫里那四时之景的维持,需要的金银便不是小数,个中缘由宣帝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能计较。   “那圣上您准不准嘛?”   姜曦嗔了一声,宣帝笑了笑,握住姜曦的手:   “准!卿卿所言有理,朕为何不准?让全一回头给朕写个章程来,朕批给他。”   宣帝说完,坐起了身:   “朕这会儿已经舒坦,可不能让卿卿再辛劳了。今日听卿卿一眼,倒是让朕颇有感悟。”   “这两日,户部之中也有一事与花房之事有些相似,卿卿不防一听?”   “此乃朝政大事,妾听闻恐有不妥,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兼听则明,卿卿随意一言便是,况且……朕倒是觉得卿卿是朕的福星,当初青州水患之时,便让宁安伯研制了防疫剂,想是有些气运在身的。”   宣帝不无玩笑的说着,而姜曦听了宣帝的话,却心中一动,她倒是想起了梦中听偶然听到的一句话。   户部尚书含冤而终,百官为其十里服素,哀声震天,着实可惜。 第84章   “那妾便大着胆子听圣上说一回。”   既是正事,姜曦也未曾含糊,她整理好了衣裳,正襟危坐,让华秋上了茶水,这才道:   “圣上,请说吧。”   宣帝不由莞尔:   “不听的是卿卿,端肃的也是卿卿,朕都不知该怎么说你。”   可话虽如此,宣帝还是因为姜曦的重视心里高兴着,这会儿也开了口:   “这是朕近日收到的一封密折,乃是参户部尚书周攸之贪墨公款之事。”   “敢问圣上,可有证据?”   姜曦执壶为宣帝倒了一杯茶水,宣帝颔首:   “有,证据出自户部的账册,有户部尚书大印落下,他自是无从抵赖!   那账册记的分明,自周攸之上任后,每年都有一笔数万两出项。距今,已有八年了。   朕以此密折在朝上询问周攸之,他未有解释,只闭口不言,朕只得让其停职回府。”   宣帝摇了摇头,他与这位周尚书并未打过太多交道,可是他在朝堂上不加辩解,他自不能对其袒护。   姜曦闻言,仔细想了想,这才含笑道:   “那妾便要先恭喜圣上了。”   “朕何喜之有?”   宣帝想起自己让周尚书回府自省时,文武百官纷纷求情的一幕,顿觉头疼。   “圣上不妨这样一想,若是周尚书贪污公款,那此举便是为我大渊捉出了一只蛀虫。   若是周尚书另有隐情,以周尚书身居高位,却兢兢业业,尽忠报国的处事风格,此事过去,妾自是要恭喜圣上得获良臣了。”   姜曦笑吟吟说罢,宣帝先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   “卿卿此言甚妙!是朕着相了!”   宣帝看着姜曦,赞不绝口:   “朕本是随意一言,着实是此事堵心,但不曾想卿卿三言两语便能为朕排忧解难,朕实在不知要怎么谢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朕赏你!”   姜曦含笑摇头:   “能为圣上分忧是妾的福分,若是还要圣上赏赐,那妾成什么了?”   宣帝哈哈一笑,高兴的揽住姜曦的肩,随后唇齿依着姜曦的耳畔,低低道:   “卿卿,朕问过太医了,等孩子三个月了,咱们动作轻些也无妨……”   姜曦眉尖微动,面上很快浮起一团酡红道:   “圣上怎么总是想着这档子事儿!哎呀,不和圣上说了!”   姜曦从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脱离出来,快步走进内室,只余宣帝在原地笑   的开怀。   翌日不朝,宣帝虽在榻上睁开了眼,可却只单手支颐,看着姜曦的睡颜,扯了络子在她鼻尖蹭来蹭去。   “啊,啊秋——”   姜曦茫然的睁眼看去,这才看到宣帝饶有兴致的模样,立时清醒就要坐起:   “圣上醒了?几时了?可是妾起晚了?”   “不晚,是朕起早了。卿卿小女娘家家的,贪睡些正常,不必这般紧张。”   “圣上今日不忙吗?”   姜曦见宣帝没有起身的意思,倒也没有再扫兴,反而和宣帝赖起床来,宣帝一时心中更为满意。   卿卿这一点便远胜宫中所有人,松弛有度,自己堂堂帝王,忙里偷闲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那些妃嫔,个个生怕担了骂名,督促着自己早些起来。   “今日不忙,大雪初霁,朕欲出宫转转。”   姜曦眼巴巴的看着宣帝:   “圣上要去哪里?”   “卿卿也想去?”   宣帝勾了勾唇,低声道:   “那昨夜那事儿,卿卿可应了?”   姜曦闻言,将嘴唇咬的泛了白,这才在宣帝耳边说了一句话,宣帝一时眼睛一亮,飞快点头。   随后,榻上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过了两刻钟,二人这才叫了宫人进来洗漱更衣,只是姜曦一改平日的活泼,哪怕是坐上了马车,都沉默的和平日判若两人。   “好卿卿,别气了,再气朕该心疼了。”   宣帝想要去搂姜曦的肩,姜曦直接转了个身,让宣帝扑了一个空,宣帝也不恼,只笑着凑过去,握着姜曦的手轻轻揉捏起来。   “朕知道卿卿累着了,往日都是卿卿给朕按,今个朕也给卿卿按按可好?”   姜曦没吭声,过了一阵,这才没忍住道:   “圣上您按错手啦!”   宣帝连忙换了另一只,一边按一边夸:   “谁让卿卿素手纤纤,柔若无骨,朕只是一个把持不住啊!”   “都红了!都怪圣上!”   “怪朕什么?朕平日最少也是两刻钟,是卿卿自己……”   宣帝还要再说,姜曦直接捂住了宣帝的嘴,红着脸:   “还在外面,圣上胡言乱语作甚?!”   宣帝笑着抓着姜曦的掌心吻了一下:   “卿卿怕什么,他们不敢听!”   “妾没怕。”   姜曦抿了抿唇,就要挣脱,却不想宣帝仿若食髓知味,又抵着姜曦轻喃:   “瞧着卿卿方才那般有劲儿,要不再来一次?”   “圣上是说,在这儿?”   姜曦一脸不可置信,宣帝扬了扬眉:   “不能在这儿,那是在旁处就可?卿卿觉得是在你我初见的蔷薇流瀑下,或是烟海楼,又或是……那棵琼花树下?   今日雪还未消,若有清风拂过,想来落雪纷飞,恰如琼花飘落。”   宣帝一时说的整个人心神沉浸,喉头都不由得滚动了一下,而有些粗砺的手指也缓缓扌臿入女娘的指缝。   姜曦只觉得身体一阵颤栗,连忙坐正了身子,想着先把此事应付过去:   “回宫的事儿回宫再说,圣上您先坐好。”   宣帝三言两语,加上独属于男人的龙涎香气息让姜曦有些坐立难安,可宣帝却只将姜曦拥入怀中,有些依恋道:   “嗯,朕坐好了。”   姜曦:“……”   姜曦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这才没有将宣帝拨开,不知为何,今日的圣上仿佛与宫中的圣上判若两人。   二人安静了一会儿,宣帝这才悠悠开口:   “卿卿可知,这是朕自登基以来的头一次独自出宫?”   姜曦没有开口,宣帝也并未想要姜曦回答,他只是用一种带着回忆与惆怅的口吻说着:   “朕记着,朕最近的一次独自出宫,是朕十三岁那年去围场秋狩,兄长皆在,父皇身体还算硬朗,一箭凌空,若长虹贯日!“嗖”一下,便打下了一只雀儿。   不过那天,父皇,母后,兄长他们都不知道,朕曾偷偷打马去围场外转了一圈。   那种感觉,就像是笼子里的鸟儿终于飞回了天空,肺腑之间都是自由的滋味!”   宣帝越说越兴奋:   “朕才知道,原来树上的枯枝也很苍劲,路边的野花亦能五彩缤纷,天地之大如覆斗,路就在朕脚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朕时时在想,若是当时朕就这么走了,现在是否会有不同?”   语落,宣帝的情绪忽而落到了谷底,姜曦随即转身轻轻拥住了宣帝,并未正面回答:   “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是万民之主,也担万民之苦。而今,圣上是为天下人而受日月熬煎,若是圣上觉得累了,那便靠着妾,歇一歇吧。”   片刻后,宣帝真的将下巴抵在了姜曦的肩膀上,轻声道:   “卿卿的话,朕总是爱听。”   “因为圣上喜欢听实话。”   宣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涌上心头的愁绪也在此刻消散些许。   “卿卿这张嘴,真是让朕爱来恨不得时时含着,气来又恨不得用浆糊糊住!”   “圣上一定舍不得!”   姜曦煞有介事的说着,马车里的气氛一时轻松愉悦起来。   马车辘辘,两刻钟后,春鸿轻轻叩了叩车壁:   “圣上,到地方了,”   姜曦还不知目的地在哪里,这会儿懵懵的下了马车,等看到那座朴素的三进大宅时,这才恍然。   原是那门头上,赫然有一道写了“周府”二字的匾额。   “去叫门。”   宣帝负手站在姜曦身侧,打量着周尚书的府邸,并未多置一词,清风拂过他的衣摆,倒是隐有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的气度。   春鸿领命而去,不多时,周尚书便携家眷出门迎接,见到宣帝便要下拜:   “老臣叩见圣上,玥妃娘娘!”   “周尚书不必多礼,朕微服而来,莫要张扬。”   “是是是,圣上亲自驾临,真是蓬荜生辉!老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过!还请圣上入府一叙,您请——”   宣帝微微颔首,抬脚走在了最前面,姜曦跟上了宣帝的脚步,之后才是周尚书等人。   进了周府,宣帝和姜曦不约而同的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周府除了有朝廷特赐宅院的门头外,里面可以称得上一句清贫。   那原本应当用来赏花养性的花圃,已经被推成了田垄的模样,皑皑白雪下,是一颗颗带着绿的菠薐。   周尚书见帝妃二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上面,连忙搓着手解释道:   “圣上,娘娘,这是内子在家里闲不下来,随意摆弄的,虽有些粗野之趣,可却难登大雅之堂,您……”   “朕还没有吃过这样的菜,周爱卿,不知朕今日可有这个口福?”   宣帝这话一出,周尚书整个人先是呆住,随后便如同漫步云端一般,飘飘然起来。   “圣上,圣上要在老臣这里用饭吗?可是老臣家中都是粗茶淡饭,恐委屈了圣上!”   宣帝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看向姜曦:   “朕今日来此之前,听人说,朕乃万民之主,也担万民之苦,这样的菜想来也是平常百姓家中所有,朕又怎么会委屈?”   周尚书虽然作风朴素,可也会看眼色,这会儿也不由得多看了姜曦一眼。   能说出如此所言的女娘,有着不输男儿的胸襟和气魄!   “那,那老臣便让内子去安排了。”   周尚书随后对着周夫人低语了几句,周夫人正要离开,姜曦笑着唤住她:   “周夫人且慢,圣上和周大人稍后怕是要说话,我一人无趣,不知可否与周夫人同行?”   周夫人先是一愣,随后有些拘谨道:   “娘娘随臣妇来便是。”   姜曦向宣帝告辞,此举也正中宣帝下怀,等女眷们离开后,宣帝和周尚书倒也变得更加自在。   正堂之中,只点了一个小火盆,宣帝和周尚书在一旁手谈。   “朕倒是未曾想到,周爱卿掌天下之财,私底下竟过的这般简朴。”   周尚书抚了抚须,这才轻轻一叹:   “正因如此,老臣才深有体会,一针一线,皆是民   脂民膏,老臣俸禄更是不知多少百姓之家的嚼用,又岂敢挥霍?”   宣帝悠悠落下一子:   “朕今日一观周爱卿,倒觉得昨日朝上之事恐另有隐情,不知周爱卿现下可愿告诉朕缘由?”   周尚书闻言顿了顿,随后面露一丝苦笑,手中的棋子自掌心倾泻而下,他起身拾衣拜下:   “此事,老臣本想带到地下,可却不想今日圣上竟亲自登门垂问,老臣如何能再升起隐瞒之心?”   “圣上,老臣有罪啊!户部账册确实有假,老臣无从辩驳,但个中内情还请圣上听后,莫要追究可好?   若圣上要追究,便只将这一切记在老臣头上,莫牵扯了旁人。” 第85章   宣帝闻言,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   “爱卿起来说话便是,朕今日来此,只为求一二真相,若是有理,朕恕你无罪又何妨?”   “老臣有罪,还是跪着说,心里能舒坦些。”   周尚书伏地说着,那带着颤音的声音,却为宣帝揭开了一段血色与温情交织的真相。   “当初,先帝龙驭宾天前,曾数次出兵北上,北狄这才方安稳了这数年。   只是,当年先帝驾崩之后,原本该分发给那些阵亡兵将的抚恤银两……被原户部侍郎郭品余贪墨,以至于上万名阵亡兵将的亲眷在亲人阵亡的痛苦中,还要奔波于生计啊!”   宣帝听到这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昔日,他自诩运筹帷幄,当初靠抄了郭品余的家,度过了青州水患,可谁又知道,郭品余的银子,早就已经沾满了阵亡将士的鲜血?!   周尚书抹了一把泪,继续低声道:   “当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京城,老臣本欲以自己俸禄贴补一二,可终究杯水车薪。老臣,不能坐视他们没了性命,饿死、冻死在街头啊!”   周尚书泣不成声,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岂非寒了所有将士之心,届时恐是大乱之始!   以一己之身,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这样的事,周尚书做了八年,可却被人狠狠撕开这层遮羞布,意图让他带着满身污名离去。   宣帝终于开了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既如此,爱卿为何不上奏?”   周尚书默了默,轻轻道:   “彼时,主弱臣强,老臣几次三番的上奏,未有分毫回音,想来连太后娘娘都未曾过目过,是老臣无能,老臣……死罪!”   周尚书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可是宣帝头一次知道什么叫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   这哪里是老尚书的无能,分明是自己这个帝王的无能!   宣帝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周尚书本知此事一旦告知圣上,无论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只怕都会被迁怒。   自己与圣上之间本无太多君臣情分,但今日圣上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丝飘渺的希望。   他不求其他,只求那些阵亡将士的亲眷日后可以安稳度过余生。   那么,他此生也无愧先帝知遇之恩。   “周爱卿,你起来吧。”   宣帝终于出声,周尚书愣了愣,但还是爬了起来,宣帝亲自扶着周尚书坐下,这才道:   “今日爱卿所言,倒让朕想起宫中一事。皇贵妃有孕,宫权分与诸妃,玥妃掌花房之事,那花房总管也如爱卿一般,爱惜民众。   花房宫人多因风寒丧命,他也记下假账为其抓药问诊,朕初听此事,倒不觉什么。   反倒是玥妃一言,令朕茅塞顿开。你与那花房总管皆是用着朕的银子做了好事儿,这美名可不能都让你担了。   朕还是一样的回答,你写个折子给朕,此事朕做主批了!现在,朕可以做主了。”   这是宣帝头一次与周尚书说了这么多,周尚书整个人却直接愣在当场,久久难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跪地,老泪纵横却夹杂着欢欣,大声谢恩道:   “老臣叩谢圣上圣恩!圣上仁慈,玥妃娘娘慧心!”   君臣二人说完话,没一会儿,午膳也已经准备好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堂堂二品大员,一餐饭不过一道酱疙瘩菜,一道腌萝卜干,一道蒸咸鱼,一道醋拌菠薐。   宣帝看着直皱眉:   “爱卿在府上就吃这个?”   周尚书乐呵呵的笑了笑:   “圣上可别小看这些,内子做咸鱼可是有一手,老臣年轻的时候,一顿能吃五条哩!”   姜曦也笑着道:   “不错,周夫人这咸鱼咸香四溢,可比有些馆子里的闻着还香呢!”   宣帝将信将疑的坐了下来:   “爱妃也坐吧。”   等帝妃二人坐下,周尚书这才敢坐下,姜曦又笑着开口:   “圣上可否请周夫人也一同入坐,妾有些不自在。”   宣帝虽不解姜曦的意思,却也不曾阻拦:   “既是府中无旁人,周夫人也一同入座即是。”   周夫人一时又惊又喜,仔仔细细的理了衣裳,这才谢恩:   “多谢圣上。”   随后,周夫人又飞快对姜曦道:   “多谢娘娘。”   宣帝动了筷子后,众人这才纷纷下筷,这顿饭,对于宣帝来说,吃的有些艰难。   那咸鱼除了些许鱼味儿外,便是咸味儿,对于用膳要讲究五味俱全的宣帝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倒是那道醋拌菠薐,醋酸味儿中带着些许鲜甜,宣帝动了几筷子。   但到最后,宣帝也只吃了小半碗的饭,反倒是姜曦仿佛没有尝出那略微粗糙的米粒一般,将碗中的饭吃的干干净净。   等用过了饭,日头渐渐落下来,周府已经冷的呆不住人了,宣帝这才起身告辞。   周尚书亲自将帝妃二人送了出去,宣帝先上了马车,姜曦和周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回到马车上。   马车里一直燃着银霜碳,里面被熏得暖意融融,而宣帝坐在一旁,安静无比。   等听到姜曦上马车的动静,宣帝这才抬眼看去,道:   “卿卿倒是在哪里都过的自在,这才多久,朕瞧着卿卿就与周夫人熟络起来了,难不成方才卿卿还与周夫人说了什么私房话?”   姜曦斜了宣帝一眼,嗔道:   “圣上想知道妾和周夫人说了什么直接问也就是了,哪里需要这般拐弯抹角,妾还能瞒着圣上不成?”   宣帝一怔,随后笑笑:   “那卿卿告诉朕。”   “妾请周夫人卖饭卖碗。”   “卖饭卖碗?此言何解?”   宣帝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姜曦遂道:   “圣上方才剩下了半碗饭,那上面都沾了圣上的龙涎,也当价值千金才对,周府贫困,既有此宝,倒是可解一二燃眉之急。”   宣帝微怔,随后看着姜曦大笑出声:   “卿卿好法子!朕都未曾想到,还有如此好的法子!朕本想着等日后择机赏赐周尚书一番,卿卿倒是比朕的主意多!”   “妾这些不过小道罢了,倒是听圣上方才所言,莫不是圣上已经从周尚书口中探明了缘由?”   宣帝微微颔首,将周尚书的话一一到来,但姜曦却未有丝毫惊讶之色,让宣帝不由奇怪:   “卿卿怎么好像并不意外?”   “这事儿,妾方才也有所猜测。”   姜曦随后将自己和周夫人离去后的见闻简单道来:   “圣上不知,周府中还有数个孩童,听闻是这些年阵亡将士们的遗孤,妾和周夫人交谈间,还知这八年里,周府也曾给数位遗孤娶妻送嫁,倒是与户部账册的时间一一对应,所以妾估摸着,周大人这些年在账册上的变动,恐是……为了那些阵亡将士的亲眷。”   “圣上可知妾为何请周夫人入座?妾方才随周夫人去了周府的厨房,他们家中的粮食都是有数的,若是方才周夫人不入席,或许她操劳一晌,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周大人如此简朴尽忠,他的清名不该被人随意玷污,妾请圣上莫要对周尚书做出处罚,可好?”   姜曦说着,伏跪请示,宣帝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姜曦拉入怀中:   “朕在卿卿眼中,难道是什么黑白不分之人吗?”   姜曦难得眼中闪过了一分疑惑,若是如此,那自己梦中之景,周尚书又是如何死去的?   宣帝揽着姜曦的肩,轻轻道:   “不过,若非卿卿,朕也无法想到这般妥善的处理方法。凭什么这样的美名只让周尚书一人担了,就不能是他奉朕的旨意去做的吗?”   姜曦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不由笑了:   “圣上真是的,做了好事儿怎么好说这样恶霸似的话?”   “朕也不想啊,终究还是以前的朕力微,既护不住朕的子民,又险些使得忠臣离心。卿卿,就是朕的福星。”   宣帝紧紧拥着姜曦,二人相依相偎着回了宫。   等到大朝之时,宣帝亲自出面替周尚书背书,以后更是再度制定了给阵亡将士的抚恤规定,一时间,武将们纷纷惊讶的同时,也头一次激动的,满是真心的在这位少年继位,却一直默默无闻的帝王面前伏首谢恩。   原来,圣上心里一直有他们!   声如山呼,可撼天地!   纵使沉稳如梁相,在这一刻,也不由侧目而视,片刻后,他终于抬眼看向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眼底的忌惮之意无法掩饰。   君与相,一高一低,一坐一立,金銮殿中,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空间。   阴暗交织间,或许胜负已分。   后宫不知前朝动荡,仍旧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转眼已至除夕,因着国库不丰,今年除夕宴宫中只办了小宴,宣帝率领群臣祭天后,分发了赏赐,便让他们回府过节了。   而宫中的小宴则是早早便开始准备了,小宴设在广华殿,正在乾安殿与鸣鸾殿正中的三座宝殿之一。   此殿中并无地龙,是以东西南北各放着一个一人高的熏笼,其中二九一十八根朱柱下也有炭盆各一,偌大的广华殿温暖如春。   花房将姹紫嫣红的鲜花也早早催来了花朵,送至此处,更添几分生机勃勃。   暖风熏得花欲醉,管弦一曲人尽欢。   许嫔来的早,她一边抚摸着自己鬓角簪着的芍药,一边笑着道:   “如今花房的差事倒是当的越发好了,往年可没有这样好的芍药!”   许嫔话音刚落,对面的魏嫔便撇了撇嘴:   “许嫔这是说皇贵妃娘娘以前管的不好了?区区养花栽草的低贱事儿倒也值当你这般夸赞?纵使现下玥妃有几分风光,你也不应这般讨好媚上,反失了气节!”   许嫔本还想抛砖引玉,夸夸自己衣裳首饰,显摆显摆,说了可谁能想到就这么被魏嫔截了话头,还这般羞辱于她,直接一掌拍在了桌上:   “好一个魏盼儿!本宫若是讨好媚上,那你又是什么?头上戴着花房进献的鲜花,难道还要说玥妃的不是?小人!”   “你!”   魏嫔哪里想到许嫔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这会儿脸上红红白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首的纯妃也用帕子遮了遮唇角,淡淡道:   “赏花不忘种花人,魏嫔这话若是让人听了未免要嗤笑魏嫔乃忘恩负义之辈了。”   魏嫔闻言,面色一变,立刻道:   “纯妃娘娘此言恕妾不敢苟同,既受权柄,自当尽心竭力才是。”   玉嫔在一旁帮腔道:   “正是,本宫为了此番小宴,数夜难眠,倒也未曾要诸位姐妹对本宫感恩戴德。”   许嫔倒是没有客气,直接道:   “冬至宴会的事儿,玉嫔莫不是以为大家伙都忘尽了,要不是玥妃娘娘,玉嫔现在能坐在此处和姐妹们说话?”   许嫔这话一出,全场寂静,玉嫔一时羞愤难当,正在这时,只听太监唱道:   “德妃娘娘、玥妃娘娘到——”   众人纷纷起身,姜曦和宁德妃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纯妃向宁德妃欠了欠身,等二妃入座后,这才叫了起。   “本宫方才恍惚听到了本宫的名儿,不知是哪位姐妹念叨着本宫了?”   姜曦淡声说着,许嫔直接跳出来告了魏嫔一状:   “玥妃娘娘容禀,方才魏嫔听妾夸了一句花房在您的掌管下,差事办的越发好了,竟讥讽妾谗言媚上,妾怎么能受了这屈辱?   况且,况且魏嫔还说养花是低贱事儿,妾就是忍了这一时屈辱,如今娘娘管着花房,她这么说,置娘娘于何地?”   许嫔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原有的打算说出来,她出身御史之家,这会儿说话不着痕迹的抬了姜曦一手,又告了魏嫔一状,气的魏嫔咬牙切齿,也只得起身道:   “妾一时失言,还请玥妃娘娘恕罪。”   魏嫔屈膝一礼,可姜曦并未第一时间叫起,而是看向了一旁的玉嫔:   “本宫方才也听到了玉嫔的声音,此事,玉嫔怎么看?”   玉嫔这会儿在正主面前倒是不敢像方才那般说话,况且现下姜曦更是比她高了一品,压了她一头,这会儿她只低头小意道:   “玥妃娘娘素来公正大度,妾听娘娘的。”   “那德妃姐姐以为呢?”   姜曦又看向了宁德妃,淑妃今日病重未至,皇贵妃也未在现场,姜曦自是要请示宁德妃一句。   宁德妃闻言,忽视了魏嫔求救的眼神,将这个皮球踢了回去:   “此事与妹妹关系甚密,妹妹处置便是。”   宁德妃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姜曦的神色,可偏偏姜曦不疾不徐,云淡风轻,让人揣摩不透她的想法。   可也因此,让宁德妃心中升起浓浓的忌惮,早知道,此前……玥妃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才人。   如今才多久?   她竟已经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姜曦笑了笑,这才将目光放在了魏嫔身上,那副饶有兴致的模样,让魏嫔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哆嗦。   “今日除夕之宴,魏嫔既言语有失,那便以此描补吧。听闻魏嫔曾高歌一曲,引圣上寻声觅得佳人,今日姐妹们倒是有耳福了。”   魏嫔听了姜曦这话,脸色一下子白了:   “这些陈年旧事,玥,玥妃娘娘怎么知道?妾,妾已经数年不唱了。”   魏嫔明明出身官宦之家,可却以歌获宠,这样的事儿对她来说乃是实打实的羞辱!   姜曦单手支颐,闲闲笑了笑:   “魏嫔随意一唱即是,本宫和诸位姐妹一同聆听魏嫔仙音,也算是与魏嫔同忆往昔了。”   姜曦此话一出,一旁的许嫔都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当初魏嫔因歌获宠,可也没有得宠多少时日,   若非是她傍上了宁德妃,指不定还不如自己呢!   现下玥妃娘娘让她忆往昔,实乃诛心啊! 第86章   魏嫔久久等不到宁德妃的出言相助,这会儿心已经凉了半截,又听到许嫔的嗤笑,更是脸颊涨的通红,支吾着开不了口。   正在这时,太监的唱名将魏   嫔拯救了出来:   “皇贵妃娘娘到——”   这是姜曦自冬至宴后,头一次见到皇贵妃,只见皇贵妃如今腰身又粗了不少,那双眼睛也越发显得疲惫了,纵使带着笑,却总让人替她累的慌。   不过姜曦仔细观察了她的步态,顿时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皇贵妃到底此前未曾有孕,如今六个多月的身子,如何还能如从前那般纤纤细步?   看来,她确实选了自己为她预估好的路。   毕竟,有了自己这个备选,她自是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   “妾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众人齐齐行礼,皇贵妃扶着朝月的手坐在了上首,环视众人一圈这才开口让众人坐下。   不过,人群中的魏嫔因为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慢了半拍。   “魏嫔,你这是怎么了?”   魏嫔想要辩解几句,却冷不丁看到了姜曦淡淡看向自己的目光,她瑟缩了一下:   “妾,妾无事。”   “你素来也是沉稳性子,今日怎失了体统?”   皇贵妃看了一眼明思,明思遂低声将方才之事禀报了一番,姜曦听罢,偏头看向皇贵妃:   “皇贵妃娘娘觉得妾可罚错了?”   “有罪当罚,自是应当。况且,玥妃妹妹不过是与姐妹们玩笑一番,魏嫔可要知礼才是。”   皇贵妃这话一出,魏嫔面色一白的同时,眼中透出了一丝不可置信。   皇贵妃她竟然帮着玥妃说话!   皇贵妃却没有理会魏嫔,反而端详了一下姜曦,今日的姜曦梳着螺髻,带了一套珍珠白玉头面,珠光宝气,华贵典雅。   她身着妃红绸面袄子,里头是一层兔皮,这会儿白色的绒毛拥着女娘纤细白皙的脖颈,却有几分靓丽动人。   看着姜曦,皇贵妃心中头一次升起了自己好像真的老了的感觉。   那是这些日子,她再如何揽镜自照,却终究回不去的少女时光。   “玥妃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倒是清丽脱俗,很是衬你。”   姜曦虽有些不解,但也起身谢过:   “娘娘谬赞了,妾蒲柳之姿,唯有衣饰添彩,才好与姐妹们同座一堂,不惹人发笑罢了。”   “玥妃妹妹这嘴巴真甜,不过本宫赏你那根凤钗与你今日这身也是配的,怎不见你戴着?”   皇贵妃虽是含笑说着,可魏嫔这会儿却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就说,皇贵妃焉能改了性儿?   她一人无子便要阖宫陪着,如今她肚子里揣着一个,怎么还能给旁的宠妃好脸?   “禀娘娘,那凤钗实在珍贵,远非妾如今可以佩戴,现下正在妾宫中日日供着,必不叫娘娘的好意落了空。”   姜曦恭谨的回了一句,皇贵妃却摆了摆手:   “不过一俗物罢了,妹妹这般风采,它来配妹妹才合适。”   皇贵妃笑吟吟的说着,正说着话,宣帝大步走了进来:   “今个你们倒是安静,玥妃怎么还站着?”   “回圣上,妾方才与皇贵妃娘娘说了几句穿着打扮上的事儿。”   姜曦笑着开口,宣帝直接一挥手道:   “坐,既是家宴,便不该太过拘泥规矩才是。皇贵妃贤德,也能体谅你身子重了。”   宣帝话音刚落,皇贵妃笑着道:   “圣上说的是,也是玥妃妹妹太讲规矩了,这性子若是个男儿,恐要是为犯颜直谏的御史了。”   宣帝一听,笑了:   “若玥妃是男儿啊,她可做不了臣子,她主意可不小。”   宣帝打趣的说着,姜曦不由微红了脸:   “圣上怎么也取笑妾?”   “朕说的可是实话。”   宣帝笑着抿了一口酒,这段时日上朝,朝堂之上一改旧日以梁相为首的气氛,仿佛一潭死水活了起来。   盘根究底,却也是卿卿数语,扭转了乾坤。   可宣帝又有时夜中惊梦,若是他放任周尚书留府自省,且那日已听出周尚书语带死志。   无论届时周尚书的死活,都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臣心、军心、民心也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步踏错,便至深渊。   宣帝放下酒杯,欣赏够了女娘羞怯的模样,这才有空看向别人,他看着还站着的魏嫔,皱了皱眉:   “魏嫔,你怎么也站着?”   魏嫔只觉得舌尖发苦,当初自己获宠之时,枕畔间也有一二甜言蜜语,而现在,明明自己座次前列,更非平平众人之中,圣上却才看到自己!   “妾,妾欲领玥妃娘娘责罚,献歌一曲,博圣上和姐妹们一笑。”   魏嫔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那双杏仁眼中已经蕴起一层水雾,仿佛这样能让宣帝想起曾经二人的欢乐时光。   “领罚,还是玥妃的罚?”   宣帝这话一出,魏嫔刚升起了一丝欢喜,下一刻,宣帝便道:   “玥妃素来不轻易罚人,她能开了口,你便唱一曲吧。朕记得,你的蒹葭唱的不错。”   魏嫔猛的抬起头看向宣帝,又飞快低下,她脑中一片空白,眼球拼命挤压着眼眶,阵阵发酸。   圣上,他竟不多问一句!   连皇贵妃都要问及始末,可圣上竟一句不问!   “魏嫔,圣上和玥妃娘娘还能等你唱歌呢!”   许嫔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魏嫔缓缓抬起头,那两片泛着白,犹如北风中干枯玫瑰的唇颤了颤,这才化成一曲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歌声袅袅,可却裹挟着一丝凄凉怆然,堪称字字啼血,倒是让这除夕宴蒙上了一层悲凉的底色。   一曲既罢,姜曦未曾开口,倒是宣帝摸了摸下巴,摇头叹息:   “朕记得你当初那蒹葭,唱的也是轻快动人,小雀儿似的,很有几分不同。怎得今日倒是与那些乐工一般,平白多了几分匠气?”   魏嫔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只低着头道:   “妾那时正是年少轻狂,不识曲中之意,顽劣之作,怎好污了姐妹们的耳朵?”   那时的她,口中唱着蒹葭,却打心眼里不信伊人不可得。   “可惜了。”   宣帝叹了一声,挥手让魏嫔入座,随后这才笑着与前面的诸妃说了几句话,便叫了开宴。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乐声袅袅,只见一队舞娘细步上前,起舞婆婆,倩影动人。   正中间,是一位穿着水红舞衣,薄纱覆面的舞娘,舞衣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琼花,随着她的舞步舒展开合,羽衣翩跹,鸾回凤翥。   “这人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人群中,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而上首的宣帝却是已经坐直了身子:   “舞的不错,上前领赏。”   那舞娘缓步上前,宣帝忽而肃声一句:   “好胆,掩面示君,怎么学的规矩?”   那舞女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颤声:   “妾,妾……”   皇贵妃轻笑一声:   “圣上,您再看看,她是谁?”   话落,苏贵人拂手摘下面纱,俯身叩拜,衣摆散落着大片的琼花,整个人恰如琼花花神在世,风姿绰约。   “妾,贵人苏氏叩见圣上,诸位娘娘!”   苏贵人这会儿无瑕顾及旁人如何看她,这会儿只巴巴看着宣帝,那副模样倒是真让宣帝又片刻失神。   “原来是苏贵人啊,你先起身吧。”   宣帝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宫里有这么一个人,他曾宠过几日,好似因为玥妃被贬了位分。   想到这里,宣帝下意识看了一眼姜曦,却不想姜曦这会儿未曾看他,只是扫了一眼苏贵人衣摆上的琼花一眼。   苏贵人顺着宣帝的眼神看过去,却不想看到了姜曦那淡漠的眼神,她微勾了勾唇,脆声道:   “久闻玥妃娘娘甚喜琼花,妾今日用了娘娘偏爱的琼花,娘娘莫要怪妾。”   姜曦闻言,笑了:   “本宫何曾有过偏爱?琼花飞雪,蔷薇烈焰,本宫样样都喜欢。比起偏爱,本宫更喜欢兼爱。”   姜曦此言一出,宣帝下意识捏了捏腰间的荷包,这才开口:   “兼爱,好一个兼爱,想来日后,卿卿所喜之物,只会越来越多。”   宣帝看着姜曦,如是说着,显然他读懂了姜曦话音的意思,姜曦只是轻轻颔首,未曾多言。   可正是这番不动声色,却又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示爱之言,将宣帝原本被苏贵人一舞勾走的心又拉了回来。   “咳,好了,苏贵人你先退下吧,玥妃不是小气的,你不必这般畏缩。”   苏才人咬着唇,应声退下,皇贵妃失望的看了一眼苏才人,枉费她一番苦心!   眼下,圣上喜爱玥妃多一分,来日她杀母夺子的计划便少一分成功的可能。   圣上不好美色,原瞧这苏贵人承宠数次,想来圣上也有几分喜欢,却不想也是个不争气的。   姜曦将上首二人的神色收归眼底,微微垂眸将眼中的情绪藏起,心中却不由升起几分讥诮。   那段纠缠自己多年的梦,终究是送   了自己一阵可以扶摇直上的清风。   众人皆以为圣上爱她容色,可真的如此吗?   苏贵人虽然没有得到太多的好处,但显然也被圣上记了下来,于是乎,之后也有些低位妃嫔上台表演了才艺,倒也是颇有几分欢欣。   不远处,郑昭仪放心不下李才人,特禀了宁德妃让李才人与自己同座。   李才人看着载歌载舞的嫔妃们,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她未有孕前,也擅舞,不过她的舞是画舞。   郑昭仪虽看着歌舞,却也留心着李才人,见她这般,小声劝道:   “妹妹如今腹有龙胎,自不必亲自下场博圣上欢心,演的好了,得赏赐倒是荣耀,若是不好了,之后的几月可就不好过了。”   李才人闻言,抚了抚自己已经有些圆润笨重的肚子,轻轻道:   “郑姐姐说的是,只是如今皇贵妃娘娘和玥妃娘娘都有孕,我只怕我这孩儿来日……不得圣上欢心。”   “妹妹说什么呢?你最先有孕,不拘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在皇嗣之中居长,这意义可大不同呢!”   “可若是个公主……”   又有什么用。   李才人顾及在外,终究没有将内心的话宣之于口,郑昭仪不由得蹙了眉心,想着回去要好好理一理李才人身边的人了。   李才人原也不是心窄的,怎么好端端竟说了这样的话?   除夕之宴,在各色才艺中落下帷幕,旁人不知如何,姜曦倒是大饱眼福,尤其是那位楚贵人,可称一句妙笔丹青,姜曦都想要闲暇之时讨教一二了。   等回了飞琼斋,宫人们趁着守岁的时候一个个吉利话说的不停,姜曦手一松,又赏出去不少。   等宫人们欢天喜地的去外头当值了,华秋这才小声禀报道:   “娘娘,这是今个膳房一个小宫女给奴婢的。”   姜曦接过华秋手里的蜡丸,仔细看了一遍,没有被打开的痕迹,她这才用银针拨开,里头是姜千里的笔迹:   “曦儿,此人可用。”   姜曦有些惊讶,但又想了想,御膳房总要采买,倒是最容易也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的与宫外连通消息的渠道。   “那小宫女叫什么?”   “奴婢听人唤了她一声荟菊。”   “让人看着点儿,若是她没有旁的心思,便帮她一把。”   华秋没有多言,只应了一声:   “那娘娘,今夜可要准备着?”   “圣上今夜不来,太后娘娘未曾归宫,想来圣上还要为太后娘娘好好尽一尽孝心。”   姜曦说起这事儿,便有些想笑,当初太后手握权柄,代批折子时,圣上与太后是水火不容。   如今权柄归位,圣上尝到了个中滋味,差点儿被算计的失了英名,倒是念起太后的好了。   只周尚书之事后,圣上每三日便要给太后处送些东西,或是御笔亲书的经文,倒是诚意满满。   可惜,太后心如磐石,不可转也,连年都不愿归宫过,想也是不想沾上旁的事儿。   “对了,我前些日子做的护膝可是也送去了?”   姜曦坐的有些乏了,和华秋说话解困,华秋立刻道:   “奴婢已经着人送去了,算算时间,今个也就到了。”   “那就好。”   景和宫中,玉嫔和魏嫔跟着宁德妃一道走了,玉嫔一路叽叽喳喳,倒是魏嫔沉默无比。   “还记着宴上的事儿呢?”   一进门,宁德妃抬手示意玉嫔停下,看向魏嫔,魏嫔沉默许久,这才吐出一句:   “圣上他记得我的歌,忘了我的人。”   “咱们这个圣上是什么人,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何苦呢?”   宁德妃端起一盏热茶,悠悠饮下,魏嫔的声音透着不甘:   “可是为何玥妃不同?!娘娘,玥妃入宫以前,哪怕是她,圣上何曾这般明晃晃的偏向过?”   玉嫔被魏嫔突如其来的一指唬了一跳,立刻撇了撇嘴:   “你要发疯可别带上我!”   魏嫔这会儿已经听不进去玉嫔的话了,她自顾自的说着:   “苏贵人那舞也是不落俗套,以前万万没有过的,圣上明明都动心,可是一看玥妃的脸色,又止住了!   在此之前,便是皇贵妃也没有这个本事!娘娘,玥妃若不处置,只怕来日必成我等心腹大患!”   “你当本宫是蠢的吗?”   宁德妃冷冷开口:   “自己犯了混也敢来本宫面前挑唆,若非明个要请安,本宫必要赏你几个巴掌吃!”   “娘娘!”   魏嫔尖声叫道,宁德妃皱了皱眉:   “本宫知道你今日心里不爽,有些话在本宫面前说说也就是了,若是再在外面生事,本宫也保不住你!”   “今个,本宫叫你们来此,不是说玥妃如何,她如今有了身孕,争不了宠,这就是你们的机会!   反倒是皇贵妃……你们难道不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吗?不,应该是从此前的冬至宴上,便变得奇怪了。”   玉嫔一听这话,来了兴致:   “娘娘是说,皇贵妃要对玥妃和李才人下手了?”   “蠢货!你不觉得她对玥妃好的太过了吗?玥妃说什么她都应,本宫敢打赌,就是梁相在跟前,她都没这么听话!”   宁德妃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玉嫔不由嘀咕道:   “娘娘还能翻梁府墙去看?”   宁德妃:“……”   魏嫔这时也终于找回了神智,她哑声道:   “皇贵妃确实有些不对劲儿,可是她为何对玥妃那么好?除非,她想要做玥妃腹中之子的养母。”   “难不成皇贵妃怀了一个公主?”   玉嫔不由得揣测道:   “可若是这样,不是还有李才人吗?”   宁德妃直接道:   “李才人也怀了公主。”   “那就难怪了,可是玥妃那性子……能愿意?”   玉嫔说起姜曦的名字都觉得牙疼,她在姜曦手里可没有落下一回好!   不过,想想皇贵妃也是这样,她又觉得平衡了。   “玥妃不愿?女娘生子,生死可不由人。”   魏嫔冷笑一声,宁德妃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这两个一个冷笑,一个傻笑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本宫还是觉得不对,你们让手底下的人都盯着长宁宫,本宫就不信皇贵妃那狐狸尾巴能一直藏着!”   魏嫔和玉嫔对视一眼,随即应是。   这会儿宫门也落了钥,三人一同守岁,迈入新的一年,倒是后宫之中少有的慰藉。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了半个月这才消停,转眼出了十五,宣帝也终于又开始了努力上朝的日子。   只不过,这开年头一日上朝,傍晚,宣帝便怒气冲冲了来了飞琼斋。   姜曦倚榻看书,见着宣帝这般,倒也未有惊慌,只是起身行了一礼,含笑道:   “给圣上请安,妾今个贪嘴多要了些浮元子,圣上可要来一碗桂花蜜浮元子?”   姜曦话音刚落,宣帝的肚子便发出了一声嗡鸣,宣帝怒气一刹,不自在道:   “朕还未用午膳,便来一碗吧。”   姜曦笑着应下,随后起身去吩咐了几句,这才回到宣帝身边坐着。   “圣上这时候连午膳都没有用,春鸿公公怎么也不劝着些?”   春鸿忙躬了腰,还不等他开口,宣帝便道:   “不干他的事儿,是朕气的没吃下去!昨个开了小朝,周尚书谈及郭品余贪污抚恤银之事,朕不信一个小小侍郎能手眼通天,在朝中无一二风声。   可谁承想,连夜里,户部就起了一场大火,别说以前的账册,便是今年的账现下都对不了!”   宣帝说着便狠狠一拍大腿,只看他脸色铁青,也不知是气还是疼。   姜曦轻轻覆上宣帝的手:   “圣上息怒,世间之事多是纷繁芜杂,可只要是事儿,便总有解决的法子。”   “朕知道,这是有人不想让朕查!”   宣帝冷冷一笑,胸口一起一伏,姜曦取了茶水给宣帝斟上,这才道:   “圣上乃是天子,天命不可违,只是少了户部的账册罢了,如何查不得?”   宣帝忽而一顿,表情一整:   “卿卿是说……”   “户部的账少了,那七省巡抚衙门里的公账还在,反正,户部的账册可信与否,尚且存疑呢。”   姜曦低声说着,宣帝一时看着姜曦的眼神都不由得变了,片刻后,他这才喃喃道:   “不错,七省公账自可来推户部之账,若是七省公账也有失,那朕这个皇帝不如不当了!”   况且,户部的账册有问题,七省公账岂能都和其沆瀣一气?   姜曦微微一笑,只闻到一阵馥郁香甜的香味袭来:   “圣上先用膳吧,方才妾让御膳房快火炒了几个热菜,几只浮元子可不顶饱,您看看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卿卿安排的自是极好!”   宣帝心中压着的石头一松,他拉着姜曦的手坐在桌前,探手摸了摸姜曦的肚子:   “要不了几日,这小子就能动了。”   “圣上怎知是个小皇子?”   “朕就是知道!卿卿在宫中帮朕,你姜家中人倒也皆是人中龙凤,那姜自威天生神力,一戬射杀犯我皇城之宵小,朕已提拔他任正七品致果校尉。”   宣帝顿了顿,握着姜曦的手继续道:   “不过,以其天资,在御林军中倒是有些屈才了。去岁,北狄犯我边疆,朕已让谢齐知领兵北上,姜自威随军,卿卿莫怪朕才是。”   姜曦听了宣帝这话,眉头一皱:   “妾为何要怪圣上,且不说男儿建功立业是理所应当,如今更是保家卫国的大事,妾若是阻拦一句,那便该耻为大渊人!”   姜家主支本就是想要借此机会,重回荣光,她岂有阻拦之理?   宣帝听了姜曦这话,立时连道了三个好,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   “朕本想要他们为卿卿撑腰,如今才有出息了一个,便被朕送去边疆,朕实有些愧对卿卿。”   “圣上这是什么话,边疆无定日,京中安能宁?妾便是不为旁的,也得为了圣上着想才是。”   宣帝心中大快,一连用了两碗浮元子,被姜曦劝着这才停了下来,姜曦又张罗着让华秋去煮了消食茶。   而宣帝这会儿不由笑道:   “甭管朕有多么烦心,只消来了卿卿这里,便可解千愁。”   姜曦闻言不由一笑:   “圣上也太夸张了,妾不过动动嘴皮子,到底还是您劳心劳力。”   “可这宫中,又有多少人愿意为朕动这个嘴皮子?”   宣帝摇了摇头,随后冷不丁看到了姜曦发间的凤钗:   “这凤钗……倒是有些眼熟。”   姜曦闻言,摸了摸凤凰衔珠的珍珠,笑道:   “这是皇贵妃娘娘赏给妾的,说是皇贵妃娘娘为贵妃之时,太后娘娘所赐。   那日除夕宴上,皇贵妃娘娘见妾未曾戴着,便问了一句。妾想着,过几日天气暖和了,姐妹们总要聚聚,便拿出来戴着瞧瞧,圣上觉得可好?”   姜曦偏头看向宣帝,仿佛没有看到宣帝眸中一时翻涌起来的情绪。   半晌,宣帝这才轻声道:   “这钗,倒是和卿卿很配。”   只是,宣帝不由得想起了除夕宴之事,过后他也曾听春鸿禀报过,彼时他还奇怪皇贵妃为何待玥妃那般亲近。   可却没想到,皇贵妃这怕是看上了玥妃腹中之子。   宣帝的眼神一时凝在姜曦腹上,或许,这个孩子不该存于世间。   最起码,不该是现在。   姜曦偏过了头,没有去看宣帝的神色,或者说,她早就料到圣上看到这根钗会是什么想法。   任何与皇贵妃有关之事,都会让圣上犹如惊弓之鸟,在梁相与太后的双重压迫之下,他的心弦早就已经绷的足够紧。   再加上,户部账册被烧之事……背后之人是谁用脚趾也能想到了。   这一夜,宣帝拥着姜曦睡去,他的手一直轻轻搂着姜曦的腹部,仿佛是他对这个孩子最后的眷恋。   出了正月,御花园的梅花竞相绽放,姜曦与几位交好的妃嫔提前组了局,约好了赏梅煮雪,春水煎茶,行人间风雅之事。   宣帝头夜里在飞琼斋留宿,听闻此言,立刻道:   “玩乐虽好,卿卿需记着腹中孩子才是,朕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早让春鸿备了安胎药。   卿卿快快饮下,此去玩的痛快,也要与朕的皇儿一同平安归来才是。”   宣帝面上带笑,春鸿端着托盘上前,只是他素来手稳,这会儿却抖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是否在提醒什么。   水雾氤氲,姜曦有些看不清楚宣帝的眉眼,只是轻轻一嗅,姜曦不由心中发笑。   倒是好药,只伤胎不伤人。   圣上这是笃定了今日自己这次聚会会发生什么吗?   还是说,圣上也有安排?   姜曦正要端起安胎药,春鸿一个手抖,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便撒了一地,宣帝皱了皱眉,春鸿立刻跪下来,苦着脸道:   “奴才,奴才年岁大了,一个不留神手抽筋了,请圣上责罚!”   这“安胎药”是春鸿去领了方子煎的,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圣上要将它赐给玥妃娘娘。   明明,明明圣上待玥妃娘娘那么好,为何要这么做?   况且,圣上难道忘了,宁安伯多载行医,玥妃娘娘……能不知道吗?   姜曦也愣了一下,她深深的看了一眼春鸿,没有说话。   宣帝终于开口:   “朕让你熬了三碗,再去端,卿卿可还等着出去玩儿呢。”   姜曦只是笑笑,坐在原地也催促了一句:   “春鸿公公,劳烦快些,本宫可还等着出去呢!”   春鸿听的只觉得心尖儿一颤,他都不敢去看玥妃娘娘的眼睛,也不知道圣上此时,又如何做想?   而此刻,宣帝负在身后的手已经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早在方才姜曦话落的那一刻,宣帝便想要唤住春鸿。   可又是这最后一刻,他忍住了。   孩子,总归会有的。   可是这个孩子绝不能落入皇贵妃和梁家的手中,一旦给了他们这个机会,焉知其不会挟幼帝登基?   届时,这江山还会是他赵家的江山吗?!   即使这样的事,宣帝不是第一次做了,可这会儿看着姜曦无知无觉,无忧无虑的模样,宣帝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在沸水里煮着,煎熬得渡息如年。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刻,宣帝不由得回想起姜曦入宫至今,为了他所做的一切。   女娘字字句句,满心肺腑的为他着想,而自己还在想要用她的家族去挡下明刀暗箭。   她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能让靶子更加鲜明一些?   或许,她知道的。   她那么聪明,识大局,通人情,可唯独面对自己时,她又那么傻得纯粹。   宣帝的思想正在激烈的斗争着,可此刻,春鸿已经端着温热的汤药回来。   这一次,春鸿的手没有抖,姜曦端起了碗,刚抵到唇边,宣帝立刻道:   “等等。”   姜曦有些迷惑的看向宣帝,春鸿亦是差点儿喜极而泣,而宣帝抿了抿唇,又看向春鸿:   “汤药苦口,你去拿些蜜饯来。”   春鸿呆了一下,随后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应下。   这一碗汤药,终   是入了姜曦的腹中。   姜曦抬眼看着宣帝,笑着将碗扣了过来:   “圣上,妾喝完啦。”   宣帝想要笑,可是却没有笑出来,只点了点头:   “快用蜜饯压压!吃点儿甜的,就不苦了。”   卿卿吃的苦已经足够多了,今日以后……他不会让她再吃一丝苦,落一滴泪!   姜家不能用,亦有旁人。   宣帝心中想着,口中催促道:   “好了,卿卿去吧,让人备好斗篷,莫要着凉了。”   姜曦点了点头,等出门坐上了轿辇,轿帘落下的一瞬,她才觉得眼前一时朦胧的下来。   但姜曦却只敢用帕子一点点沾着眼角,努力不让自己的形色泄露分毫不妥。   她轻轻抚摸着小腹,因为用药的缘故,那里此刻已经稍稍隆起,仿佛真的孕育了一个生命。   梦中梦外,她仿佛只有以此方式,才能换来男人的几分松懈。   好似对于男人来说,一个女人只要为他孕育了骨肉,便成了随时任人宰割的牲畜。   她的想法,她的抱负,她的信念,都不值一提。   倘若自己未曾洞悉男人的薄情,倘若自己腹中当真有了孩子,姜曦几乎无法想象,此刻的自己,该以何情状面对孩子的爹。   从朱华宫到东华门的梅林也不过一刻钟,但这一刻钟,姜曦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玥妹妹来了!”   纯妃笑着起身,郑昭仪等人也纷纷围了上来,姜曦一见李才人也走了过来,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羡慕,但还是笑着道:   “李才人也来了?纯姐姐可要多准备些炭火,可不能冻着李才人了。”   “玥妹妹就放心吧!不说李才人,你也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连自己也忘了?”   纯妃笑吟吟的说着:   “今个你们两个身子不方便,便坐在亭中看我们取雪吧!”   “今年不成就明年!纯姐姐,明年换了我们来取雪!”   “明年,估计也不成!明年怕是你们都要抱着胖娃娃,腾不开手喽!我们啊,就是劳碌命!”   纯妃看着二人孕态的模样,难得轻松,随后便邀着郑昭仪去取雪。   梅蕊芯中雪,劫来一段香。   二人嬉笑着用毛笔沾取了点点雪花,渐渐走入林中,姜曦则与李才人一同回到亭中落坐。   “玥妃娘娘,怎么不见姜才人?”   “茯苓姐这几日染了风寒,在宫里都避着我走,今个怎么也不愿意出来。”   姜曦随口说着,可亲昵之意溢于言表,李才人也不由道:   “姜才人体贴,但姜才人有娘娘这么一个妹妹,又何尝不是一种福分?”   “李才人这话恕我不敢苟同,我与茯苓姐是可以依托性命的存在,此前选秀之时,若非茯苓姐不顾一切的护我,恐我自小楼摔下破相蹭伤,错过选秀也不无可能。”   姜曦认真的说着,李才人听罢,也开口道:   “那与娘娘相比,妾忝受娘娘救命之恩,却难以回报,实在是……”   “李才人,当日之事,我不过是无心为之,你不必将此事一直记在心上的。   此前,你送来的那些帕子、巾子已经尽够了,甚至还多出来了呢!”   姜曦的声音带了几分玩笑,却不想,李才人冷不丁开口:   “那为何娘娘不能早些将妾挪走?”   “你说什么?”   姜曦有些错愕,李才人垂眸,轻轻道:   “若是娘娘当初早些将妾从魏嫔宫里挪出来就好了。”   “郑昭仪待你不好吗?”   李才人抚摸着肚子:   “郑姐姐待妾很好。”   姜曦闻言有些不解,可李才人却不继续说下去了,反而看了一眼姜曦的肚子:   “娘娘这一胎并不如何显怀呢,按民间的说话,应当怀了一位皇子。”   “民间传闻罢了。”   姜曦不欲多谈,李才人给姜曦斟了一壶茶水奉上:   “天冷了,娘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姜曦低声谢过,刚一接过来,却只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药味。   倒是与圣上那碗“安胎药”,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87章   姜曦有些难言的看了一眼李才人,心跳都不由得停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圣上早有安排之人,会是李才人。   这一瞬,姜曦想了很多,想到了当初李才人瑟缩于人群之中的楚楚可怜;想到了那日李才人仗义执言时的慷慨激昂;想到了去岁夏日时,她不顾炎炎烈日,满头大汗也要登门献礼时的纯粹诚挚。   可回忆停止,只余眼前这盏掺了药,冒着热气的茶水。   “李才人,一起用吧。”   姜曦含笑看向了李才人,李才人呼吸一滞,对上姜曦那和善的眼神,她慌乱的别过眼去:   “妾,妾方才已经饮过一杯,现下还不渴。”   姜曦勾唇,不再多言,随后仰脖将那杯茶水喝下,青瓷茶碗被她莹白如玉的掌心托举着,好似幻化成当初李才人在寒衣司中,饮下的那碗救命汤药的瓷碗。   李才人看的却不由得一阵出神。   哪怕到这一刻,她也未曾想过自己会这么轻易的成事。   明明这段时日,玥妃娘娘和其他娘娘斗的昏天黑地,却从未吃亏。   从此前听闻姜才人用一杯杏仁茶算计的苏贵人失子后,她便对同出一门的玥妃娘娘也有所揣测。   可现在,她没有想到,玥妃娘娘竟会对自己这般毫不设防,就这样喝下这杯掺了药的茶。   李才人紧紧咬着唇,努力平复呼吸,在心里劝着自己:玥妃娘娘只是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已,她如今已然身份尊贵,也不差一个孩子锦上添花。   旁人有怎及自己有?   那日在寒衣司吃着馊饭的时候,她便告诫自己,若有一朝起势之时,她必将不择手段,也要爬至高位!   只要自己的孩子是后宫唯一的长子,而自己这个长子生母,就是为了皇子,圣上便是再如何不喜,也不会夺了她的性命!   可是,看着玥妃娘娘温和恬静的侧脸,她为何会觉得胸口这般疼,就连口中……也泛着凉到心底的苦涩。   “李才人,你怎么了?”   李才人连忙回神:   “娘娘方才说什么?妾这两日身子愈发沉了,总有些精神不济……”   姜曦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今年的冬日雪密,梅花倒是开的晚了一些,可也比寻常梅花瞧着鲜妍不少,你可要与我去赏梅?若是能剪些未放的枝条插瓶倒也有些趣味。”   李才人听着这样轻松愉悦的小事儿,却只觉得自己的喉舌仿佛被黏在了一起,囫囵应了一声,徐徐站了起来。   但也不知是否是她不小心,李才人起身时一挥袖,带落了桌上的茶具,只听一阵噼里叭啦声。   却是,物证尽失。   李才人被惊了一跳,发出一声轻呼,姜曦将其护在一旁,皱眉道:   “快些让人收拾了,莫要伤了人才是。李才人,你还好吗?”   李才人摇了摇头:   “有劳娘娘记挂。”   随后,二人这才往梅林而去,李才人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跟上了姜曦的脚步,亦步亦趋。   短短一程路,她心中满怀忐忑,姜曦倒毫无所觉一般,笑着指挥彩云剪了几支裂开花苞,泛了红的梅枝。   “左边那支,左边那支,哎呀,彩云你这丫头怎么还左右不分了?”   彩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瞧着自家娘娘都恨不得自己上的模样,连忙道:   “娘娘您别急,您动嘴就成,奴婢再瞅瞅!”   姜曦只得呆在原地,好容易选了几支心怡的梅枝,彩云抱花归来,心里也是大松了一口气,笑嘻嘻道:   “娘娘眼光就是好!看这花骨朵繁的哟,花还没开,奴婢就已经闻到香味儿了,等回了咱们宫里,被暖风一吹,登时就要花满枝头,花香满屋啦!”   “数你贫嘴!”   姜曦不由一笑,正要启唇说什么,忽而脸色一变,一时抓紧了华秋的手:   “肚子,本宫肚子好疼……”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啊!怎么有血——”   李才人连忙往前走了几步,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彩云直接扬了怀里的梅枝,一阵风似的将姜曦一个抱起就朝朱华宫跑去!   “娘娘,娘娘别怕,奴婢先带您回宫!”   华秋直接告罪离去,李才人心口猛跳,按理,这药不该起效这么快啊!   顷刻间,方才还有笑声余韵的梅林,只余几根乱红入泥的梅枝,在黑黝黝的土地上,红的仿若鲜血。   纯妃和郑昭仪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一听到姜曦腹痛,纷纷变了脸色,来不及叫了轿辇便急急而去。   李才人走在最后,只眼睁睁看着二人远去,茫茫花园,似乎只余她一人。   朱华宫中,宣帝没有回到勤政殿,反而在姜曦的书房里一遍又一遍的练着   字。   一遍遍的“宁静致远”写下,可却难掩字里行间的焦躁,就连春鸿这会儿也时时在翘首张望。   宣帝越发心烦意乱,直接将几张宣纸丢入铜盆之中,冷冷的看着那墨字被清水浸湿,这才出手将起搅散。   春鸿因着朝外面张望的原因,慢了一拍,这才递上了帕子,宣帝声音淡漠:   “你在看什么?”   “奴才,奴才方才见外头刮了一阵风,想是有些冷了,担忧玥妃娘娘会不会吃了风,受了寒。”   春鸿小心翼翼的说着,宣帝神情一顿:   “那,朕去瞧瞧她。”   宣帝正要往外走,彩云直接抱着姜曦闷头冲了进来,将宣帝都撞的后退了半步,等将姜曦放到榻上,她这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伏跪在地:   “圣,圣上恕罪,娘娘她,娘娘她……”   不等彩云开口,榻上的姜曦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面白如纸,发出痛苦的口申口今。   “卿卿!快传太医!春鸿,你亲自去!传从杞过来!”   因皇贵妃之事,宣帝对于从杞的信任与日俱增,春鸿连忙应了一声。   “圣上,圣上,妾疼,好疼啊……”   姜曦泪水朦胧了双眼,这一刻,她的泪水终于可以放肆涌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宣帝怎么擦也擦不尽,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他这会儿正半跪在脚踏上,握着姜曦的手,安抚着:   “朕在这里,卿卿不要怕,太医,太医很快就来了!”   可即使如此,宣帝只觉得姜曦的手越来越凉,鲜血渐渐洇湿了被褥,宣帝眼睁睁的看着血越来越多,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怎么这么多的血?!”   明明,明明皇贵妃当初用药打了龙胎时,不过一个时辰就,就能起身了啊!   宣帝毫无仪态的跌坐在地,可是朱华宫众人这会儿正忙的不可开交,竟无一人过来扶他。   锦香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看到宣帝这般,只是挑了挑眉,随后这才低声道:   “圣上,太医马上便来,奴婢先给娘娘擦洗一下,还请您……”   宣帝自己爬了起身,哆嗦着嘴唇道:   “好,好,好,你快些去!”   “娘娘现下仪态不雅,圣上可否去明堂等候?”   宣帝点了点头,却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等宣帝走后,锦香这才急忙走了进去,在姜曦耳边用气声道:   “娘娘,奴婢都准备妥当了。”   说罢,锦香飞快从被褥里翻出一个带盖的大肚瓷瓶,将里面的鲜血在热水里清洗干净,放在了床下。   而姜曦这会儿也终于睁开了眼,疼痛是真切的,可是这会儿她更不能松懈!   “圣上……”   “圣上在明堂,小皇子……也已经准备好了,是今晨起,一个勾栏女娘被鸨母逼着落了孩子,胞衣也在,装在用陶罐里送进来了。”   锦香一边给姜曦擦洗身体的血迹,一边禀报着,榻上的鲜血也有一部分是姜曦的,这些时日因为未曾来癸水的缘故,只略微一催便直接涌出,更是腹痛如绞。   姜曦只来得及说几句话,便被翻涌上的疼痛疼的几欲昏厥过去,锦香连忙抱住姜曦躺下:   “娘娘,有奴婢在,您,您若是受不住,便睡过去吧!”   锦香说着,就要从荷包中翻出早前准备好的丸药,姜曦无力的抓住她的袖子:   “不要,你,你去让人,让人打探皇贵妃和李才人,不,还有德妃她们,宫中,宫中动向。   今日,今日之事,也有李才人的份,李才人行事有异,不,不要松懈。”   姜曦艰难的说着,话落,她便忍不住抱着肚子在榻上翻滚起来,锦香含了泪,应了一声,转身便急道:   “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娘娘都要疼晕过去了!”   宣帝一听这话,便要冲进来,锦香连忙拦着:   “圣上,不可啊!”   “圣上!别,别进来!求您——”   女娘凄厉沙哑的声音让宣帝的心脏不由一阵钝疼,但他还是软了口气:   “好,好,好,朕不进来,朕不进来!”   二人正说着话,茯苓从外头急奔进来,她被门槛儿狠狠摔了一跤,也顾不上疼,便冲进了屋子,伏在床边:   “曦妹!曦妹你还好吗!都怪我病的不是时候!都怪我!”   茯苓说着,便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红彤彤的巴掌印顷刻便浮了起来,姜曦费力的抬起眼皮,只来得及拉了拉茯苓的尾指:   “茯苓姐,我,我没事,别,别哭……”   “曦妹!”   茯苓慌乱着想要去摸姜曦的脉相,可是她本就只学了皮毛,这会儿只能干着急。   而宣帝听了茯苓的哭声,心中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只背对着内室,可茯苓的哭声却如魔音穿耳一般,替姜曦将她的委屈与痛苦哭了出来,由不得宣帝不听。   片刻后,从杞提着药箱飞奔进来:   “臣给圣上……”   “不要多礼,你快去进去瞧瞧玥妃,她怎么会这么疼!”   宣帝急急催促着,看着从杞的眼神也有些不善,明明他说过这药是最最温和的落胎药,怎么还会让卿卿这般痛苦?   从杞也不含糊,忙进去诊脉,片刻后这才出来禀报:   “回圣上,玥妃娘娘她……服食了过量的不洁之物,只恐,只恐龙胎不保!”   从杞重重的叩了一个头,宣帝却不由一阵恍惚,过量,明明不是这样啊。   但随后,宣帝还是道:   “你先去给玥妃诊治!”   宣帝从晨中坐到了晌午,其余诸妃也纷纷陪着,眼看着一盆盆血水被泼出去,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动静才消失了。   皇贵妃沉默的坐在宣帝的身旁,握着椅臂的指节泛着白,不知在想什么。   宁德妃等人倒是落下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听到脚步声传来,纯妃和郑昭仪纷纷起身:   “玥妃如何了?!”   “娘娘无恙,方服了安神药睡下了。”   锦香双手用丝绸托着一物什走了出来,站在宣帝身旁,低低道:   “圣上,小皇子……去了。”   宣帝看了一眼,血刺呼啦的小小一团,不过掌心大小,哪怕只是一眼,宣帝也不由得落下泪来。   到底是骨肉至亲,这会儿宣帝无声的落了一滴泪,这才哑声道:   “卿卿现下如何了?”   “太医说,娘娘伤了身子,日后……要好生养着了。”   “好好照顾你们娘娘,她既睡下,朕便不打扰了。皇长子初诞即夭……朕即刻让人送一具棺椁过来,今日便让人先送出宫去,改日再则一风水宝地下葬。”   宣帝没有去看姜曦,他有些不敢去看,此刻姜曦睡下的消息,更是让他有了不去的借口。   “皇长子?!”   皇贵妃直接反对道:   “圣上,玥妃这一胎才四个月而已,如今更是没有保住,怎么,怎么能当得起皇长子的尊号?!”   宣帝这会儿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皇贵妃,若非因为她心存歹意,自己岂会走到这一步?   “那又如何?他是朕的儿子,哪怕他什么也不知道,朕愿意给他全天下至高无上的尊荣!”   宣帝说完,从众妃身上扫过,他看了一眼早年失子过的纯妃、郑昭仪、吕婕妤,道:   “传旨,请地仙为朕所失之子寻觅宝地,择吉日起棺另葬立碑,同享皇室供奉!”   言下之意,便是堵了纯妃等人的嘴,让她们不要再叫,得了好处就猫着吧。   而随着宣帝这话一出,原本想要开口的吕婕妤都坐了回去,纯妃更是激动道:   “那妾,可能为妾的孩儿在宫中供奉灵位?”   宣帝瞥了她一眼:   “随你。”   皇贵妃立时便坐不住了:   “圣上!古往今来,何曾有过替未足月出世的孩子立碑的规矩?!”   “那现在他有了!皇贵妃可不要忘了,你腹中也有朕的皇儿,你可莫要动气伤了龙   胎!”   宣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皇贵妃,皇贵妃不由心尖一颤,可却并未松口:   “您若执意为之,此事一旦昭告天下,只恐御史和后人评说对您声名不利!”   “此乃朕之家事,更是人之常情!玥妃是朕的爱妾,她腹中之子更是朕的爱子,天下人会理解朕的!”   皇贵妃见劝不住,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而一旁一直呆坐的茯苓终于开口:   “娘娘自有孕以来,连害喜都不曾有过,小皇子那般懂事,想来也该是个身体健壮的。   纵使娘娘一时不慎,怎么就能因误食了一些不洁之物,便失了孩子?还请圣上替娘娘明查!”   茯苓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宣帝眼角抽搐了一下,这才看向春鸿:   “说罢,这么久,你查到了什么。”   “回圣上,玥妃娘娘今日出宫与纯妃娘娘、郑昭仪和李才人三人小聚。   听宫人所言,玥妃娘娘只在与李才人说话时,喝了一杯茶水。”   “那茶水呢?!”   茯苓急急开口,宣帝念她情切,未有怪罪,反而示意春鸿开口。   “这……才人主子起身匆忙,倒是,倒是不慎将茶碗打翻在地,奴才去的时候,已经让宫人清理了。”   春鸿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静,便是郑昭仪都不由得看向李才人,没有吭声。   皇贵妃更是疾言厉色道:   “大胆李才人!你竟谋害皇嗣,圣上,还请圣裁!”   “妾,妾没有!”   李才人屈膝跪在地上,声音带着颤音,可却很是坚定:   “玥妃娘娘曾对妾有救命之恩,况且,况且如春鸿公公所言,若是妾对玥妃娘娘下手,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戳破,岂非太过愚蠢?”   李才人没有自信能悄无声息的对姜曦下药,是以她不得不以身犯险。   况且,现在物证已失,旁人又能拿她如何?   李才人说完,便掩面痛哭,圆润沉重的腹部随着她的抽噎颤抖,郑昭仪不得不开口:   “圣上,李才人还有孕……”   “你先起来,春鸿去查。”   李才人感激的看了一眼郑昭仪,可郑昭仪却没有看她,而是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   若真是李才人……那自己恐怕也难辞其咎。   这些日子,她才发现李才人身边多了一个生面孔,听说是粗使宫女提拔上来的,只守夜,可伺候的李才人很是舒心。   可若是郑昭仪没有记错,那宫女从一开始便在李才人身边,但在此之前,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郑昭仪闭了闭眼,沉默着坐在原地。   春鸿走了一趟,茯苓也没有闲着,她看向一旁等候吩咐的从杞,直接道:   “敢问太医,娘娘所食不洁之物究竟是什么?”   从杞看了宣帝一眼,斟酌道:   “回才人的话,臣未曾亲看让娘娘所中之药,只根据脉相推断,和娘娘方才的出血情况,应是有一味牛膝。   牛膝有活血调经,引血下行之效,但若是有孕妇人取用,便有伤胎而至滑胎之效。”   茯苓听到这里,也看向宣帝,伏首道:   “妾恳请圣上调阅太医院记档,详查牛膝此药的去向!”   “准。从太医,你亲自去。”   “是。”   从杞领命退下,他方离开没多久,春鸿便走了回来:   “启禀圣上,奴才搜查了李才人的住处,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李才人呼吸微微一松,她自不会在自己的住处留下不该留的东西,可若是被人构陷,那就不一样了。   这会儿,李才人心气一松,这才觉得肚子一阵钝疼,可是她这会儿无瑕计较这些,只咬紧牙关,白着脸:   “圣上,妾,妾的清白,可能明鉴?”   宣帝没有看她,茯苓则淡淡开口:   “李才人,你急什么?从太医可还未回来,你,在座诸位的嫌隙可都未洗清。”   “以前倒不知姜才人有这么一张利口,你与玥妃娘娘还真不愧是同出一门啊。”   玉嫔讥诮的看了一眼茯苓,她就看不惯姜氏一门在宫里这么跳,这么冷的天,要她们陪着坐了几个时辰不说,这会儿还把她们当贼了!   可还不等茯苓开口,宣帝直接冷声道:   “玉嫔御前失仪,降昭仪,禁足三月,还不滚回去思过!”   宣帝这话一出,玉嫔大脑一片空白,磕磕巴巴道:   “妾,妾,妾不是有意的。”   玉嫔泪水涟涟的跪下,膝行到宣帝脚边:   “妾知错了!求圣上饶恕妾这一次吧!”   “君无戏言!”   宣帝随即一摆手,春鸿上前道:   “卫昭仪,您请吧。”   卫昭仪只能抹着泪离开,宁德妃见状,不由得看了宣帝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紧张。   有了卫昭仪的例子比着,所有人再无一声怨言,宣帝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茯苓,叫她起身:   “姜才人,你先起来吧。你与玥妃姐妹情深,朕是知道的,玥妃昨夜还念叨你染了风寒,你可莫要让她再担心了。”   “是,谢圣上。”   茯苓起身站到一旁的角落,可是目光却从众人脸上移过,这一刻,她只恨自己没有那火眼金睛,明察秋毫的本事,只能坐视曦妹受苦,自己在这里干着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从杞才回来,便是皇贵妃这会儿都坐的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而李才人也是腿肚子直颤,可是宣帝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说吧,你查到了什么?”   “回圣上,自去岁至今,牛膝此药只有三处支取过,分别是——”   从杞面无表情的将自己查到之事一一道来:   “因牛膝有强健筋骨之效,故而淑妃娘娘处每月会固定取用;此外,去岁冬,德妃娘娘处也取用过一次;除此之外……便是两月前,李才人处曾用过了。”   从杞这话一出,李才人直接脱口而出:   “不可能!”   她的药明明是小桃走采买的路子买回来的!   “我有身孕,怎么会用这等伤胎之物?”   从杞直接道:   “臣也觉得此事确有疑点,已请孙太医在门外侯着。”   “传孙太医。”   宣帝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才人,等孙太医进来后,宣帝立时发问:   “你来说,你可有给李才人开过牛膝此药?”   孙太医抚了抚须,回忆了一下,这才道:   “是有这回事儿,不过乃是才人身边的宫女因癸水之故,求到臣这里,臣方为其开了方子,其中便有这味药。臣还特意叮嘱她,万万不可让才人沾染毫分。”   孙太医虽这么说着,可是李才人这会儿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荒谬!本宫从未让宫女向孙太医求药!”   “才人每次请脉都让那宫女随侍在侧,怎么这会儿反而不认了?”   孙太医更是气愤,若非是看在李才人或可成为皇长子之母的份上,他绝不会给这么一个小宫女面子!   “你,你是说小桃?!”   李才人脑子一片空白,不由喃喃:   “小桃,小桃怎么会背着我做这种事儿呢?圣上,圣上,妾没有让小桃做过这样的事儿!郑姐姐,郑姐姐你快给妾说说话啊!”   李才人跪在地上,一时看着宣帝,一时又看向郑昭仪,而郑昭仪这会儿也终于开口,她一脸复杂的看了一眼李才人,轻轻道:   “你亲近的宫人我不是不知道,这小桃,又是谁?”   李才人一时语塞,小桃本是她栽培的心腹,用来做一些不能见人的事儿,她自然不愿让小桃入了郑昭仪的眼。   “郑姐姐,你也不信我吗?”   “那就让小桃来说,她若是不愿,自有监正楼在,你若是清白的,他日我亲自给你赔礼道歉。”   宣帝见郑昭仪都这么说,直接让春鸿将小桃带了过来。   小桃生的面色蜡黄,身材干瘪,与名字简直判若两人,如同一颗干巴巴的桃子。   这会儿,小桃颤颤巍巍着走了进来,给宣帝和众妃行了一礼,   宣帝示意孙太医问话。   “你这丫头,两月前你向老夫求了两剂药,你可记得?”   “奴婢,奴婢记得,可是,可是那是主子让奴婢去讨要的,主子,主子你说句话啊!”   小桃求助的看向李才人,李才人心一下子凉了,她被算计了!   小桃背主了!   “我没有,我没有!你胡说,胡说!”   李才人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竟是思考不能,全然不知该怎么反驳。   皇贵妃这是唇角浮起一抹带着杀意的冷笑:   “李才人有孕不好处置,只送了这宫女进监正楼,到时候是非曲直自有道理!”   李才人闻言,看着小桃的眼睛也带了一丝凶光,若是小桃折在监正楼,那她就还有翻身机会!   “小桃,既然如此,你便去吧,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让你这般诬陷我!”   宁德妃只一抬眼,便知道李才人在想什么,她随意的转了转自己指间的绿宝石戒指,小桃立刻爬了起来,飞快道:   “主子!主子您怎么能这么对奴婢?!奴婢在您身边一直伺候,您想要的毒药红线牵,奴婢给您想法子弄来了,牛膝奴婢也弄来了,奴婢何曾对不住过您?!您,您这是要逼死奴婢啊!”   小桃说完,一脸悲伤失望的落下一串泪珠,随后直接触柱而亡。   临死前,她那双眼,还死死的盯着李才人!   可谓,死不瞑目。   而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皇贵妃更是三步并作两步,不顾自己身体的笨重,直接冲到李才人面前,反手就是两巴掌,狠狠啐了一口在李才人的脸上:   “毒妇!贱婢!”   皇贵妃猜过自己中的毒可能来自太后,都未曾想过,会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才人!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李才人被皇贵妃打的伏倒在地,脸上的口水也没有去擦,只兀自跪在一旁,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妾腹中还有皇子,皇贵妃娘娘也要谋害皇嗣吗?”   皇贵妃不由呼吸一滞,李才人同样冷漠的看着皇贵妃,凭什么她们这些身份尊贵的,有孕也要被高高捧起?   若是这样的人只有自己呢?   皇室数年里唯一的一个皇子,无论以后如何,这个活着的皇长子生母她当定了!   “谁说你怀的是个皇子?!”   皇贵妃眼神如霜刀,冰寒无比,李才人只是面上带着笑:   “孙太医亲口诊断,妾如何敢作假?”   皇贵妃看了一眼孙太医,孙太医忙躬身道:   “这个,才人,臣,臣只是讨个口彩罢了……如今宫中子息单薄,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好事儿啊!”   孙太医这话一出,李才人一时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你骗我!”   李才人挣扎着起来,撕住孙太医的衣摆,牙齿更是咬的咯嘣作响:   “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她以为自己终于走运了一次!   孙太医以袖掩面,避而不谈,宣帝终于厉声开口:   “够了!李才人,如果你以为龙胎便是你的依仗,那朕今日便下旨,才人李氏,废庶人,诛杀李氏满门!宫女小桃,阖族流放三千里!”   宣帝说完,直接摆手让春鸿料理了。   李庶人听到这里,先是一愣,随后笑了出来:   “庶人,入宫一载,我是庶人啦?哈哈,哈哈哈——”   “李庶人,她疯了!”   李庶人被带了下去,许嫔没忍住道:   “那李庶人肚子里的龙胎怎么办?”   宣帝没有说话,只是冷冽的看了每个人一眼,这才叫她们散去。   等众人离开,宣帝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前,宣帝本想要绕过屏风,去看一眼姜曦。   可在最后一刻,内心的愧疚终究让他停下了脚步,他吩咐从杞:   “你便在这里守着,等玥妃醒了,见好了再来给朕复命。”   从杞立刻应是,喧闹了一整日的飞琼斋终于清静下来,而华秋这时才发现了还在原地站着的茯苓。   “姜才人,你……”   华秋刚拍了拍茯苓的肩膀,茯苓便直接擦着柱子就要倒下,好悬被华秋扶着:   “嘶!好烫!从太医,您快来瞧瞧姜才人,她起热了!!!”   华秋大惊失色,方才若非姜才人极力为娘娘讨回公道,只怕要将李庶人轻纵了过去!   从杞忙去给茯苓施了针,等茯苓睡下没多久后,姜曦这才幽幽转醒。   锦香将帘子放下,低声道:   “娘娘,事已经办妥了,李才人被贬为李庶人,圣上还说,还说您腹中之子,是皇长子呢。”   “呵,皇长子。”   姜曦扯了扯嘴角,死后的哀荣又有什么用?   “李庶人又是怎么回事儿?”   “奴婢瞧着,似乎是她自个犯了蠢,被人当枪使了。她那宫女还说起什么毒药红线牵,也不知道被李才人给了谁。”   “你真不知道?”   姜曦斜了一眼锦香,只觉得这丫头出去了两趟,性子都油滑了,锦香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奴婢猜,应当是皇贵妃。李庶人满心以为自己怀了一个皇子,如今后宫无主,自是想要占了皇长子生母的位置。”   “难怪她敢这么铤而走险……”   一切都对上了,皇贵妃中了毒,必定留不下孩子,而自己这边她插不进手,只得亲自上阵。   可惜,她的满腔算计,最起码为三方人手打了掩护。   恐怕,李才人到现在也不知道,皇贵妃的孩子……注定生不下来吧?   这阖宫之中,真正能诞下皇嗣的,从始至终,也不过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姜曦摇了摇头,贪心不足蛇吞象,她行事这般急躁,落到如此下场,倒也不亏。   “你还疼吗?”   姜曦冷不丁问了一句,锦香下意识摸了摸肘侧,那里曾放了满满一瓶的血。   锦香满不在乎的笑着摇了摇头:   “奴婢无事,能为主子成事,奴婢……甘之如饴。”   姜曦看着锦香,久久难言,她从不在自己面前掩盖她的野心勃勃,可偏偏却又愿在自己面前俯首,让人舍不得不用她。   “方才姜才人起热昏厥,从太医为姜才人试完开方,这会儿正在外头侯着回话,主子可要一见?”   锦香这会儿还在回味将众人,包括那位九五至尊把玩掌心的滋味,那种自骨髓迸溅出的兴奋余韵不住的冲刷着她的大脑,不过她也未曾忘记正事。   “请小从太医入内。”   从杞隔了一道屏风,给姜曦行了一礼:   “臣给娘娘请安。”   “小从太医不必多礼,今日之事,让你费心了。”   “急娘娘之所急,忧娘娘之所忧,乃臣本分。”   姜曦的声音掺杂着沙哑与愉悦,透着一种慵懒的味道:   “小从太医这医者之心,可不纯正。”   “臣的忠心纯正,便够了。”   从杞隔着屏风,看着那若隐若现的剪影,却如同看着九天神女。   他想,他是疯了,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为她犯下这等足以诛九族的欺君之事。   姜曦笑了笑:   “我从未怀疑过小从太医的忠心。”   谁能想到,姜曦腹中龙胎为皇子的消息,也不过是这年轻太医的一句话罢了。   “臣还要替一人谢过娘娘,谢娘娘妙言,救下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姜曦先是一怔,随后这才道:   “你是说……周尚书?”   “不错。臣之挚友,武将之子,可八年前因父亲战死家道中落,若非周尚书,只恐孤儿寡母无以成活。”   “不过区区小事罢了,倒是这等私底下的话,怎好让人知晓。”   “周尚书对娘娘推崇备至,他们略有耳闻罢了。臣听周尚书府上的几个孩子说,那日,周尚书已经为他们谋划了去路,幸而有娘娘驾临,这才让他们过了头一个美满的年。”   姜曦听到这里,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如今的随意一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   当今天子的枕边风,足以……为寻常百姓改天换地。   景和宫中,宁德妃和魏嫔沉默的坐在一处,魏嫔低声道:   “娘娘,皇贵妃约莫是见红了。前几日,长宁宫宫人瞧见皇贵妃的衣裙不再送至浣纱坊清洗了。”   “再盯着。现下宫中只有她有孕,若她这一胎是个皇子,别说咱们,便是玥妃落得淑妃如今的下场已是轻的!”   宁德妃吹了吹浮起的茶叶,换了一个姿势,让云烟给自己捶另一条腿:   “李才人这个蠢货,此番倒也是物尽其用了。若非她腹中只是一个公主,本宫还真有些舍不得。”   魏嫔愣了一下,这才磕巴道:   “娘娘是说,李才人她……”   宁德妃看了一眼魏嫔,淡淡道:   “事已成,你知道也无妨。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可要心里有数。”   宁德妃借此事敲打了一下魏嫔,魏嫔缩了缩脖子,点头称是。   忽而外头传来禁鞭的声音,魏嫔连忙起身,笑着恭贺宁德妃:   “圣上逢玥妃落胎的不吉之事,却来寻娘娘解忧,妾在此先恭喜娘娘了!妾先告退了!”   宁德妃心中高兴,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语气轻快的些许:   “你退下吧。”   如今宫中,玥妃小产,皇贵妃有孕,新人又不得圣心,倒是要让自己重回辉煌了。   宁德妃如是想着,等听到禁鞭声在自己宫门口停下,面上笑意更浓,随后便莲步轻移,笑着迎上前:   “妾给圣上请安。”   “啪!”   宣帝一巴掌抽过去,宁德妃的身子直接偏了大半。   “谁允许你对她出手的!” 第88章   宁德妃脸上的笑意直接僵在脸上,她缓缓的站直了身子,静静的看向宣帝:   “圣上这是在怪妾了?”   “朕不该怪你吗?朕可从未让你对玥妃出手过!”   “为什么玥妃就不行?皇贵妃、纯妃、郑昭仪、吕婕妤,她们哪一个不是名门贵女?她们哪一个不比玥妃出身高贵?”   宁德妃只觉得脸颊生疼,连扯动嘴角的动作都疼的她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宣帝一甩衣摆,坐了下来,听了宁德妃的话,不由冷笑:   “听起来你倒是对朕颇有怨气了。”   “妾不敢。”   “跪下。”   宣帝声音冷淡,宁德妃直直的跪了下去,宣帝捏起她的下巴,目光如刀,一寸寸的刮过宁德妃的面颊,时间的推移让宁德妃方才的满腹怨气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牙齿都不由得颤的发抖。   “朕封你为德妃,便是要你注重自己的德行,若是哪日你德不配位,这德妃你也不必做了。你可记下?”   宁德妃想要点头,可是却被宣帝将下巴捏的生疼,她只得艰难道:   “妾,妾记下了。”   “玥妃正逢失子之痛,这一月你便在宫中为她的孩子抄经祈福吧。以后,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宣帝说完,便拂袖离去,宁德妃跪在地上,迟迟没有起身。   云烟见娘娘迟迟没有唤自己,心中有些担心,遂走了进来,便见宁德妃正跪在地上,无声的掩面而泣。   “娘娘!娘娘您快起来,地上凉,仔细伤着身子。”   宁德妃没有说话,任由云烟将自己扶了起来,可却一直呆呆愣愣的坐在原地。   云烟看到宁德妃脸上触目惊心的巴掌印,顿时惊了一下,她默默将一杯热茶放在了宁德妃的掌心时,宁德妃木楞的眼神这才转动了几下,活了过来。   “我悔了。”   “云烟,我悔了啊!”   云烟站在宁德妃的身侧,歪了歪头:   “娘娘,您怎么了?难道娘娘忘了,咱们以前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太监欺负的日子啦?   咱们现在已经过的很好很好了!不过……”   云烟看向宁德妃,笑了笑:   “不过,娘娘要是觉着累了,大不了,大不了咱们也学学淑妃娘娘!”   只是,前些年,淑妃明明位居妃位,每年却为了吃药连家底都存不住,可见没有权势,反而更易为人鱼肉。   “学淑妃?圣上心里对淑妃有愧,自是愿意养着淑妃,可我呢?当初我救了圣上,圣上让我选出宫还是留下。   是我贪图荣华富贵,以为救命之恩可以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可却不知郎心薄幸,他只想让我做他的手中刀!”   宁德妃簌簌落泪,双手颤抖,手中的茶碗砸在地上,迸溅出滚烫的茶水和碎末,可是宁德妃无暇他顾。   “你看看我这双手,你看看我这双手啊!那上面不知沾了多少婴孩的鲜血!可是,可是这就是他给我的差事啊!   明明玥妃一开始也是和我一般,可为什么,为什么我陪了圣上八年,竟不及她一载?!”   宁德妃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烫的手背不由一颤:   “我手染鲜血,日夜不宁,从未睡过一个好觉,可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云烟,我……”   宁德妃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对上云烟那双焦急又纯净的双眼,她又沉默了。   她不能退,她若是退了,她宫中的宫人,追随她的人又当如何?   她们的身家性命可都系于自己一身啊!   “去煮个鸡蛋来给本宫滚一滚,也是本宫如今是妃位,不然这鸡蛋都不好得。”   宁德妃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却扯动了伤处,她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云烟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宁德妃,欲言又止,宁德妃看了她一眼,不耐道:   “还不快去!本宫不过是方才迷了心窍,这日子,还长着!”   云烟这才退去,却不知她走后,宁德妃又呆坐了许久。   次日,飞琼斋中,姜曦垂眸喝着养身补血的五红汤,锦香也低声禀报道:   “昨个得了娘娘的令,奴婢让人去各处盯着,天刚黑的时候,圣上去了一趟德妃娘娘宫中,不过只停了一刻,便离开了。”   “德妃?”   姜曦呼吸微沉,看了锦香一眼道:   “你觉得圣上去她哪里做什么?”   “如今宫中,皇贵妃有孕,淑妃娘娘病重,许是……圣上要让德妃娘娘好好管束后宫吧。”   “或许是,但是我觉得不止这件事。”   二人正说着话,华秋走了进来,禀报道:   “娘娘,方才德妃娘娘晓喻六宫,说,说要各宫主子为皇长子抄经祈福一月。”   锦香闻言,不由皱了皱眉:   “娘娘,只怕她来者不善。”   “她这是想要将我架在火上烤。”   姜曦冷冷一笑,且不说圣上那皇长子的殊荣便足够让所有人嫉妒,如今又是阖宫抄经,长此以往,只怕怨声载道。   姜曦如是说着,却忽而一顿:   “不过,德妃此前并不曾这般与我为恶,或者说……她不会这般明晃晃的针对于我。”   姜曦陷入沉思,顺手将手中的空碗交给了华秋,这才轻轻道:   “除非,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加重了她对我的恶意。”   姜曦与锦香对视一眼,锦香立刻道:   “奴婢再去探探。”   锦香离开了,华秋这时才有些担忧道:   “娘娘,那抄经之事,咱们要如何应对?”   “这事儿我有法子。”   姜曦说着,又关切的看向华秋:   “倒是你,听说昨日锦香在我跟前,你连夜照看了茯苓姐一夜,怎么白日还当着差事?”   “奴婢放心不下娘娘,只是,娘娘将锦香提到身边,自有用意,奴婢只来瞧娘娘安好,也就是了。”   华秋轻轻的说着,姜曦无奈一笑:   “你有一颗琉璃心,可也切莫委屈了自己才是。若是华珠那妮子,这会儿早就来委屈巴巴诉苦了。”   姜曦拉着华秋的手,   华秋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奴婢不委屈,只是娘娘……”   华秋顿了顿,这才轻声道:   “奴婢僭越了,只是以后,娘娘以后您能否不要,不要再这般伤害自己了?”   天知道,昨日华秋只进来瞧了一眼,就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四肢发软的瘫坐在地上,为了不碍事,好容易才挪出去,缓了一个时辰才好。   她简直无法想象,若是娘娘真的有失,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娘娘是她入宫这么多年里的一束光,从微末到现在,她不曾忘记旧日光景,也更感念现在的美好岁月。   姜曦一时愕然,讪讪道:   “我以为你会怪我提拔了锦香。”   “奴婢不会怪主子,永远不会。锦香得用是她的本事,若是她能让娘娘成事,奴婢还要谢她。”   “倒也不必这般委屈你。”   姜曦摆了摆手:   “锦香在我这里得用归得用,但却也不能委屈你遭了算计还要去原谅。   不过这次的事儿还是你也辛苦了,一会儿你去库房挑两匹喜欢的料子裁衣裳穿。你正值桃李年华,宫女服着实老气些。”   华秋微微一怔,随后谢了恩,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茯苓旋即走了进来,急急道:   “咳,曦妹,你还好吗?”   茯苓站在屏风后,没有近前,姜曦忙道:   “茯苓姐,你先过来。”   “我风寒未愈,便不过去了。”   茯苓又低咳了几声,随后便听到里头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起:   “茯苓姐不过来,那我便过去好了。”   “胡闹!”   茯苓直接冲了进来,屏风都被她撞倒了半扇,随后便看到姜曦坐在床边,笑着看她。   茯苓只觉得鼻尖一软:   “曦妹,都是我无用,要是我跟姜叔多学一学,或许,或许你的孩子也能保住。”   姜曦拉过茯苓的手,轻轻道:   “茯苓姐,别哭,这个孩子……或许是它未到该来的时候。”   “曦妹,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你别,你别这般……我心疼啊。”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枕边的虎头鞋,轻轻抚摸着:   “只可惜了这虎头鞋。”   女娘的声音低沉,许是失血的缘故,皮肤几乎白的透明,整个人犹如一座易碎的琉璃。   茯苓不住垂泪,而门外,一片明黄的衣角也狼狈闪过。   姜曦看着茯苓泣不成声的模样,心里说了一句抱歉,可圣上的突然来临,却也是她搅动圣上愧疚的关键之机。   谁能想到,堂堂天子,有朝一日,竟然不敢去见一介宫妃?   阳春三月,春风送暖,姜曦坐了一个小月子,日日滋补汤药吃着,可人却还是分外清瘦。   这一月里,宣帝只来过寥寥数次,可却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入飞琼斋中,倒是让人看不懂他的想法。   与此同时,赵昭仪却在一众妃嫔之中拔得头筹,还难得被宣帝赐封号为静。   姜曦在得知这一消息时,只是讥讽的笑了一声,明明圣上已经开始盘查七省公账,届时汇于京州,梁相一干人若是出手就是自投罗网,若是不出手,此事大白天下也必定要遭受重创,可圣上却还是这么谨慎。   这么,喜欢用女娘和她的母家做挡箭牌,时时刻刻为自己保留着回旋的余地。   心计有余,却是胆色不足。   只不过,圣上不愿来见她,她却不能束手就擒。   宁德妃挖下的坑,现今已经过去了一月,虽然她未踏出宫门一步,可宫中的怨气已经悄然酝酿,她不能不解了这个危局。   姜曦沉吟片刻,抬眼看了一眼梳妆台,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笑意:   “锦香,你来替我做一件事。” 第89章   锦香几步上前,姜曦的手指轻轻拂过梳妆台上的蔷薇簪花,低声道:   “花房近日的蔷薇也开了,往乾安殿送上一些吧。”   锦香立刻领命应下,只是不由道:   “可娘娘,若是如此,岂不是让圣上觉得娘娘您……随意可欺?”   锦香看的分明,虽说圣上给了娘娘不少赏赐,可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姜曦听了锦香这话,只笑了笑:   “你倒是知道这蔷薇的内情。”   锦香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奴婢给娘娘办差,自是要面面俱到。”   姜曦轻轻一笑,未曾计较,这事儿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圣上他那日一时情切,这才有了皇长子,可宁德妃所为他当真不知道吗?   若是知道,他又怎会不知众妃含怨抄经,非但不会为皇长子积累福报,反而会使皇长子,乃至我都要饱受其累。”   姜曦悠悠一叹:   “锦香啊,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圣上不愿低头,来迫我称臣罢了。”   锦香瞠目结舌,她本以为那日圣上不顾一切的立下皇长子,是娘娘和她的大胜,可原本的愧疚也会在第一时间变成枷锁!   圣上前往宁德妃宫中时,也才是娘娘失子的当日啊!   “可圣上明明,明明对娘娘一腔诚挚,怎么会这样?”   锦香十分不解,姜曦垂眸笑了笑:   “男女之情,纵使相悦,也从不平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宣帝虽对这一概念并不明确,可他的潜意识并不会让自己落入下风,没有什么比借旁人之手,逼着自己有愧之人,对自己俯首称臣更轻省的事。   他有这个能力与权利,是以只需要等姜曦再度伏首谢恩,献上自己的赤诚忠心。   锦香一时觉得难以呼吸,突然明白为何自己在娘娘身边从不会升起反抗之心。   “奴婢正要向娘娘回话,那日圣上去景和宫的事,有着落了。”   “说来听听。”   “那日,圣上在景和宫中与德妃娘娘说话,并无宫人在侧,只是,等圣上走后,德妃娘娘身边的云烟亲自去膳房煮了两个鸡蛋。”   姜曦听到这里,眉尖一动:   “圣上对德妃动手了?”   锦香没有说话,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而姜曦也不由抿了抿唇:   “难怪,德妃愤怒到直接拉阖宫妃嫔下水。”   锦香没有多言,倒是姜曦略一思量这事儿后,这才玩笑的抬头看了锦香一眼:   “德妃素来谨慎,以前华秋手下的人可都插不进去,今个听你说这话,倒像是被你扒了她的宫墙,瞧了个仔细似的。”   “娘娘说笑了,华秋姐姐手段干净,只以利诱,奴婢不才,倒也略通些旁的手段。”   锦香低声说着,可却在观察姜曦的面色,生怕惹得娘娘不喜。   姜曦牵起她的手,握紧:   “这回辛苦你了,此事本是我随口吩咐,你却是办的这般漂亮,我已经让华珠给你备了赏,总不能让你白辛苦一场。”   “多谢娘娘!”   锦香就要跪地谢恩,却被姜曦扶住:   “不必谢恩,这是你应得的。”   “以后,你也入内伺候吧。”   姜曦这话一出,锦香先愣了一下,激动的涌出了泪花:   “奴婢,奴婢真的可以,真的可以……”   姜曦好笑的看着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当然。本来,早该如此的。如今来的晚了一些,可不能让你等急了才是。”   ……   这日,宣帝被春鸿服侍着起身了,他一边任由春鸿伺候洗漱,一边道:   “今个是三月初五了?”   “回圣上,是三月初五了。”   春鸿起初还没想起来是什么日子,可却冷不防顺着宣帝的目光看去,便见窗台上摆着两盆鲜红夺目的蔷薇盆景。   “今个,好似是玥妃娘娘出月子的日子。”   宣帝点了点头:   “花房差事如今倒也是殷勤,赏。”   春鸿有些不解,但也依言做了。   数日后。   “娘娘,今日下了雨,便不去了吧?”   春雨如纷纷牛毛落入人间,锦香正要为姜曦披上了一件斗篷,可却被姜曦挡住了:   “不必,就要这样,才正好。正是今日落了雨,所以才更要去。”   姜曦理了理衣裳的褶皱,半见色雨花锦的儒衫上,蝶纹清晰生动,随着动作间几欲翩然振翅而非。   儒衫之下,是一袭孔雀蓝织金锦长裙,可许是因为姜曦近日清瘦了的缘故,略有些空荡。   一条昌荣色的披帛松松垮垮的绕在手臂上,各坠着两颗硕大的珍珠沉沉垂下,姜曦撑着伞,径自朝外而去:   “走吧。”   御花园中,细雨霏霏,蔷薇初绽,枝头才见新绿,故人旧颜,却已非昨日之人。   清风拂过,锦带披帛随风飘起,姜曦只嗅到一股带着树叶与淡淡花香的清新气息。   雨细细密密的落在伞面上,汇成颗颗水珠滴答落下,姜曦看着这座隔了一冬,重又热闹起来的蔷薇流瀑,站了许久,连衣摆都有些湿了,她这才轻轻道:   “回宫吧。”   不远处的华秋和锦香正要上前,只见远处传来一道响亮的禁鞭声。   “卿卿怎么在此处?”   春鸿给宣帝撑着伞,宣帝徐步而来,姜曦愣愣的看着宣帝,手中的油纸伞随之坠地,她几步急奔过去,紧紧抱着宣帝,什么都没有说,却又似什么都说了。   宣帝见过的姜曦从来都是克制谨慎的,何曾见过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直白的投怀送抱。   可偏偏,怀中女娘的身躯颤抖着,轻薄的衣料下,肌肤冰凉如玉,宣帝连忙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姜曦的肩上:   “下着雨怎么也不穿厚一些,手这么凉,你身边的宫人是做什么的?”   姜曦将脸埋在宣帝怀里,哑声开口:   “妾想在这里站站,不怪她们的。”   宣帝默了默,声音不由自主的柔了下来,他直接一个弯腰,将姜曦抱起:   “轻了。”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着宣帝那棱角分明的下巴和长长的,拢了一层雾气的睫毛。   她不信自己这几日常来此地圣上不知道,可若问及原因,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妾轻了,圣上抱着也就没有那么累了。”   姜曦松松抓着宣帝的衣襟,倒不似曾经在行宫的羞怯紧张,反而多了些游刃有余。   “胡说!便是两个卿卿朕也可以抱得动。”   “只是抱得动,又不是抱着不累。”   宣帝沉默了一下,忽而一笑:   “早在见到卿卿的第一眼,朕便想这么做了,如今,倒是圆了朕当初的梦。”   姜曦勾着宣帝的脖颈,微一用力,迫得宣帝低下头,这才在宣帝耳边道:   “那圣上,这是在说,您对妾……一见钟情了?”   宣帝失笑,却没有开口,只是加快了脚步,春鸿两条腿都抡冒烟了,这才追了上去。   等到了飞琼斋,二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了水汽,姜曦轻巧的从宣帝怀中挣脱,看着宣帝狼狈的模样,揶揄道:   “圣上,瞧瞧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方才下地干了一日的农活呢!”   宣帝这会儿发丝被雨水黏在脸上,因为走的快,整个人还蒸腾着热气,一听姜曦这话,不由斜睨了她一眼:   “朕这是为了谁?小没良心的!”   “那妾可不管,况且,方才圣上还没有回答妾的问题呢。”   姜曦原本微凉的身躯已经变得温热,她依偎进宣帝的怀中,撒娇的猫儿似的,这让原本不知该如何面对姜曦的宣帝心弦一松,却也变得自在起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宣帝一边解了湿衣裳,一边挑眉道。   “不如何,妾又能如何,如今能瞧见圣上,已是妾莫大的福分了。”   “朕怎么听着卿卿这话带着酸味儿呢?”   “妾才没有。”   “卿卿莫不是吃味朕宠爱的赵昭仪?”   “人家现在可是静昭仪,还是圣上钦赐的封号呢!”   宣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揽着姜曦,拥着她紧贴着自己的不着寸缕的胸膛:   “卿卿这还不是不醋?朕都不记得的事儿,卿卿还记着。”   “圣上当真不记得?”   宣帝直接揽住姜曦的腰,看着姜曦的眼睛,深情款款:   “朕看到卿卿,便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卿卿了。”   姜曦别过脸去,宣帝方执起姜曦的手,轻声道:   “卿卿下次若是想朕,只管来乾安殿和勤政殿也就是了,朕特许卿卿无诏入内。”   姜曦的睫毛颤了一下,她挣扎着想要从宣帝的掌中挣出,但却没有挣开,只低语道:   “若是圣上无心见妾,妾便是走到圣上面前又如何?”   “你啊,这性子太倔了。”   宣帝揉捏着姜曦的手,抬手就要去解姜曦的衣带,姜曦连忙急呼:   “圣上不可!”   宣帝扬眉看了姜曦一眼,姜曦红着脸,磕磕绊绊道:   “白,白日宣淫,不不妥。”   宣帝乐了:   “卿卿想哪儿去了?这湿衣裳卿卿要一直穿下去吗?”   姜曦一时脸颊爆红,就要转身跑走,可却被宣帝直接一带,再度投怀送抱。   “让卿卿好等,是朕的不是,便罚朕服侍卿卿宽衣可好?”   姜曦脸红若霞,只微微颔首,宣帝垂眸一边解开了女娘的衣带,一边在姜曦耳边如若呢喃般道:   “朕没有保护好咱们的孩子,朕以为……卿卿会怪朕。”   聪明人之间,并不需要明示,早在宣帝看到姜曦的暗示时,他便已经明白了一切。   可彼时的宣帝却并未第一时间去见姜曦,他要等一等,等到合适的时间出面,方可事半功倍。   姜曦沉默了一下,这才道:   “孩子的事,妾为人母,圣上亦为人父,妾私心想着,圣上也该与妾一样的心痛,妾如何能再责怪圣上?   李庶人狂悖贪心,这才有此一事,妾虽失子,可也不会怪错了人。”   姜曦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淌过宣帝的心田,宣帝不由得心底大松了一口气,一时看着姜曦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和善。   等二人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后,姜曦看着宣帝,欲言又止,宣帝这会儿心头巨石落地,心情不错:   “卿卿这是怎么了?若有话,卿卿不妨直言。”   “这……圣上,这时候该是妾为咱们的孩儿抄写经文的时间了。咱们的孩儿虽然托胎在妾的腹中不过短短数月,可妾也盼他能往长乐之地,故而日日焚香抄经。”   “卿卿才伤了身子,不必这般辛劳。朕也心痛于皇长子的早逝,只是皇长子的经文不止卿卿在抄,另有宫中诸人。   若是只要足够诚心,就可令逝者早等极乐,咱们的孩儿此刻也在极乐世界中,欢快玩耍呢。”   宣帝握着姜曦的手,如是说着,可姜曦闻言,想了想,不由露出几分苦恼的模样:   “圣上说起此事,妾也有一事想求圣上帮忙。”   “卿卿但说无妨。”   姜曦看了宣帝一眼,轻声开口:   “德妃娘娘让姐妹们抄经之事,妾也略有所闻。姐妹们待妾和妾的孩子这般诚挚,妾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她们,圣上不妨为妾出个主意?”   姜曦不等宣帝开口,便兀自继续道:   “不过,妾最该感谢的是圣上,妾与姐妹们不过萍水相逢,可姐妹们却在春寒料峭之际,日日为咱们的孩儿抄经,也是因为皇儿有圣上的血脉。   她们侍君如此虔诚,妾想着,可否给她们求一二恩典?”   姜曦说到这里,宣帝不由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   “卿卿说的不错,她们……是该赏赐。此事,朕要好生斟酌一番。”   宣帝随后笑着看向姜曦:   “卿卿这心里,倒是塞满了其他人,也不知朕能排到什么位置?”   “圣上!”   姜曦嗔了一声,宣帝大笑出声,随后帝妃二人合抄了一卷经书,宣帝这才起身离去。   等宣帝走后,姜曦将华秋将这卷经书供奉佛前,择日再烧给皇长子。   与此同时,锦香冥思苦想片刻,不由悄声问姜曦:   “娘娘怎么还替旁人求恩典,若是圣上不愿,那岂不是……”   “圣上怎么会不愿?况且,谁又说我是替诸妃求的恩典?”   锦香难得眼中闪过茫然,姜曦只是短促的弯了一下唇:   “皇贵妃即将临盆,朝中贪污大案即将揭晓,而圣上只需借此机会,略施恩典,便会将所有后宫妃嫔的母家拧成一股绳,她们的家族、姻亲等等,会凝成一张砍不破的网,砥砺拱卫皇室。   而我所求之恩典,最终恐怕会落入妃嫔们的家族之中。”   锦香瞠目结舌,姜曦笑笑继续道:   “我啊,不过是急圣上之所急,忧圣上之所忧,顺便,借圣上之手,平后宫之怨罢了。”   这一解,比圣上如今突然抬举静昭仪要高明的多,圣上又岂能不知?   而此前……圣上所缺少的借口,自己也在这一刻为他补上。   圣上又怎么会不愿意?   翌日,宣帝直接下了一道明旨,褒扬后宫诸妃母家教女有方,奉御忠心,有淑敏之行,肃恭之仪,特赐御笔亲书“淑媛名门”金匾、族中兄弟于吏部评优者皆晋一级,赏赐若干。   除此之外,宣帝更给了后妃们三日后,可以诏见亲眷的恩荣。   这个消息很快便如同一阵风传刮遍了整个后宫,等到姜曦去往烟海楼寻书的时候,一路遇到在御花园赏花的妃嫔们,纷纷喜笑颜开的上前行礼问安:   “妾都听说了,多亏了娘娘,妾的兄长有了更好的出路!”   “妾入宫已经八年了,妾的父亲官职低,一直未能得见爹娘,今日妾在此多谢娘娘直言!”   “……”   去往烟海楼的短短一程路,姜曦眼前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面头一次都带着同样的感激与激动。   这一回,原本满是怨气的后宫一下子变得清朗起来。   景和宫中,宁德妃将桌上的茶碗狠狠的砸在地上:   “圣上又向着她!” 第90章   宣帝的赏赐一下,宫中妃嫔对于姜曦的风评一下子达到了顶峰,甚至不需如宁德妃那般下令,她们便又亲自自发的为皇长子抄写了一月的经书。   以至于,这一月里,归心殿内香火与焚经不止,烟气袅袅,远传数殿。   姜曦扶着华秋的手,前来归心殿中,为皇长子上了一炷香,并烧了一篇经文。   “咳咳……”   姜曦被烟气熏的不由得红了眼眶,轻咳几声,华秋忙要用扇子扇一扇,却被姜曦制止:   “不必了,或许,真是那孩子泉下有知呢?”   姜曦静静的看着经文被焚烧殆尽,这才缓缓走出归心殿,一路上,又遇到几位妃嫔,她们捧着厚厚的经文,看到姜曦立刻满怀虔诚的行礼问安。   等她们远去,华秋这才不由笑道:   “奴婢瞧着,娘娘如今倒成了后宫第一得人心之人了。”   “她们谢我,是因利而谢,来日若是有人给了她们更大的利益,谁又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姜曦摇了摇头,微红着眼眶回到了飞琼斋,却不想一进门,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圣上?您怎么来了?”   姜曦一进门,宣帝便抬头看去,等嗅到了姜曦身上的香火味儿,宣帝身子不由一顿,随后这才走过去拦住姜曦行礼的动作,轻柔道:   “卿卿是去看我们的孩儿了吗?”   姜曦轻轻点了点头,无需多说,那通红的眼眶便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宣帝叹了一口气,揽着姜曦的肩膀,让她和自己坐在一处。   “算算时间,再过些日子,也还是皇长子的百日祭了,卿卿可有什么想法?”   姜曦听了宣帝这话,手指不由轻颤两下,她不信这是圣上突如其来的想法,这会儿姜曦只是想了想,道:   “按着百日祭的规矩,也是生人过世,百日而祭,皇长子虽得圣上垂怜,但妾万不敢再多生波折,只盼那日圣上能与妾一同前去,小祭一番即可。”   “卿卿此言差矣,朕金口玉言,咱们的孩儿乃是皇长子,他的百日祭如何能草草而过?届时怕不是要让人看低了皇室,看低了皇长子,也看低了卿卿才是。”   宣帝抓着姜曦的手,放在自己膝上一拍:   “依朕看,皇长子的百日祭,当大办!”   姜曦唇角的笑容微微僵住,她垂眸道:   “妾以为此事恐有些不妥,皇贵妃娘娘即将临盆,届时宫中喜事与白事冲撞,岂非不妥?况且……”   姜曦轻轻靠在宣帝的肩膀上:   “况且,皇长子只怕也不想看到那么多的生人吧?”   宣帝闻听此言,不由得默了默,这才道:   “旁人都只怕朕给的荣耀脸面不够,偏卿卿总是推拒,朕真不知还如何疼你吧!”   姜曦听了宣帝这话,知道他许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随后这才喃喃低语:   “妾能侍奉君侧,已是莫大的荣幸,岂能再奢求旁的?”   宣帝重重的攥紧了姜曦的手,随后这才笑着道:   “对了,朕今日来,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诉卿卿!七省巡抚将账册呈交宫中,已由户部详查。   听闻卿卿的兄长姜自玉颇通算经,便将其借调知户部,听周尚书说,此番姜自玉功劳匪浅,待此案查清,朕当有重赏!”   姜曦先是一怔,随后这才展颜一笑:   “三兄能帮到圣上就是他的福分了,圣上可不能这么说,否则只恐要让人说圣上任人唯亲了。”   “任人唯亲?朕倒是想不任人唯亲,可是朝中有多少人不曾相互勾结?!”   宣帝听到这里,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怒从心起:   “从朕开始调查此案之时,便多有阻挠,若非是秋蓬脑子活,即便去取公账,也是一省数人同去,兵分数路,这些公账,说不得还真取不出来!   新盘出来的账册朕也不是没有看过,只一年的两税,国库便有三千余万两银子入库,六部调度中,每年户部便有一千万余两去向不明!   但朕抄了郭品余的家,也才抄了七百万两啊!八年里,便户部就有八千万两的贪墨,其余几部又有多少干净?”   郭品余一人便贪墨了这样多的银子,而周尚书对此竟能一无所觉,这岂是郭品余一人能办到的?   “只可惜,郭品余当日便已被判斩立决,否则朕定要撬开他的口!”   宣帝恨恨的说着,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当初他赐死郭品余时,梁相竟然没有力保!   只怕那时,梁相便已经防了自己一手!   “郭品余虽死,可那些银子却不能凭空消失,圣上倒是不妨请人从当初为郭品余求情之人身上入手,或许会有所收获呢。”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挣扎了一下,含糊道:   “君污臣子,不成体统。”   姜曦闻言都愣了,随后不由一笑:   “圣上想哪里去了,妾岂是要让圣上去随意污蔑旁人,只是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圣上或许可以从此调查一二,无论是衣食起居,还是银钱收入,总是有迹可循的。”   宣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手中可用之人不多,他微微垂眸,敲了敲膝盖,看向姜曦:   “卿卿此法不错,只是兹事体大,只怕不会轻易有人愿意。”   姜曦随即起身一礼:   “妾听闻,二兄腹有谋略,更擅查痕追踪之术,若是圣上有意,可派二兄前去调查此事。”   “这时候,卿卿倒不怕旁人说朕任人唯亲了?”   宣帝笑了笑,没有说应,也没有说不应,姜曦却认真的看着宣帝:   “那便不让人知道二兄为圣上做了什么不就成了?”   宣帝一忽愣住,姜曦抿唇道:   “明查不如暗访,妾也是听闻圣上此番调查艰辛,这才有此一念。”   宣帝听到这里,却不由得陷入沉思,姜曦遂缓缓道:   “况且,如今账册的调查虽已近尾声,可这中空的银两却不知去处,若是能双管齐   下,或许有事倍功半之效。”   姜曦的声音很稳,没有打扰宣帝的思考,只是等到最后,她才轻轻一笑:   “不过,这只是妾浅薄之见,随意说来,倒是让圣上劳心了。”   宣帝回过神,笑着道:   “卿卿所言,皆是真知灼识,若是卿卿是男儿身,朕定是要拜卿卿为相。”   “圣上不觉妾不知天高地厚就好。”   姜曦垂下头,面颊微红,宣帝揉捏着姜曦的手背,看着姜曦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他环住姜曦,耳语道:   “卿卿,今夜等朕。”   姜曦身子一僵,轻轻点头,宣帝这才笑着离去。   等宣帝走后,姜曦这才吐出一口浊气,袖中的手捏的发白,眼中这才闪过一丝冷色。   若是她方才不曾猜错,圣上只怕是要借皇长子的百日祭,引梁相出手!   锦香疾步走了进来,见姜曦面色不好,忙缓下脚步:   “娘娘。”   姜曦微松了眉眼:   “发生什么事儿了?”   “回娘娘,皇贵妃今日召见亲眷了。”   “哦?梁夫人已故,梁相只有几位妾室,她诏的是梁家的哪位夫人?”   “是,德安侯夫人。”   锦香这话一出,姜曦不由微微错愕:   “德安侯夫人?难道,德安侯府攀上梁家了?”   姜曦想起这件事,还觉得不解,梦中,自己是去岁被德安侯府送至回京便被委以重任的左佥都御史府上做了续弦。   而现在,总不能是那个原本被送至仪郡王府上为侧妃的假千金被嫁了过去吧?   姜曦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那位德安侯夫人孤身一人前来?”   “奴婢听说,德安侯府的小姐也来了。”   锦香看了一眼姜曦,悄声道:   “听给德安侯夫人抬轿的小太监说,德安侯夫人似乎想要德安侯小姐……入宫侍奉君上。”   姜曦:“……”   她倒是对每个女儿一如既往的冷待,只满心盘算着怎么怎么把她们扒皮割肉,连骨头都称了卖了。   姜曦不由得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这张脸,与她有着几乎天生无法被忽视的血缘关系。   但这一次,她不想和德安侯府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长宁宫中,皇贵妃和德安侯夫人正坐在桌前喝着茶水,周琳琅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看着点心心里流口水。   这可是宫里的点心,这位还是皇贵妃,这点心味道能差了吗?   只可惜她这娘可不会跟她妈一样,看到好吃的先给自家闺女划拉一个。   “周家妹妹在这儿坐也无趣,不若去御花园转转?”   皇贵妃见到德安侯夫人带人过来,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在德安侯夫人为娘尽心操办婚事的份上,她倒是可以给周琳琅一个机会。   周琳琅倒是不想动,可奈何德安侯夫人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她要是不起来,只怕回去就得去卷了包袱被送去庙里了。   周琳琅慢吞吞的离开了长宁宫,而德安侯夫人和皇贵妃这才客套起来:   “臣妇这个女儿,生性备懒,若是能在娘娘身边伺候,得娘娘一二教导,便是我周家之福了。”   皇贵妃没有接话,只是抿了口茶水:   “听闻德安侯世子入了御林军,不知近日如何?”   “托相爷的福,随儿这几日瞧着人都精神了,臣妇不好亲自上门道谢,只好在娘娘这里先行谢过了。”   德安侯夫人笑吟吟的说着,皇贵妃微微颔首:   “那也是令郎争气,有后福呢。”   德安侯夫人听了,笑的见牙不见眼,随后又和皇贵妃说了一会儿话,皇贵妃这才取出一粒蜡丸:   “后宫不可与前朝互通,本宫在宫中着实不便,不知此物夫人可否替本宫交给爹爹?”   皇贵妃目光沉沉的看着德安侯夫人,她这一招,乃是险招,可德安侯夫人为她娘操办了那么久的丧事,也可见诚心。   况且,蜡丸密信之中,乃是她梁家暗语。   玥妃,李才人靠不住,但自己这个孩子……她无论如何也要生下来!   皇贵妃抚摸着自己那硕大的腹部,下面并非寻常妇人的光润饱满,而是绵软如云,空空如也。   德安侯夫人表情一僵,看着那蜡丸不由呐呐道:   “臣妇,臣妇不知如何将之带出去……”   德安侯夫人不由得心脏巨颤,宫里不是不许妃嫔通信,可是为何皇贵妃突然要行此事?   德安侯夫人虽然贪婪,可也有些怕事,这会儿倒是没敢接过去,皇贵妃只是将蜡丸在掌心掂了掂:   “吞下去。”   “什么!娘娘,这蜡丸如此之大,臣妇,臣妇如何能吞下去?”   “夫人只有令郎一个爱子,也不想什么时候听闻令郎操练有失,出了什么岔子吧?”   皇贵妃冷笑的看着德安侯夫人,只想拿好处,不想担责?   由不得她!   “娘娘,娘娘,求您饶小儿一命!”   皇贵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德安侯夫人哭的涕泪横流,这才捏了那枚蜡丸,放在德安侯夫人的眼前。   德安侯夫人沉沉的吸了一口气,随后一闭眼,将那蜡丸送入口中。   可素日吞金咽玉,吃的精细的德安侯夫人哪里吃过这等东西,一时被熏得流泪,一时又被噎得翻白眼。   等德安侯夫人好容易将蜡丸吞下后,皇贵妃这才让朝月扶起德安侯夫人,含笑道:   “夫人早这般不就好了?朝月,伺候夫人洗漱。”   德安侯夫人大气都不敢喘,以为是好事儿,结果反而落得这般下场,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与此同时,周琳琅跟着明思沿着宫道慢悠悠的走着,忽而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直接瞪圆了一双眼:   “蛇,蛇,有蛇啊!”   周琳琅直接撒丫子就跑,冷不丁看到一个开着的宫门,她慌不择路的冲了进去。   姜曦听到动静,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什么事?”   “回娘娘,是德安侯小姐遇蛇受惊,闯了进来。”   “让她进来。”   姜曦本暂时不想见德安侯夫人,可这周琳琅,她倒是想看看。   她,到底是爹娘的亲生女儿。   周琳琅自幼怕蛇,这会儿在朱华宫站定后,她心脏犹在巨跳,只是随后她就反应过来:   她闯祸了!   听说宫里犯了错可是要受罚的,她不会被人打死吧?   呜呜呜,皇宫好可怕,以后再也不来了!   “小姐,我们娘娘有请。”   华秋含笑走了过来,周琳琅一个哆嗦,颤颤巍巍道:   “敢问,敢问尊家娘娘是……”   “这里是朱华宫,我家娘娘是玥妃娘娘。”   华秋语气温和的说着,周琳琅直接呆住了,脑子里一个土拨鼠尖叫。   玥妃!   那不是女帝为妃时的前期封号吗!   要知道,曾经有人复盘过,女帝继位前的大部分局都是在玥妃时期部下。   未来天下第一兵马大将军是她兄长,让朝臣闻风丧胆的乌衣指挥使是她兄长,可以说,没有这两位女帝的登基也不会这么顺利!   据野史所言,女帝初有孕却伤了一子,心中激愤之余,与今上一拍即合,成立乌衣使。   乌衣使,黑衣人,他们是见不得光的一群人,   可就是这些人,直接将朝臣查了个底朝天。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被他们盯上,连你每天穿什么颜色的底裤圣上都能知道!   而在女帝手中,乌衣使甚至可以遍布各国,以至于他国皇室人人自危。   毕竟,他们也不想自己的皇室秘闻被大渊发行的各国都是,是以纷纷耗费巨款来买断,直接肥了大渊的国库,为大渊的鼎盛奠定了深厚基础。   后世称其,首位挖掘绯闻黄金的女人!   周琳琅脑子懵了一下,指着自己道:   “我,我吗?玥妃娘娘要见我吗?”   华秋虽然觉得这位德安侯小姐脑子看着有些不灵光,可见她满眼只有震惊与激动,当下态度更加温和:   “是的,娘娘要见小姐。”   周琳琅立刻挺直了腰板,理了理衣裳,压抑激动,故作云淡风轻道:   “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第91章   周琳琅虽故作镇定,可这会儿才一进入飞琼斋,便觉得一股暖香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心神一清。   但周琳琅不敢有丝毫分神,只眼观鼻,鼻观心的屈膝行礼:   “臣女见过玥妃娘娘,娘娘万安。”   屋内很安静,但周琳琅大气都不敢喘,却忽而听闻耳边传来一温柔轻笑: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周琳琅懵懵懂懂的坐在一旁,这才抬头看去,之前上首一美人,乌发堆云,高额云颊,长眉如烟,凤眸传情,端坐上首却是透着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多,多谢娘娘。”   周琳琅不知为何,觉得腿肚子有些发抖,姜曦不由失笑道:   “周小娘子不必惊惶,宫中遇蛇乃是宫中护卫疏忽,此刻也需要些时间处理,便请周小娘子在本宫这里歇歇脚,缓一缓。”   “臣女谢过娘娘,娘娘慧心。”   周琳琅忙不迭的说着,她本以为自己见到偶像定要叽叽喳喳,欢快不已,可梦想成真后,她突然怂了。   她怕死。   可越怕,周琳琅便越在脑海中不断回想方才的一幕,但忽而,她表情一顿。   玥妃娘娘,为何看着这般眼熟?   她,她,她!   她和自己这个娘这样相像?!   她,她……她终于明白为何德安侯府有了取死之道!   就她娘那性子,要是知道玥妃娘娘是她闺女,她不得扒着敲骨吸髓?!   那自己呢?   若是玥妃娘娘才是德安侯府的千金,她又是谁?   宁安伯的孩子吗?   可就连宁安伯的起势都与玥妃娘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还会在乎自己是谁吗?   周琳琅心中翻涌起如云海一般的迷茫,不见前路,不见归途,心底升起一丝比当初她发现自己死后穿越时还要孤独的迷茫感。   一个假千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一个注定被父权社会抛弃、吞吃干净的身份。   周琳琅咽了咽口水,整个人不由得有些瑟缩。   姜曦虽然没有说话,却也一直观察着周琳琅的动静,见她这般聪慧,很快便想明白了一切倒也心中升起一丝赞赏。   不过,周琳琅的畏惧她便有些读不懂了。   “周小娘子,喝些茶水,吃些点心吧。不知你喜欢什么口味,这里只有甜咸两道,你且尝尝如何。”   姜曦一挥手,华秋奉上了茶水和点心,周琳琅还因为自己脑子里的猜想自己吓自己,这会儿却谢恩吃点心一点儿没落。   怂不拉叽却又带着些骨子里透出来的,无法掩饰的随意。   姜曦一时眸色微深,这倒是不像一个被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难道,她也被侯府虐待长大?   可是,姜曦看着周琳琅气色红润,十指纤纤的模样,倒不似苛待之象。   况且,方才这姑娘虽有些害怕,可没一会儿就随遇而安起来,这样的性子,可不是被常年苛待的人能有的。   这位周小娘子身上,只恐些秘密。   周琳琅哪里知道,只自己坐在一旁,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已经被姜曦在心里拆解了一遍。   这会儿,周琳琅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张嘴,她嘴里吃的是御膳特有的瓜子酥,用南瓜子、西瓜子、葵花子等多种瓜子调了内馅儿,面皮却又绵软如云,入口微弹,带着几分嚼劲,唇齿间却满是瓜子的油香。   简直太太太好吃了!   好吃到周琳琅都要忘记自己即将经历的生死危机了。   不过,她在现在为了推开一个小孩子被大货车撞飞出去,现在的命都是白捡的,活一天算一天呗。   这样想着,周琳琅很快就宽心的自如起来。   “周小娘子。”   “啊,在!”   周琳琅下意识的放下点心,就要站起来,随后对上姜曦温和的眼前,讪讪一笑:   “臣女,臣女……”   周琳琅不知该说些什么,姜曦倒没有计较:   “听闻周小娘子与德安侯夫人同入宫中,怎么孤身一人来了这里?”   “我娘和皇贵妃娘娘有话要说,皇贵妃娘娘让宫人送我去御花园转转,看看能不能偶遇圣上来着。”   周琳琅老老实实的说着,等一气说完后,她这才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就算是女帝,现在也不会愿意有分圣宠的人出现吧?   吾命休矣!   周琳琅心中叫苦不迭,殊不知姜曦这会儿也被周琳琅的坦诚惊的愣了一下。   这姑娘,一直都这么……坦诚?   “娘娘,臣女,臣女也,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周琳琅哭丧着脸想要描补一二:   “臣女就是,就是见到娘娘,便觉得十分可亲,所以,忍不住什么话都告诉娘娘,还请娘娘宽宥一二。”   姜曦回神后,倒是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周琳琅:   “周小娘子不必如此,本宫还不至于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   周琳琅:“……”   要是没记错,她们一边大啊!   果然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的差距无法弥补!   “臣女多谢娘娘。”   周琳琅干脆的起身谢恩,随后低头当起了鹌鹑。   却不想,姜曦这会儿对华秋道:   “方才我瞧着周小娘子似乎更喜咸口点心,你去御膳房包上一些给周小娘子带回去。”   “周小娘子在宫中受惊,又在本宫宫中,本宫与你也算有缘,方才见你倒是颇喜宫中点心,也算是聊表心意,周小娘子莫要嫌弃。”   “不会!咳,臣女多谢娘娘!”   周琳琅眼睛一亮,又拘束的坐了回去,姜曦见状,不由一笑:   “本宫观周小娘子也觉几分可亲,周小娘子不必这般拘束。”   周琳琅闻听此言,立刻顺杆子往上爬,一脸惊喜道:   “臣女也是!见着娘娘便仿佛见到姐姐一样!可惜臣女没有姐姐,否则,否则若是娘娘能做臣女的姐姐就好了。”   一旁的华秋听了周琳琅这话,欲言又止,倒是姜曦见她满眼赤诚,只笑道:   “若是有机会的话,与周小娘子做姐妹也是一桩幸事。”   周琳琅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可是她说的姐妹才不是这种要二女共侍一夫的姐妹啊摔!   “不不不,臣女的意思不,不是,不是……”   周琳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觉得越描越黑,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偏偏这会儿宫人进来禀报,说是德安侯夫人要离宫来,派人来请周琳琅回去。   周琳琅只得起身,真诚道:   “娘娘,臣女绝没有想要和娘娘做姐妹的意思,是,是那个姐妹,娘娘,娘娘应该能明白吧?”   周琳琅期期艾艾的说着,姜曦含笑点头:   “周小娘子的意思,本宫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   周琳琅拍着胸口告退离去,等周琳琅走后,华秋忍不住道:   “娘娘,这周小娘子虽瞧着天真烂漫,可也不知是真是假,娘娘,娘娘不可不防啊。”   姜曦闻言,只是淡淡道:   “她只要不做过分的事,即便有一二心机倒也无妨,况且,女娘在世,若当真天真无邪,只恐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与此同时,周琳琅捧着两包带着热气的点心,和德安侯夫人坐上了小轿。   德安侯夫人看了一眼周琳琅,嗤笑一声:   “你倒不是蠢的,听说玥妃圣眷颇浓,你在她宫中倒是比在御花园里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好的多,只可惜天不眷我周家。”   周琳琅张了张口:   “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少装模作样了!若是能让圣上记住你,你就是我周家的大功臣!”   周琳琅听了这话,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连自己的娘都觉得自己上门是别   有居心,那玥妃娘娘呢?   难怪,难怪玥妃娘娘身后的宫女一直欲言又止。   周琳琅看着手中的点心,热气蔓延到自己的掌心,眸子蓄起水雾。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相似的两张脸,待人会是这样天差地别?   为什么,老天要让自己来到这个吃人的时代?   她想回家了。   ……   数日后,风和日暖,姜曦在屋子里和茯苓一起画风筝,只等装了骨架稍后去御花园玩,华秋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   “娘娘,全总管来了?”   “请他进来。”   全一进门便行了一礼:   “奴才给娘娘,姜才人请安。”   “全总管免礼。”   姜曦将最后一笔画完,这才将毛笔搁置在一旁:   “全总管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寻本宫,不知有何事?”   全一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此前的危局还是玥妃娘娘所解,可是花房里的琐事实在太多,他只有时不时遣人送来最新培育的花朵,聊表一二谢意。   到了如今天气暖和了,他这才能抽出身来谢恩,全一说完了来意后,姜曦只是摆了摆手:   “全总管不必如此,那株紫藤长得极好,我很喜欢,小真子的差事也当的极好,也算是代师尽心了。”   全一闻言不由有些尴尬,他当初还以为玥妃娘娘想要对花房伸手,这才想要用小真子来堵玥妃娘娘的火气,倒是没想到让那小子掉进福窝了。   方才他进门瞧了一眼,小真子窜了一节,还长胖了不少,身上的衣裳也是簇新的。   朱华宫又不知自己今日登门,自然不会在自己面前演戏,只能是小真子真的得了好。   “小真子能在娘娘身边伺候,是他的福气,奴才万不敢居功。今日奴才来此,还有一事……”   全一犹豫着,但想到姜曦此前让锦香传话,无论遇到何事,只要有所异样,皆可前来禀报。   “如今天气暖和了,冬日里需要的花肥材料便得收拢起来,可日前奴才着人整理之时,不知为何发现少了一批骨粉。”   “骨粉?此物有何用?”   说到自己的专项,全一身上的畏缩退去,认真道:   “娘娘有所不知,这骨粉若是拌入泥土之中,可以使得花儿开的更好,也能增加花儿在寒冷中的耐性,素来是花房使用的大头。   但数年前,有一小太监偷懒,未曾将骨粉拌入泥土,只是粗粗一撒,便拿了火把驱虫,一下子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全一想起当初的一幕,仍脸色发白:   “那小太监生生被烧成了一个碳人,就连花房也多有损毁,是以这次竟然遗失了一批骨粉,奴才实在心中惊惶,这才来请娘娘拿个主意。”   姜曦听到这里,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一批骨粉失踪,你为何现在才发现?”   “回娘娘,这事奴才翻看过库房的记档,因着每次取出的骨粉只是多了一包,每半月一次,一连取了四个月。到今日盘库之时,数额差距实在过大,奴才才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有人试图用骨粉在宫中纵火?”   姜曦听了全一的解释,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而发问,而全一“扑通”一声跪下,以头触地:   “除此之外,奴才实在想不通做何事需要这么多的骨粉。奴才自知失察,望娘娘降罪,只是此事兹事体大,还请娘娘为奴才指条明路!”   全一何尝不想赌另一个可能性,可是他不敢。   “此事本宫知道了,且容本宫思量思量。锦香,你和全总管走一趟,把这个偷取骨粉的人给本宫揪出来。”   锦香立刻应是,随后这才和全一退了出去。   等二人离开后,姜曦摩挲着杯壁,不由轻叹:   “倒是好谋划,骨粉可比那些火油一类的东西没有目的性的多,若非全总管见过其威力,只怕等事发之时,我才知道。”   “娘娘,花房遗失了骨粉,若是因骨粉发生灾祸,只恐要牵扯到娘娘身上!此人用心着实歹毒!”   “放眼宫中,有能力,有动机做此事的人也不过五指之数,只是,倒不知她们做这些,是为了嫁祸给我,还是其他呢?”   姜曦轻轻垂下长睫,皇贵妃,德妃,魏嫔还是卫昭仪?   长宁宫中,皇贵妃倚着贵妃榻,这会儿鬓角却被热的沁出汗水,朝月不由道:   “娘娘,要不奴婢去外头守着您将那个取下来,松快松快?”   四月天一日热过一日,偏皇贵妃腹上兜了一怀棉花,怎能受得住?   皇贵妃闻言却不由得摇了摇头:   “不用了,临门一脚了,若是出了差池,本宫才要后悔不迭。”   朝月闻言也不好再劝,只得将心疼藏在眼底,说起了旁的事。   “娘娘,家里传信进来了。说是三夫人如今身子重,公中之事都压在三夫人一人身上,怕是只能在您三日后的芳诞上请个安,待您生产就进不来了。”   “三婶……”   皇贵妃有些嫌弃的皱了眉,梁家主支只得了她爹这么一个嫡子,其余旁支都上不来台面。   最难评的便是她这位三叔三婶,真真是贪婪无度又小肚鸡肠,当初娘的丧事没有让她们操办的原因便是因为她们的品行和心性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又是血缘亲人,一个不好爹爹便要被人攻讦。   可没想到,绕了一圈,竟是还绕到了他们身上!   “三夫人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了,让大夫瞧过了,是个男胎。古话说,七活八不活,想是相爷为娘娘能寻到的最好人选了。”   “那就她吧。”   皇贵妃神色带着漠然:   “生产大关,母子俱亡才是常事。”   朝月垂眸屏息,片刻后,又道:   “娘娘,淑妃娘娘那里,真的要这么做吗?”   安家虽不在,可朝中武将之中谁不是与安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当初相爷权盛之际,娘娘都未曾能对淑妃娘娘下杀手,现在若是冒然杀了淑妃,只恐又要在朝野上掀起轩然大波!   “安家已经不在这么多年了,谁还会记得淑妃?况且,本宫要做的这件事,此要一件声势更为浩大之事来掩盖!   淑妃忝居妃位,却一无所有,没有什么比用她来掩人耳目要恰当的多了。   况且,当初她害我无法孕育子嗣,本宫容她苟活至今,已是莫大的仁慈,她也该赴死了。”   皇贵妃眼中冷光闪烁,她没有说的是,圣上将姜家子抬入北征军中,只怕届时无论他有功与否,圣上都会对其大行封赏,以讨玥妃欢心。   可若是玥妃害死了淑妃呢?   安家在武将之中也有些根基,除去一个毫无痕迹的姜家子,轻轻松松。   德妃蠢钝,无牵无挂是利也是害,她势单力薄,不足为惧。   淑妃……此事一了,她焉有命在?   至于纯妃,恐有美貌可却稍有打击便一蹶不振,如何堪配后位?   相比后宫所有人,皇贵妃从始至终认为玥妃才是与她争夺后位的唯一人选!   远在飞琼斋中的姜曦并不知道皇贵妃对自己的评价高到可以与她一争后位。   锦香只用了一日,便在花房中将偷盗骨粉的贼人抓了出来,亲自带着人走了一趟监正楼后,这才回到了飞琼斋。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纵使锦香满眼疲惫,可却眸子发亮,华秋正从屋里出来要给姜曦准备热水洗漱,看到锦香这般,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可要洗漱?我去备热水。”   锦香有些诧异华秋会关心自己,可是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腥味,不由眉眼弯弯:   “那就多谢华秋姐姐了。”   “回屋等着。”   片刻后,锦香带着一身皂角的清香进了内室,而姜曦这会儿正对镜梳妆。   “启禀娘娘,奴婢已经将花房   盘查一遍,乃是记档太监监守自盗所为。   据他所言,这骨粉乃是御膳房一老宫女所要,给了一百两银子,他这才铤而走险。”   锦香说着,唇角下撇,那记档太监狡辩那老宫女只是想在御膳房的空地上种些菜,可这一百两银子能买多少菜?   有没有猫腻他自己心里能不知道,不过是事到临头的狡辩而已。   “那老宫女何在?”   “奴婢去的晚了一步,听闻那老宫女前些日子办错了差事,被罚入行宫了。”   这老宫女一出宫,生死可不由人了。   姜曦听到这里,不由得眯了眯眼:   “这等手段,阖宫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了。”   锦香继续道:   “娘娘,奴婢还听荟菊说,那老宫女曾经行色匆匆的出去过一趟,等她跟出去一瞧,倒像是皇贵妃身边的明思。不过,此事她不能十分确定。”   “荟菊不能十分确定,可你若是不能十分确定只怕也不会告诉我吧?”   姜曦玩笑了一句,锦香也不由笑了笑:   “娘娘慧眼,奴婢用了些手段,倒是在那老宫女的住处寻到了些痕迹。”   锦香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帕子,上头有一颗米粒大水晶:   “娘娘,这是奴婢在那老宫女的房中搜出来的,阖宫之中,只有皇贵妃娘娘处的宫人用的是水晶。”   “你倒是细心,此番辛苦你了。”   锦香面上露出了笑容:   “娘娘言重了。”   姜曦摇了摇头,将那米粒大小的水晶放在桌上,这才道:   “稍后我会让华秋将咱们手下的人名单都交给你,由你来调——教他们。”   姜曦这话一出,锦香眼睛亮的惊人,掷地有声道:   “娘娘放心!奴婢定不会辜负娘娘信任!”   “我自是信你的。累了一天了,快坐下喝口茶吧。”   锦香再三推拒,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的绣墩,喝了一口茶水,忙不迭道:   “那娘娘,您说这皇贵妃娘娘究竟为何这么做?”   “若说以前这骨粉的去处不明,我或许还没有头绪,可现在……你觉得若是在皇宫里突现一场滔天大火,会不会是一个无可挑剔的障眼法?”   “皇贵妃肚子里,可是早就没有孩子了。”   姜曦一语惊人,便是锦香这会儿都惊的不知说些什么:   “娘娘,娘娘是说……”   “皇贵妃身中奇毒,对,是李庶人让人带进来的那个奇毒,而且,皇贵妃这个孩子也来路不正。”   此话一出,锦香先是一愣,固然反应过来:   “娘娘,是娘娘您……”   可锦香怎么也想不通娘娘究竟是什么时候下的手,姜曦闻言却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那样的手段,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对了,此事圣上也知道。”   姜曦说完,微微一笑,而锦香这时才觉得后脊窜起凉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姜曦。   她基本上时时刻刻在宫里,可娘娘的这些盘算,她竟一概不知!   而姜曦这会儿却没有去管锦香的震惊,反而垂眸看着桌布的花纹,喃喃道:   “皇贵妃想要借一场大火的掩饰诞下子嗣,登上后位,可圣上真的会允许这么一个不存在的皇嗣降生吗?”   “倒是现在,唯一的疑问,是她想要借谁来,烧起这把火?” 第92章   四月十九,这日是皇贵妃的生辰,因着皇贵妃今年有身孕,身子重,故而只在长宁宫设小宴,与诸妃和其家眷同贺。   这会儿,许嫔看了一眼上首梁府的席位,忍不住摇头道:   “皇贵妃去岁失母,如今来的听说也不过是个远方的婶母,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许嫔说的声音很低,也只有一旁的郑昭仪几人能听到,郑昭仪闻言只道:   “这可是独一份的荣宠,我等还羡慕不来。”   “好了,别说了,皇贵妃到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众人连忙坐好,皇贵妃这才和梁三夫人相携着走了出来,二人都有身孕,且月份不小,只走两步都让人看着便觉得心惊胆颤的。   梁三夫人方才被皇贵妃一通温言软语说下来,几乎要以为自己未来必定是梁家的当家夫人了,这会儿笑的合不拢嘴。   毕竟,谁不知道梁相对其夫人一往情深,可梁家的内务却不能没有当家做主之人。   一旁的宁德妃看到梁三夫人这般模样,唇角浮起一抹笑容,这段时日,她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只是,皇贵妃现在失了权,她真的以为自己能伸手遮天吗?   宁德妃如是想着,目光看向了门外,神情透出了几分愉悦。   皇贵妃今日倒是无瑕顾及其他人的想法,只等过了时辰,见宣帝还未曾过来,她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随后却又是一片释然,旋即便叫了开宴。   众妃们纷纷举杯,吉利话倒是如流水一般朝皇贵妃涌去,皇贵妃也是面色红润,眼神晶亮,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而随着一道道美味佳肴送上桌,众人也是觥筹交错起来,便是一旁的梁三夫人都被人恭维的连喝了几杯茶水。   只是妇人有孕时日越久,便越容易又内急,没过多久,梁三夫人便讪讪起身,要去更衣。   姜曦看了一眼梁三夫人,只安静的垂下眼,没有多说什么。   而上首的皇贵妃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看着德妃玥妃尽低眉,众嫔俯首帖耳的模样,皇贵妃心情渐渐愉悦起来。   快了。   快了。   就快了。   待自己诞下皇嗣,成为皇后,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她日后最司空见惯之事。   “啊!”   只听一声凄厉的女声响起,明思飞快跑了进来,急急道:   “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三夫人摔倒了,这会儿已经见红了!”   “快!快传太医!”   皇贵妃急急的站了起来,随后只觉得一阵晕眩感传来,整个人直接身子一软,若不是朝月眼疾手快的扶住,只怕要栽倒在地!   “娘娘!太医!快传刘太医过来!!”   一时间,皇贵妃原本和乐融融的生辰宴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啧,这都什么事儿啊!”   许嫔不由啧了啧舌,但也连忙去吩咐长宁宫的宫人去准备热水、帕子、剪刀之类的。   没过多久,许嫔便忙的好似一个陀螺,等她好容易歇口气,就看到一旁安静坐着的姜曦和宁德妃。   许嫔不由懵了,这两位怎么这么能坐的住?   朝月抽空还出来看了一眼,却没想到娘娘最忌惮的两人今日竟是难得的安静,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安。   可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谁也没想到,这边太医还没有赶来,外头突然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好了!不好了!永宁宫失火了!”   此言一出,宁德妃等人立刻变了脸色:   “淑妃还在宫里!”   可是,谁也都不愿意离开,若是皇贵妃诞下皇嗣,只怕后宫的局面便要大改   了。   宁德妃随后看了一眼玥妃,笑着道:   “玥妃,纯妃,皇贵妃这里生产还需要人守着,你们看……”   宁德妃的意思,便是让二人去照看永宁宫的火情,毕竟这事儿危险又不讨好,一个名不副实的淑妃哪里值得她去冒这个险?   纯妃听了宁德妃的安排,也不由得攥紧了掌心的帕子,垂眸道:   “宫中护卫繁多,妾与玥妃冒然出现,冲撞不说,只怕也会让侍卫们生出不便。”   纯妃与淑妃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会儿自然也不愿走这一趟。   而姜曦听了二人所言,不由得看了一眼内室里不时发出阵阵呻吟的皇贵妃。   她倒是对这二人的性子拿捏的很准,一旦此事落入自己身上,即便自己救火有功,可最后骨粉之事爆出,这才更有贼喊捉贼的味道。   没想到,皇贵妃竟这般忌惮自己。   “那两位姐姐且在这里守着皇贵妃娘娘便是,宫中失火,总不能轻忽,我去去就来。”   纯妃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内室里,朝月给皇贵妃喂了些药汁,皇贵妃这才悠悠醒转,一睁眼,她便抓紧了朝月的腕子:   “永宁宫……”   “娘娘且宽心,永宁宫的火已经烧起来了,玥妃娘娘已经朝永宁宫去了。”   皇贵妃这时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德妃阴毒,不亲眼看到本宫孕子,怎会罢休?至于纯妃,失子失魔怔了,见着别人生子有孕都走不动道,这救火之事……自然会落在玥妃身上。   玥妃倒是将她宫里的篱笆扎的紧,可她才入宫多久?可惜她根基太薄,不然本宫还真要忌惮一二。”   皇贵妃一边说着,一边让朝月扶自己起来,随后这才走到一架屏风后,那巨画之后,赫然是一扇木门。   “快把三婶送过来!”   外头,宫人救火的呼喝声巧妙的将这微弱的开门声掩盖,与此同时,已经疼晕过去的梁三夫人也被明思带着几个宫人送了进来。   刘太医走进来为梁三夫人施了针,催她醒来,梁三夫人不由得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声声入耳,在吵杂的背景下,虽听的有些不真切,可却也让宁德妃紧紧的抿住了唇。   她可是早就得知皇贵妃有见红的征兆,纵使她一直用安胎药养着又如何,怕不是要诞下死胎!   况且,就算不是,她也不会让其安稳产子。   宁德妃端起一盏茶水,抿了一口,与几位行色匆匆的产婆中的一位对上视线,慢悠悠的转动了一下自己的绿宝石戒指。   随着梁三夫人的痛苦声越来越惨烈,便是想要留下来的纯妃这会儿都有些坐不住了,她面色微白,起身去廊下散心。   只是,出门后,便看到一旁的偏殿外正站着朝月,她不由摇了摇头。   皇贵妃对梁三夫人倒是舍得,生产这样重要的时日,竟让自己的贴身大宫女去照看一个远房的婶母。   而内室里,产婆们忙的热火朝天,明思飞快的对刘太医交代道:   “娘娘吩咐了,至多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务必要诞下子嗣,不必顾及她的生死!”   这场火,也最多能烧两个时辰。   刘太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点点头,他想起自己方才摸到的陌生脉相,哪里能不知这是皇贵妃想要狸猫换太子?   可早在上了梁家的贼船之时,他便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皇贵妃在长宁宫痛苦的生产着,而永宁宫更是动荡不宁,这会儿侍卫和宫人们飞快的用桶,用盆端着水不断的泼向起火的地方。   姜曦到场后,先是观察了一下火情,火是从小厨房而起,然后烧到了正殿,因着淑妃怕冷的缘故,正殿里的帷幔还是如冬日一般厚重,这也是加重了火情的缘由。   此刻,熊熊大火不断燃烧吞噬着永宁宫,昔日精美的宫殿这会儿被烧的屋顶都塌了下来,惨不忍睹!   “给玥妃娘娘请安!”   侍中局的总管太监急急忙忙的给姜曦请了安,便又要去张罗着让宫人去打水灭火,姜曦忙唤住他:   “淑妃娘娘呢?淑妃娘娘可救出来了?!”   “玥妃娘娘,这火烧的邪,一烧起来,等发现的时候,整个屋顶就塌了下来,咱们实在进不去啊!”   总管太监这会儿也怕姜曦非要让人救出淑妃好表功,急忙着就要去忙,姜曦又道:   “既然如此,那便先紧着眼前的事儿!本宫观这永宁宫居中,若是去桃山湖打水,来回耽搁的时间不是小数,依本宫看,倒是不妨调取明锦宫旁的暗河之水。”   姜曦这话一出,总管太监一拳砸在了掌心:   “哟!奴才这是忙糊涂了!确实是暗河更近!”   说罢,侍卫和宫人们又朝着明锦宫旁的暗河奔去,你舀我接,你端我泼,脚下生风,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   等众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才彻底将永宁宫的大火扑灭,但永宁宫的正殿却已被烧的乌漆麻黑,只能瞧见些许断壁残垣。   一阵风吹过,总管太监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幸好幸好,幸好咱们灭的快,风借火势,要是方才来了一股邪风,不知又要牵连多少宫殿!”   但随后,总管太监又反应过来:   “哎呦!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她,她……”   “公公,正殿里只有一具被烧黑的尸体,就在床榻附近。”   总管太监听了这话,一下子脸都白了,虽说方才人都进不去可这会儿淑妃真被烧死了,他这个总管怕是要做到头了。   “走吧,先随本宫去长宁宫复命,皇贵妃娘娘也逢今日生产,不知现下可有结果。”   姜曦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倒是让总管太监不知她在想什么。   可这事儿,有玥妃这个宠妃在,自己应当可以少受些责罚……吧?   而等姜曦回到长宁宫的时候,却是与宣帝一前一后到达的。 第93章   “妾给圣上请安。”   姜曦施了一礼,宣帝扶了一把,闻着一阵烟熏火燎的气息,宣帝不由揉了揉眉心:   “辛苦卿卿了,朕方才散了小朝便听闻此事,下次这样危险之事,卿卿随意寻一二奴仆去一趟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走一遭?”   “多谢圣上记挂,只是阖宫上下,若是不去一个说得上话的主子,宫人们便该是无头苍蝇了。   到时候不论是灾情还是取用物什也要来回奔波,若是酿成大祸可就不好了。”   宣帝握着姜曦的手:   “倒是卿卿思虑周全,也不知皇贵妃如今如何了?”   “妾离开的时候,太医还没有到,算着日子也该到皇贵妃娘娘生产的时候了,只是可怜梁三夫人,摔了一跤,这孩子怕是要不足月了。”   姜曦不由得摇了摇头,宣帝抿了抿唇,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寒光。   二人正说着话,里头便传来了孩童的哭声,只是这哭声很快便微弱起来。   姜曦和宣帝对视一眼,没有多说,疾走进去:   “孩子呢?”   宣帝发问,便见朝月白着脸,走了出来:   “回,回圣上,小皇子,小皇子他去了!”   朝月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宣帝立刻就要朝里面走去:   “皇贵妃,皇贵妃如何了?”   朝月连忙挡住了宣帝,伏地请求:   “娘娘这会儿仪态不雅,暂不便见人,还请圣上稍等片刻。”   宣帝顿住步子,朝上首走去,直接在最上面大刀金马的坐下,随后,他又拉着姜曦坐在自己的身旁。   只是原本这个位置是宁德妃的,见状宁德妃不由得起身退居下首,看着姜曦的眼神也仿佛带了刀子。   姜曦倒是无所谓自己坐在哪里,且她早与宁德妃交恶,让位逼迫自然是谁让谁不舒坦。   只是,姜曦唯一考虑的却是宣帝此举可有什么隐藏的用意。   这已经成为姜曦与宣帝相处时的条件反射,只是这件事,姜曦思来想去,倒是没有看出来宣帝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好似,圣上就只是顺手让自己坐在他的身侧。   约莫过了片刻,屋子里的血腥味被熏香的气息冲淡,可是浓郁的熏香却更让人生出几分作呕。   “圣上。”   皇贵妃沙哑着声音唤了一声,攥着锦被的手指关节泛了白,她的瞳孔剧烈的跳动着,却压不下主人的惊惶。   怎么会,怎么会是死胎?!   七活八不活,怎么会是死胎?!   皇贵妃这会儿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更是不由得嘣嘣作响,大脑发出一阵过电般的嗡鸣,随后便被空白填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从未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结局!   “皇贵妃,你节哀。”   宣帝劝了一句,皇贵妃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忙道:   “圣上,圣上妾的孩子好好的,妾的孩子没有问题,是有人害了妾的孩子!”   对!   一定是谁对三婶出手了!   是德妃,是玥妃,还是纯妃?   皇贵妃这会儿看着一众妃嫔的眼睛带着狠厉与血色:   “说!究竟是你们谁做的!否则……便让你们身边的大宫女走一趟监正楼,到时候自有分晓!”   宁德妃听了皇贵妃这话,直接讥讽道:   “皇贵妃娘娘这是失心疯了吧?有道是捉贼拿赃,皇贵妃娘娘没有证据却要对妾等的宫女用刑,宫里何时有了这个规矩?”   宁德妃这话刚一出口,便听刘太医颤声道:   “启禀,启禀圣上,皇贵妃娘娘,小皇子是被人害死的!”   刘太医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静,宣帝这才缓缓开口: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还不从实道来?”   “圣上,臣方才观小皇子眼球凸出,面色发青,且小皇子不过两个时辰便成功诞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窒息而亡的!”   宣帝闻言,抬眼扫视了众人一圈,冷声道:   “查!给朕查!所有能接触到孩子的人都给朕仔仔细细的查!”   皇贵妃这会儿也是心痛如绞,她的一腔盘算落了空,就算是装,她也要装出失子之痛来!   许嫔到底曾在皇贵妃身边呆过一段时间,这会儿也不由劝了一句:   “还有梁三夫人呢,今日宫里好歹也有一桩喜事。”   许嫔这话一出,姜曦一时都不知做什么表情,就连皇贵妃的表情都变得扭曲起来,一字一句的道了谢:   “多、谢、妹、妹。”   许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讪讪的坐了回去,没多久,明思匆匆走了进来,满脸悲戚:   “娘娘,三夫人,三夫人她摔的重,生的急,和腹中的孩子一起去了!”   众人闻听此言,只觉得犹如一根大棒敲中自己的脑袋,明明方才还在席间与她们吃酒的梁三夫人,就这么去了?   而就在一片浑浑噩噩间,朝月突然抓起了一个产婆的手:   “是她!是她!她的伤口是新的!刘太医你快来瞧瞧!”   刘太医连忙去看,那产婆的手臂上有三道细细的抓痕,被热水泡的有些发白,可是上头却没有一点儿结痂,显然是新伤!   产婆连忙跪下磕头:   “圣上娘娘容禀啊!奴婢这是今个被宫里的猫儿抓伤的!”   “宫里的猫儿,也不知谁家的猫儿能绕过你的袖子抓在你的胳膊上去!”   许嫔一脸讥诮,皇贵妃这时将那产婆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可她必须先找出那产婆的背后之人。   产婆闻言,缩了脖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不知该说什么。   “圣上,求您为妾做主啊!一个小小的产婆怎么会想要害了咱们的孩子?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谋害皇嗣!”   宣帝看着皇贵妃那一脸虚弱疲倦的哭求模样,却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不是早就被自己的娘落了吗?   妄图用她梁氏之子,混淆皇室血脉,她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宣帝闭了闭眼,转动了一下拇指的碧玺扳指:   “去,将产婆送入监正楼,务必要让她说实话!”   春鸿连忙带着两个小太监就要将产婆拖出去,产婆立刻挣扎着,大叫道: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许嫔娘娘!您救救奴婢啊!您说句话啊!”   许嫔直接懵了,姜曦倒是品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李庶人好像就是被这样的手段拉下去的。   姜曦淡淡的看着宁德妃一眼,只觉得她指间的绿宝石戒指倒是又亮又大,很是显眼。   “我没有!你别胡说!”   许嫔连忙就要争辩,可是一旁的魏嫔直接补了一刀:   “没有,若是我不曾记错,许嫔已经许久与皇贵妃娘娘不亲近了,今个倒是张罗的很是殷勤啊。”   许嫔脸一下子白了,她之所以开口,是因为当时无人主持,不知是谁在背后推了她一把,而她正好和一个相熟的宫女撞在一起,下意识的吩咐那宫女去打热水……   “不,不是我,皇贵妃娘娘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如何能对皇贵妃下手!”   “玥妃还对李庶人有救命之恩呢,况且,你两面三刀,在皇贵妃娘娘和玥妃娘娘处左右摇摆,谁知道是不是旁人授意……”   魏嫔如是说着,暗示意味极浓的看了一眼姜曦,姜曦微一抿唇,淡声开口:   “华秋,掌嘴。”   华秋应下,直接抡圆了胳膊甩了魏嫔一记响亮的耳光,魏嫔捂着脸,红着眼瞪着姜曦:   “玥妃,你竟敢在圣上面前打我!”   “打你,不应该吗?一个刚刚谋害皇子的产婆的随口一言,竟让你对自家姐妹这般攻讦,魏嫔啊,你这样会让本宫怀疑是你买通了这产婆,意图嫁祸他人。”   姜曦本不想开口,可魏嫔偏要往她身上扯,那就别怪她搅了德妃这一局。   宁德妃这会儿也不由得闭了闭眼,隐晦的瞪了魏嫔一眼,这个蠢货!她没有万全的把握也万万不敢对玥妃下手,她竟敢这般撩拨玥妃,想死找块豆腐撞死,少来拖累她!   “魏嫔素来说话不过脑子,玥妃妹妹别跟她计较,只是空穴来风,必有缘由。   那产婆为何在姐妹们之中独独指了许嫔,想来也有些道理……”   姜曦冷笑一声:   “既如此,那就进监正楼好好给她盘问盘问,自有分晓,若是只因为贼人寥寥几句,冤枉了好人,这才可笑。”   旁人也就罢了,只许嫔闻言看着姜曦的眼神都仿若带着光,姜曦却没有去看她,只是欣赏着宁德妃一下子变了的脸色。   宣帝这时也终于开口:   “还不去按玥妃的话办,这么低劣的手段,简直可笑至极!魏嫔蠢钝,不堪一宫主位,降位昭仪,既不知与人为善,便好好抄抄三字经,明明理吧!”   宁德妃闻言面色微变,魏嫔更是整个人直接软倒,撅了过去。   可宣帝却没有看她们,此事虽说德妃坏了皇贵妃的毒计有功,可她却又携私报复,魏嫔更蠢,用这样荒谬的借口来堵悠悠之口,皇贵妃和梁相可不是傻子!   春鸿连忙让人堵了产婆的嘴,将人带了下去,随后宣帝宽慰了皇贵妃几句,便要起身离开:   “前朝还有事,朕……”   “圣上,永宁宫的宫女前来求见,她说,她说淑妃娘娘的死另有冤情,求您做主。”   “什么?”   宣帝皱了皱眉,想要先压下此事,可是想起今日小朝所议的西朔国也开始不安分之事,这节骨眼上,更不能寒了武将之心!   “让她进来。”   那宫女有些面生,一进来便跪下自报家门:   “奴婢是永宁宫的烧火丫头,今日奴婢和其他姐姐换值后没多久,小厨房便着了大火,奴婢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到奴婢鞋底沾染了不少的骨粉,这才知道永宁宫的大火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求圣上为娘娘做主啊!娘娘她那么好的人,怎么,怎么……”   宫女泣不成声,双手将用帕子包裹着的鞋子捧起,众人这才看到她竟是就这么赤足而来,脚底满是焚烧后的黑灰。   “倒是个忠仆。”   郑昭仪叹了一口气,魏嫔晕了,其他人更不敢在这个时候乱说话,宁德妃更无人可用,这会儿不由得轻轻道:   “骨粉,本宫倒是听说过这玩意儿,之前花房里因为它还起了一场火,少了太后娘娘最爱的一株水仙。玥妃妹妹,这花房……如今似乎是你在管啊。”   皇贵妃这会儿丝毫没有半点儿姜曦坠入她的大网中的喜悦,只扯了扯嘴角:   “这事儿,玥妃是得好好解释解释,淑妃突然离世,纵使安家无人,可咱们大渊的其他将士若是知道他们的亲人被送到宫中,竟是死的不明不白,只怕也要寒心了。”   没有太子,没有后位,就连压下玥妃这件事,都显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宣帝这会儿也不由一愣,他从未想过姜曦手中会出现如此纰漏,但很快,他便整   了整面色:   “那便是花房的疏漏,玥妃才管了几日花房?她一向与人交好,何须对淑妃下杀手?”   淑妃体弱多病,本就不是什么会被人记挂在心的人,宣帝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事是有人意图构陷玥妃,一计杀二妃!   宣帝这话一出,皇贵妃不由得呼吸一滞,半晌,她这才轻轻道:   “若是,为了后位呢?方才妾想了想,那产婆的话不无道理,若是玥妃指使许嫔对妾腹中之子出手。   德妃出身卑贱,纯妃无掌宫之才,唯淑妃一人和与其相争!”   皇贵妃看着姜曦的眼神一时变得阴冷起来:   “如此巨利诱惑之下,玥妃圣眷颇浓,铤而走险也是情有可原。”   “皇贵妃娘娘这话恕妾不敢苟同,妾如今虽居妃位,可到底资历不及诸位,怎敢动了这样的念头?”   “那你敢发誓吗?发誓你这辈子都不会觊觎后位?!”   皇贵妃急声开口,姜曦一顿,笑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姜曦沉默片刻,随后看向宣帝:   “圣上欲以何人为妻,自是由圣上龙意天裁,妾万不会自作主张。   况且,骨粉之事,听德妃娘娘所言,也是宫中老人才知道内情,妾……还真没有这个本事。”   姜曦这话一出,皇贵妃不由一顿,她看着宁德妃一眼,宁德妃这会儿也开口道:   “万一玥妃妹妹在民间见到过,这事儿我可万万不敢做保。”   “我可没有那个本事,骨粉多以兽骨磨制而成,不怕诸位姐妹笑话,在入宫前,我长这般大,吃过的肉,吐出的骨头只怕磨不出一斤粉来。   骨粉养花这等富贵之事,妾家境贫寒,见识短浅,着实无法窥探到这样的内情。”   姜曦落落大方的直言说着,谁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贫穷竟会是她洗脱嫌疑的最好缘由。   姜曦这话一出,皇贵妃和宁德妃直接傻眼了。   她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而宣帝却没忍住翘了翘嘴角,随后这才开口:   “若是如玥妃所言,此事便只有潜邸的妃嫔知道了。只消查查她们之中,谁的宫人与花房亲近,自有分晓。”   听到宣帝前面的话时,皇贵妃的心高高提起,等听完后文,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不是白呆的,不过是多换几手的事儿,只消少了一环,谁能知道她?   宁德妃没想到姜曦这么容易就给自己洗脱了罪名,反而借着自己的话,将宫中的所有老人都是拉下了水,这会儿她恨的目眦欲裂,却也无济于事。   “若是如玥妃所言,岂不是要将我等身边的宫人都要严刑拷打一番,才见真相了?”   宁德妃将严刑拷打四个字咬的很重,一时众人看着姜曦的眼神都变得不善起来。   谁没有心腹?谁的心腹手里没有几件不能见人的事儿?   监正楼那地方,一旦进去,只要想知道,就连他们小时候尿过几次床都能问出来,宫妃们如何能将宫人叫出去。   只是,众人忌惮于魏嫔的惩罚,这会儿只是欲言又止,宁德妃不由心中暗道可惜。   姜曦这看穿了宁德妃的意图,她只淡淡道:   “德妃娘娘此言差矣,既然花房是我管着,花房之事自然是我来详查,怎会在毫无头绪之时牵动姐妹们?如此岂不伤了和气?”   宣帝没想到自己好容易为姜曦开脱,姜曦竟又将此事揽了回去,只是姜曦这会儿又是一语惊人:   “花房丢失骨粉之事,妾也是数日前才从全总管口中知晓。”   “那玥妃你还说你一概不知,那花房总管岂不知骨粉之害?!”   宁德妃厉声说着,姜曦看了她一眼,这才悠悠道:   “妾遣人在花房详查之后,这才得知是冬至后,记档太监一直每半月偷取一袋骨粉,交由御膳房的一位宫女。”   姜曦说到这里,看着宁德妃的眼神故而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这么一听,倒是德妃娘娘动机更大,也更像是皇贵妃娘娘口中那个……觊觎后位之人呐。”   御膳房早就交给宁德妃掌管,这会儿事情绕回御膳房,宁德妃一时变了脸色。   宣帝也没想到今日的事情这么多,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他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德妃,你这是忘了朕此前对你的告诫?”   宁德妃一听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圣上,妾没有!玥妃这个贱婢诬陷妾!”   “德妃娘娘,那记档太监已经从监正楼过了一遍刑罚,如今虽不成人形,可却从未改口,不知德妃娘娘可要与其对峙一番?”   宁德妃不由得呼吸一滞,玥妃才入宫多久,怎么会有这等堪比死士的人手?   除非,那太监说的是真的。   而自己,真的百密一疏!   宁德妃想到这里,眼睛不由得红了,而皇贵妃看到这一幕,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这玥妃,实在奸猾至极!   等等,若是德妃也因此折了,那岂不是这后宫真成了玥妃的天下了?!   皇贵妃想到这里,面色微变,可却不能开口,开口她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要是不开口……   宁德妃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声音带着颤音道:   “圣上,求您给妾一点儿时间,妾亲自去拷问御膳房的人,一定给淑妃一个公道!”   “我倒是想与德妃娘娘讨要此人,只可惜不久前此人被送去行宫,也不知如今是生是死。”   姜曦这漫不经心的话一出,宁德妃只觉得唇齿间泛起一股浓烈的苦涩,这是死局!   一旦自己认下此事,这便是一个必输的死局!   可是,前路茫茫,她竟看不出分毫破局的可能!   宣帝看着宁德妃面上的死气,亦是讶异不已,哪怕是他授命其不可使宫中诞育子嗣之时,他也未曾见到她这般模样。   可事到如今,除非宁德妃能再拿出其他证据,否则她便会因为自己一言之失,背上戕害妃嫔的罪名。   可相较于这会儿惊惶的宁德妃,宣帝看着姜曦的眼神却带上了几分兴味。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便是没有他开口,卿卿也不会身陷囫囵,不过寥寥数语便可逆转局势,着实不凡!   皇贵妃这时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计不成还有以后,现在将德妃送走倒也不亏。   “圣上,既然如此,德妃嫌疑不小,为淑妃,为安边疆将士之心,还请您诛杀德妃,以正宫闱!”   皇贵妃这会儿掷地有声的说着,倒是不见丝毫虚弱,宣帝看了她一眼,按耐下心中的暴虐,犹豫片刻,这才开口:   “德妃……” 第94章   “皇贵妃娘娘这么急做什么?事关军心与朝臣对圣上的信任,如此仓促决定,纵使让德妃娘娘以命偿了,只怕也不能堵住悠悠之口吧?”   姜曦淡淡看了皇贵妃一眼,皇贵妃看不真切,可在锦被下方的手却不由得握紧。   这玥妃到底是哪一边的?   现在这局面,先打下去德妃才是最好的结果!   德妃这会儿也懵了一下,她从未想过,是玥妃这个女人将自己打入万丈深渊,却又是她开口为自己解围。   纯妃这时也开口道:   “玥妃所言不无道理,事关淑妃性命,此事也当慎重才是。”   可皇贵妃想听的并不是这话,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姜曦:   “哦?听玥妃这意思,莫不是还有其他证据?”   宁德妃闻言,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希望,她一脸期待的看着姜曦,其他人更是忍不住呼吸一轻,只怕今日一过,后宫之中三足鼎立的局面要有大变动了。   姜曦笑了笑:   “皇贵妃娘娘还真说对了,妾手里确实有点儿证据,原不准备拿出来,只是方才瞧了明思姑娘一眼,想来…   …德妃娘娘还真有几分运气。”   姜曦说完,随后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帕子:   “这东西是妾着人调查时,在那老宫女的床铺下寻到的,如今瞧着……倒是明思姑娘的。”   姜曦轻轻说着,玉润的掌心中,一粒水晶被阳光折射出熠熠光彩。   这么一颗无足轻重的水晶,却在这一刻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明思下意识的摸上自己发间的水晶钗,面色发白,宣帝给春鸿使了一个眼色,春鸿立刻上前让人按住明思,拔下那支水晶钗,那上面赫然有着一个并不明显的缺口!   “皇贵妃!是你!是你杀了淑妃!”   宁德妃一下子激动起来,直接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皇贵妃的痛骂起来:   “你这个黑心肝的毒妇!淑妃与我等同为潜邸妃嫔,竟也狠心对她出手!   哦!我知道了,你与她素有旧怨,此举不但能除掉淑妃,还能牵连到我!你居心歹毒啊!”   宁德妃痛骂着,可却未曾牵扯姜曦一分一毫,姜曦悠悠喝了一口茶水,没有说话。   皇贵妃没想到自己会求锤得锤,整个人的精神的都恍惚了。   明思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物证吓得失了言语,朝月连忙跪在地上:   “圣上明鉴!不过一粒水晶而已,宫中有资格取用的妃嫔谁不曾修补过?”   “可宫妃谁会用这样稀碎的水晶?也只有皇贵妃疼你们,直接包圆了这样的水晶打的首饰,前些年你们不也以此为荣吗?”   宁德妃冷笑开口,直接一句说的朝月支吾不言,姜曦眼中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她入宫时间短,自是不及老人们对彼此的了解,可谁让皇贵妃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所图太大呢?   皇贵妃这会儿慌不择路:   “正因如此,若是谁买通了旁人,构陷本宫宫人呢?”   “那岂不是皇贵妃身边的宫人太过无能蠢钝?”   “你放肆!”   “我还有更放肆的!不若皇贵妃娘娘舍得些,让明思走一趟监正楼,到时候自然水落石出!否则,诸位姐妹们就要怀疑皇贵妃您的清白了!”   二人针锋相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朝月心中焦急不已,娘娘中毒之事揪出了夕湘,若是再将明思送入监正楼,到时候娘娘身边才是真正的无人可用了!   宁德妃用意歹毒至极!   朝月不由得期盼的看着皇贵妃,希望皇贵妃能说些什么,可是皇贵妃听了宁德妃的话,却沉默了。   若是明思能够不避斧钺,蹈节死义……那么自己就能绝地逢生。   明思也同样在望着皇贵妃,可随着皇贵妃的沉默,她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了。   或许,从当初重阳宴时,娘娘对宫人们毫不顾惜时,或许,更早的种种,她就该知道结果。   可到了这一步,明思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若是玥妃娘娘,她一定会求情的吧?   就像她曾为了华秋,不惜和上位对上,为她正名求赏,如此用心,若是今日玥妃娘娘有难,华秋定也是甘心赴死的吧?   可明思,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皇贵妃沉默片刻,恨恨的看了一眼宁德妃,环视众人一圈,这才道:   “既如此,那就让明思走一趟监正楼,本宫清白与否,自有分说!”   朝月愣了,明思默了。   宫人为何皆畏惧监正楼?   那是因为一入监正楼,**上的责罚已经是最轻的惩罚,多的是疯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   否则宁德妃怎么会因为姜曦一句话,便毫无辩驳之心?   皇贵妃高昂着头,挺直了背,仿若不会被击败的斗士,看着明思说出的话更是意味深长:   “明思,你去吧,你与本宫自幼一同长大,自是情分不同,从此你便是本宫的异姓姐妹,你府里的爹娘本宫也会好好荣养!”   明思没有说什么,她只是磕了一个头,便被春鸿带了下去。   而等明思离开后,宁德妃眼珠子一转,直接道:   “圣上,方才皇贵妃口口声声说妾有疑,请您惩处妾,为表公正,还请您现下对皇贵妃秉公处理。”   “德妃,你休要胡言!本宫如今只是有疑而已!”   皇贵妃疾言厉色的训斥了一声,宁德妃道:   “那妾此前又何尝不是?皇贵妃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许是宁德妃此言触碰到了宣帝敏感的神经,宣帝直接道:   “皇贵妃忝居副后之位,却惹得后宫争端不休,有愧贤德之名,即日起闭宫清修,待此事水落石出再议。   清修之时,不得食荤食,伺候宫人不可过两人,不可着华服……”   宣帝一气说完,几乎将皇贵妃的份例消减至贵人这才罢休,皇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帝:   “圣上!”   宣帝揉了揉眉心:   “皇贵妃,既为副后,你也该担副后之责,自你为副后之后,宫中可有妃嫔为朕开枝散叶?宫中可曾一团和气?”   宣帝叹了一口气:   “朕本不欲这般,可今日之事,你为副后,不思为诸妃解难,反而落井下石,若是传出去,天下人该如何看你,看朕,看皇室?”   皇贵妃不由无言,宣帝这才继续道:   “纵使今日淑妃没有死,朕也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后宫,此番小惩大诫,只希望你能明白朕的苦心。”   皇贵妃终于服软低头:   “是,妾明白了。”   众人又是一静,姜曦这才轻声开口,语带笑意:   “圣上竟有未卜先知之能,淑妃姐姐……确实无事。”   姜曦这话一出,宁德妃猛的转头看向了她,却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我,你……”   皇贵妃更是直接傻眼了,那她方才的认错又算什么?   姜曦轻声开口,带了一丝苦笑:   “妾也是今日赴宴之时,观场中只有淑妃姐姐缺席,这才反应过来最容易被害之人只有淑妃姐姐,这才想法子将淑妃姐姐引走。   只是,妾方才至永宁宫救火之时,听宫人说,永宁宫床榻旁确实有一具尸身,这才……”   姜曦旋即起身,向宣帝行了一礼:   “还请圣上恕罪。”   宣帝这会儿却哪里有怪罪之意,扶起了姜曦:   “卿卿何罪之有?”   是啊?   姜曦有什么罪?   她救了淑妃,又未曾冤枉德妃,就连皇贵妃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和宁德妃的顺水推舟。   她未有一言不当,更未有害人之心。   姜曦,无罪!   姜曦顺势起身,而锦香这时也扶着淑妃缓缓走了进来,一进门,淑妃这才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圣上,圣上救命啊!求圣上放妾出宫吧,妾,妾只想活着看着侄儿撑起安家,求您让妾与太后娘娘一同离宫修行吧!”   淑妃被吓得脸色惨白,本就病弱的身子这会儿不住的颤抖着,可宣帝如何能放她离去。   安家满门忠烈,他若是将其唯一嫡系血脉送至寺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至于淑妃本人的意愿,并不重要。   “淑妃你这是说的什么?你在宫中尚且还有太医照看,若是离了宫才是不好。   朕知道你此番受了委屈,永宁宫不好,你便迁居毓春宫。和玥妃比邻而居,她性子温和,又聪慧过人,自不会让你轻易遇了险。”   宣帝声音温和的说着,可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反而让淑妃读出了几分敷衍,她只能沉默了下来。   之后,宣帝见时候不早了,直接起身离开,众妃这也缓缓退了出去。   淑妃住处未曾清理出来,厚颜和姜曦挤在一处,二人刚上了辇子,宁德妃便追了上来:   “玥妃妹妹!”   姜曦抬眼看去,宁德妃看了一眼淑妃,这才声音温和道:   “今日之事,多谢妹妹了。”   宁德妃这会儿还不曾意识到自己做了旁人手中枪,语气倒是诚恳,姜曦也只是笑笑道:   “德妃姐姐言重了,姐姐本就清白,自不必道谢。”   “清白与否,也不是嘴上说的,若非妹妹,我怕是要给皇贵妃做了垫脚石了。”   宁德妃这会儿回想   起方才的无力,还觉得后背透着寒气,姜曦闻言倒没有多说的意思:   “姐姐以后小心便是。”   随后,二人这才就此别过,等回到飞琼斋,姜曦本让人去收拾西配殿,可淑妃心里实在惊惶,不愿离了姜曦,姜曦只好让人将一墙之隔的偏殿收拾出来。   “姐姐别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淑妃泪水涟涟,紧紧握着姜曦的手:   “若非妹妹,我现在便是一具枯骨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茹芸竟然会背叛我!”   茹芸是淑妃在娘家时的丫鬟,入了宫便是大宫女,很得淑妃信重。   姜曦只是拍了拍淑妃的手:   “也是我不好,探查此事废了许多时间,又反应慢了一拍,否则也不必让姐姐受此颠簸惊惶之灾。”   “妹妹快莫这般说,若非妹妹,我现在若是立时死了倒也是好事,如若不是,那以后才更可悲。”   淑妃抹了一把泪,攀着姜曦的臂膀,她并不伟岸,可却让淑妃难得生出了几分安心。   “那也是姐姐愿意相信我呀,姐姐也该谢谢自己才对,若非姐姐勇敢,我便是有千百本事也使不出来。”   姜曦轻轻拍着淑妃的后背,淑妃一时又模糊了双眼,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随后,姜曦叮嘱华秋准备了些安神汤,让淑妃在一旁的软榻上歇了一晌。   等淑妃醒了后,姜曦又张罗了一桌好克化又轻淡的菜肴,看着淑妃用了,这才让她去偏殿歇息。   淑妃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等进了偏殿,看着里头精致典雅的摆设,她又忍不住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救她性命,予她安身,她欠玥妃妹妹良多啊!   茹婷从外头打了水进来,做出轻松的模样:   “娘娘,奴婢打了热水过来,您快好好泡泡,解解乏,美美睡上一觉,明个什么事儿也没有!”   淑妃看了一眼茹婷手中烟气袅袅的热水,她摇了摇头:   “不忙,你替我准备纸笔。”   “娘娘这是……”   “玥妃妹妹对我有大恩,我这幅残躯帮不了她什么,只听说圣上日前派了她的兄长前去北疆,葛叔父如今也是一方大将,能照应一二,也是好的。”   飞琼斋内,茯苓不由道:   “曦妹,我瞧着皇贵妃和德妃对淑妃都可有可无,就连圣上也……曦妹为何还要救她性命?”   今日一行,许嫔之事让她战战兢兢,可淑妃之事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淑妃身死,才更能置皇贵妃于死地!   “淑妃这个人真的可有可无吗?”   姜曦摇了摇头,锦香这时走进来,低声道:   “娘娘,偏殿送了一封信出去,奴婢瞧着,似乎是采买太监中的一个。”   姜曦微微颔首,抬眼看了一眼茯苓,笑道:   “茯苓姐,这不是作用来了?”   茯苓一时瞠目结舌,姜曦这才继续道:   “淑妃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无用,可对于你我来说却不同。况且,茯苓姐这些日子,真的不担心你那位……嗯,竹马郎君吗?”   茯苓羞恼的瞪了姜曦一眼:   “好嘛!早知道我就不与曦妹说了,如今竟这般取笑我!”   “哎呀,茯苓姐你别恼嘛,你悄悄告诉我一句,我保证谁也不说!”   “曦妹还想与谁说?”   茯苓幽幽的看了一眼姜曦,姜曦不由一笑,但随后,又握着茯苓的手,叹了一口气:   “若是茯苓姐没有随我入宫,也能与如意良君相宿相飞吧。”   “曦妹,你说什么呢?我若不入京,哪里知道这么一桩事儿?况且,我记忆里,他家中人对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   想来即便我没有被卖,日后嫁给他也怕是要郁郁而终,倒是不如与曦妹相伴,来得轻松自在。”   她这一生,因曦妹而生,伴曦妹一生,也是她此生所求。   姜曦只是温和的看了茯苓一眼,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梁三夫人的尸身也被送回梁府,梁相并未去见梁三。   这厢,梁相在自己的书房之中,听完了手下的禀报后,令其退去,这才冷了面色。   “姝儿心计有余,可奈何手下人做事实在不精细,反而被德妃抓了把柄。倒是圣上这番惩罚……”   梁相深吸了一口气,眸中闪过一抹利芒:   “他怕是有废姝儿为庶人,打压我梁氏一族之心。”   一旁的幕僚闻言,道:   “圣上亡梁之心未死,相爷为夫人称臣,可圣上要的可不止是梁氏一族的臣服啊。”   灯火明灭间,梁相神色莫辨:   “本相是他的老师,如何不知他的性子?可惜,本相还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些师生情谊,君臣情谊的。”   幕僚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夫人之死尚有疑点,小姐又陷入险境,相爷,现下已经不是您顾及情谊的时候了。”   梁相沉默了。   而梁府一角的院落中,梁三正吊儿郎当的勾着一貌美丫鬟要吃人家的胭脂。   “好丫头,让三爷尝尝你今个点了什么味儿的胭脂,可是跟昨日一样的甜?”   “三爷,夫人快要回来了,奴婢可不想被夫人扒了皮。”   丫鬟咯咯笑着,可却没有畏惧之意,梁三摆了摆手:   “她也就是嘴上长了刀子,有爷在,你怕甚?”   二人正在笑闹,忽而听闻下人禀报:   “三爷,夫人回来了。”   梁三连忙推开丫鬟,整了整衣裳:   “知道了。好丫头,你在此处等着爷。”   梁三捏了一把丫鬟柔嫩的脸蛋,这才笑着,腆着肚子朝外走去。   直到看到院子里停着的那具盖着白布的尸身,他脸上的笑这才彻底僵住。   “娘,娘子!”   梁三几步奔过去,圆润的肚子一颠一颠,倒是有几分滑稽,他定定的看着那白布,半晌,不由一笑:   “娘子,别玩了。我就是和丫头说笑两句,你可是怀着我梁三的宝贝儿子,谁也越不过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娘子的意思了!我这就打发了那丫头,只守着娘子一人可好?”   “娘子,娘子,娘子啊——”   梁三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一旁,颤抖着手,掀开了白布,哀嚎出声:   “娘子!娘子你怎么能弃我而去?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在相府享受荣华富贵吗?你走了以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一旁的下人忍不住抽了抽眼皮,低声道:   “三爷,相爷说了,夫人这是生的太急去了,但到底也是去赴皇贵妃娘娘的生辰宴,夫人的后事咱们会操办好。   您喜欢的丫鬟,相爷给您准备的十个,您要是想娶续弦,四品以下的官家女,不拘嫡庶您随便选。   聘金相府给您出,还给您准备了大宅子,城中,城郊各三套,还有庄子五座,良田千亩,若是以后能有小郎君,相爷还有赏。”   梁三顿时停住了哀嚎:   “当真?”   下人暗暗翻个白眼,这才赔笑道:   “真,真的不能再真了!您看夫人的后事……”   “当然是我亲自来操办了,总得让那些官家小姐,知道我梁三是个重情重义的!”   梁三理   所当然的说着,下人都忍不住同情起梁三夫人了:   “那您需要银子便去公中支。”   说完,下人也不想多留,直接退去。   等院子空无一人后,梁三这才仔仔细细的看着梁三夫人青白的面色,喃喃自语:   “娘子啊娘子,你怎么这么没有福分?你听见了吗?那么多的宅子田地,咱们就是花十辈子都用不完,以后只能我一个人来花喽。”   梁三支起一条腿半跪着,轻轻将胳膊从梁三夫人的脖颈下探过去,这会儿梁三夫人的尸体已经开始僵硬起来,可梁三却不觉什么,只是轻轻贴着梁三夫人的胸口,想要再听一听她的心跳声。   听她泼辣的怒骂自己,听她气咻咻的啐自己一口,听她宜喜宜嗔,听她活过来。   可谁也没有想到,随着梁三的动作,忽而见一颗圆润的珍珠骨碌碌从裤脚滚了下来,梁三茫然的看过去,他按了按梁三夫人的肚子,珍珠一颗颗的滚了出来。   随着梁三夫人的肚子渐瘪,梁三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轻轻低喃,唯有凑近了,这才能听到一句:   “毒妇。梁贼。咱们没完。”   皇宫中,皇贵妃清修,而外头的一应妃嫔也没有闲着,翌日宁德妃便将原本归卫昭仪管着的礼乐司和锦冠局的牌子送了过来。   卫昭仪被降位后,自然没有资格管理这些,宁德妃也没有提醒宣帝,一直捏在自己手里,这回倒是难得大方。   姜曦让华秋从云烟手里接过牌子,玩笑道:   “这二局的账册,本宫应当不必去景和宫瞧一瞧了吧?”   云烟不由脸颊一热,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娘娘放心,我们娘娘已经把这里头的账都盘过了,您只管一验,若有一二差池,我们娘娘说,她来担着。”   姜曦笑了笑,留云烟吃了一盏茶,这才让她退去。   等云烟走后,姜曦将账册交给了茯苓:   “茯苓姐,还是老样子,辛苦你了。”   茯苓接过账册,笑吟吟道:   “为曦妹效劳,我甘之若饴呢!”   茯苓在账本子上很是有些天赋,稍有不对她便能一眼看出,账册交给茯苓,姜曦是放心的。   锦香这时也进言道:   “娘娘,卫昭仪一向与您不对付,这两局她也管了一阵,要不奴婢先去替您探探路?”   姜曦闻言,想了想,同意了:   “你去吧,别吓着人了。”   锦香一听,立刻应下,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茯苓见状,都忍不住道:   “我怎么瞧着锦香丫头有点儿傻乎乎的,干这得罪人的事儿还这么高兴?”   姜曦笑而不语,只是轻轻翻过一页书,眼神却微微发虚。   圣上对皇贵妃的处置可并非偶然,一旦明思吐口,现在清修的一切就会成真。   届时,风光无限的梁府也要迎来雷霆霹雳了。   只是不知道,在前朝叱咤风云的梁相会怎么选? 第95章   明思进了监正楼不过三天,便已经吐口,春鸿亲自去监正楼见了明思,核实了口供,这才回到勤政殿。   “圣上,明思都已经招了。那骨粉是她借御膳房宫女之手,买通了花房记档太监得来,之后更是借永宁宫茹芸之手,火烧永宁宫,意图烧死淑妃娘娘,嫁祸玥妃娘娘。”   宣帝听了这话,动作一顿:   “若是朕没记错,淑妃身边芸字辈的只有两个宫女,都是她从宫外带来的。”   “圣上您记性好,奴才也是过后查了才知道。”   “梁家这手,倒是伸的长。”   宣帝讽刺的扯了扯嘴角,春鸿没敢应声,宣帝却神情漠然的开了口:   “将这份口供再印两份,一份送给皇贵妃,一份留着明日上朝时让梁相瞧瞧。”   春鸿忙不迭的应了一声,宣帝看着口供,思索片刻,这才道:   “梁氏戕害妃嫔,宫中纵火,乃大不敬之罪,念其伴驾多年,降为贵人。”   宣帝转动了一下拇指的碧玺扳指,又补上后半句:   “先不必令她迁宫。”   宣帝这一旨意晓喻后宫,坐在飞琼斋中的淑妃,闻听此言,先是一愣,捧着热茶的双手颤抖起来,泪水也大颗大颗落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圣上会偏着她!她只是降位,后头一旦梁相有什么功绩,她还是能走到所有人的前头!”   姜曦取了帕子,给淑妃擦了擦泪水,低声劝慰道:   “姐姐到底也是分毫未伤不是?反而是梁贵人一夕沦为末流,以后的事,谁可说不准。”   “玥妃妹妹,你不知道梁氏的可怕,眼下的一切,只怕是圣上来堵我的嘴。   妃嫔升降,也不过在圣上一念之间,妹妹真的信圣上的惩处吗?”   姜曦沉默了下来,她当然不信,经此事,梁贵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只怕圣上也同样在观望梁相的态度。   若是梁相认了,反而还低了头,以后梁贵人再成为一宫主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后位,按照梁贵人受寒体弱的体质,或许不会让她如愿,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却轻易不会被抹去。   淑妃并没有想要姜曦给出答复,可她被宣帝拘着不能离宫,这会儿杀身仇人在眼前,她自不会无动于衷。   数日后,淑妃搬出了朱华宫,到了毓春宫,临行前好一阵依依惜别,可姜曦还没有松一口气,晌午便听到华秋禀报,淑妃罚跪梁贵人于宫道。   待姜曦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   “长宁宫和毓春宫相隔数宫,好端端的,梁贵人怎么会遇上淑妃?”   “娘娘许是不知,近日正是樱桃熟的日子,这不御膳房做了一批樱桃煎,给诸位娘娘们甜甜嘴。   只是……梁贵人也使银子得了一份,不知怎么被淑妃娘娘知道了,这便传了梁贵人过去。”   姜曦不由一愣,是了,如今宫中数淑妃位分最高,若是她要拿人,倒也是合情合理。   “走吧,我们去瞧瞧,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若是淑妃一念之差,出了什么岔子,谁也落不着好。”   姜曦执着玉扇,脚步轻盈的出了宫门。   毓春宫外,茹婷俏脸含煞,看着梁贵人的目光很是不善,还夹杂着丝丝恶意:   “梁贵人位分不高,嘴倒是馋的慌,那樱桃煎也是你这个位分能碰的?我们娘娘说了,为正宫规,便请梁贵人在这里好好跪上一跪,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再起身。”   “你!”   梁贵人咬紧牙关,素日的高傲在这几句话中被击的粉碎:   “你放肆!我一时落魄你这样的贱婢也敢踩在我头上,淑妃是无父无母,你也是吗?!”   茹婷面色一变:   “奴婢再放肆也不及贵人!”   一个宫女从宫门走了出来,在茹婷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茹婷看着梁贵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梁贵人不敬上位,又犯口舌,娘娘下令,掌嘴二十!”   茹婷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的挽着袖子:   “奴婢知道梁贵人这性子一时半刻扭转不过来,今个给梁贵人打个样子,以后以梁贵人的位分,在这宫中处处都是上位,可定要谨、言、慎、行!”   “啪——”   茹婷一巴掌甩过去,梁贵人被静心养护多年的柔嫩脸颊便高高的肿了起来,她立刻剧烈的挣扎起来:   “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淑妃!淑妃你出来——”   “啪啪啪!”   茹婷不做声,只是一味的扇巴掌,扇的梁贵人只觉得眼冒金星,口鼻间已经蕴起腥甜气息,她挣扎着躲闪,可却被茹婷揪着领子,二十巴掌结结实实的受了后,茹婷这才停手。   而一旁的朝月这时才被捂嘴按着的宫人放开,她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主子!主子!主子!”   朝月抖着手,用帕子将梁贵人鼻间唇角的鲜血擦去,可梁贵人这会儿脸肿的犹如发面馒头,里头的软肉只怕也被打的稀碎,哪里敢让朝月去碰?   “梁贵人可知错了?”   茹婷笑吟吟的说着,梁贵人不语,茹婷做势扬起巴掌,梁贵人忙低下头,声若蚊呐:   “知错,我知错了。”   “梁贵人且大声些,娘娘听不到。”   “你要逼死我才罢休是吗?!”   梁贵人怒目圆睁,茹婷狠狠啐了她一口:   “难道不是梁贵人要先逼死我家娘娘?现在只是让你跪一跪,打你两个嘴巴已经是轻饶,你还不愿了?!”   “我可不是那起子没骨气的,今个办不好娘娘的差,我有的是手段和时间陪贵人耗!”   茹婷双目红的滴血,她的小姐,何等显赫的身份,这些年虎落平阳被犬欺,今个她必要替娘娘讨些利息!   “玥妃娘娘到——”   二人正在僵持,听到声音,茹婷收了狠厉,笑着看向姜曦,恭敬行礼:   “奴婢给玥妃娘娘请安,我们娘娘在屋里喝药,奴婢这就引您进去。”   姜曦点了点头,没有去看跪在一   旁的梁贵人,可梁贵人看着姜曦的背影,却满是恨意。   若不是玥妃,她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有朝一日,她若起势,必要撕了这贱人的脸,扒了她那身狐狸皮!   茹婷在头前带路,姜曦缓声开口:   “梁贵人的事儿,本宫也听说了,只是一二吃食,若是闹出了什么事,只怕淑妃姐姐护不住你。”   茹婷知道这是玥妃娘娘关心自己,她笑了笑:   “娘娘说的是,奴婢有分寸。”   姜曦见状,也没有多说,等姜曦进了正殿,淑妃正皱眉将最后一口汤药饮下。   “妹妹来了,快坐吧。”   姜曦坐在一旁,嗅了嗅空气中的药味,看着淑妃明显精神的气色,她不由得拧紧的眉。   淑妃体质阴寒,虽可以用人参进补一二,可是这样浓郁的人参味儿,只怕虚不受补,反受其害。   “淑妃姐姐今日瞧着倒是比以前更精神了。”   姜曦这话一出,淑妃笑了笑:   “这才哪到哪儿啊?当初我可是能踏马百里,引弓射雁的。只可惜,八年过去了,父兄教我的本事,浑都忘了。”   淑妃面上显出几分落寞,姜曦隔着桌子,轻轻握住了淑妃的手:   “姐姐正值桃李年华,日后好好将养,待秋猎之时,我可要好好欣赏姐姐的飒爽英姿呢。”   淑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当初梁氏害我失去生育能力,更带走了我的健康,哪怕是华佗在世,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只是,如今梁氏落在我手里,我不能害她性命,惩戒一二也是情理之中,便是圣上也不能挑理。”   淑妃眨了眨眼,多了几分女娘的俏皮,可姜曦却隐约品出了几分不对劲儿,她按下心中的不安,笑笑:   “姐姐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   “这阖宫上下,多的是想看梁氏笑话的人,可她们不敢!今个也只有妹妹担心我走一趟,你瞧瞧德妃、纯妃,怕是恨不得绕着我这儿走呢。”   淑妃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们不敢的事儿,我敢!”   “姐姐……”   淑妃反手握住姜曦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却与那日在宣帝面前苦苦哀求的模样判若两人:   “妹妹不必多言,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姜曦看着淑妃,这具羸弱的身躯却困不住她刚强坚韧,又向往自由的灵魂。   这一刻,淑妃是淑妃,是安氏女,却又不止是这些。   她还是她自己。   姜曦坐了两刻钟,这才起身告辞,只是进行前,她想起方才心中的不安,还是道:   “姐姐珍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日围猎之时,我还想与姐姐篝火烤肉,添酒谈天,”   淑妃面上带着恬淡的笑容:   “天热了,妹妹回宫歇着吧。”   等姜曦的身影渐渐远去,淑妃面上的笑容才淡去,她缓缓起身,走到一只红漆樟木大箱子前,弯下腰,用双手捧出了一个剑匣。   剑匣有些陈旧,可上面的漆面却十分晶亮,显然是被人经常查看的。   淑妃轻轻打开锁扣,里面是一把长约二尺四寸的轻剑,剑柄上有一枚红色的如意剑穗,但因为时日久远的缘故,已经不那么鲜红了。   淑妃引剑出鞘,一片寒光映出了她平静的面容,眉宇间氤氲的病气,也无法掩盖她的英气逼人!   从晨曦到日暮,淑妃静静的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茹婷这才从门外走了进来:   “娘娘,梁贵人回去了。”   淑妃没有回答,只是抬眸看了看天色:   “天黑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是个好日子,走吧。”   淑妃站起身,高挑的身姿配上手中的长剑,却是意气风发,风华绝代。 第96章   “主子,奴婢托人弄了些冰。”   朝月低声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包冰块,因为体温的缘故,朝月这会儿衣襟已经湿透,很是不雅,可她却无瑕顾及这些:   “刘太医说了,您这伤用冰敷一敷,好的快一些。鸡蛋御膳房是不敢给咱们了,您先用用吧。”   梁贵人没有一丁点反应,整个人如同木人一般,呆呆的坐在床上,朝月鼻尖一酸,捧着那包还在滴水的冰轻轻覆上梁贵人的脸颊,纵使自己手指冻的通红,却也毫无怨言。   “嘶。”   梁贵人木楞的眼神终于回神,她看着朝月手里的冰,缩了缩身,一脸畏惧:   “你拿这个做什么?要是被淑妃知道了,又要寻我的错处了。拿走,快拿走!”   朝月闻言不禁落下泪来,她的主子,曾经整个后宫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可现在,不过一日就被磋磨成这般模样了!   “主子,主子别怕,这是奴婢私下里找人换来的,他们不知道是咱们宫里要的。”   梁贵人这时才看到朝月湿透的衣襟,不由簌簌落泪:   “跟着我,苦了你了。”   “奴婢不苦,奴婢只是心疼主子,主子先处理了伤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对,还有爹,还有爹。”   梁贵人喃喃的说着,随后这才闭上眼:   “来吧。淑妃以为这样就能击垮我吗?她做梦!”   冰冷刺骨的感觉让梁贵人发青发乌的脸颊泛起钻心的疼痛,可她还是咬紧牙关,黑眸之中一片坚定。   而就在梁贵人处理伤处的时候,宫门发出吱呀一声,仿佛被风吹开一般。   可偌大的长宁宫并无旁人,也并没有发现一抹黑影正在逼近。   朝月还在絮絮的劝说着梁贵人,但下一刻,她看着那黑影,一脸惊诧:   “淑妃娘娘!”   可等看到淑妃手中的轻剑时,朝月一下子变了脸色:   “主子,主子快走!”   朝月直接挡在了梁贵人的身前,梁贵人也被淑妃这会儿满面煞气的模样吓得瑟瑟发抖:   “淑妃,淑妃你敢杀我?你安家现在可还只有一个九岁的娃娃当家,你就不怕,就不怕……”   “怕?”   淑妃笑了笑,面色苍白,可却双眸神采奕奕,这副奇怪的模样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忌惮。   “我这辈子怕死,怕带累家族,怕断了我安家的香火,在这深宫之中忍了这么多年。   被人威胁推你下水时,我忍了,被你罚跪冰天雪地时,我忍了,可是你看,我忍了这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   我只是想要离宫,苟且偷生而已啊!可圣上不允,非要我与你这生死大敌余生相对!”   淑妃剑指梁贵人,朝月连忙将梁贵人护在身后,梁贵人这时才想是反应过来一般:   “你说你被人威胁,推我入水?是谁?!”   “蠢货。”   淑妃红唇掀起一抹冷笑:   “这天底下,谁最不想你生下孩子?谁最不想你坐上后位?你若是还不知道,真是枉活这么多年!”   梁贵人嚅了嚅唇,垂下眼帘:   “是圣上?不,圣上那时还年少,如何能驱使你做这样的事儿?是太后,对不对?”   淑妃玩味的看了一眼梁贵人:   “这话,待你去九泉之下问阎罗吧!吃我一剑!”   淑妃话音未落,便持剑冲了上去,梁贵人不由尖叫一声,下一刻,一捧血花在眼前炸开。   “朝月!”   “主,主子,来世,开世奴婢再,再伺候您……”   “不!不!不!朝月啊!”   “主,主子,快,快跑……”   朝月终于咽气,可是临死前,也仍看着她伺候了半生的主子,而梁贵人这会儿也不敢耽搁,更无瑕悲痛,她连忙拾起衣摆朝门外跑去。   朝月拼死给她搏来的生机,她绝不能浪费!   待她出去,一定会杀了淑妃这个贱人,灭了安家全族,给朝月报仇!   可是,梁贵人今日跪了数个时辰,这会儿刚一动身,膝盖上的伤处便痛的她差点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淑妃看着梁贵人这幅模样,犹如猫捉老鼠一般:   “跑?”   淑妃提着滴血的轻   剑,一步一步朝梁贵人走去,梁贵人拼命的撑起身子逃命,爬起,跌倒,爬起,跌倒……不知多少循环之后,她这才看到自己眼前多了一对穿着粉色绣鞋的双足。   寒光凛冽的长剑映出让人惊心动魄的光影,梁贵人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脖颈一凉,视线一下子翻转滚动起来。   人死之时,生前的所有都会在脑中走马灯似的过一遍,可梁贵人此刻脑中却是当初那场选妃宴上,淑妃一身赤色劲装,脚踏鹿皮靴,英姿飒爽的模样。   淑妃双手一松,长剑“咣当”一声坠落下来,她双臂颤抖,整个人几乎站不住。   方才那一剑,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拼着自己体力不支,也不想梁氏留下全尸!   若不是梁氏,她不会入宫,更不会失去父兄,失去生育能力,失去健康……   可是,真正错的是梁氏吗?   她不知道,她这一生浑浑噩噩,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娘娘。”   茹婷轻轻走了进来,身上还有桐油刺鼻的味道,淑妃低声道:   “准备好了?准备好,那你便先出去吧?”   “不,娘娘,奴婢要陪着您。”   “玥妃性子谦和,我这些日子与她有意修好,待她得知边疆之事后,自会照拂你一二,你明年便二十五岁了,可以离宫好好过你的日子了,你不该和我一样,埋葬在这宫里。”   淑妃摸了摸茹婷的头,认真的说着,茹婷却笑着跪下来,轻轻伏在淑妃的膝盖上:   “奴婢这辈子都跟着娘娘,已经习惯了,等到了地府,还要伺候娘娘,怎能让娘娘先行一步?”   “毕剥——”   燃烧的声音在某处不起眼的角落响起。   “轰!”   烈火滔天,一时映亮了整个夜空,泛着血一样的红晕。   而在熊熊烈火中,淑妃淡然一笑,从容赴死。   “娘娘!娘娘!长宁宫着火了!”   姜曦今夜睡的并不怎么踏实,纵使今日宫道罚跪之事对于梁贵人来说,已经莫大的羞辱,可是姜曦总觉得淑妃恐怕不止会做到这一地步。   “什么?”   姜曦直接翻身坐起,随后瞳孔一缩:   “不好!淑妃!你即刻命人去毓春宫看看淑妃如何,华珠来给我更衣!”   长宁宫距离朱华宫不远不近,可却是姜曦第一个到的,之后,离的更近的卫昭仪和其宫中妃嫔这才来了。   “给玥妃娘娘请安。”   卫昭仪这次倒是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想是多番降位终是让她知道了轻重。   姜曦微微点头,没有多言,只看着宫人们来来回回奔走救火的模样,心中越发不宁起来。   又过了两刻钟,宁德妃和纯妃这才姗姗来迟,宁德妃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才几天,又烧了一宫,怕是要请个大师好好做做法了。”   “诸位娘娘,梁贵人还在里头,可人已经冲不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侍中局的总管太监这会儿嘴角起了一个大燎泡,要是梁贵人真死在宫里,梁相怕是要把他们剥皮抽筋了!   “那自是要尽力救一救的,只是,梁贵人在里头,她身边伺候的宫人呢?”   姜曦淡淡的开口说道,总管太监立刻反应过来:   “哦!长宁宫的宫人送到北永巷还没人领呢!奴才这就让他们过来!”   宁德妃闻言只是看了一眼姜曦,却并未多言。   而纯妃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么大的火,也不是能轻易烧起来的,可只是因何起火?”   “瞧着像是桐油……”   “桐油?这段时日永宁宫翻休,倒是要用不少桐油!”   “娘娘,淑妃娘娘不知其踪!”   华秋快步过来,对姜曦附耳低语,姜曦不由心下一沉。   “圣上驾到——”   宣帝这几日都没有睡一个好觉,好容易今日能轻松一二,结果刚睡下就得知宫里又失火了!   “怎么回事儿?前头是永宁宫,今个又是长宁宫,你们就是这位给朕管理后宫的?!”   宣帝这话一出,众妃纷纷请罪:   “妾身无能,请圣上恕罪。”   “梁贵人呢,可曾救出来了?”   “回圣上,已经遣人去救了,只是火太大了。”   姜曦镇定的开口,继续道:   “方才听林总管说,已经查明火情缘由,乃是因桐油之故。只是,这样大的火势,需要的桐油恐怕不少。”   宣帝闻言,立刻吩咐春鸿:   “你去看看修缮永宁宫的桐油可有缺失?”   春鸿正要离开,宣帝又叫住他:   “你再去看看淑妃何在?”   宣帝心里浮起一丝难言的情绪,淑妃都忍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坏了自己的事儿吧?   宣帝知道梁相对于梁贵人的疼爱,这才以此迫他让步,若是不出意料,梁相还会退步。   到时候,给梁贵人一宫主位,也算是安抚,这也是宣帝没有让梁贵人迁宫的原因。   可是,这场火却要将宣帝的所有打算击溃!   这场火,烧了一夜,等到天蒙蒙亮的的时候,这才渐渐变小。   只是,那原本华美奢侈的宫殿只余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而曾经让众妃惊艳羡慕的四时美景也随之而去。   偌大的长宁宫,只余一片焦土。   宣帝站了一夜,看着这一幕,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不由抚着胸口后退一步,直接晕了过去!   “圣上!”   众人不由惊呼,连忙将宣帝挪到了最近的烟翠宫中,卫昭仪好一番殷勤,将三妃排挤在外。   只是这会儿,林总管送来的消息却也让姜曦她们不由得惊在当场:   “长宁宫中已经发现了四具焦尸,经宫人指认为淑妃和她的宫女茹婷,梁贵人和宫女朝月。”   “而梁贵人,乃是断头而亡!” 第97章   “断头而亡……”   宁德妃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想当初,她从未将淑妃放在眼里,这会儿听到梁贵人的惨状,却有些庆幸自己并未将那些轻视放在明面上,也并非与淑妃有过明面上的冲突。   “到底是将门虎女,这些年淑妃病中,让人都要忘了,曾经的安家也是男勇武,女巾帼,让人不可小觑。”   纯妃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姜曦却一言未发,她与淑妃的交集只有此前的一场救命之恩。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淑妃会做出这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刚烈反应。   不多时,宣帝幽幽转醒,众人忙走了进去,宣帝只怒声道: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事情都做完了?”   宁德妃面上的神情一顿,纯妃更是底下了头,方才最为殷勤的卫昭仪这时却已经情不自禁跪了下来。   姜曦上前一步,低声禀报:   “回圣上,长宁宫中的火情已经灭了,除正殿之外,东西配殿各有损伤。   梁贵人及其宫女朝月葬身火海,只是里面另有淑妃娘娘和茹婷的尸首,下面人不敢擅动,妾等只好等您醒来。”   “淑妃……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宣帝剧烈的咳嗽起来,想是方才吸多了烟尘:   “咳,咳咳!传令,淑妃宫中纵火,戕害妃嫔,诛,诛其全族!”   春鸿都懵了,姜曦闻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圣上息怒,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宣帝瞥了姜曦一眼,面上毫无丝毫往日的温情:   “你说。”   姜曦也并未含糊,道:   “妾听闻,当初安家嫡系皆为国捐躯,如今北疆战事未平,圣上在此刻要诛尽安家满门,只怕会使军心动荡。况且……”   姜曦顿了顿:   “况且,当初梁贵人所为与今日淑妃并无二致,却也只是被降位贵人,并未对梁相进行处置,圣上今日若处置了安家,岂非让人觉得您偏颇?”   偏颇已经是好听的了,若是这道旨意真的传出去,只怕要让人觉得宣帝欺软怕硬了。   堂堂天子,若是传出这样的名声,只怕要在史   书上落下笑柄了!   姜曦没有管宣帝这会儿如何做想,当下只是拾衣跪下:   “为圣上圣明计,妾恳请圣上收回成命,否则……便请圣上同治其罪。”   姜曦这话一出,宁德妃和纯妃看着姜曦的眼神都变了,当下更是大气都不敢喘的低下了头。   玥妃平日里便是这样和圣上说话吗?   她们再也不羡慕玥妃受宠了!   这简直是稍有不慎,便要砍头啊!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原本迷了心窍的火气也渐渐被压了下去。   宣帝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众人:   “你们先退下。”   众人茫然退去,卫昭仪更是嘟了嘟唇,这才追着宁德妃而去。   之后,谁也不知道宣帝做了什么,又是何时离开了烟翠宫。   姜曦从烟翠宫出来后,并未乘辇,而是缓缓朝宫中走去。   这一日,宫中格外的安静。   等到第二日,宣帝这才昭告后宫:   “梁贵人冤死,准其以皇贵妃之礼下葬,因横死之故,死状不雅,停灵三日入皇陵。”   “淑妃其行悖逆不堪,妄为妃位,废为庶人,发还安家入殓下葬。”   这道旨意,一前一后,一尊一卑,便是姜曦听后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淑妃说的不错,圣上果然有复位梁氏之心,以安抚梁相。”   可在淑妃并未露面之时,圣上便已经提前对梁贵人进行的处置,显然不管淑妃是生是死,他都不会让梁贵人付出太大的代价。   也难怪淑妃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从她为人棋子之时,她便再无选择的权利,只能任人鱼肉,任人宰割,直到这最后一刻,燃尽生命的鱼死网破,也不过是朝堂博弈的一二手段罢了。   “娘娘。”   锦香快步走了进来,姜曦这才回过神来:   “何事?”   “这是奴婢今日遇到监正楼的副总管时,他给奴婢的。”   锦香将一枚蜡丸递给姜曦,姜曦垂眸一看,那蜡丸上落了一个“夏”字的印记,她不由道:   “这是淑妃留下的?”   淑妃名讳,安知夏,宫中到底没有第二个夏字。   只是,监正楼副总管啊……难怪明思会这么快吐口了。   姜曦确认了一下蜡丸的完整,这才将其掰开,取出里面的纸条,那上面没有什么多余的言语,只有四个黑字:   “小心太后”   姜曦见此,手指不由得收紧,随后直接引了火,将其烧尽,这才看向锦香:   “那人可还有什么话告诉你?”   “他说,以后为娘娘马首是瞻,任凭娘娘调遣。”   姜曦听了这话,眸子眯了眯,随后这才看向锦香:   “你去查查他,看其可信与否。”   锦香直接笑吟吟道:   “早知娘娘必不放心,奴婢此前便查了宫里的大小总管,只是这位副总管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只知其是安家男丁尽数阵亡之时,卖身进宫中,不过八年便成了监正楼的总管。”   “这么说,他是奔着安家入宫了?先不要接近他,且等一等,看他是蠢人还是聪明人。”   若是那等怒气上头,冲动动手之人,便是淑妃留下余荫,她也不会沾染半分。   锦香略略一想,也明白了姜曦顾虑,点头道:   “娘娘说的对,倒是奴婢想的不周了。”   “哪里,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想来后宫会平静一段时间,你也能歇歇了。   对了,你去悄悄问问茹婷的尸身怎么处置,若是可以,给她一个体面。”   ……   勤政殿中,宣帝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今日朝堂之上,梁相的暴怒不必多言,可是宣帝也能清楚的感觉到武将们的亲近。   只是,二者相较,还是差距甚远,甚至……梁相离开时那个眼神,便是宣帝现在想起也觉得十分不安。   “梁相恐有悖逆犯上之心,姜卿怎么看?”   “臣正要报于圣上,那郭品余有一友人,乃京畿大营前锋将军魏钰执。   郭品余曾在其妻弟的书画坊中,每年购入书画花费金银约三百万两。”   “三百万?”   宣帝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姜自清继续道:   “除此之外,梁相与其也相交甚密,虽对魏家嫡系的迎来送往不远不近,可却每次都由梁夫人亲往,且魏家女眷与梁夫人曾经使用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衣裳布料皆同出一家,也是关系交好的证明。”   “臣的夫人说,只有关系亲近的女眷,才不会介意与其他女眷用一样的东西,否则以梁夫人的身份,自不会与魏夫人同处一室。”   姜自清仔细的说着,宣帝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眯了眯眼:   “难怪,难怪……”   难怪梁相当初交出虎符时那么顺利,他可是已经重金买通了京畿大营的前锋将军,若是他想,攻入京都只是时间问题。   “姜卿,朕命你为乌衣特使,掌“如朕亲临”金牌,前往京畿大营,时刻观察其动向,有便宜行事之权,盯紧了魏钰执!”   “臣领命!”   姜自清躬身应下,等姜自清离开后,宣帝微阖了眼,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却是精光大作。   梁相,这一次,你我且来一战!   皇贵妃的丧事设在归心殿,办的极为盛大,无论其生前做过什么,此刻后宫诸妃皆要在其灵前虔诚跪灵。   宁德妃只跪了一刻,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   纯妃看了一眼姜曦,见姜曦只静心跪坐在一旁,便也不置一词。   两个时辰后,姜曦这才起身让众人散去,用膳半个时辰。   只是,随着姜曦的走远,妃嫔们一时多有怨气:   “一天跪两个时辰用一顿饭,等到夜里还要跪,玥妃娘娘有的是宫人伺候,可是咱们呢?”   “谁让人家是妃,咱们是什么牌面上的人?”   “嘶,我的腿都要断了……”   纯妃走的慢,听了众人的话,也只疾声道:   “都噤声,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不知道吗?不该说,都给本宫烂在肚子里!”   纯妃一通呵斥,众人这才偃旗息鼓。   而另一边,华秋小心的扶着姜曦上了辇,一回到飞琼斋,便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饭菜香气,锦香忙和华秋一同搀扶姜曦进来:   “奴婢算着时辰,估摸着娘娘要回来了,便张罗了饭菜,娘娘看看可还喜欢?”   姜曦看了一眼菜色,都是素菜,但却也是香气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不错。”   姜曦一边用膳,华秋则半跪在一旁给姜曦揉着膝盖,低声道:   “德妃娘娘都已经回宫了,娘娘晌午还去吗?”   姜曦动作一顿:   “当然要去,不光我要去,德妃也跑不了。”   华秋愣了愣,姜曦却没有解释。   那日,自己在烟翠宫所言,除了明面上的原因,也是在试探圣上对这件事的态度。   而随着两妃后事的旨意传来,也让它明白了圣上心中的打算。   现今之计,最重要的是稳住梁相,姜曦猜测怕是圣上虽然又除掉梁相之心,可却暂时缺少一定的手段。   是以,皇贵妃的葬礼一定会在最大限度内做到最好,容不得任何人轻忽慢待。   姜曦缓缓吐出一口气,用完膳,小憩了一会儿便又朝归心殿走去。   而众妃们只跪了两刻钟,宣帝也终于来了。   “德妃怎么不在?”   宣帝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纯妃开口道:   “回圣上,德妃娘娘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春鸿你亲自带着太医走一趟,看她是不是病的起不来身?   若不是,就是爬也给朕爬到这儿来!皇贵妃乃是副后之尊,她一介妃嫔,竟如此轻忽慢待,后宫之中怎有如此倒行逆施,毫无尊卑的东西!”   宣帝佛然大怒,一时吓得众人两股颤颤,瑟瑟发抖,姜曦默默的将一沓纸钱递给宣帝:   “圣上既来了,也当为皇贵妃娘娘烧些纸钱。”   宣帝先是一愣,随后深深的看了姜曦一眼,蹲身下来。   黄色的纸钱落入铜盆,宣帝沉默着,姜曦提醒道:   “圣上,您有什么话,也可以和皇贵妃娘娘说说,以后……可就说不着了。”   宣帝一怔,这场丧事,却让他不由得想起八年前父皇驾崩之时,他的彷徨与茫然,等到最后才是对父皇的依赖与不舍,如潮水般漫上来。   “姝儿,朕来看你了。知道你爱美,朕让人为你准备了许多华衣美服,待稍后烧给你。   你此番……走的实在太快,太快,朕始料未及,若是早知如此,朕一定……”   一定会如何?   宣帝眼中有些茫然,一定不会这么对皇贵妃吗?   不,只要梁相在一日,他就不会允许皇贵妃,允许后宫中有一二子嗣   威胁自己的地位。   可是,宣帝又不免想起皇贵妃当初为了生下孩子一碗接一碗的苦药喝着。   但,她却又能在孩子威胁到自己是,那般干脆利落的落了孩子。   可恨又无情的女人啊!   宣帝轻声说着,最后竟真的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情。   与此同时,德妃也鬓发不整的急急赶了过来:   “圣上恕罪,妾来迟,妾……”   宣帝缓缓起身,直接下令:   “德妃无德,降妃位,罚你这三日为皇贵妃跪足了时辰,不得擅离。”   下一刻,宣帝直接晕了过去。   “太医!太医何在?!圣上思念皇贵妃娘娘过度,晕倒了!”   姜曦急急呼喊,春鸿这才连忙去请太医。   梁相府中,宣帝晕倒的消息传来,幕僚立刻道:   “相爷,这怕是圣上为了迷惑您所为!夫人,小姐双双身死,此时正是起事之时啊!”   梁相默了默,方轻声道:   “本相明白,本相都明白……让人先去和魏家接触一二,再行定夺。”   “相爷!”   幕僚还想要再说什么,可是梁相却已经合上了眼。 第98章   时维五月,夏至已至。   姜曦一边听茯苓给自己报上一月修葺两宫的各项开支,一边提笔写着什么。   茯苓如今也已经被晋为正六品美人,是姜曦禀了宣帝提的,淑妃那场火,烧尽了宣帝对后宫的心力。   又逢宁妃于皇贵妃葬礼上忤逆不敬,纯妃无心宫务,如今姜曦以妃位之尊,却已经独掌六宫之权。   等茯苓说完后,姜曦这才点了点头:   “茯苓姐,稍后你遣人让侍中局那边动作加快些,长宁、永宁两宫须尽快修缮好,这两宫的残骸一日摆着,圣上心里便一日不宁,后宫自然也不得轻松。”   茯苓闻言不由一愣,随后福至心灵:   “曦妹是说,前两日石贵人和施美人被圣上训斥责罚,是因为……圣上心气不顺?”   “八九不离十。”   姜曦停下笔,揉了揉眉心,这才道:   “前朝事多,圣上一时心烦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我瞧着这一次圣上心里气一直不顺,若是不尽快将这事盖过去,只恐还要多生波澜。”   “那施美人久不承宠,你当圣上为何突然宠幸于她?”   茯苓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圣上想宠幸谁便宠幸谁,难道还需要缘由不成?”   “若是旁人,倒是可能是圣上随手为之,唯独施美人和石贵人不是。”   茯苓一时更懵了,姜曦笑笑:   “施美人乃是毓春宫中人,那日淑妃离宫之时,你猜她可能看到或是知晓?”   “可,这也怪不上施美人吧?再说,不还有许嫔吗?”   姜曦垂下眸子:   “许大人乃当朝御史,肱骨之臣,圣上前脚才夸了许嫔名门毓秀,品行无双,后脚便训斥于她,许大人岂能罢休?”   “合着,就施美人是个软柿子,好捏呗。”   茯苓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被姜曦瞧了一眼,她消了声,又道:   “那曦妹,石贵人又是什么章程?”   “那次圣上晕倒之时候虽卫昭仪十分殷勤,可却折损了圣上的颜面。   这事儿圣上自不会宣之于口,想必是想借石贵人下了卫昭仪的脸面,只可惜石贵人姐妹在宫里这么多日无忧无患,也不真是因她们那副只知吃喝的憨相。”   茯苓听到这里,这才啧了啧舌:   “圣上好歹也是个大男人,怎么还计较这么些枝叶末节的小事儿,也忒小气了。”   姜曦不由摇了摇头:   “圣上也是人,心气不顺也要发,罢了,不说这个了,早早将这两宫修缮好才是正理。”   “好,我这就让青橙走一趟。”   二人刚说完话,华秋便走了进来,声音清脆道:   “娘娘,方才耿御厨来传话,问娘娘今年夏日的消暑汤可还是用往年的绿豆汤?”   姜曦还未开口,锦香也走了进来,笑盈盈道:   “娘娘,奴婢前些日子去侍中局、花房、浣纱坊那边巡查之时,听她们说往年的绿豆汤虽好,可服用后总易腹泻,若是今年您换一个解暑汤,想来也能收拢人心。奴婢想着,酸梅汤应是不错。”   姜曦听了二人所言,点了点一旁的账册:   “今年宫中要修葺两宫,酸梅汤用料繁复,一则银钱不济,二则宫妃宫中以酸梅汤消暑,实则是因冰镇之故,若以常温分发宫人,消暑之力甚微,不大妥当。”   “那奴婢这便去禀了耿御厨,让他还煮绿豆汤。”   华秋如是说着,锦香也没有开口,只是眼中闪过一抹可惜。   “不急,今年让耿御厨煮三豆汤。”   “三豆汤?”   众人不由一愣,茯苓最先反应过来:   “这三豆汤乃是用红豆、绿豆、黑豆若煮制的汤,红豆与绿豆属阴,虽有消暑之效,可若有人体质偏弱,则易腹泻,可黑豆甘平,正好可以调节二者的寒性,用来消暑最是合适不过了!”   “而且,红豆、黑豆的价格与绿豆相差不大,用这道三豆汤的同时,也不会有过多的开支,娘娘圣明!”   华秋欢快的说着,看着姜曦的眼神满是敬佩,锦香听完后,这一拍脑门:   “瞧奴婢之前的医术都学到狗身上了,这么简单的事儿都没想到!果然这种事儿还得娘娘出手!”   二人叽叽喳喳的夸赞着姜曦,一件小事儿都能给她们夸出花来,茯苓在一旁捂嘴偷笑,姜曦不由嗔了三人一眼:   “好了好了,一个个的净作怪!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这次的事儿办好了,都有赏!”   “那曦妹,我瞧你那套事事如意的茶碗不错!”   “娘娘,奴婢腕子上的玉晶镯可都是去岁的了。”   华秋故意笑眯眯的说着,锦香也不甘示弱:   “那,那奴婢还没有呢!”   姜曦看着三人,哭笑不得:   “好好好,都有,都有!一会儿我就让华珠拿了东西去侍中局打!茯苓姐你也是,跟着她们一块凑趣儿做什么,你要我还能不给?”   “那可不一样,等这回事了了,曦妹再给我。”   几人说说笑笑着,谁承想,没过多久,小方子进来传话:   “娘娘,张美人和施美人来给您请安。”   “让她们进来。”   不多时,门外走进来两道倩影,二人皆是桃李年华,一丰腴,一清瘦,却都是时兴的鹅蛋脸,皆是中上之姿,前者着蓝,后者穿青,在炎炎夏日之中,倒是颇为清新雅致,让人眼前一亮。   “妾等给玥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免礼。华秋赐座。”   姜曦随后这才看向二人,施美人一袭蓝衣,更显肤白貌美,可却难掩眉宇间的忧色。   倒是一旁的张美人是个爽利人,这会儿直接拉着施美人“扑通”一下跪在姜曦面前:   “玥妃娘娘,求您帮帮妾和施美人吧,这阖宫上下,妾实   在找不到能帮妾姐妹二人的人了。”   “起来说话,到底怎么了?”   施美人不语,只是一味的垂泪,张美人给了她一肘子,等过了几息,施美人这才抽噎开口道:   “娘娘有所不知,前日圣上来毓春宫一趟,妾赔着小心,恭恭敬敬的侍膳。   可谁承想,谁承想妾只请一筷鱼腹肉,圣上便说妾不敬君上,妾,妾冤啊!可是圣上不由妾分说,便呵斥了妾一通,还,还罚了妾的份例……”   这事儿阖宫皆知,宣帝直接将施美人的份例降至贵人,显然若是施美人再犯错,便该是施贵人了。   可施美人打潜邸就跟着宣帝,让她一朝沦为贵人,倒不如直接逼死了她。   姜曦闻听此言,也为宣帝的冷心薄情而心惊,只是却不好多说什么。   今日一听施美人的错处,这才更觉荒谬。   张美人这时也开口道:   “娘娘,妾与施美人打一进潜邸便交好,之后更是同住一宫,这事儿一出,妾想了整整一日,这才觉出味儿来。   您说,圣上可是怪当日淑妃娘娘离宫之时,我们未曾禀报,这才酿成大祸?”   这话,姜曦可以和茯苓说,却不能对这两人说,当下,姜曦只道:   “你们这么认为吗?”   “除了此事,妾实在想不到别的了。”   张美人苦笑着,她们入府后只得几日宠幸,又无子嗣,后面也成了宫中的透明人。   可那日圣上前来之时,她也真心的替施美人高兴,可谁能想到,竟有这么一桩祸事。   今日是施美人,那明日,是否会轮到自己?   姜曦闻言,想了想道:   “且容本宫去探探圣上的口风,这两日便委屈你们一二,还要劳你多多照看施美人,若是她有了什么伤病,在这节骨眼上可不好。”   施美人抽泣着道了谢,张美人又拉着施美人,给姜曦行了一礼,这才退去。   茯苓一下子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嘟囔道:   “这都什么事儿啊?这不是欺负人吗?”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靠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微阖了眼。   两日后,锦香急急走进来,禀报道: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施美人中暑晕了过去!”   “可曾请了太医?”   锦香吞吞吐吐:   “圣上削了施美人的份例,贵人,贵人位分总不好请太医的。”   “去拿咱们宫里的牌子去请。”   姜曦吩咐了一声,随后这才让华秋准备了一盅黄豆苦瓜汤,朝勤政殿而去。   姜曦难得来一趟,宣帝直接便请了姜曦进去,一进去,姜曦便看到宣帝正疲倦的靠在一旁,眼下浮起一层淡淡的青黑,显然这两日累的不轻。   “妾给圣上请安,圣上……”   “好了,卿卿,这里没有外人,便不要拘礼了,来朕这里。”   姜曦示意华秋将汤放在一旁,莲步轻移,行至宣帝身边,宣帝长臂一伸,直接将姜曦拥入怀中。   女娘身上的带着一种似苦非苦,似甜非甜的香气,可这会儿嗅着,却让宣帝疲倦的大脑仿佛解禁一般放松下来。   “卿卿这是想朕了?这两日前朝事多,朕还准备过两日去看卿卿。”   姜曦闻言,弯了弯唇:   “哪里需要圣上这般麻烦,您诏妾来此,妾还能不来?”   “那怎么能一样?”   宣帝紧了紧手臂,皱眉道:   “朕怎么觉得卿卿这是瘦了?可是这两日太累了?”   “倒也不妨事,只是妾苦夏罢了。”   姜曦笑吟吟的说着,宣帝这才放松了力道,喃喃道:   “那就好,那就好,这后宫之中,如今朕能指着的,也就只有卿卿了。”   姜曦抿唇一笑:   “圣上批了这么久的折子,也累了吧?可要来喝些汤水,解解乏?”   “哦?今日卿卿带了什么?”   宣帝睁开眼,饶有兴致的开口,姜曦起身取出汤盅:   “是黄豆苦瓜汤,圣上尝尝?”   “苦瓜?”   宣帝下意识的皱起眉,但还是站起身,走到姜曦身边,这才低声道:   “卿卿,朕不爱吃苦瓜。”   “那圣上喝口汤?苦瓜消暑,妾陪圣上一起用可好?”   姜曦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宣帝只得坐在桌前,看着姜曦亲手给二人盛了汤,沉默片刻,这才用勺子盛了一勺微黄清亮的汤水送入口中。   姜曦看着宣帝喝汤如喝药的模样,不由眉眼弯弯,这才将一片苦瓜送入口中:   “今日妾与圣上共饮苦瓜汤,可也算同甘共苦了?”   宣帝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苦瓜,苦则苦矣,甘从何来?”   “那圣上尝尝,需得细细咀嚼九九八十一下,自有一股甘意呢。”   姜曦笑眯眯的说着,宣帝看着姜曦那促狭样,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后索性闭着眼睛送了一片苦瓜入口,苦的宣帝差点儿吐出来,但随后他闭紧了嘴,却念念有词。   姜曦凑近一听——   “十三,十四,十五……”   好嘛,圣上这是真信了自己的话啊?!   “七十九,八十,八十一!”   宣帝嚼着嚼着,却真是不知何时便有了一股甜意,这甜还不是饴糖的甜,是果子的清甜,一口苦瓜一口汤,甜甜咸咸间,宣帝竟是将那一碗汤喝了个干净。   “卿卿这汤,好喝!”   姜曦差点儿没忍住笑了出来,早就听御膳房说这两日乾安殿点菜越发刁钻,想来也是圣上没有食欲。   这食欲既可以菜肴勾起,也可以情绪勾起,御膳房都快想破头了,也没有能让圣上满意,姜曦便只好另辟蹊径。   那片的都能透光的苦瓜片能有多少苦?   再配着黄豆,吃着吃着,自有一种甜味儿呢。   “既好喝,那妾再给圣上盛一碗?”   宣帝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可眉眼间却是难得的轻松,姜曦笑着奉上一碗汤,宣帝低头喝了半碗,这才道:   “卿卿今日过来,只怕不止是为了给朕送汤吧?” 第99章   姜曦倒也没有瞒着宣帝的意思,这会儿只是慢悠悠的用帕子拭了拭唇角,这才不紧不慢道:   “倒也不是什么事儿,只是下面人禀报说施美人中了暑气,妾来请示圣上您一二,看看这是治,还是不治?”   “什么治不治的,这要是传出去,民间百姓知道朕的妃子连病了都瞧不好,那得怎么笑话皇室?!”   宣帝气冲冲的说着,姜曦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   “那妾明白了。”   “卿卿你素日也不这样啊,怎么好端端的来问朕这话?”   宣帝有些纳闷,姜曦却只是垂眸道:   “圣上降了施美人的份例为贵人,施美人自然是请不动太医的。而妾也要问明圣意,这才好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圣上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即便不去言说,只消有您的态度在,施美人的生死也不过在您一念之间。”   宣帝微微一怔,这才低语:   “朕没想要她的命,只是当初若是淑妃离宫之时,她们能及时禀报,现下,现下……朕也不必这般左右为难。”   姜曦有些不解的看了宣帝一眼,宣帝对上姜曦那双清冷平静的双眸,轻轻一叹,随后拉着姜曦的手行至御案前。   “卿卿看看吧。”   姜曦挣扎了一下,连连摇头:   “圣上,奏折之事,攸关朝政,妾岂能一观,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若非卿卿,青州水患岂能那般轻易平息?还有周尚书,朕差点儿就要成了青史留名的昏君……卿卿,朕实在不知该与谁去说,你便看看吧。”   姜曦看着眼前紫檀木盘龙御案,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拿起奏折,这还是她与圣上相识至今,圣上除了在榻上时,头一次这般和软了语气与自己说话。   若是真心对圣上心存仰慕的女娘,只听了这话,只怕要立时掏心掏肺了吧?   可她却不得不去想圣上此举的用意。   若是她没有记错,自皇贵妃下   葬后,圣上来飞琼斋的日子比以前少了两天。   除此之外,倒像是没有什么异样……   姜曦满腹疑窦,宣帝却已经按着姜曦坐了下来,直接塞给姜曦一本折子:   “卿卿别愣着了,你先看,有什么事儿朕扛着,看谁敢说个不是出来。   若是皇贵妃健在,朕便是雷霆手段处置了梁相,只消荣养着皇贵妃,也不会让人觉得朕刻薄寡恩,欺师忘义。”   宣帝语气带着一丝疲倦,皇贵妃一个女娘,没有了母族,便是在宫里养着也不打紧,可淑妃的神来一笔,彻底毁了宣帝原本的盘算。   姜曦默了默,随后还是翻开了奏折,一字一字的看了起来,只是看着看着,姜曦便不由得面色一整:   “圣上,这奏折之上所言可属实?”   “卿卿不会没有认出,这是令兄的笔迹吧?”   姜曦一愣,随后诧异道:   “难道是二兄的?”   “卿卿慧眼,那日卿卿一言,让朕拨开云雾见青天,这姜卿及能得卿卿夸赞,朕岂能不用?”   宣帝这话一出,姜曦却不由得沉默片刻,这才抬起头,微红了眼眶:   “妾,多谢圣上信重。”   宣帝拍了拍姜曦的肩:   “卿卿是朕的妻,朕不信卿卿还信谁,这本,卿卿也一并瞧瞧吧。”   姜曦一翻开,这才惊道:   “这莫不是三兄写的?”   宣帝肯定的点了点头,姜曦拿着奏折的指尖却不由一颤,若是她没有猜错,这里面应当是这些年户部亏空的真相。   但几息之后,姜曦还是翻开了奏折。   而宣帝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观察着姜曦的反应,也是这次皇贵妃的葬礼,他才看出卿卿的内秀。   她不必和自己有过多的交流,却总可以将每一件事办到自己的心坎儿里。   正如梁相了解他,而他也同样了解梁相一般,梁相狂妄自大,重权重利,可也极重感情。   葬礼之上,宣帝发作了宁妃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却是要演一场戏,一场让梁相犹豫的戏。   别看他对姜曦说的多么可惜皇贵妃,可是到了这一步,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怎么算计了梁相,好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布局。   可惜,当时在场之中,无人能接下这场戏,原本宣帝已经想要让春鸿顶上了。   可若是如此,这场戏便不够完美,能拦住梁相的可能性也更低,但谁也没有想到,姜曦神来一笔的惊呼,终于让宣帝这场戏圆满落下了帷幕。   宣帝看着女娘精致娇美的容颜,勾了勾唇,或许,卿卿便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福星吧。   姜曦看的很快,不过片刻便已经看到了最后一行,她怔怔的抬起头:   “圣上,若论法理,梁相及其党羽,诛十族只怕也不为过。”   八年以来,户部被贪墨的八千万两倒是在其他各部勾结着将其余银两分吃干净下,显得都不显眼起来。   可这里面,每一页,每一个当头的人名不是梁相的学生,便是他的党羽,字字漆黑,处处惊心!   “那卿卿以为,朕该……下这道圣旨吗?”   姜曦没想到圣上还会问自己的意见,她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道:   “妾以为,不该。”   宣帝精神一震:   “为何?”   “圣上,此事涉及官员颇多,但妾想着,我泱泱大渊,总不能皆是些贪官污吏。”   “这奏折之上,证据确凿。”   姜曦眯了眯眼,含笑道:   “话虽如此,可圣上要知道,上头一旦问责,只以某部而论,比如花房骨粉失窃之事。   若是此事落下来,先到妾的头上,之后便是全总管,若要往下……”   姜曦笑笑:   “想来,您也不认识人了吧?届时,若是这底下的官吏被人威胁顶罪,您总不能将其都送到监正楼,让他们以证清白吧?   小官小吏虽小,可却皆是一国基石,一旦基石崩塌,短时间内您怕是寻不到能立刻上手所有事宜的人。   而那时,梁相和其同党,亦能借此事升起波澜,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一切,便无力回天了。”   “所以,梁相之罪,罄竹难书,可却不能大动干戈,若能兵不血刃,才是上上策。”   “兵不血刃?”   宣帝轻轻的说着,仿佛在仔细咀嚼这几个字,而姜曦这时轻轻覆住宣帝的手背,却没有去看宣帝的神情,只是兀自说着:   “昔日浣纱坊总管韦寻树,贪墨成风,勾结绣坊克扣宫妃份例布料又倒卖至宫外换来金银,此事是他受刑后亲口招供。   但妾那时初掌浣纱坊,纵使听闻一二风声,可也不好下手,韦寻树一人事小,可总不能让宫中乱了套不是?   倒是他那徒弟,对此内情了解的清清楚楚,所以……妾便让他的徒弟去审他的案子。”   姜曦轻声说着,却如春风化雨,一时吹走了宣帝笼在心头的阴霾,宣帝只觉得手背的素手去羽毛般挠人心痒痒的,宣帝直接一个反手,握着姜曦的手贴在胸膛,低低一笑:   “这是卿卿的经验之谈喽?”   “妾身无一物,只觉得今日所见与妾当日所遇有几分相像,不敢擅言,只能借此一事,若能让圣上得一二灵感,也是妾的福分了。”   “是朕的福分才是,卿卿不知道,朕这两日看着这两道折子,又气又恨,可却无从下手……”   宣帝拥着姜曦,叹息着,可姜曦才不信宣帝会没有办法,更不知他此举的用意,这会儿只是安静的靠在宣帝的话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宣帝这会儿正因为印证了姜曦不假思索总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处处为自己考虑妥帖而心中欢喜。   随后,宣帝直接牵着姜曦的手朝外走去,姜曦十分不解,可也只能任由宣帝牵着:   “圣上,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一个卿卿没有去过的地方。”   宣帝神秘的说着,姜曦回头看了一眼勤政殿:   “圣上,您的公务……”   “朕的公务,今日卿卿已经替朕解决掉了,接下来朕的时间都是卿卿的!”   宣帝兴致勃勃的说着,也只有这时,才他看着又几分青年锐气昂扬的模样。   姜曦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反而被宣帝抓的更紧了,她索性放弃了。   外头日头正盛,可是宣帝却仿佛感觉不到热一样,拉着姜曦在宫道上疾走,春鸿跑的腿都软了,也追不上两人。   这是姜曦入宫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受到的暴晒,可是随着宣帝脚步的加快,姜曦直接提起裙摆,轻步跟了上去。   这才哪到哪儿,远远不如自己当初上山采药时的艰难险阻。   “哎,两个祖宗哎!也不怕被晒到了!”   春鸿终于力竭,不由得一拍大腿,连忙让小太监拿着伞继续追,华秋扶着春鸿:   “公公,您靠着墙缓缓吧,那儿还有些阴凉。”   春鸿连忙道了谢,这才看了华秋一眼,道:   “华秋姑娘,你不去瞧瞧玥妃娘娘吗?”   “娘娘体健,奴婢可追不上娘娘,彩云已经去了。”   华秋含笑说着,她并没有旁人的勾心斗角,飞琼斋的事儿不需要抢着来,谁能帮到娘娘谁就上,谁就得赏,没有什么不服气的。   而宫道上的帝妃二人,却好似谁都不服气谁似的,你追我赶,宣帝都忍不住在原地站定:   “不是,卿卿你跑那么快,知道在哪儿吗?”   姜曦愣了愣,被大太阳晒的有些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那圣上您头前带路?”   宣帝没好气的道:   “哟,原来咱们玥妃娘娘不知道路呢,这健步如飞的,给根竿是不是能爬上去?”   姜曦一边走,一边道:   “太细的话,妾爬不了。”   宣帝:“……”   你还真想啊?   宣帝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好容易那冷若坚冰的心因为某人化了一下,结果直接被大太阳一晒,跟在滚水里滚了一遭一样,又烫又麻,还带着点儿疼。   这会儿被呼呼热浪席卷着,宣帝迈着有气无力的步子   终于来到了烟海楼。   “圣上是要带妾来这里?”   姜曦有些不解,宣帝只轻哼了一声,牵着姜曦的手走了进去,陈女官这会儿应是在休息,帝妃二人便直接朝楼上走去。   烟海楼一共有九层楼,等二人登上最后一层的时候,却是铁将军把门。   宣帝直接取下腰间的玉佩,抬手嵌进凹槽,这才见那门扉轰然而开,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姜曦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宣帝见状,也不由得弯了弯唇:   “登高楼,为的便是这一口气,卿卿可觉得舒坦了些?”   姜曦点了点头,这才与宣帝携手走了进去,里面放着一套黑檀木桌椅,左侧是一座博古架,上面放着一些细碎的赏玩之物,右侧则是一张倒扣着的画,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宣帝牵着姜曦的手,临窗而立,自烟海楼登高远望,御园十六景尽入眼帘。   “卿卿你看——”   姜曦说着宣帝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一棵青松高大挺拔,与御花园中萧萧林木格外不同,让人一眼便能认出来。   “那是,松兰相映?”   姜曦有些不确定,但宣帝很快便给予了肯定:   “对,卿卿好眼力。”   随后,宣帝看着那个方向,修长的指尖在窗沿上点了点,这才如同话家常一般,口吻随意:   “那天,朕看到了。”   姜曦有些茫然的看向宣帝,宣帝笑了笑:   “朕能看到那张松兰相映的帕子,绝非巧合,对吗卿卿?”   姜曦闻声心倏的一停,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宣帝却看着窗外,兀自说着:   “在此之前,朕从未想过,会与一女娘结下高山流水之缘。”   姜曦闻听此言,撤步后退,随后拜了下来:   “妾欺君,罪该万死。”   宣帝弯腰扶起姜曦,笑眯眯道:   “朕既看到了,却还愿与卿卿相遇,相识,相知,那便是朕圣意如此,卿卿何罪之有?”   姜曦不解的看着宣帝,她不明白今日为何圣上要说这些,可宣帝只是轻轻搂住姜曦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   “朕今日所言,只想与卿卿能坦诚相待,以后,朕还想要与卿卿做一对真夫妻,若是有疑,那就不美了。”   宣帝说完,偏头看向姜曦,深情款款,双眸里的情海几乎可以让人溺毙进去,就连姜曦的神情都有一瞬的恍惚。   “妾与圣上,何曾有疑?”   片刻后,姜曦眼神清明,认真的说着。   宣帝只是一笑,随后这才引着姜曦坐了下来,不多时,春鸿送上了一壶冰镇酸梅汤,并一二茶点,沁凉的冰鉴散发着幽幽凉气,整座烟海楼都变得安静而静谧起来。   “在朕幼时,烟海楼的楼顶上并无这道门,朕每每受了委屈,便会来到这里,听风,听雨,听一阵鸟鸣声也好。   可如今回顾往昔,倒是觉得当初刻骨铭心的委屈、痛苦都只是锦江中的一叶扁舟,全然不值一提。”   “那天,看到卿卿时,是梁相要朕尽快择选秀女,为皇室开枝散叶,也为皇贵妃膝下添子添女……”   宣帝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   “朕又不是圈养的畜牲,随随便便与人媾和生子,那朕还是一国之君吗?   梁家未败之前,后宫之中绝不会有朕的血脉,朕别无他法,卿卿,朕知道你聪明,你懂朕的吧?”   姜曦知道宣帝说的是什么事,而能让宣帝耿耿于怀至今的,也只有他亲手葬送了自己孩子这件事。   只是,姜曦没有想到宣帝的情绪反馈会这般滞后,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是低低道:   “妾明白的。”   “咱们的孩子也明白的。”   宣帝苦笑一声,眼神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若是如此,朕又岂会在无数次午夜惊梦时,梦到那孩子的面容?他的眼睛像卿卿,鼻子和嘴巴像朕,若是他能降生,现在都快要会走路了吧?   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只会静静的看着朕,不哭也不闹,和卿卿一样……”   宣帝说的有些忘情,没有注意到姜曦的神情变得奇怪起来。   等宣帝诉衷肠诉的差不多了,这才话锋一转:   “卿卿,今日你所言甚是不错,梁相势大,若是冒然对其动手,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至朝堂动荡。”   姜曦听到这里,一时精神了,今日的重头戏要来了,她那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让宣帝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这才用指尖叩了叩膝盖:   “所以,朕准备用一招釜底抽薪。”   “梁相已经勾结了京畿大营的前锋将军魏钰执,北疆战事未停,朕不能诏他们回京,为大局计,朕只能出此下策。”   姜曦听到这里,默了默,果然就像话本子里那样,男人要是拉着女人的手陈情诉衷肠,不是坑蒙拐骗,就是你还有用。   只可惜,这会儿不是晚上,不然若是借着醉意说出来,那才一绝,事后也可用醉话推辞。   如此看来,倒像是圣上头一次做这样的事。   也是,让圣上选秀临幸秀女都能被他视为把他当成畜牲囚禁,这样的事,他又怎会多做?   姜曦不敢耽搁,直接干脆道:   “若妾有余力,必在所不辞!”   宣帝和缓了面色,这才继续说了起来。   与此同时,梁相府中,探子低声禀报道:   “相爷,咱们的人说,昨个七省公账已经盘查完毕了,只怕折子都送到圣上的案头了。”   梁相听了这话,还没有说话,幕僚便急急道:   “相爷,不能再耽搁了!当初夫人出事的时候,您让步了,可小姐又落得什么下场?   现在,小姐也不在了,还是,还是那样的死法,您不能坐视不理啊!咱们,咱们反了吧!”   “反了?姝儿已经不在了,本相反了图什么?”   梁相冷冷的开口,幕僚瞠目结舌:   “可,可,可……”   梁相淡淡的看了幕僚一眼:   “我若不反,圣上不会置我于死地,我若反了,梁家才是全完了,你明白吗?”   “那户部的账目……”   “户部的账目,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本相做事若是都如尔等这般胆小如鼠,那便不如不做。   况且,本相能临危受命,匡扶社稷,先帝必有遗命,不必你们来操心这些。”   梁相说完,面上却难掩疲倦:   “明日是姝儿的五七,府里筹备的祭奠事宜,今日不提这些琐事,本相还要给姝儿焚香祭奠。”   梁相站起来,缓步朝外走去,幕僚们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当初老当益壮,意气风发的相爷仿佛在这一刻如大山将倾一般,摇摇欲坠。 第100章   翌日,梁相告了假,留在府中祭奠已逝的皇贵妃,只不过,相府的灵堂十分的简陋,盖因皇贵妃的衣冠、尸身都已经葬入皇陵。   也因为皇贵妃的死相太过惨烈,是以宣帝并未敢让梁相一观,而至现在,梁相祭奠的除了一个灵位,便是一根陈旧的发簪。   那是,皇贵妃及笄之年是簪着的一根木簪。   “相爷,宫里来人了。”   “本相不是说了,今日谁也不见?”   梁相抬手抹了抹眼角,面色冷冽,管家不敢反驳,只低声道:   “相爷,是圣上请您入宫,同奠小姐。”   “什么?”   梁相一时有些诧异,一时又有些动容,姝儿的死,他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乃是淑妃心狠手辣之故。   可却没想到,姝儿死后圣上竟是将她追封为皇贵妃。   够了,足够了。   他本以为这已经够了,可没想到今日,圣上竟然要和自己同奠姝儿?   梁相最先升起的是不信,可见管家的表情不似作假,这才徐徐起身:   “更衣,我这就进宫。”   归心殿中,姜曦与宣帝正在手谈,姜曦没有怎么学过正儿八经的围棋,平日也就和茯苓下下最简单   的五子连,附庸风雅罢了。   倒是宣帝精于此道,还有了好为人师之心,这会儿兴致勃勃的教着姜曦。   对于宣帝来说,姜曦是一个极好的学生,举一反三不说,有时候她甚至可以一步算十,随着时间的推进,便是宣帝都吃了不少亏。   可也因此,宣帝兴致越发高昂:   “这阖宫上下,也就吕昭仪精通棋艺,只可惜朕每每与她手谈总不能尽兴。   倒是卿卿,虽然手段还有些生嫩,可在初学者中却数佼佼者,假以时日,超过朕也不是没有可能。”   “圣上谬赞了,您现在可是妾棋道之师。”   姜曦含笑说着,只是素手间捏着的黑棋却是毫不留情的将宣帝退路赌上。   “嘶——卿卿你!”   宣帝一时皱起了眉,心里不停的来回算着,可也一时没有落子。   “圣上,玥妃娘娘,梁大人已经进宫了。”   话落,宣帝和姜曦不由得对视一眼,宣帝看了一眼棋盘:   “让人收起来,朕有空闲,在与卿卿手谈。”   姜曦笑了笑:   “那妾便等着了。”   随后,姜曦这才起身整理的衣裳,朝前殿而去。   只是临行前,姜曦脚步顿了一下,却并未等来宣帝叫停的声音,旋即眸色变得更加幽深,大步离开。   归心殿的前殿与后殿不过一墙之隔,而前殿里这会儿已经准备了祭奠用的一应礼器。   清风吹过,黄白的纸钱发出脆响,姜曦取来一张,用白蜡点燃,这才放在铜盆之中,看着它飞化为灰。   若是皇贵妃知道有朝一日,她的五七被她的夫君用来逼杀她的父亲,也不知她会做何感想?   纸钱一张接一张的落下,姜曦的神情并未有什么波动,而梁相来到归心殿后,一眼便看到了姜曦,他一时惊怒交加。   “你在这里做什么?!”   梁相岂会忘了这个女人,当初他的姝儿怀着身子,为了夫人苦苦哀求她救一救自己的夫人,可她却那般铁石心肠!   现在,她在姝儿灵前祭奠,谁知道是不是心怀叵测还是想要借此邀宠?!   “本宫在祭奠皇贵妃,梁大人看不出来吗?”   “姝儿生前与你并无任何交集,你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梁相冷笑一声,一脸讥诮的看着姜曦,显然是痛女所痛,恨女所恨。   “梁大人说笑了,皇贵妃的丧仪乃是本宫亲自操持,今日又是皇贵妃的五七,本宫来走这一趟,也在情理之中。”   姜曦淡淡的看着梁相,梁相目光阴翳的盯着姜曦:   “本相不管你心里有什么盘算,你若是敢踩着姝儿上位,本相动不得你,可你那父兄,晚上要睁着眼睛睡觉了!”   到底是父女,连威胁人的手段都是一样的。   姜曦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梁相:   “梁大人请便,只是,本宫本还有些关于皇贵妃的话想要告诉梁大人,现在看来梁大人是不想知道了。”   姜曦说完,等最后一张黄纸烧尽后,干脆利落的起身离开,而就在姜曦一只脚都已经迈过门槛儿时,梁相的声音这才响起:   “等等。”   姜曦没有停住,梁相立刻又道:   “玥妃娘娘,还请赐教!”   姜曦这才顿住身形,看了一眼梁相,朝一旁的桌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等二人相对而坐,梁相立刻便迫不及待的开口:   “玥妃娘娘知道什么与姝儿有关之事?难道姝儿的死因另有缘由?”   梁相心里却不由得皱起眉,不应该啊,他让人上上下下查了三遍,一切皆是安氏贱婢心存歹念,这才带累了姝儿。   不过,那安家也别想好过!   姜曦没有开口,只是手持白玉壶,倒了两杯解暑的酸梅汤:   “梁大人请用。”   梁相对于外面的东西很是谨慎,并没有去动,只是一错不错的看着姜曦。   而姜曦好整以暇的喝了半杯酸梅汤后,这才轻轻开口:   “淑妃在世时,曾提及当初皇贵妃娘娘落水之事……”   “哼,若非那贱婢,姝儿怎会落得这半生孤苦飘零的结局!她竟有脸面在娘娘面前提起,难不成是把姝儿的痛苦当成趣儿了?”   梁相冷声说着,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暴虐,恨不得这会儿立时出宫,将淑妃从地下挖出来鞭尸!   姜曦只是轻轻摇了摇扇:   “梁大人别这么大的火气,这件事本宫初闻之时,也很是震惊,原来当日只是还另有隐情呢。”   “什么隐情?”   梁相急急追问着,他为了这事,让安家满门殉国,可他尤觉得不够,可现在姜曦的话却犹如当头一棒。   若是此事另有隐情,那他这些年岂不是看着害了姝儿的人,逍遥法外?   他怎配为父?   姜曦闻听此言,笑了笑:   “梁大人不会以为本宫今日特意等在此处,就为了跟您知会一声这事儿吧?”   “你想要什么?只要本相在一日,你的父兄前程无忧,朝八品,暮四品,本相自有法子!”   梁相很是大方的说着,而姜曦却盯着梁相,一字一顿道:   “本宫不信梁大人,正如梁大人不信本宫。兹事体大,本宫……总要确信梁大人以后是否会心甘情愿的站在本宫这边才是。”   姜曦勾了勾唇,只觉得自己这会儿像极了话本子里的丑角,看着梁相眼里憎恶的眼神。   嗯,更像了。   “你想要本相的把柄?”   梁相差点儿气笑了,姜曦却气定神闲:   “本宫倒是无妨,只是端看梁大人您怎么想了。”   怎么想?   是看着女儿苦受折磨的始作俑者潇洒肆意,死不瞑目,还是……忍一时之气,痛痛快快报了仇?   梁相不由得收紧的袖中的拳头,这不是宫外,他不可能对一届宫妃动用私刑!   可,若是他打进京都呢?   幕僚费尽口水也没有让梁相升起的反心,却在姜曦寥寥数语中剧烈的蓬勃翻腾起来。   “安氏满门殉国,是本相所为。”   梁相闭了闭眼,说了一件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事,安氏已经灭门,即便玥妃知道又如何?   “证据呢?”   姜曦点了点桌子,梁相瞪大眼睛,目光如刀:   “娘娘,您过了!”   姜曦只是勾起唇角:   “本宫只知道奇货可居,现在本宫手里的消息可是全天下独一份的,梁大人若想要,总要让本宫看到诚意才是。”   梁相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半晌后,他这才闷声道:   “本相追随先帝征战之时,无意间曾救下了西朔国的六皇子,如今的太子。”   “你们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使得安家满门陷于西朔国的困阵之中,直至战死?”   “那又如何?他的女儿害的我的女儿这辈子无法成孕,本相以牙还牙而已!”   梁相很是不屑的说着,随后看了一眼姜曦:   “若是娘娘受了这份罪,宁安伯想来也不会坐视吧?”   姜曦指尖一颤,随后这才神情平静道:   “勿以小情论家国,梁大人乃一国之相,这样   的道理还要本宫来说吗?   西朔国如今虽为我大渊属国,可却仍嚣张跋扈的根本原因莫过于其当初安家战败失利后,被其夺取的明珠草场!”   梁相这会儿哪里会去想什么家家国国,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姜曦:   “这是本相的诚意,那么娘娘的呢?”   姜曦微微垂眸:   “还不够。”   “不够?”   梁相都要气笑了,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怒焰,稍稍靠近的人都要被其灼伤,但姜曦只是眼神平静的看向梁相:   “对。方才所有的一切,只是由梁大人亲口所言罢了,证据呢?总不能说梁大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梁大人莫不是将本宫当做三岁小儿?”   “你!”   梁相想要发作,可却找不到发作的理由,些女娘实在奸猾无比,可偏偏梁相已经将不该说的都说了个大概,这会儿再出尔反尔,反而会让方才所言种种都成空。   “本相这块玉佩,乃是西朔国太子的贴身玉佩,上面乃是西朔国皇室的独有的雪雕纹。”   梁相从怀里扯出一块玉佩,这玉佩上的红绳都已经包浆,显然是一直被梁相贴身携带的。   姜曦看到玉佩,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反而轻声道:   “说了这么多了,梁大人也口渴了吧?喝口酸梅汤解解乏,我们再继续说。”   梁相本想要拒绝,可是不知为何觉得口干舌燥,热汗涔涔,随后还是遵从本心,端起白玉杯,一饮而尽。   “娘娘,现在可以说了吧?”   “本宫只是听淑妃提过一句,当初她所为并非本意,乃是受人指使。   况且,本宫入宫虽短,也曾听闻当初的旧事,依本宫之见,淑妃和皇贵妃可并无什么新仇旧怨,究竟是谁指使了淑妃呢……”   姜曦喃喃着,而梁相这时闻言先是一惊,等听完后本想要呵斥姜曦的话也停了下来。   是了,他与安家一文一武,即便是太子妃的位置,也不应该能让安家当场害人才是。   梁相想着想着,面色已经开始发白,姜曦看了一眼屏风后的明黄衣角,这才继续道:   “不过,现在梁大人再想这些事,也是为时已晚。”   “你说什……”   “朕也不知道,朕的相国,竟然会与敌国沆瀣一气,祸害我大渊江山!”   “圣,圣上?”   梁相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有些转不过弯来,慢了半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   可这一想,他不由脸色一白。   “你这贱婢竟敢对本相用药!”   梁相的眼睛在屋内四下看着,随后定在不远处的香炉上,那里正吞云吐雾,带着丝丝奇香。   宣帝出场后,姜曦便已经隐身一旁,下毒,引蛇出洞的事儿她都已经做完了,很是不该留在此处,只是圣上不开口,她也不能离开。   “若非玥妃,朕还不知道梁相竟然会做下这等叛国大罪!”   “老臣不会叛国!圣上,老臣对大渊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就凭你勾结敌国,侵吞国库税银和百官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贪墨成风吗?”   宣帝冷冷的看着梁相,眼中满是讥讽,梁相愣了愣,随后大大咧咧的靠坐在椅子上:   “圣上都知道了啊?可知道了,难道圣上要处死老臣吗?”   梁相还是头一次在宣帝面前坐着,他仰着脸看着宣帝,从不昏聩的双眼这会儿却觉得有些模糊,可却不妨碍他还一如既往的恣意跋扈。   “朕不该处死你吗?你的罪行一旦昭告天下,灭你满门都是轻的!”   宣帝厌恶的看着梁相,可姜曦看着宣帝的神情,却不由得想起了昨日宣帝所言。   其实,圣上真正在乎的,是被逼迫着临幸宫妃,让宫妃诞下子嗣吧?   可梁相并不知道,这会儿他只是大笑三声:   “哈哈哈!难道圣上您要违背先帝的意愿吗?先帝,没有告诉过您,老臣永远不会背叛您吗?”   宣帝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却沉默起来,而梁相的笑容也在这沉默之中从放肆变得勉强起来:   “先帝,先帝他没有给圣上留下关于老臣的一二遗命?”   梁相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死死的盯着宣帝,想要一个回答。   半晌后,宣帝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梁相,淡声道:   “对你这样的乱臣贼子,父皇需要有什么遗命?你既然今日已经将自己的罪行尽数道来,那么……若是悔恨自尽,也是情有可原吧?”   “不,不,不可能……”   梁相这会儿哪里又闲心理会宣帝,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痛苦悲愤:   “先帝啊,你不能这么对老臣,不能这样啊!先帝,你有没有心?你有没有心?!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小人!”   “住口!父皇岂是你能污蔑的!”   “呕——”   梁相嘴角抽搐了一下,胡须一动,一口黑血喷涌而出,可谁也没有想到梁相竟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只是愣愣的看着虚空,随后这才露出了一个空寂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先帝,你真是害苦了老臣啊!”   宣帝抽动了一下面皮,想要说些什么,而梁相这时也终于看向了宣帝:   “圣上,你不愧是先帝的儿子,能想出这釜底抽薪之计,可你真的以为没了老臣,你就能大权独揽了吗?天真!   我梁氏嫡支,为先帝征战天下,就连,就连我也因为护驾而成了一个太监,一个太监,哈哈哈,可我又落得什么结果?”   梁相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那浑浊的泪水串串坠落,却让宣帝心里不由得泛起一抹酸涩。   “梁相,你,你说什么?什么,什么太监?”   “圣上以为,先帝为何要说封姝儿的孩子为太子?那是他有愧我梁家!   只可惜姝儿福薄,老臣本想趁着还有余力,为圣上匡扶社稷……”   “那梁大人的匡扶社稷还真是别出心裁,敢问梁大人,你将明珠草原拱手让与西朔国时,可曾在心里想过匡扶社稷这四个字?”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面上的不忍在这一刻崩散:   “不错,梁相素来口蜜腹剑,难不成你狡辩两句,说几句不易,那我大渊百姓便白白丧命不成?!”   梁相不由哑声,随后大口大口的吐着黑血,可眼睛却死死的看着宣帝:   “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臣,老臣不敢托大,只,只永远,永远视圣上为亲人。   圣上,您是老臣在这世上,最,最后一个亲人了,死在圣上的手里,老臣……甘之若饴。   圣上,拿起剑,杀了老臣吧。”   梁相那双锋利的双眸在这一刻变得慈祥起来,恍惚间,让宣帝仿佛看到了父皇在世一般,不由得僵立在原地。   姜曦见状,心中一跳,这老匹夫到了这一步还在给自己挖坑!   若是今日让他干脆死在了圣上手中,来日圣上若是念及他的好,圣上会怪自己,还是怪她这个帮凶?   哪怕,自己这个帮凶也是被圣上使了计谋哄来的。   可,圣上做事需要讲道理吗?   姜曦抿了抿唇,上前一步,牵起宣帝的手,将一枚药丸塞进宣帝的掌心,宣帝素来温暖干燥的掌心这会儿却冰凉潮湿极了,姜曦虽只是一触即分,可也心中一惊,这梁相果然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明明一心要他死的圣上,这会儿都不舍起来。   “圣上,这是妾昨日让太医院准备的解毒丸,您昨日说梁大人重情,可您又何尝不是呢?   这解毒丸,也是后悔药,若是您后悔了,便给梁大人一用吧,想来经此一事,您与梁大人也能芥蒂尽消。”   “你不怕他报复你和你的母族?”   宣帝捏着解毒丸,有些僵硬的偏头看向姜曦,姜曦却抬眸看着宣帝的双眼,轻轻道:   “有圣上在,圣上会坐视不理吗?”   宣帝沉默片刻,这才摇了摇头。   姜曦随后这才行了一礼:   “妾告退。”   姜曦退出了归心殿,等坐上了辇子,她这才肩膀一塌,整个人都瘫软着倚在靠背上,后背冷汗淋漓,原本跳的缓慢的心脏这时候才“砰砰”巨跳起来。   好险!   那哪里是什么解毒丸?不过是她让人制的消食丸罢了,可是今日梁相死前的真情流露,也不过是为了多拉一个人下水罢了。   姜曦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况且,梁相真的以为圣上会救他吗?   归心殿内,宣帝将那解毒药拿在掌心,认真看了梁相一眼,梁相飞快的收回了目光,纵使喉头蒙上了腥甜,可他仍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圣上,不要犹豫,你做的很好。老臣,很高兴当初圣上能将老臣的教导记在心里,今日……老臣败在圣上手里,不冤。”   梁相察觉到宣帝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发久了,但他没有露出异色,反而又吐了一口血,这才继续道:   “今日,这算是老臣教圣上的最后一课,帝王之道,本就是一条孤王   之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是,老臣没有想到,圣上您长大的太快,太快了。”   梁相带着几分感慨的说着,他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带着几分眷恋的看了宣帝一眼,这才微微合上眼。   只是合上眼的那一瞬,他看到宣帝举起的手,梁相面上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笑意。   宣帝也在这一刻,将手中的解毒药丢入香炉,看着烟气袅袅,他轻轻道:   “朕,受教。” 第101章   梁相死了,死在深宫,无声无息,可他的死却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朝臣们对于梁相的死因保持存疑,可还不等宣帝再做旁的,梁家三叔便站出来检举揭发了梁相一系列贪赃枉法,残害忠良之事。   因其手中证据确凿,原本保持质疑的朝臣一时哑口无言,而宣帝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真的将梁家之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抄没了梁家的家产,并未对其做以处置,让人一时捉摸不透。   但随后,朝堂上迎来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清洗。   梁相的门生、同党们人人自危,前朝顿时乱作一团,而宣帝却要在这一片混沌之中,保持清明,将可用之人提拔上来,将贪官污吏该杀的的杀,该贬的贬,整个人一时忙的几乎都没有时间睡觉。   “圣上……”   春鸿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宣帝猛的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迟迟悬笔未落,奏折上已经落下了一个大大的墨点儿。   “何事?”   宣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春鸿见宣帝面上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原原本本的道:   “回圣上,前些日子您让奴才派人去查梁大人和先帝征战时期的事儿,梁大人受过伤,奴才便查了当时的军中大夫,也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二真相。”   “说。”   宣帝捏了捏鼻梁骨,让自己更精神一些,梁相的突然离世让朝堂纷乱不休,纵使他已经想尽办法将影响降到最低,可到了这一步还是觉得身心俱疲。   “听那军医说,那是十里坡之战时,先帝差点儿被人放了冷箭,是当时的梁大人奋不顾身将先帝推开,可却被,被那冷箭伤到了男人的要害……”   宣帝抿了抿唇:   “十里坡之战?是二十三年前了啊……算算时间,皇贵妃正是那年降生。”   “是,也是幸好梁大人出战前,梁夫人便有了身孕,不然,只怕梁大人会受不住。”   春鸿看着宣帝面上的动容,只好顺着说了下去,宣帝这才喃喃道:   “难怪,难怪他说,他永远不会叛国,可是,为什么他不说?为什么父皇也不提?”   可如今斯人已逝,宣帝找不到可以去询问的人,他的大脑如同拉着满满当当的马车,跑了三天三夜的马一样,连转动一分都觉得累极了。   可即便如此,宣帝这会儿也沉默着暗想:   难怪,难怪梁相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为皇贵妃留下一个孩子,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骨血!   而梁相的一腔爱女之心,也在宣帝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刻,梁相曾经的错处,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要紧了。   宣帝摇晃着站了起来:   “朕出去转转,摆驾……”   宣帝将皇宫的各个地方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道:   “去……含桂宫,朕去看看吕昭仪。”   含桂宫在最东边,宣帝乘御辇一路过去,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等他进了吕昭仪宫里,外头的魏昭仪和谢昭仪这才忙碌起来。   只是魏昭仪被宣帝才降了位,犹豫着没敢往宣帝面前凑,反倒是谢昭仪仗着和吕昭仪有几分亲近,便要趁机邀宠。   可谁也没想到,谢昭仪才进去半刻钟,便直接掩面退了出来,回到自己宫里这才哭出了声。   魏昭仪见状,都不由得心中起了嘀咕,这吕昭仪的冷灶,今个倒是烧起来了!   不过,有了谢昭仪的前车之鉴,魏昭仪也忙退回了自己的宫中。   而吕昭仪的屋子里,宣帝明明疲倦不堪,可却还是让吕昭仪拿出了棋盘,二人不紧不慢的对弈起来。   “多日不见,妙光的棋艺倒是见长。”   宣帝这话一出,吕昭仪稳稳落下一颗棋子,这才淡淡一笑:   “圣上已经有五年九个月又七日未曾与妾手谈一局,妾虽不才,却也不能一直痴傻愚笨的留在原地。”   “这么久了啊……”   宣帝有些感慨,又有些唏嘘,吕昭仪那一胎是景庆三年八月份没的,之后他便再未曾临幸吕昭仪。   今日一见,人还是那个人,可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朕记得,当初你与皇贵妃相交甚笃,就连腹中子嗣都愿与之同养。”   吕昭仪沉默了一下:   “圣上好记性。”   吕昭仪的语气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情绪,让人摸不清她在想什么,但宣帝却没有顾及吕昭仪心情的想法。   “当初你失子后,皇贵妃也很是悲痛了一阵,此番皇贵妃走的急,玥妃又年轻,你可曾为皇贵妃抄经祈福?”   吕昭仪听了宣帝这话,已经有些恼了,可是宣帝好容易来一次,她只垂眸冷笑一下,这才道:   “当然了,妾日日抄经,祈求皇贵妃能早登极乐,只盼佛祖能看在妾这一腔诚心的份上,能圆了妾的心愿呢!”   宣帝闻言,满意的笑了,他抬眼看向四周,道:   “你既为皇贵妃抄经祈福,这配殿便有些小了,明个你便搬去正殿吧?”   吕昭仪原本的恼怒这会儿一下子消了,整个人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愣在当场:   “可,可是魏昭仪……”   魏昭仪曾为嫔位,虽然因为言语之失被降位昭仪,可谁知道会不会升回去?   “她既是昭仪,又岂能住在正殿,那可是一宫主位的位置。”   宣帝淡淡道:   “春鸿,拟旨:昭仪吕氏,侍君诚心,朕心甚慰,晋位为嫔,赐号——恭。”   恭嫔还来不及消化这一喜讯,随后便听宣帝道:   “你既对皇贵妃一腔诚心,如今梁家也无后人,以后你便在宫中日日供奉皇贵妃的灵位,为她祈福吧。”   宣帝说完,看着胜负难分的棋盘,将掌心的棋子丢回棋盅:   “不下了,你歇着吧,前朝还有事,朕改日再来看你。”   宣帝说完,不等恭嫔挽留,直接大步离开。   而等宣帝走后,恭嫔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她的眼神从平静变为愤恨,随后直接一掌将一旁的棋盘掀翻在地。   “主子,不对,娘娘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恭嫔的贴身宫女吉祥连忙走进来,她本替主子高兴,这会儿见素来好性儿的主子被气成这般模样,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   恭嫔狠狠的攥紧了拳头,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呵,本宫能有什么事儿?这么多年了,也终于轮到本宫这般自称了!   圣上既然想要本宫给那贱人立了灵位好生供奉,本宫自然不会辜负圣上的期望!   吉祥,你去找一个陈年恭桶来,必得是十年以上腌入了味儿的!本宫,定要好好给她做一个灵位!”   ……   飞琼斋中,郑昭仪正与姜曦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明明飞琼斋的草木不少,可却不见丁点儿蝉鸣声。   夏风似火,可等吹过冰鉴,也变成了宜人的凉风,清静又舒服,连郑昭仪都不由得喟叹道:   “妹妹这日子着实逍遥,若是我,给个神仙都不换!”   姜曦笑着将一颗冰葡萄送入口中,这才道:   “姐姐若是喜欢,只管日日来就是了。”   “那可不成,不说这么大的日头,若是什么时候让妹妹厌烦了我这张脸,那才是我亏了呢。”   姜曦听罢,认真的端详了一下郑昭仪,郑昭仪如今正值桃李年华,细眉长眼,下巴微尖,唇瓣却丰,倒是一张美不胜收的观音面。   “姐姐花容月貌,便是瞧上百年,我也不会腻。”   郑昭仪闻言不由得嗔了姜曦一眼:   “妹妹就哄我吧!再过几年,我便也是人老珠黄了,莫说妹妹,便是我自个都要看不下去了。”   郑昭仪叹了一口气:   “如我这般岁数,也就钉死在这昭仪的位份上了,只是没想到恭嫔这回倒是运气好。”   “只可惜,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了。”   姜曦眉梢微动,圣上忙碌了小半月才进一次后宫,转头就封了吕昭仪为恭嫔,这事儿宫里也是议论纷纷。   郑昭仪不是第一个在姜曦面前提起此事的人,可姜曦观郑昭仪神情,像是她知道些什么。   “听姐姐这意思,难不成此事有什么内情不成?”   郑昭仪微微颔首:   “不错,当初恭嫔初入宫,便因为其父是梁相一派而对皇贵妃小意殷勤,皇贵妃许是听了家中的话,对她也多有照拂,当时二人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既是当时,那想必后面有了变故?”   “当然,这事儿就是在吕昭仪有孕后。当时,皇贵妃还年轻,以为自己还能生,对于后宫有孕之人看的别提多紧了。   纯妃,我,还有恭嫔…   …我们的失子都是因为皇贵妃!”   郑昭仪说到这里,眼中这才闪过一道冷芒,用了许久这才压下去,姜曦虽然心中有些奇怪,可这时候也没有多说。   “难道,恭嫔因为失子,便记恨上了皇贵妃?”   “不止。恭嫔失子后,不知和皇贵妃说了什么,二人不欢而散后,皇贵妃直接让人断了恭嫔的份例。   恭嫔是八月失子,正是暑热之际,身子没有养好不说,听说下身也生了许多红疹,这等妇人病,又是在那样的地方,恭嫔也不好启齿。”   郑昭仪叹了一口气:   “后面,等恭嫔出了小月子,圣上招幸之时,那处被她挠的红肿流血,连圣上都被吓了一跳,直接让人将恭嫔送回去,之后再未招幸。”   “这……”   姜曦皱了皱眉:   “皇贵妃这可是有意为之?”   “她是不是有意为之谁也不知道,可对于恭嫔来说,她与皇贵妃乃是不共戴天!”   “此番圣上将其封为恭嫔,还让她供奉皇贵妃的灵位,可不是一件妥帖事儿。”   郑昭仪摇了摇头,轻摇罗扇,这才看向姜曦:   “倒是妹妹你,我有些担心。”   “我好好的,姐姐担心什么?”   郑昭仪忽而低了声音:   “听闻梁相死的时候,妹妹也在,如今圣上不知为何突然对皇贵妃起了怜惜,眼见着连恭嫔都能捧起来,妹妹……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姐姐,我……”   姜曦不知该如何和郑昭仪说,郑昭仪也并未想要听姜曦说什么,只道:   “这事儿我知晓一二,这才特意说给妹妹,若是妹妹觉得有用,便听,若是觉得无用,只当是过眼烟云便是。”   姜曦闻言,不由苦笑道:   “我入宫时间短,不及姐姐资历深,若能得姐姐金玉良言,才是一大幸事。”   郑昭仪闻言也觉得心里熨帖,遂低声道:   “妹妹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便托大说两句,圣上如今心里惦记着皇贵妃,左不过是想起了昔日情分罢了。   既然如此,妹妹倒不如想法子填满了圣上的心。”   “这……皇贵妃与圣上的情分终究有些不同。”   姜曦有些语焉不详的说着,郑昭仪这时才掩唇一笑:   “妹妹一人力微,那便以量取胜。左不过,今年秋便是选秀之时,到时候妹妹提拔一二新人,倒是不必顾虑旁的。”   姜曦听了郑昭仪的意思,没有应,只道:   “姐姐心里莫不是有了什么人选?”   难怪今日郑昭仪特意来了自己宫里一趟,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只是,郑昭仪素来不沾他事,如今巴巴牵线,又是为了何人?   郑昭仪缓慢的眨了一下眼,这才笑着道:   “是礼部郎中潘余的嫡长女,潘雅贞,听闻这女娘其祖母出身梁氏,与皇贵妃有几分神似,妹妹倒是可以一用。”   姜曦这会儿只是懒散的靠在一旁,听了郑昭仪这话,她没有表态:   “姐姐的话,我记下了。”   郑昭仪没有听到姜曦肯定的回答,但也不好多说,等日头不大了,也便起身告辞了。   等郑昭仪走后,姜曦唤来了锦香:   “去查查,这段时间郑昭仪搭上了谁的线。” 第102章   前朝之事,终有平息之时,而后宫之中,宣帝又赐了恭嫔几次赏赐,一时使得人心浮动。   “娘娘,昨个金美人仿着皇贵妃在世的打扮在宫里抚琴被圣上宠幸了。”   华秋小声的说着,锦香也冷笑一声:   “还不止,前个的陆贵人、不久前的苏贵人一个比一个仿的像,圣上,圣上倒也是来者不拒!”   “锦香,慎言!”   姜曦本没有反应,听到这里这才呵斥出声,锦香住了口,姜曦这才慢悠悠的将方才配好的丝线放了下来。   “你们这是急了?”   “娘娘便不着急吗?那些人一个个仿着皇贵妃,只会让圣上对皇贵妃念念不忘,那娘娘您……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圣上可是唯独没有来咱们宫里了,下面人有些也在背后嘀咕。”   “胡言乱语的,该罚的罚,该送走的送走,这事还要我教你吗?”   姜曦看向锦香,锦香低着头:   “奴婢自是处理过了,可是奴婢担心娘娘啊!”   况且,娘娘可还藏着皇长子这么一个雷,要是一旦捂不住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啊,就别操心这个了。你们只看到了圣上宠幸了她们,可是如今六宫大权又在哪里?”   “这……”   “算算时间,这一个多月,也足够圣上稳定朝堂了,这样的风气必不会持续太久。”   锦香有些不明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正在这时,一个小宫女将锦香请了出去。   华秋一向是姜曦说什么是什么,这会儿只静静立在一旁递剪刀,递绣花针。   可谁也没有想到,姜曦这边刚起了一个头,锦香便急匆匆的小跑进来,飞溅的珠帘将她的脸都打红了,可锦香这会儿却无瑕顾及: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锦香胆子不小,姜曦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幅模样,也不由拧起眉头:   “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的?”   “您,您让奴婢去查郑昭仪,郑昭仪的事儿,有眉目了!”   “那人,那人是养怡宫的杨公公,就是太后娘娘从揽云园带回来的那位杨公公……”   锦香说到最后,已经用上了气声,可以说,这次的事儿翻出的人是她从未想过的!   太后娘娘远在雷恩寺,怎么好端端的,又要插手后宫之事?   姜曦不由得想起了淑妃让人留下的纸条,那日淑妃提剑闯入长宁宫时,阖宫上下真的没有人知道吗?   不知,还是被人拦了,堵了嘴?   “可知道太后娘娘用什么让郑昭仪开了口?”   “奴婢听说,是李庶人诞下的女婴,虽如今那孩子还未有公主的尊号,可也被圣上派人精心养了起来,迟早也会认祖归宗。   郑昭仪这段时日悄悄派人去瞧过好几回了,奴婢起初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瞧着,怕是郑昭仪不愿膝下空虚……”   李庶人以庶人之身诞下的孩子,按理本不会被记上玉碟,可到底那孩子也有宣帝一半的血脉,是以高不得,低不得。   也是春鸿当时将这事儿接过去,这才没有让姜曦等人作难。   “原来我便觉得太后娘娘倒也不必这般急流勇退,没想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倒是不知道圣上可知此事?   “这事儿我知道了,只是,如今圣上大权独揽,倒也不是能被人随意指使的,此事不可泄露风声出去。”   “那郑昭仪下次来见娘娘,奴婢拒了她?”   “不必,锦香,你太心急了。下棋之人,只观棋子动向,便可知对手心性。   如今此事我们已经先行知晓,那便是敌明我暗,只需静待良机便是。”   姜曦沉默了一下,随后重新拿起绣花针,随   意道:   “让明锦宫的人,动一下,看看郑昭仪是不是铁了心要当旁人的走狗。”   “是。”   明锦宫中,郑昭仪不过一介昭仪之身,可屋子里却摆着两只大大的冰鉴,如此清凉舒适的环境,自是要好好的歇一晌才不算辜负。   可郑昭仪却在宫里转起了圈圈,兰溶也跟着主子转圈,主仆俩一个不注意直接给对方了一个头槌。   “哎呦!”   郑昭仪疼的捂着额头坐在地上,兰溶来不及管自己,连忙扑过去:   “主子,您没事儿吧?”   郑昭仪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我这会儿心里正烦着,你别跟着我转就行了!”   兰溶有些委屈的点了点头:   “奴婢也是担心主子,主子这两天饭都没正经用过几口,后头还要热几个月,主子好容易养了一段时日的身子骨哪里经得住这么糟蹋?”   “都说了我没事儿!”   郑昭仪烦躁的退了兰溶一把:   “凉快屋子你不想待,就出去站着!”   兰溶一直跟在郑昭仪身边,这会儿被郑昭仪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了郑昭仪一眼,随后一抹脸朝外头跑了。   “嘿,这丫头!”   郑昭仪只能捂着自己的额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没过一会儿,兰落从外头走了进来:   “主子这是怎么了?兰溶姐姐这会儿还在太阳底下站着,这大太阳的,站一阵怕不是要中了暑气?”   郑昭仪一时有些不忍,但也觉得兰溶这丫头太过放肆,恨声道:   “她愿意站就让她站!我让她出去站,又没让她在太阳底下站!那么大的人,真真是蠢极了!”   兰落闻言,只是叹了一口气,扶着郑昭仪坐在了一旁:   “主子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咱们都担心您,可您也不说,这不是让咱们干着急吗?”   “我,我,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   “主子不说咱们什么也不知道,人都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咱们想给主子分忧,也不知主子肯不肯?”   兰落循循善诱,郑昭仪这才将那日和杨着谈的事儿说了出来:   “玥妃不给准话,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给太后娘娘回话。   也不过是一个女娘,宫里的女人也不少,多了少了又有什么?”   兰落也一时摸不透太后的盘算,可是她也有些自己的想法:   “是啊,不过一个女娘,太后娘娘走时,圣上那般依依惜别,她有什么做不了,怎么就要借主子您的手,搭着玥妃让那女娘进宫呢?”   兰落这话一出,郑昭仪直接愣住:   “这,这……太后娘娘在寺庙祈福,不方便回来吧?”   兰落笑了笑:   “若是太后娘娘真有心抬举一个人,和太后娘娘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郑昭仪闻言,沉默了一下,不可否认,兰落说的很有道理,可郑昭仪心里却有些难以启齿的秘密。   “兰落,我前半生因为贪慕圣上的容色,不得不折在这深宫之中,可今年我已经二十又七了,我若是再没有一个孩子,这深深宫阙,漫漫长夜,要怎么度过?”   “主子,恕奴婢直言,圣上若是真疼惜李庶人的孩子,怎么会迟迟不给她公主尊号?   太后娘娘所言固然有些道理,可若是圣上真心不愿,太后娘娘还能真与圣上生气?   这事儿便是成不了,您又能把太后娘娘怎么样?”   兰落一字一句的给郑昭仪分析着,郑昭仪听了这话,一时也不由得心脏巨跳起来,若是兰落的话成真,若是那潘氏女有个什么岔子,也要落在自己和玥妃头上,而太后不愿认下自己的承诺,那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太可怕了!   难怪自己和玥妃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她笑的那么奇怪!   恐怕,那时候玥妃就已经嗅到了些东西吧?   郑昭仪一时觉得冷,一时又觉得呼吸不上来,过了半晌,她斟酌了一下,道:   “可是这事儿,我已经答应了太后娘娘,无论成不成,只怕都难辞其咎。”   “……娘娘不妨去求见玥妃娘娘,玥妃娘娘或能给您指点迷津。”   郑昭仪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兰落,兰落遂解释道:   “皇贵妃死后,圣上曾经想要处置了和淑妃暂居一宫,却没有阻止淑妃行凶的施美人,施美人都被吓破了胆子,还是后头禀了玥妃娘娘这才逃过一劫。   这事儿也是奴婢有一个同乡伺候施美人,奴婢这才侥幸知道,可也想见圣上待玥妃娘娘也是有几分不同的。”   郑昭仪有些犹豫,若是求到姜曦面前,那她前面说的那些话便有些不地道了。   “况且,此事关乎玥妃娘娘自身,娘娘只消诚恳一些,玥妃娘娘想来也不会和您计较以前的旧事。”   “我前头真是让孩子迷昏头了!”   郑昭仪终于下定决心:   “你让兰溶去歇着,你和我走一趟朱华宫。”   郑昭仪性子倒是干脆,敢爱敢恨,喜欢宣帝的时候,甘心为他坐八年冷板凳,如今一朝醒悟过来,为自己盘算也是不惜代价。   这厢,郑昭仪又一次登了飞琼斋的门,一进去,她便认真的看着姜曦:   “妹妹,还请屏退左右,我有要事与妹妹说。”   姜曦看了一眼宫人,很快她身边便只有一个华秋,一个锦香,等门扉被合上,郑昭仪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夏季的衣裳轻薄,她只一拉系带,便是只着小衣的赤膊模样。   “兰落,来。”   兰落怀里抱着一捧蔷薇,倒不是御花园的蔷薇流瀑,郑昭仪吃过一次亏,自然不会去碰。   这是花房养了数年的蔷薇,根根笔直,约有一指粗,上面满是锋利尖锐的细刺,看的让人不寒而栗。   “姐姐这是……”   姜曦话没有说话,郑昭仪便扫了一眼兰落:   “动手!”   兰落忙从袖里取出了一把麻绳,随后便将那捧蔷薇直接绑在了郑昭仪身上,郑昭仪这些年虽然有些拮据,可也是精心养护着一身皮子,这会儿那雪白的脸庞一下子疼的红了起来,整个人更是龇牙咧嘴,冷汗唰唰直流。   “姐姐!你这不是胡闹吗?!兰落,还不快给你家主子松绑!”   郑昭仪直接推开兰落,仰头看着姜曦:   “妹妹,是我做错了事儿,宫里眼睛多,我倒不好负荆请罪,用这刺红也是一样的!   今日,只求妹妹能宽恕我此前的罪过,若是妹妹觉得不解恨,打我几下也是使得的。”   郑昭仪说着,将一根尾端处理过尖刺的蔷薇双手呈上,颤抖着声音:   “妹妹握着这儿,别,别打脸。”   姜曦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她只是让人劝一下郑昭仪,没想到郑昭仪竟这般放得下。   “姐姐先起来吧……姐姐若是不起来,那今日的事儿,咱们也不必谈了!”   郑昭仪这才起身,姜曦亲自将兰落方才绑着的麻   绳解开,也不知兰落是怎么绑的,姜曦解了许久这才全部解开,而郑昭仪这会儿那白玉般平滑的背上却是一个个滴血的孔洞。   姜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让华秋去取了两瓶药过来,随后这才让三人也退了出去,她则扶着郑昭仪伏在贵妃榻上,给她上药:   “姐姐今日着实胡闹,这蔷薇花刺有微毒,姐姐且忍着些,我给姐姐上点儿药。”   郑昭仪这会儿被取下了那捧蔷薇,还是觉得疼的慌,听了姜曦这话,才知道缘由,一时眼泪汪汪:   “妹妹,那我不会死了吧?呜呜,我才二十多岁啊!”   姜曦用一根手指按住郑昭仪乱动的肩膀:   “姐姐莫动,我给你先上药,可能有些疼,姐姐先忍一下。”   郑昭仪还要再说什么,姜曦飞快的补充道:   “治不好会留疤。”   郑昭仪那叫一个安静如鸡,等姜曦将药涂完后,见郑昭仪没声,忙将她翻过来,谁承想,郑昭仪直接疼晕了!   姜曦:“……”   而外头,兰落刚一出去,锦香冲她使了一个眼色:   “茶水房里有晾好的酸梅汤,去喝点儿?”   “让人看到了,不好。”   兰落摇了摇头,锦香直接拉着她朝茶水房走去:   “在我们这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都忘了问你,你爹最近给你来信了吧?他的身子可好了?”   “幸得娘娘仁心,我爹如今身子大好,听闻宁安伯府上请花匠,我爹也准备去碰碰运气。”   “这事儿我会给娘娘说的,你爹年纪也大了,做花匠也不是事儿。”   兰落一时情绪上来,泪水涟涟:   “我,我不求旁的,我爹打捡了我后,便一直没娶,我以后肯定是跟着主子不出宫的,能不能求娘娘让伯爷给我爹牵个线?让我爹能有个知心人,知冷知热的照看着……”   “喝点儿,娘娘也喜欢呢。”   锦香给兰落倒了一碗酸梅汤,自己也喝了一口,这才长舒一口气:   “你放心吧,娘娘不会亏待你的。”   兰落应了,这才低头喝汤。   锦香也不由得同情的看了一眼兰落,兰落是个没人要的孤女,在襁褓时就被她爹抱了回去,也因此没人敢娶,只能进了宫,如今,她跟了郑昭仪也有九年了。   可是郑昭仪前些年为了圣上着了魔似的,为了讨圣上欢心,手里的月银,家里的体己银都花的干干净净。   后头虽然得了些赏赐,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开春那阵,兰落的爹受了风寒,病的不轻,兰落心里着急,可是她手里的银子远远不够。   可郑昭仪的情况她也知道,当时兰落都想跳桃山湖和她爹一道走了,结果被锦香遇到了。   “好了,都过去了,以后会更好。”   而屋子里,郑昭仪悠悠转醒,看到一旁的姜曦正临窗绣花,她连忙就要坐起,但身上的衣衫也顺势滑下,她连忙捞了一把,捂在胸口。   方才事出紧急,她无瑕顾及旁的,可这会儿那羞耻感让郑昭仪脸红了个透。   在宫人面前光着是一回事儿,在玥妃妹妹面前又是另一回事儿。   “姐姐醒了?可有什么不适?你可以先去屏风后更衣,我这儿还有些好茶,稍后咱们一道品品。”   姜曦的语气稀松平常,郑昭仪先是一怔,随后闷声应了一声,这才去屏风后穿好了衣裳。   “妹妹。”   郑昭仪走出来唤了一声,便见姜曦这会儿已经盘膝坐在一旁,烧了一壶水。   “姐姐先坐。”   郑昭仪嗅着袅袅茶香,整个人也渐渐放松了,她安静的看着姜曦沏茶:   “妹妹这一手点茶之技,着实不凡。”   姜曦动作一顿,笑了笑:   “入宫学的,宫中无事,总要有些打发时间的法子。”   郑昭仪听了姜曦这话,也不由幽幽叹了一口气:   “妹妹说的极是,妹妹如今还年轻,皇贵妃又不在了,迟早会有孩子,可我……怕是没有机会了。   所以,太后娘娘寻上我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我也觉得,那么一个女娘成不了什么大事,这才在妹妹面前多嘴了几句。”   明明是夏日,郑昭仪握着温热茶碗的手指却指节泛白,她声音微颤:   “可今个兰落一语点醒梦中人,什么样的人,能让太后娘娘明明可以自己送,却偏偏要让我和妹妹一起弄进宫里?细思恐极啊!”   姜曦听了郑昭仪这话,抿了一口茶水,这才轻轻道:   “此事,我知晓了。”   “那妹妹,我该怎么做?”   郑昭仪知道自己有些打蛇随棍了,可她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只盼着玥妃妹妹出了气,能帮她一把。   姜曦看了郑昭仪一眼,随后垂下眼:   “姐姐可信我?”   “满宫上下,我唯信妹妹!”   郑昭仪说的铿锵有力,姜曦闻言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姐姐便去回了太后,就说,此事我应了。”   “什么?那妹妹真的要将那祸害迎入宫中?!”   姜曦笑了笑,轻抚鬓角:   “我自有法子。”   郑昭仪虽然有些不解,可见姜曦说的肯定,点了点头:   “我信妹妹,我回去就告诉太后娘娘。”   随后,郑昭仪这才在姜曦这里喝了一整壶茶,这才退去。   她已经别无选择。   从她进宫那日,她便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现在,她只想在这夹缝间,生活的更好一些罢了。   郑昭仪不想去想太后为何会在众多妃嫔中选中了自己,也不想知道姜曦会怎么处理此事。   她已经拼尽全力,挣扎了一番。   而等郑昭仪离开后,姜曦将手中的荷包收了尾,那上面独特的松兰相映图样,依稀还在昨日。   姜曦拿着荷包,放在了枕头下,安静的等了几日。   数日后,傍晚,锦香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娘娘!圣上今夜翻了您的牌子!奴婢已经让人准备着了!”   姜曦闻言不由得摇了摇头,笑道:   “瞧你高兴的样子,圣上才几日不来?”   “奴婢替娘娘高兴嘛!今日娘娘可以用蔷薇香汤沐浴?”   姜曦想了想:   “不必了,用清水便是。”   而等姜曦收拾停当,没多久,宣帝便大步走了进来:   “圣上前来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妾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多日不见,卿卿怎得待朕这般生分?”   “妾只是多日未见圣上,圣上也不说您自己日日都不得闲。”   “朕哪有……”   宣帝正要反驳,随后恍然大悟:   “卿卿这是醋了啊!哈哈哈,朕还以为卿卿不会吃醋!这一个多月过去,朕终于能有几天清闲日子了。”   宣帝说着,很是自如的躺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姜曦也没有再纠结旁的,坐在宣帝身侧:   “妾给圣上按按?”   宣帝闭上眼,点了点头,姜曦一边按,一边道:   “妾这两日处理宫务时,得郑昭仪提醒,今年乃是选秀之年,不知圣上心里可有章程?”   “选秀啊……”   宣帝还在犹豫,姜曦便轻轻道:   “妾归置陈年账册时,粗略算了一下妾那一年选秀的花销,约莫有六十五万两左右,不过,此番乃是自民间选秀,车马费占据不少。   若是以先帝时期的选秀来看,约有四十三……”   “停。”   宣帝看向姜曦,有些勉强的笑了笑:   “素来选秀三年一次,朕已经提前将卿卿这样的佳人纳入后宫,这次选秀,便作罢吧。”   国库无银,他这个皇帝太穷了啊! 第103章   姜曦又劝了几次,见宣帝坚持不选秀,这才点头道:   “那妾记下了,这事儿便先搁置吧。”   宣帝点了点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卿卿未曾继续坚持下去,否则要让他如何开口坦白自己这个一国之君连那么些银子都拿不出来?   姜曦安静的为宣帝按着,没一会儿,竟是响起一阵舒缓的呼吸声,姜曦动作一顿,这才发现宣帝竟是已经睡着了。   随后,姜曦轻轻起身,取了一条薄被给宣帝盖了肚子,春鸿估摸着这会儿自己要伺候圣上更衣了,刚一进来冷不丁看到这一幕,不由惊了一惊。   等姜曦走过来,春鸿这才低声惊讶道:   “圣上这些时日常常梦中惊醒,睡不踏实,是以平日里最多睡两个时辰,今个怎得在娘娘这里这么早睡下了!”   姜曦只是在心里扯了扯嘴角,可不是睡不下?   圣上这些日子一边要在朝堂之上肃清梁党,一边还要在后宫借皇贵妃之事展示自己重情重义的形象,可不是一般的忙。   “这会儿还早,让圣上先睡一会儿,只是小榻不好屈伸,稍后还是要叫醒圣上才是。”   姜曦低低说着,并未有其他情绪,春鸿闻言不由得挠了挠头:   “圣上好容易睡沉了,怕是不好叫醒。”   “那就用别的法子。这两日圣上没   有睡好,只怕用膳也不怎么好吧?”   春鸿连连点头:   “谁说不是呢?也是太后娘娘不在宫里,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扒了奴才的皮!”   姜曦摇了摇头,笑了一声,又细细问了春鸿这段时日宣帝的起居饮食,二人说的很小声,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宣帝眼皮下的眼球滚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宣帝这才睡沉了。   再醒来,宣帝是被一股喷香扑鼻的气味唤醒,他抬眼看去,便见一旁的桌前姜曦正低声张罗着什么。   “卿卿。”   宣帝走过去,从背后拥住姜曦,姜曦回身一看,笑了笑:   “圣上醒了啊,妾还以为要想旁的法子叫醒圣上。”   “卿卿这是要用夜宵?”   宣帝环着姜曦,在姜曦的肩膀上蹭了蹭,像一只等人高的大猫,姜曦点头道:   “妾让人准备了鸡汤鲜虾小馄饨,又配了几道小菜,圣上可要尝尝?”   “当然要,这会儿吃饱了,等会儿才好陪卿卿。”   宣帝意味深长的说着,姜曦微红了脸,嗔了宣帝一眼。   二人度过了愉快的一夜。   而雷恩寺中,太后自不会前去大殿礼佛,而寺中的厢房之中也早早辟了一处佛堂,太后微微合眼,认真颂着佛经,那清瘦挺拔的背影也透出了几分不沾尘世的清冷孤寂。   门外传来三声门响,太后的眼帘这才缓缓掀起,起身打开了门。   杨茂一脸喜色:   “娘娘!事……”   太后抬起手,面色冷淡:   “佛前不论俗事。”   杨茂连忙闭上嘴,扶着太后朝正屋走去,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清静肃穆的佛寺之中,竟有这么一间揽一城之富,方能凝成的这么一座小小屋宇。   那拳头大的夜明珠,也不过是里面脚踏之上的装点之物罢了。   “娘娘,您缓着些。”   杨茂小心翼翼的扶着太后坐下,太后一边端起温度正好的新茶,一边看向杨茂:   “现在可以说了。”   “回娘娘,方才杨着来信,说玥妃同意牵线了。”   杨茂压着喜意,而太后闻言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好,他这差事办的不错,待哀家回宫,有重赏!”   杨茂顿时高兴的不得了,奉承了太后一通,这才道:   “那娘娘回宫后,果真要给郑昭仪牵线吗?”   那小公主到底也是圣上如今唯一的血脉,让一个昭仪养着,可惜了。   “当然不。”   太后丹唇微勾,她看着自己指间的鸽子血戒指,淡淡道:   “哀家母家的小侄儿今年正好三岁,待事成,哀家将小公主养在膝下,才是亲上加亲,若让郑昭仪来养,那是浪费了。”   “娘娘英明!”   太后瞥了杨茂一眼,这才略带迟疑道:   “倒是玥妃,她果真与郑昭仪交情匪浅,这样的事都愿意替她办,果然是姐妹情深……这样的姐妹情深,总是要叫她那位真姐姐知道才是啊。”   太后一个眼神,杨茂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他不明白娘娘为何要突然针对起玥妃,玥妃才入宫多久,根基浅薄,着实不足为虑。   杨茂这么想着,也不由得问了出来,太后这才嗤笑一声:   “你啊,到底缺了点儿东西,不知这世间男儿若是有放在心尖尖的人,那必是将这他觉得世间最好之物塞给她,倒也不管她可能承受得住。”   太后如是说着,唇角勾起一抹讥讽。   “可圣上,也曾对玥妃腹中之子动过手,如何就……”   杨茂不由得挠了挠头,宫里的耳目可是亲眼看到春鸿去煮了堕胎药!   太后看向杨茂,笑了,她笑的奇怪,连一向自诩能体察上意得杨茂都不知道太后因何发笑。   等太后终于笑够了,这才用拇指逝去了眼尾的泪花,开口:   “这天下之君,不过一个爱财爱色爱权,一旦掌一国之权,前二者便唾手可得。   而对圣上来说,权之一字,重若泰山!宫中久未有子嗣,也不过是圣上怕梁相携幼子夺权,刻意为之。   可前朝后宫本为一体,如今玥妃尚未入四妃便执掌六宫大权,你说,圣上待她如何?   潘氏进宫之后,玥妃是她最大的拦路石,哀家……自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太后说到最后,面色才冷了下来,杨茂终于闭上了嘴,看着天色不早了,他忙唤来刘嬷嬷伺候太后就寝。   暗流涌动中,一晃已是数日。   这日,茯苓面色有些难看的走进了飞琼斋,姜曦瞧了一眼,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儿,起身迎上去:   “茯苓姐,你这是怎么了?”   茯苓忙将手中的一封密信递给姜曦:   “曦妹,你瞧瞧这是谁送来的?”   姜曦展信一看,里面尽是一些挑唆之言,就连姜曦如今身居妃位都成了由头,只消姜曦一朝高位,茯苓便会一日被压的抬不起头。   密信不过几页,姜曦很快便扫了一遍,随后她抬起头看向茯苓:   “这事儿,茯苓姐是怎么想的?”   茯苓皱了皱眉:   “这信是我午歇起来,被人塞到我门缝的,咱们朱华宫都是曦妹管着,曦妹可得给我做主,看看究竟是谁要害我!”   姜曦笑了笑,将信纸扇了扇,又捏了捏:   “侍中局的桃花纸只有六品以上有资格取用,至于这带着松香的钦安墨乃是当初寒州巡抚进上的贡品,世间独一无二,曾被圣上赏给了郑昭仪。”   茯苓认真听着,却并没有打断,这宫中之事自然不能只看表面,否则便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只不过,这线索有些太明显了。”   姜曦将信还给茯苓,叫了锦香进来:   “把今个的进出册子取来。”   进出册子是小方子管着的,按例只有宫里住的妃嫔大于五位,主位娘娘为了方便管人这才用着的,只不过姜曦一向谨慎,所以打一进朱华宫便用上了。   这会儿,锦香取了进出册子回来,姜曦一个一个看过去:   “有了,今个只来了一次生人,是侍中局过来送料子的一队小太监。”   “侍中局?”   姜曦抿了抿唇,看了茯苓一眼:   “看来,这次想要挑唆我和茯苓姐的人,来头不小。”   侍中局掌阖宫上下的大事小情,可不是随便能差使的。   茯苓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心里一冷,直接抓住了姜曦的手臂:   “是她,是她对不对?曦妹,是她!”   茯苓脑中不由想起了自己幼时看到的那一幕,容貌艳丽的女娘笑着用迷烟将成阳王迷晕拖入假山之中。   可还不等茯苓悄悄退去,一转身,便是太监那张阴柔冷笑的脸,步步逼近……   茯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姜曦忙抬手拦住茯苓的肩:   “茯苓姐,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姜曦安抚了好一阵,茯苓这才镇定下来,她看向姜曦,手指仍在发抖,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颤音:   “她怎么就不愿意放过我?!”   姜曦拍着茯苓的背脊,沉默了一下,这才看向茯苓:   “茯苓姐,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有我陪着你。”   茯苓惶惶的看向姜曦,泪水朦胧间,又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她不由得紧紧抱住了姜曦:   “曦妹!”   茯苓正抱着姜曦不撒手的时候,锦香又走了进来,姜曦拍着茯苓,看向锦香:   “何事?”   “娘娘让侯爷查的那位潘姑娘有信儿了。”   “说来听听。”   茯苓这会儿贴着姜曦,怎么也不愿离去,锦香在姜曦示意下,这才道:   “这位潘姑娘的祖母与梁相夫人的娘是嫡亲的姊妹,当初皇贵妃名冠京州入了宫后,潘姑娘也曾因小小年纪,与皇贵妃有几分相似而得了些夸赞。   除此之外,便都是潘姑娘这两日为自己造势,说什么小梁姝的话……”   “看来,这位潘姑娘对自己能进宫侍君倒是很有自信了。”   姜曦淡淡的说着:   “只有这些吗?”   “娘娘催的急,要   更细的,怕是还要等几日。”   茯苓听了一阵,这才抬起脸:   “潘家的姑娘?我倒是知道一个潘家,乃是武将出身,当初也是谢老将军的下属。   可当初潘家结了门好亲,没少别谢老将军的苗头,谢老将军那些日子总会很气……”   茯苓幼年失孤,寄居谢家,那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她小小年纪倒也是炉火纯青。   “谢老将军生气时,我便不往谢家人跟前凑,但是等过后,我还是听他们提起过。   说是,潘家的深居简出的小女儿,不知怎么被礼亲王看中,聘为正妻。   如今皇室血脉凋零,仪郡王便是礼亲王唯一的血脉。”   “所以……这位潘姑娘可以说是仪郡王的表妹?”   茯苓轻轻点了点头:   “应当是这样的,只是我也不知仪郡王是不是正妻所出,但法理上,他们应为表兄妹。”   “表兄表妹,天生一对,民间俚语如此,倒也不知他二人如何?”   姜曦看向锦香:   “既然茯苓姐知道些旧事,你便让我爹往这个方向查一查。”   “是!”   茯苓听了姜曦的话,眼睛亮了一下,不好意思道:   “曦妹,我,我就是随便想到的,哪里,哪里值得曦妹这么重视,姜叔总能查到的……”   “哪里,兵贵神速啊茯苓姐!如今有了方向,接下来的事,也就好理顺了。   她千算万算,倒是没有算到我和茯苓姐姐妹齐心,其利断金呢!”   姜曦笑嘻嘻的说着,茯苓不由红了红脸,但也重重点了点头:   “能帮到曦妹,就是最好的!”   二人相视一笑,随后又说了一会儿话,茯苓这才依依不舍的告辞。   而等茯苓离开后,姜曦唤来了锦香:   “若是潘家之事查实后,你让我爹遣人好好推潘家一把,既然太后娘娘这么想要潘氏女入宫,我们岂可辜负?”   锦香看着姜曦面上的清浅笑意,一下子激动起来,小声道:   “娘娘,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将选秀和潘氏女连起来……”   如此一来,太后这个想要害她娘娘的幕后黑手只怕也藏不住了!   姜曦想了想,摇头道:   “过犹不及。况且,选秀之事,有人比咱们还急,二者相合,才有奇效。”   太后是圣上的生母,离宫之时更是被圣上那般看重,若非她这次将手伸到自己身边人身上,姜曦并没有想要急于和其对上。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104章   “绿树阴浓夏日长,   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   满架蔷薇一院香。”   宣帝从身后环住姜曦,低声颂了出来:   “这是高骈的诗?倒是衬景。”   姜曦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等听到宣帝的声音这才放松下来,将毛笔搁置在一旁,笑笑道:   “圣上怎么走路也没有声?吓了妾一跳。”   “是卿卿太入神了。”   宣帝亲吻了一下姜曦的鬓角,姜曦有些不解,但也只是轻轻靠进宣帝的怀里,宣帝这才垂眸看着姜曦新作的画。   画上是那日二人在烟海楼顶居高临下,眺望御花园之景的一幕,桃山湖与亭台楼阁相映成趣,蔷薇流瀑吐蕊怒放,美不胜收。   “卿卿这画啊,美则美矣,但却缺少了些许意趣……”   宣帝不由笑了出来,姜曦有些羞恼的推了宣帝一把:   “本就是妾自娱自乐之作,圣上还要挑三拣四!”   “朕只是好奇,卿卿的绣技堪称一绝,怎就在画上少了些天分。”   姜曦闻言,还真认真的想了想,这才道:   “古往今来,诗词歌赋,书法字画多以笔者之情入作,自要细腻动人才好。   而绣技则以景物为主体,以栩栩如生为上,这二者主次不同,自然大不相同。”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也不由一怔,随后笑着道:   “不错,主次不同,带来的结果也自然不同。不过卿卿这画倒是极美,朕也来添几笔如何?”   “圣上请。”   姜曦从宣帝的怀里走了出来,只见在蔷薇旁随手勾出了几只蝴蝶,那满架蔷薇仿佛也在这一刻注入了生命,变得生机勃**来。   见状,姜曦笑吟吟道:   “圣上是万民之主,如今连这画中之物也要引您妙手得生了呀!”   “嘴甜的妮子。”   宣帝不由得捏了一把姜曦的脸颊,随后这才拉着姜曦的手朝一旁走去,顺手解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   “拿着,以后想去瞧就去,画个画看着有什么趣儿?冬日的桃山湖,才是一绝。”   姜曦看着掌心的玉佩,有些迟疑:   “那圣上呢?妾一个后来之人,如何能后来者居上?”   “朕说卿卿可以就可以,大不了,朕想去的时候,来给卿卿讨也就是了。”   宣帝说着,语焉不详道:   “就当,就当是朕的回礼了。”   姜曦想起此前放在枕下的松兰相映荷包,当即会意,但也只是含笑道:   “那妾就却之不恭了。”   宣帝囫囵摆摆手,没有再说这件事,反而看着姜曦,他不由轻叹一声:   “若这朝上的文武百官,皆能如卿卿这般体察圣意就好了。”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可心里却不由摇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天子就一定对吗?若是文武百官只会奉承媚上,朝堂成为天子的一言堂,那又何必费尽心思科举取士?   只是,宣帝这会儿说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要让人为自己排忧,姜曦只能听着。   “圣上说笑了,不过今日圣上不忙处理政务吗?这会儿才是晌午呢。”   宣帝懒懒的靠在一旁,手中折扇缓摇:   “不干,朕今日要罢工。”   姜曦不由得莞尔一笑,给宣帝倒了杯凉茶,宣帝一气饮下,这才道:   “这些朝臣实在是太气人了!这些年国库空虚,就是抄了梁家,也才堪堪填补的空缺,蒗江、炙水、寒水河要及时修建堤坝,青州也要建设,其他贫困的乡县更是需要拨款,一个个倒是都顶上了朕的后宫!   别以为朕不知道,他都是想要把自家女娘塞到朕的宫里来,可现在宫里位分高的妃嫔不少,每个月的月例……”   宣帝堪堪打住,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姜曦:   “咳咳,朕没有说卿卿月例多的意思。”   姜曦心里算了一下,给了一个大概的数值:   “如今宫妃们的月例每月约为两千余两,不过除此之外的份例之物也是一次不小的开支,妾看账本的时候,每年的开支在八万两到十万两左右。”   大概是宣帝的表情实在沉重,姜曦想了想,还宽慰了一句:   “不过,圣上后宫的花销已经比较节省了,较之先帝后宫,也才十分之一呢。”   宣帝:“……”   好嘛,他爹都能养的了自己十倍妃子,是他无用了!   姜曦感觉自己这话没把宣帝劝好,反而更抑郁了,当下也不说话了。   宣帝也不由得抹了一把脸,想了想道:   “不过,此事倒是有两全之法。选秀不必举办,只迎四品以上大臣之女,德才兼备者入宫,卿卿意下如何?”   姜曦动作一顿,看了一眼宣帝,这才不紧不慢道:   “那圣上可有中意之人?”   “礼部侍郎潘余的嫡长女,听闻容色过人,德行俱佳。”   “那便请圣上拟送诏书,妾让人则一处宫殿,迎新妃入宫。”   姜曦的语气太过平静,让宣帝只觉得自己有些异样,可是却又一时不知怎么发作,只有些烦躁道:   “卿卿随意安排也就是了,谁让那些臣子老是念叨,都不能让朕耳根子清静些!这回迎了潘家女,想来他们也能消停些了。”   姜曦点了点头,随后又似想起什么道:   “圣上的意思妾明白,只是,圣上下诏前可要让人先查一查潘姑娘可有婚约才是,若是潘姑娘有了婚约,您诏她入宫,只怕有碍您的清名。”   宣帝一愣,这一茬他倒是没有想到,可还不等宣帝开口,姜曦又道:   “那潘姑娘入宫后的去处圣上可有想法?长宁宫乃西六宫之首,又离乾安殿近,圣上以为如何?”   宣帝本是想要让潘氏女入长宁宫的,可这会儿又犹豫下来:   “此事不急,卿卿先让人打扫了积徽宫吧。况且,此番自不是只有潘氏一人入宫,其他有主位的宫里都放几个。   这朱华宫是朕独许了卿卿的,可不能进人了!上次让姜美人进来,虽说她也默默无闻,可朕每回来总觉得怪怪的。”   宣帝嘟嘟囔囔的说着,只含笑听着,等宣帝歇了一晌,日头下去了这才离开。   “恭送圣上。”   看着宣帝的背影远去,姜曦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华秋和锦香这才一左一右的将姜曦扶了起来。   锦香将今日拿到的密信递给姜曦,姜曦一字字看了过去,笑了:   “德安侯倒是好本事,梁家倒下才多   久,这就搭上了潘家?”   锦香隐隐约约觉得娘娘对德安侯府有些不喜,这会儿只低声道:   “回娘娘,听闻这些日子德安侯夫人因当初太过亲近梁家,导致被德安侯厌弃,如今的潘家,乃是德安侯一位妾室搭上的。”   这样的消息,自然不会被宁安伯亲自送进来,乃是锦香从采买的宫女太监口中探听而来。   姜曦闻言,平静下情绪,看了锦香一眼:   “你有心了。”   锦香着实会揣摩人的心思,自己对德安侯府的关注也不过在上次皇贵妃邀德安侯夫人入宫时泄露一二,却没想到她便记在心间。   “那德安侯千金着实天真烂漫,不落俗套,如今德安侯夫人失势,娘娘若是不想看到她,此事正是最好的机会……”   锦香低低道,姜曦先是一愣,随后不由失笑:   “你想哪里去了?那不过一个小姑娘,我和她计较什么?”   欸?不是吗?   锦香有些不解,那德安侯府能和娘娘有什么牵绊?   “好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多做旁的。倒是仪郡王和这位潘姑娘的事儿,可有眉目?”   “有了有了!听说仪郡王非正妻所出,不过他刚出生便没了娘,一直在礼亲王妃膝下养着。   似乎因此潘家也对仪郡王十分怜惜,仪郡王每年都会去潘家小住,只是三年前,仪郡王去小住之时,当时不知发生了什么,没过几天,仪郡王直接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   “够了,你这个逆女!我潘家上上下下都在为你打算,你倒好,满心满眼的儿女情长!   仪郡王再好,他也不过是一个郡王,况且,圣上早有使他娶西朔国公主为妻之心,你若嫁他,不过是个侧妃,是个妾!”   “我就是愿意嫁给他,妾又如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想让我给梁姝做替身,凭什么!”   潘雅贞红着一双眼看着自己的生身之父:   “从小到大,梁姝会的我就要会,梁姝喜欢的我就要喜欢,原来,这就是你们的打算?”   潘家自是知道梁家功高盖主,必不长久,可却架不住梁姝的受宠,又听说潘雅贞与梁姝幼年颇有肖似,早生替代之心。   “你受家族供养,这皇宫,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潘余怒气冲冲撂下这句话,便直接甩袖离开,也是梁姝性子张扬,他也没有刻意压着这丫头的性子,如今倒是冷不丁的反噬了一口。   既是要入宫,他可要好好磨磨这丫头的性子!   “打今儿起,小姐的每日只供一餐,什么时候她愿意入宫了,什么时候吃饭……”   “潘大人,这厢有礼了。”   潘余话没有说完,便连一个长相和蔼的老嬷嬷走了过来:   “您,您,下官见过刘嬷嬷。”   刘嬷嬷笑的眼尾起了褶子:   “大人还记得。”   “太后娘娘提携之恩,下官自不敢忘。”   潘余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刘嬷嬷侧身避过,随后这才道:   “吾奉娘娘之命,过来瞧瞧潘姑娘。”   “那逆女,不提也罢!”潘余还要发怒,刘嬷嬷不赞成的看了潘余一眼:   “圣上要迎的是高高兴兴的新妃,可不是满腹怨气的怨女。吾且一试,不知潘大人意下如何?”   “您,您请。”   刘嬷嬷推门而入,潘雅贞听到动静,只是飞快的转过身去抹泪,刘嬷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可怜见的,你这丫头替那起子没心的人守着,可知他已有了三岁庶子?” 第105章   飞琼斋中,宫外的风波与姜曦并不相干,这会儿她难得闲下来,静静的看着一本游记。   “娘娘都看了两个时辰了,歇歇眼睛吧。”   锦香将一碗冰酪轻手轻脚的放在桌上,她轻轻一墩,里面的乳酪便情不自禁的微颤了几下,看上去别提多馋人了。   姜曦闻言也随后放下了游记,取了半勺冰酪品着,悠悠道:   “难为陈女官能在圣上那些藏书里找到这么一本游记,倒真让人如临其境,心生向往啊。”   锦香听了姜曦的话,便知道是娘娘待的闷了,连忙凑趣儿道:   “娘娘这是想出去转转了?等再过两月,入了秋,秋猎随行名单上必定有您,听说猎场的景致也不错呢。”   姜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轻摇罗扇,没等姜曦一碗冰酪吃完,外头华秋便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娘娘,静昭仪有孕了。”   “什么?”   姜曦愣了一下,随手将冰酪碗放在一旁,站起身来:   “更衣,去瞧瞧她吧。”   华秋和锦香对视一眼,不知道娘娘心中的打算,也不敢多言,等姜曦到了隆恩宫时,苏贵人已经在一旁低眉顺眼的伺候着了。   皇贵妃去了后的那段时日,苏贵人侥幸得了一次宠,可却一直无孕,这会儿听到静昭仪有孕的消息,她在屋里撕了三条帕子这才平复好心情走了出来。   “给玥妃娘娘请安。”   没等静昭仪行礼,姜曦便直接扶起了静昭仪:   “静昭仪不必多礼,听着你的好信儿,我便来了,快说说太医如何说的?”   这些日子,朝堂之中除了对于宣帝选秀之事的催促外,也不乏有姜曦掌六宫之权,却无一二喜讯,乃善妒之妇,不堪大任的抨击。   这事儿虽然被宣帝压了下来,但姜曦也有自己的路子,得以耳闻。   只是姜曦掌权的日子还是有些短了,如今静昭仪有孕,倒是可以堵住悠悠之口。   静昭仪见姜曦的欢喜不似作假,张口欲言,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苏贵人:   “你先退下。”   “是。”   苏贵人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等回到屋子,莹儿连忙打了井水来给苏贵人净面。   方才静昭仪宫中并没有冰盆,苏贵人是去伺候人的,自然不敢扇风纳凉,这会儿早就被汗水浸湿了鬓角。   ”   该死的赵氏!若非那次她抢了我侍寝的机会,这有孕的绝不会是她!”   苏贵人恨恨的说着,明明是她一舞翩翩,引的圣上来了隆恩宫,可偏偏静昭仪几句轻吟长诗便将圣上的心勾走了。   静昭仪,夺了她的孩子!   可还不等苏贵人继续发作,莹儿便直接堵了苏贵人的嘴:   “主子,可不能这么说!如今静昭仪有孕,封嫔指日可待,到时候她便是主位娘娘,咱们以后还要指着静昭仪过日子,隔墙有耳啊!”   莹儿也是不知该怎么说自己这个主子了,同批入宫的秀女,如玥妃娘娘那样行大运的,她们比不了,可是其他秀女中,除了两个完事儿的,最差也晋了一级。   唯有她的主子,没少承宠,也一直原地踏步,眼下又要进新妃,前途一片黑暗。   苏贵人主仆的对话,静昭仪和姜曦暂不知道,这会儿静昭仪见姜曦这么欢喜,也低头声若蚊呐:   “太医说,妾刚有一个月的身孕,若不是今个早膳有一道鱼羹,妾还不知道呢。”   姜曦闻言,不由笑了笑:   “是静昭仪有福气,这一胎你好好养,后头可是要有大福气的。”   赵昭仪这会儿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轻轻摸着肚子:   “都是托娘娘的福。”   姜曦虽未曾有孕,可也是个医者,这会儿只细细叮嘱了静昭仪孕期该注意的事情。   静昭仪认真听着,可是神情却有些恍惚,这样的事,本该是娘亲亲自叮嘱了,可她自幼丧母,这会儿听到姜曦那细碎不休的声音,不觉唠叨,反而更生出几分亲近。   “娘娘说的,妾都记着了。”   姜曦拍了拍静昭仪的手,趁她不注意,把了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有孕,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儿。”   新人入宫后,自会分去不少人的注意力,可以让静昭仪最大限度的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静昭仪点点头,轻轻咬着唇:   “妾知道了,只是妾担心赵家知道这件事,只怕又要不安分了。”   姜曦听了静昭仪的话,眯了眯眼,顿时就是静昭仪的顾虑了。   “无妨,你安心待产,宫里的事,有我在,自不会让赵家的爪子伸进来。”   静昭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姜曦,重重点头,姜曦看了一眼静昭仪鬓角的汗水,不由道:   “你既是有孕,以后的份例也当提一等,稍后我便让人送了冰例过来。”   赵家早早就断了赵昭仪的银钱,赵昭仪也要为以后打算,夏日里并没有用银子买冰,至多热极了用一碗冰饮。   偏赵昭仪又是心气高的,姜曦给她送过两次冰,她每次都是当面收下,转头就给姜曦和皇长子抄三日的经书,又累又热,等她中了一次暑气后,姜曦也不好再送了。   这会儿,姜曦顺势提起此事,静昭仪也终于没有再反对。   “这就对了,你不热肚子里的孩儿也受不了呢。”   “娘娘,您真好。”   静昭仪用尾指悄悄搭住姜曦的,随后这才鸟悄的得寸进尺,攥住姜曦的手指。   “等妾的孩子出生,要认娘娘做干娘!”   姜曦闻言,不由莞尔。   勤政殿中,宣帝闻听此事,当即大喜:   “好!好!好!当初朕答应赵无欺的事儿也算是兑现了!春鸿,传旨:静昭仪妊娠有功,晋为静嫔!”   宣帝这道旨意一下,整个后宫几乎都淹没在醋海之中,而景和宫中,宁妃却是难得的平静。   皇贵妃死的那一天,宁妃都想放几串鞭炮了。   从今以后,她终于不用做那杀死胎儿的血腥事儿了!   而静嫔的有孕在这一刻,也仿佛让宁妃看到了赎罪的希望。   “静嫔有孕,是大喜,云烟,你去给她送些滋补的药材,要干净的。”   云烟正要退去,宁妃又叫住她:   “算了,药材送去了,她怕是也不敢喝。就送些布匹摆件过去吧,那匹香雪缎也给她。   听说有孕妇人易害热,香雪缎轻薄柔软,她应当会喜欢。”   “娘娘,这香雪缎就是您的份例里也只有一匹,给了静嫔,那您……”   “不是还有去岁的吗?圣上现在也不来我这儿,新的旧的都一样。”   宁妃说完,直接摆了摆手,让云烟去送,她则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沁凉的茶水,窗台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一下子照亮了阴影个中的宁妃。   那阳光灿烂,映的宁妃面若白玉,表情也是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   她终于不必在做违心之事了。   从今日起,她要赎罪。   她要这后宫遍布孩童之音,如此这般,方能压下她这些年午夜梦回时,那长久不休的孩啼声。   静昭仪的喜讯让前朝后宫都一时欢喜起来,皇嗣为国本,虽然圣上如今还年轻,可是旁人这样的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   皇家更是对此事看的重,尤其是圣上如今已经大权在握,培养未来君主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赵家,赵无欺正坐在书房,听到静嫔有喜的事儿,他又是高兴,又是烦躁。   高兴的是,皇长子有半数可能出现在自己族中,如今中宫无主,按规矩,无嫡立长,待圣上龙驭宾天之时,便是他赵家翻身的时候。   可静嫔身边的耳目被玥妃拔的一干二净,便是他想要伸手去展现一下迟来的父爱也不行。   赵之安这会儿面上也有些难看,他是庶长子,但正妻不在,他在府里可是比嫡子还要逍遥。   可如今长姐嫁入皇家,还有了身孕,那自己的弟弟……   赵之安正想着,便听赵无欺道:   “乐舒,你也到了该入仕的年岁了,这两日为父安排一下,国子监的名额便让给你弟弟吧。”   “爹,不能再等等吗?我听先生说,今年岁末若是考核绩优者也可以入朝。   先生还说,今年朝堂动荡,有不少官员被贬职流放,这次的授官绝不会只是些芝麻小官……”   正儿八经从国子监考上去的,比起荫补履历上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就连京察大计也对此有所考量。   “好了。现在才六月,等到岁末,你姐姐便该生产了。不让她看到我们的诚意,她以后会帮你吗?   为父知道你忧心前途,你是为父最看好的孩子,为父怎么能不替你打算?”   “可是……”   可这样机会百年难遇!   “好了,眼皮子不要这么浅,若是你姐姐生下皇长子,待日后,你还怕没有荣华富贵吗?”   赵之安神色松动了,他拱了拱手:   “孩儿听爹的。”   随后,赵无欺要开始处理公务,这才让赵之安离开。   而等赵之安出了书房的门,神情一下子阴沉下来。   待赵蓁生了皇长子,这赵府里怕是没有他和娘的立足之地了吧?   至于方才爹许诺的那些好处,自己与赵蓁无亲有仇,他又能得到多少?   不行,这事儿他得先下手为强。   赵之安摩挲了一下手指,看了书房一眼,随后大步离开。   与此同时,雷恩寺中,太后也得到了这一消息,她在佛前颂完了一遍经文,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静嫔有喜了,这是好事儿。”   杨茂听了太后这话,不由小心翼翼道:   “那娘娘,潘氏可还要入宫?”   “当然要!旁人虎毒不食子。可圣上不是,两手准备吧。”   太后按了按眉心,杨茂连忙躬身过去给太后按揉着:   “您准备何时回宫?”   静嫔有孕,若是她能生下来,直接抱给太后娘娘抚养,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后想了想,过了片刻,这才道:   “给宫里传话,说哀家病了。”   她也该回去了,可她不能就这么回去。   来时,圣上送她离宫,那么回去时候也得圣上迎她回宫才是。   否则,她一回去便抱过静嫔的孩子来养,算怎么回事儿?   况且,圣上心窄,到时候怕不是又要生了反骨。   杨茂闻言,闻弦声而   知雅意: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静嫔的喜讯,一时激起千层浪,而宣帝在看过静嫔之后,却在夜里到了飞琼斋。   “卿卿。”   “妾给圣上请安。”   姜曦正要行礼,却被宣帝一把扶了起来:   “卿卿不必多礼。”   宣帝牵着姜曦的手坐在了罗汉榻上:   “朕去瞧过静嫔了,卿卿安排极为妥帖,静嫔瞧着都精神了些许。”   “静嫔如今有孕,自是怎么仔细都不为过的。说起来,妾今日在静嫔还未得您晋封前便提了她的份例,还请圣上恕妾僭越之罪。”   姜曦说着就要起身,可却直接被宣帝一把拉进怀里:   “卿卿无罪,得卿卿这一贤妃,是朕的福分。”   姜曦也顺势轻轻将头放在了宣帝的肩膀上,纤长的鸦羽盖住了静嫔的眸色,让人不知她在想什么。   而宣帝这会儿也将手放在了姜曦的小腹:   “只是,若是有孕的是卿卿就更好了。”   姜曦闻言,只是轻轻道: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现在对于她可不是有孕的最佳时机,太后在一旁虎视眈眈,自己手里的六宫大权还没有稳固,此刻有孕无异于自掘坟墓。   但这样的话,姜曦不能告诉宣帝。   宣帝听了姜曦的话,只是大笑几声:   “卿卿错了,朕啊,偏要强求!这种子一颗种不出来,那朕多种几颗不就是了?”   随后,宣帝直接打横抱起姜曦,大步走入内室之中。 第106章   之后的几日,宣帝都在姜曦宫里留宿,一连五日,可如今的姜曦也不是当初才入宫,无权无势的小女娘,是以妃嫔们虽拈酸吃醋,可到了请安之时,也都是规规矩矩。   况且,自姜曦掌六宫之权以来,份例克扣者少之又少,旁人且不说,那些低位妃嫔们却是打心眼里敬着姜曦的。   看着时间不早了,姜曦这才叫了散,众妃三三两两的退了出去,纯妃只深深的看了一眼姜曦,也起身离去。   等人散去,锦香一边给姜曦打扇,一边低低道:   “娘娘,说起来,近日倒是不曾见到纯妃娘娘的身影,倒像是与咱们不亲近了……”   姜曦方才被纯妃那一眼看的心中一个咯噔,这会儿听了锦香的话,沉默了一下道:   “让人去查查纯妃最近怎么了。”   锦香立刻应了下来,随后姜曦又叮嘱锦香关于宫中人手调度之事,她如今已经开始着手更换各司关键位置上的人手。   有淑妃留下的监正楼眼线的存在,再加上锦香的手段,宣帝的纵容,姜曦的计划正一步一步的缓慢进行。   “大致便是这样了,侍中局的林总管虽瞧着有些趋炎附势,可也有几分可用之材,况且……他虽瞧着身后无人,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动不得。”   “娘娘说的不错,只是,这林总管无牵无挂,唯有一徒弟,姓杜,很是在他跟前得几分青眼,只是……奴婢近日得了些消息,这家伙似乎对华珠姐姐,有不轨之心!”   锦香说完,便低下了头,林总管的势力盘根错节,他的徒弟杜太监的身价也自然是水涨船高。   若是能用一个宫女收服……   “不轨之心?他一个太监竟然也敢?!”   姜曦顿时脸色一冷,直接看向锦香:   “华珠是最早跟我的,她如今年岁还小,岂能被太监耽搁了?这些日子,你给华珠寻些事儿。”   “那,便让华珠姐姐去盘点库房可好?”   姜曦表情微微和缓:   “你想的周到,那丫头最喜欢金银细软了。去叫她过来,这事儿,我亲自和她说。”   锦香躬身应了一声,这才轻轻退了出去,可眼中却不由得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是了,娘娘那样的性子,怎么会让自己的宫女委身太监,毁了她一辈子?   华珠很快便走了进来,笑嘻嘻的给姜曦请了安:   “奴婢给娘娘请安!”   “来,过来。”   姜曦招了招手,华珠几步走了过去,姜曦握着华珠的手,一抬起,便看到她手指上一颗精致无比的绿宝石戒指,华珠脸红了一下,连忙就要收回来,姜曦却打量了华珠一番,方直接道:   “这戒子工艺不凡,瞧着也是宫里的手艺,那人倒也是用了心了。”   华珠一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嗫喏着:   “娘娘,奴婢,奴婢……”   “跪什么?起来说话。”   华珠与姜曦年岁相仿,可她素来喜怒都摆在脸上,这会儿见她害怕,姜曦不免有些头疼。   等华珠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姜曦这才道:   “你若是喜欢这样的物什,库里有的你可以随意取用,只是以后你便不要和他来往了。”   “不是,娘娘,奴婢,奴婢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因为这物什喜欢他,是因为喜欢他才喜欢这物什?”   华珠背脊一僵,脸一下子红透了,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姜曦没想到二人竟然已经进展到这一步,可是华珠如今还小,终身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况且,他太监之身,若是真的心悦你,便不会让你知道!”   姜曦也曾有过少女情窦初开的心思,对于华珠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可华珠年岁小,那杜太监如今已经二十有一,华珠不懂他能不懂?   “没,没有,他,他说是把奴婢当妹妹看……”   华珠声若蚊呐,姜曦都要给气笑了:   “妹妹?若是妹妹,又怎么会勾的你对他念念不忘,还如此大胆的在我面前为他说情?”   见华珠还要解释,姜曦直接道:   “华珠,我并不反对你在这宫阙之中寻找一个依偎取暖的人,可是这其中的利弊你要明白。   若是选了他,太监过了四十便力弱不得行,宫里是不用的,难道你要一直养着他?即便你愿意,那时候的他又还会保持初心吗?”   爹爹行医时,姜曦见过太多有情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猜疑走向陌路,更何况是如今的华珠和杜太监呢?   当初姜曦特意为民间一妇人研制的假孕丹便是因为那妇人的夫君虽然对妇人一往情深,可却因为子嗣之故,若即若离。   甚至因此对旁系子侄多有照拂,这才在他刚一遇难,族人便饿狼一样的扑上来。   “奴婢……”   “北永巷的墙根下住着不少年迈的老太监,他们到底为宫里出了一份力,这些日子你便替我去走一趟,好好瞧瞧他们可有短缺衣食。   对了,库房的东西也久未见光了,趁着这段时日天气好,你带人整理一番。”   华珠知道娘娘是为了自己好,她忙点了点头,一口应下。   等华珠离开后,锦香这才上前一步,给姜曦按揉着太阳穴:   “娘娘对华珠姐姐倒是心软,奴婢都要吃醋了。”   姜曦闻言,不由一笑:   “你吃的哪门子醋,那杜太监倒是好手段,这么容易就勾了我身边的人……哼,去给他找点儿事儿做,这些日子,不许他在华珠身边晃悠。”   锦香忍着笑,应下了。   侍中局中,杜太监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林总管也难得能喝喝茶,下下棋,只是这会儿他听了一个小太监的传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臭小子!去让他滚进来!”   不多时,杜太监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身着靛蓝长袍,腰配玄色碧玉腰带,看上去倒是人模狗样。   “师父,您找我?”   “跪下!”   杜太监不明所以,但还是拾起衣摆跪了下来,林总管面皮抽搐了一下,直接一拂尘抽在了杜太监的背上,痛声喝骂:   “谁给你的胆子去招惹了玥妃的宫女儿?!你,你,你真是要气死咱家了!”   杜太监没想到是这事儿,他随即跪的更低了些,还往前凑了凑,让林总管打的更顺手,这才咬牙忍痛道:   “师父,我知错了,都是我勾引了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过她不知道,只当我是把她当妹妹看的,只求您把我送进监正楼,不要牵连到她。”   “你,你倒是个情种!”   林总管气的又狠抽了一下杜太监,直接将拂尘都扔了,杜太监爬着将拂尘捡起来,双手呈给林总管。   林总管看的是又心疼又好气,恨恨的夺过拂尘,冷声道:   “你在我这儿低三下四不顶用,你怕是不知道,玥妃娘娘这会儿让那小宫女儿去北永巷给那些老太监送东西了!”   “到底是玥妃娘娘,知道打蛇打七寸!咱们这些没根儿的人,惦记人家宫女儿,那不是作孽吗?!”   林总管长叹一声,用眼角夹了一下杜太监,看着他如丧考批的模样:   “滚起来!”   杜太监没动,林总管忍不住给了他一脚,杜太监这才爬起来,整个人却失魂落魄的站在一边。   “真看上了?”   林总管这话一出,杜太监点头如捣蒜,林总管不由得又踹了杜太监一脚:   “咱家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把你那两点儿猫尿擦干净喽!玥妃娘娘的宫女儿可不好娶,宫里虽然对对食之风管束并不严苛,可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够你小子喝一壶了!”   “我……”   “闭上你的臭嘴!这样你先去给玥妃娘娘送个信儿……”   林总管在杜太监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儿,等到最后,杜太监红着眼,看着林总管,重重的跪了下去:   “师父,多谢!”   “滚吧!”   林总管懒得看他,只是等杜太监离开后,他却慢吞吞的起身,去干了本来杜太监该干的活。   飞琼斋中,因为华珠的事儿,姜曦让华秋暗地里调查了一番宫人的感情生活。   好家伙,那叫一个丰富多彩,其中一个宫女足足有五个好哥哥,偏偏她个个都当哥哥处,那些太监对此也都知情,没有半点儿反对。   以至于一个粗使宫女也被养的珠圆玉润,姜曦远远瞧了一眼,明明生的平平无奇,可却很是有几分动人风姿。   “娘娘,可要奴婢去警告她们?”   华秋出言发问,姜曦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们深知宫规,未曾逾矩,便不必多加干涉。毕竟,这宫里的日子,可不好熬。”   姜曦在廊下纳了一会儿凉,这才回到了宫里,可还不等她忙碌,便听宫人禀报:   “娘娘,侍中局新得了一批琉璃簪子,特来请您赏阅。”   姜曦本来想要顺口说一句放外面就行,但忽而她顿了顿:   “来人是谁?”   “是杜公公。”   “让他进来。”   姜曦放下手中的账册,纤长的手指敲了敲黑檀木小几,这林总管倒是手眼通天,这么快便知道自己的打算了。   这一认知,让姜曦不由得决定以后的行事要更慎重一些。   一个林总管尚且如此,那其他人呢?   而就在姜曦沉思之际,杜太监大步走了进来:   “奴才给娘娘请安,这是司珍坊刚送来的琉璃簪子,每一件都是的当世绝无仅有的精品,娘娘可要过目?”   姜曦看了一眼杜太监,平心而论,杜太监生的不丑,甚至十分周正,他若是未曾入宫,也是个能托付的。   “那便瞧瞧。”   杜太监笑呵呵的掀开了红布,那下面是一整套的蝶恋花的琉璃簪,以十二花神的原型为主,彩蝶翩跹,再配上琉璃的五彩缤纷,很是美丽。   “不错。”   杜太监面上笑容加深,玥妃娘娘可是见多了好东西的,能得她一句不错,那便够了。   “娘娘能喜欢,便是奴才等的福气了。”   随后,杜太监让其他小太监放下了东西,退了出去,他这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娘娘,奴才有事禀报!” 第107章   随后,杜太监还不等姜曦发怒,便飞快道:   “娘娘,雷恩寺伺候太后娘娘的宫人偶然发现一事与娘娘有关,奴才特来禀报!”   姜曦的呵斥压在喉间,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什么事?”   杜太监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低声道:   “回娘娘,雷恩寺伺候太后娘娘的人中有师父的同乡,在伺候太后娘娘茶水的时候,听到太后娘娘要杨茂公公派人去丹穴县走一趟……”   那丹穴县可是玥妃娘娘的家乡,太后娘娘此举怕是另有深意。   姜曦听到这里心中一凉,但却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杜太监,手指轻扣小几:   “这消息,是你师父要你送过来的,还是你自个?”   杜太监赔着笑:   “奴才和师父虽不是亲生父子,可却胜似亲生父子,这消息是奴才和师父一起想要送给娘娘的。”   姜曦闻言只是冷哼一声:   “林总管对你倒是掏心掏肺,只是你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太监,可该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有些人不是你可有妄想的。”   杜太监笑容一僵,但却将姿态摆的更低了:   “奴才省得,奴才只要远远看着就够了。”   姜曦瞥了杜太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抿一口茶水,已有送客之意。   杜太监也不在多说,只是爬起来后,他走了几步,又朝着姜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娘娘,奴才入宫十载,虽是无能,可也攒了些家财,京郊有农庄三座,良田百亩,京州城内置产五间,若是,若是以后您心软了,奴才必不会委屈了华珠姑娘。”   随后,杜太监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杜太监刚走,锦香便走了进来:   “娘娘方才罚杜太监了?奴婢瞧着杜太监走的时候额头和眼圈都是红的哩。”   姜曦冷着脸:   “哼,我倒是想罚,可这师徒两个,一个用消息堵我的嘴,一个用田产房子盼我容情,我倒像是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姜曦这会儿也是憋了一口闷气,旁的不说,杜太监送来的这个消息对她至关重要,怕是林总管那老狐狸的手笔,让她拿人手短,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之后杜太监那一番话,却是让姜曦高看了他一眼。   “这杜太监倒也是个貔貅性子,瞧着也是能持家的。”   姜曦这话一出,锦香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难不成娘娘将来想要让华珠和杜太监男主内,女主外不成?”   “有何不可?”   锦香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倒像是真能成行,随即还真点了点头:   “这事儿,倒也是不是不行,况且……娘娘担心华珠姐姐过的苦,可这不是还有娘娘在嘛?”   “我能护她一辈子似的!罢了,左右他们也不考虑子嗣,且让杜太监好好等上几年!”   日久见人心,到底是一个姑娘一辈子的事儿。   “林总管想要用个不知底细的消息来堵我的嘴,这可不成,这几日宫中失窃的事儿你不是查出了些眉目?去透给林总管。”   “是,娘娘。”   姜曦点了点头,仿佛在思索什么,过了许久,她这才轻轻道:   “给我爹传信,告诉他,祖父祖母的忌日快到了,莫要忘记回乡祭祖。”   锦香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立刻应了下来。   等锦香朝门外走去,姜曦拿着手里的书,却是怎么都看不进去,旋即起身走到窗边,外面阳光正好,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依然存在阴影。   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后突然想要针对自己,可这宫中的明枪暗箭也从不需要理由。   而她要做的,是在危机来临之前,拿到更多的底牌。   ……   宁安伯府中,姜千里收到了女儿的传信,他看着上面的文字,一时皱起了眉。   曦儿这是想做什么?   就在姜千里冥思苦想的时候,林良玉走了进来:   “当家的这是怎么了?”   “曦儿托人传信回来,娘子也看看。”   姜千里一边将信递给林良玉,一边不解的说道:   “这还是曦儿头一次来信我不明白,难不成是曦儿想她祖父祖母了?”   姜千里如是说着,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伤心,他的爹娘都死在了天灾之中,莫说女儿想念,他也想要再见爹娘一面啊!   林良玉认认真真看完后,这才面色一肃:   “当家的,怕是要不好了,有人想要从曦儿没入宫前的事儿入手,来对曦儿下手!”   “什么?!”   林良玉顾不得和姜千里说话,脑中飞快的想着姜曦有可能会被人利用攻讦的地方。   “当家的,你说,他们会不会从霍家那小子入手?也是咱们当初识人不清,那霍家母子都是些忘恩负义的,若是他们给曦儿添了堵……”   林良玉说着,面上闪过一丝冷冽,为母则刚,曦儿在宫里本就不易,若是让人害了曦儿的声名,与死……有什么区别?   姜千里闻言,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圣上如今让曦儿掌六宫之权,不是会因为一二风言风语而夺了曦儿的宫   权的。”   姜千里虽对朝政不如何了解,却也知道临阵换将,乃是大忌,圣上又不准备大选,那么曦儿的地位自然稳固。   可若不是事关清誉,那又会是怎样的事儿?   而且,曦儿的传信如此隐蔽,只怕这动手之人的身份非同小可,难不成是潘家?   姜千里眼睛一眯,直接拍了板:   “既然曦儿让咱们回去祭祖,那便回去。丹穴县小小县城,有一二生面孔,自然惹人注意,我们只要回去,那便什么都知道了。”   宁安伯府的夫妻密谈旁人并不清楚,就连姜曦也不确定爹娘能不能懂她的意思。   只是,这事她不能将爹娘请进宫里谈,否则才是授人以柄。   “卿卿在想什么?”   宣帝不知何时来了飞琼斋,从背后拥住坐在铜镜前的姜曦,姜曦忙回过神,笑了笑:   “圣上今日来的好早。”   “这几日,朝臣们办差也算勤勉,朕也能轻省一二。”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给姜曦拆卸着钗环,此前宣帝学了一阵盘发,虽然并不精通,可拆卸倒是很容易就上了手。   姜曦嗅着宣帝身上那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道:   “妾今年已经十八了,听闻即将要进宫的妹妹也不过二八年华,妾担心……”   “担心什么?”   宣帝看着珠翠尽去的姜曦,颇有一种不染铅华的纯真之美,让他不由得掬起一捧乌黑的秀发轻轻吻过:   “卿卿不必担心,你是朕选中的人,谁也越不过你。”   宣帝有些不愿承认方才女娘那一瞬间低落的声音,几乎让他想要直接开口免了这次的进新人。   随即,宣帝飞快的转移了话题:   “卿卿不必为这些琐事劳心,母后这段时日在雷恩寺为国祈福,如今染了病,还要辛苦卿卿和侍中局出个章程,一道迎母后回宫。”   宣帝吻过姜曦的耳畔,姜曦不由得抓紧了宣帝的衣襟,如叹息般轻喃出声:   “妾,妾知道了。”   宣帝随后这才将姜曦打横抱起,朝内室走去。   这是他第六日来飞琼斋了,明个可一定不能再来了。   宣帝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粉帐飘落,帐内已是人影重叠。   数日后,姜曦正叮嘱华秋走一趟隆恩宫,瞧瞧静嫔的胎像如何,却没想到从太医突然登门。   “娘娘,从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锦香引着从杞入内,这是宣帝的吩咐,他自觉自己播种许多,总是盼着姜曦能早早有孕。   而从杞更是得令,他要亲自每五日来给姜曦请一次平安脉。   “娘娘身子康健,并无大碍。”   “有劳从太医了。”   姜曦含笑说着,是以锦香给了赏钱,随后这才不经意道:   “听闻令尊前些日子已经大好了,可要继续回宫做事?”   从杞摇了摇头:   “父亲说,臣既得圣上青眼,也算是家中一喜,他也能轻省轻省,正要带臣母亲去各地游历行医一番。”   姜曦微微有些讶异:   “从老太医果真大丈夫,如此不慕荣华之人,倒是世间难寻。”   “娘娘您谬赞了,父亲他就是闲不住。”   从杞一向敬仰自己的父亲,这会儿听姜曦夸赞仿佛比自己被夸还要高兴。   “君子论迹不论心,从老太医有医天下万民之心,本宫敬佩,你也不必推辞。   锦香,去取些银两过来,这些银两全做是本宫赠给令尊行路的盘缠。   医天下之民这样的大功德之事,从太医应当不介意本宫蹭一蹭吧?”   姜曦笑眯眯的看着从杞那袖口露出的线头,不着痕迹的略过,从杞却不由得微红了眼眶,有些窘迫的袖子上的线头紧紧攥在掌心。   圣上初掌权,他这个入了圣上眼的小太医,无权无势,若是有人想要让他为其所用,爹娘便是最好的入口。   这些日子,有些人的行事还算温和,可却也难保时日长了,发生了什么意外。   为了不让从杞为难,从老太医想了一宿,决定离开京州。   从杞无法阻拦,只能看着年迈的父母背井离乡,他将自己所有的赏银都给了爹娘,只盼着他们行路容易些,容易些,再容易些。   从杞红着耳朵,掌心里的线头都仿佛被汗水浸湿,他这才微微沙哑了声音:   “多谢娘娘。”   姜曦含笑看了从杞一眼:   “是本宫要多谢从太医能应允此事才是。”   从杞牵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容,微抬起头,看着姜曦那被风吹起的一缕鬓发,只觉得心中一乱,他略带狼狈的低下头:   “今日臣来此,另有一事要禀报娘娘。日前,圣上遣臣给太后娘娘请脉,脉相虽有病态,可臣听太后娘娘声音中气十足,倒是颇有些奇怪之处。   之后,臣又研读了太后娘娘用药的方子,倒,倒不像是为治病而为。”   从杞吞吞吐吐的说着,姜曦闻言,垂下眼眸:   “多谢从太医告知,本宫知道了。”   从杞这才起身告辞,等从杞离开后,姜曦不由眯了眯眼,太后这时候装病也要回宫,是因为潘氏,还是静嫔肚子里的孩子? 第108章   因着太后这一病来的急,和新妃入宫的事儿撞在一起,姜曦便与宣帝商议后,决定先以太后为主,新妃次之。   是以,太后回宫与新妃入宫乃是前后脚,只是新妃们刚一入宫,还不曾憧憬承宠后如何如何,便要先日日为太后抄经祈福,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哼,哀家真是小看玥妃了!这是要用哀家压着新人,让她们不能出头啊!”   太后不轻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刘嬷嬷连忙给太后奉上一盏温水顺气:   “太后莫气,仔细身子。玥妃拦得了一时,还能拦得了一世?这一次入宫的新妃可不是当初从民间采选入宫的无权无势的民女。   玥妃纵使位尊,可她压着新人不能承宠,到时候,便是朝臣们的悠悠之口,也会让她让步。”   “她现在这是让哀家当这个筏子!也就是哀家这病,不甚严重,否则怕是要被人给怨上了!圣上也是个耳根子软的!”   太后气咻咻的说着,将温水一饮而尽,正在这时,宣帝的声音远远传来,人未至,声先至:   “母后!”   太后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碗应声落下,宣帝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片,不由得皱了皱眉:   “母后这是……”   “哀家在雷恩寺清静惯了,方才圣上冷不丁出声,惊了一跳,不妨事。”   太后淡淡的说着,刘嬷嬷连忙带人进来清理,可宣帝因为这一句话,心里不由浮起一层不悦。   因着母后的事儿,他将新妃入宫的事都已经压了下去,要知道,那些新妃后面哪一个不是他得用的能臣干将,自己在朝上好不容易将他们安抚好,母后见了自己未有喜悦之意   不说,还说自己惊扰了她。   母子二人都是心思重,却不会流于表面的,这会儿宣帝在一旁坐下:   “雷恩寺清静归清静,可到底也不是养人的地方,母后不就在雷恩寺病了?”   太后品着这话觉得怪怪的,当即便反驳道:   “雷恩寺乃佛门圣地,哀家在雷恩寺,这心都安宁了,倒不成想,回来先让些魑魅魍魉的诡计污了眼。”   宣帝一听这话,心下一冷,但面色未变:   “哦?不知是何人污了母后的眼?”   太后见宣帝并未有袒护姜曦之心,这才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   “圣上再过几年便要而立,如圣上这样的年岁哪一个郎君不是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哀家不过是区区小恙,圣上便听信小人之言,搁置了新妃,他日哀家去见了列祖列宗,只怕是要被怨上了!”   “小人之言?”   宣帝笑了,被气的,他看向太后,低低道:   “朕不过是想要为母后尽一份孝心,就会累的母后被埋怨吗?朕这份心意,便这么不值吗?”   宣帝自认太后这些年为自己筹谋良多,纵使过程并不如自己的意,可也看在太后受了不少罪的份上,随着太后交出督军大印时,宣帝在心里都已经一笔勾销。   从今以后,他便是一个只想孝顺娘亲的好儿子。   可好儿子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心意被人践踏!   “圣上,哀家……”   太后后知后觉,这才知道原来现在的一切,都是宣帝亲自授意,并非姜曦插手的缘故。   而宣帝所为,不过是为了一腔濡慕之情。   宣帝不等太后开口,只起身躬身一礼:   “朕不知母后深意,自作多情,朕这就告退,朕定然好好为皇家开枝散叶,不让母后被列祖列宗怨怼。”   宣帝说完,不等太后反应,便直接出了养仪宫,太后心里有些懊恼,可也因为宣帝的话,并未再多说什么。   圣上如今年岁大了,有主意了,静嫔虽有孕,可也不知男女,若是能多些有孕妃嫔,倒也是好的。   太后一边在心里劝慰自己,一边按动着腕子上的佛珠。   不知过了多久,杨茂飞快的走了进来:   “太后娘娘,圣上去了朱华宫!”   “玥妃这个狐媚子!”   太后腕间的佛珠顷刻断裂。   朱华宫中,姜曦这会儿刚看完了侍中局这次迎新妃的花销,而锦香则在一旁给姜曦按着头部的穴位。   “娘娘何必这般操劳,那账册在那里又跑不了,明个再看也是一样的。”   “明日复明日,等到年底结个大疙瘩,那才累人。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可以着手看看有没有机灵懂事儿的宫女,在身边带着。”   “娘娘这是看腻了奴婢这张脸,想要换新人了?”   锦香轻哼了一声,随后半跪下来给姜曦揉手腕,姜曦不由莞尔,故意道:   “若是呢?你当如何?”   “那,那奴婢就哭给娘娘看,天天在娘娘窗户下面哭,等娘娘想见奴婢为止。”   “没出息。”   姜曦不由得点了点锦香的额头,看到一个红印儿,这才心虚的收了手。   “我让你提点旁的宫女,是怕你太过辛苦,虽说这次圣上只进了五位新妃,可到底也不知底细,可要让你费心了。”   “为娘娘办事,奴婢才不辛苦。只要娘娘别不要奴婢就好。”   锦香飞快的补充了一句,逗的姜曦不由一笑,随后这才将目光落在账册上,不知在想什么。   见状,锦香只静静站在一旁,轻轻为姜曦打着扇子,不再多言。   今日宫里进了五位新妃,虽说位分最高也不过是个美人,可今日能进,明日也能进,等以后圣上心里可还会有娘娘吗?   姜曦微微失神,只觉得一旁的风柔和的让她有些昏昏欲睡,直到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将她包裹,她这才惊醒。   “卿卿醒了?是朕吵到你了?”   姜曦不由得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这龙涎香的气息已经深深的刻进她的骨髓了,哪怕只是一丝,也能让她瞬间清醒。   “妾记得圣上说今日要陪太后娘娘用晚膳,怎么来了妾这里?”   宣帝自然是不愿意在姜曦面前示弱的,这会儿只是抚摸着姜曦的长发,淡淡道:   “母后身子不爽,并无食欲。”   可姜曦闻听此言,便知道是母子之间又有隔阂,可太后已经对她虎视眈眈,她自然不会为其说情。   “妾听闻御膳房有一位御厨做凉盘小菜很是爽口,正适合如今用,不若让他给太后娘娘做些菜。”   “母后体弱,用了凉菜若是不是岂不是卿卿的不是?卿卿的好心还是自个收着,免得落了埋怨。”   “这……是妾思虑不周了。”   “哼,卿卿素来思虑周全,可却不知人心隔肚皮,你满心满眼为了旁人,却不知她心里怎么埋怨你。”   宣帝说到这里,姜曦已经对母子之间的矛盾猜的七七八八,这会儿她也不多说,只是轻拍宣帝的胸膛为他顺气:   “妾听过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落了埋怨不要紧,有这份心也就够了。”   姜曦的劝慰让宣帝舒了一口气,可是想起方才自己气冲冲离开后,太后竟一句表示也没有,他只是冷冷道:   “朕的心意有什么重要的?又有谁会看重?”   “妾看重。”   姜曦握住宣帝的手,她牵起宣帝,和他一起看蔷薇图,看宣帝第一次赏赐姜曦时送来的布料裁制的衣裳,首饰等等。   “这些衣裳都旧了。”   宣帝有些嫌弃的说着,可却不住的看向姜曦,姜曦只是甜甜一笑:   “妾只穿过几次,不旧的,这件五色玉纱裁制的衣裳妾最喜欢了,还要多谢圣上您慧眼如炬呢。”   姜曦握着宣帝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今日,就劳烦圣上替妾身更衣,将咱们的回忆,重新穿在妾身上可好?”   宣帝指尖颤了颤,没有说好,却自觉的拿起那件颜色并不鲜妍的衣裳,一件件为姜曦穿上。   这过程中,宣帝自然有些受不住诱惑,可想起方才姜曦的话,他又按耐下来,甚至透着几分慢条斯理,仿佛是在为自己精心装扮着礼物。   衣裳穿好了,还不等姜曦开口,宣帝便引着姜曦在梳妆台前坐下,他执梳为姜曦绾发。   “卿卿,坐好。”   姜曦轻轻“嗯”了一声,铜镜里她看不到宣帝的脸,也不知他是和心情,所以这会儿她只能扮演一个沉迷于帝王情爱的小女娘。   不得不说,宣帝是个很聪明的人,不过练习数次,这会儿姜曦的头发却已经有模有样。   宣帝执起一根去岁的蝴蝶款式的发簪,轻轻插进乌发之中,之后依次是玉梳、金钗、步摇等等。   等宣帝彻底装饰好后,他眯了眯眼,看着自己用回忆妆点好的女娘,终于不再克制,狠狠将独属于自己的礼物拆开,情到浓时,二人抵死缠绵,宣帝喘着粗气,抵着姜曦的额头:   “朕再多给卿卿一些回忆,可好?”   ……   翌日,宣帝让春鸿给姜曦送来了新的布料和首饰,每一件都是当世无二的精品,这厢送礼的队伍刚进了朱华宫的大门,那厢送礼的尾巴还在侍中局出不来呢。   新妃们那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纷纷站在宫道旁好奇的看着,潘雅贞也被好姐妹带了出来,只是面上却无悲无喜。   千金于她有何用,不抵一个如意郎。   “贞儿,这就是宠妃娘娘的待遇吗?以后,等我发达了,一定会比她还要好!”   兵部尚书的嫡小姐,新入宫的柯美人如是说着,眼中满是意气风发。   潘雅贞低低的附和了一声,这才有些迷茫的抬起眼,那刘嬷嬷说,郡王殿下是被亲王妃逼迫,这才有了庶子。   如今她被选中入宫,若是能帮一帮郡王殿下,以后……说不得还能与郡王殿下再续前缘。   可是,她又能帮郡王殿下做什么呢? 第109章   侍中局这会儿忙的那叫一个脚打后脑勺,脚下生烟,杜太监嗓子都要冒烟了,可面上的喜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还是林总管看不过去,用拂尘柄敲了敲他的脑门:   “蠢才!你这么高兴,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和朱华宫的关系吗?”   “师父,我,我……”   “少在那儿呲着大牙乐了,玥妃……怕是要不好了。”   林总管斜睨了杜太监一眼,杜太监一时被吓得的白了脸:   “师父,怎么,怎么就不好了,那华珠她……”   “哼,华珠华珠,都说女生外向,玥妃管的严,人瞧过你几回?倒像是咱家养了个姑娘!”   杜太监挠了挠头,连忙上去给林总管揉肩捏背:   “师父,师父,爹,亲爹,您就告诉我吧。”   林总管被杜太监这几句爹叫的通体舒泰,他不由得眯了眼,这才不紧不慢道:   “你只看到这会儿玥妃得了赏赐,可却不知这是圣上在和太后娘娘置气,现在的玥妃,那可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啊。   圣上和太后那是嫡亲的母子,玥妃夹在这二位中间,那能好吗?”   杜太监闻言心里都不由得打个一个寒颤,这可是宫里唯二的主子,更不必说太后娘娘前些年才是宫里真正的一言堂。   “瞧你那蠢相!”   林总管故意抖了抖肩,杜太监连忙殷勤伺候起来,林总管这才慢悠悠道:   “咱家听说,这些日子,你连朱华宫的门都进不去了?”   “玥妃娘娘不想华珠声誉受损,是为了华珠好,我省得的。”   “……”   “那你想不想进去?”   “想!”   “我都托人打听过了,华珠家里没人了,玥妃娘娘怕就是你以后的岳母,这回岳母有难,你帮一把,你说她会不会容情?”   杜太监一下子眼睛都亮了。   “两位大主子的事儿,咱们不能掺合,有多大本事,做多大的事儿,你可记住喽。”   ……   姜曦受赏过去已经三日,太后虽然   因为宣帝的忤逆心中不悦,可也没有再去打宣帝的脸,已至母子失和,宫里倒也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这日,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养仪宫派人来到朱华宫:   “玥妃娘娘,太后娘娘身子不适,请您前去侍疾。”   刘嬷嬷有些复杂的看了姜曦一眼,曾经那个在婵秀楼都要仰自己鼻息小秀女,如今却已经成为圣上眼中的红人,不容小视的妃位娘娘。   真真是造化弄人。   姜曦闻言,认真的问了太后的病症,这才温声道:   “还请嬷嬷稍候片刻,容我前去更衣。”   刘嬷嬷自是无有不应,等姜曦再出来,身上已经是一身利落行事的衣裳,便是刘嬷嬷知道太后不喜姜曦至极,也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玥妃娘娘真真是个贴心人儿。   而姜曦换衣裳的间隙,锦香早早就张罗了辇子,刘嬷嬷走出来后,看到那架六凤仪仗时,也不由得心中惊讶。   她本授命太后,要刁难玥妃一二,最好让她能步行至养仪宫,可这才半刻钟,仪仗便已经准备好了。   难不成这仪仗就是候在朱华宫外不成?   可随着姜曦坐定后,仪仗已经悠悠先行,刘嬷嬷也只得跟了上去。   片刻后,仪仗停在了养仪宫外,刘嬷嬷低头引着姜曦朝内走去,而里头这会儿却是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福泰安康。”   姜曦走进去行了一礼,太后只顾和柯美人、潘才人二人说话,却迟迟未叫起,姜曦便也只能一动不动。   足足等了一刻,太后这才像是才注意到姜曦一般:   “玥妃来了啊?你们一个个都不提醒哀家一下,若是玥妃累着了,仔细圣上剥了你们的皮!行了,玥妃快起来吧。”   “妾多谢太后娘娘。”   姜曦旋即起身,垂手而立,唯有小腿肚子微微打颤,可却不见乱了呼吸。   太后这会儿才注意到姜曦的衣裳,她不由心中一顿,可想起宣帝的忤逆,她还是别过了眼,淡淡道:   “不过玥妃倒是个守规矩的,看来当初在婵秀楼没有白白蹉跎了时间。”   “妾资质鄙陋,不过是托您的福气罢了。”   姜曦这话一出,太后不由得想到,若是当初没有那场选秀,是不是就没有这个被自己视为心腹大患的玥妃?   很快,太后回过神:   “你倒是个嘴甜的,正好哀家的药已经熬好了,你来伺候哀家用药。”   姜曦低声应是。   柯美人好奇的看了一眼姜曦,这就是来自民间的玥妃娘娘?确实是姝色无双,只可惜她家底单薄。   柯美人有些怜悯的看了姜曦一眼,太后方才的刁难她自然是一目了然,就算是妃位,又能如何?   滚烫的汤药被宫女呈了上来,太后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姜曦:   “玥妃。”   姜曦上前一步,先用手背试了温度,随即怒喝道:   “放肆,汤药滚烫,也敢给太后娘娘送上,若是烫到了太后娘娘,你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那宫女被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跪了下来:   “奴婢,奴婢……”   “玥妃!你究竟是来侍疾,还是来耍威风的?!”   姜曦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   “太后娘娘容禀,想是您祈福日久,宫里的奴才生了懈怠之心,这才敢送上这样滚烫的汤药。”   “太医都要哀家趁热用药,你这是要哀家罔顾医嘱不成?!”   姜曦却摇了摇头:   “此热非彼热,太后娘娘是知道妾爹爹是行医之人的,旁的妾不敢夸口,只这用药温度上,妾倒是能说上一说。   太医嘱趁热喝,想来是想要用热意压过苦涩,好能让您更顺畅的服药。   可这热也有讲究,若是太热则会对口、咽门等造成损伤,如今正值暑热,一旦如此,只怕后患无穷。   太后娘娘尊贵,自不需要了解这样的琐事,可下面人也这样懈怠,着实不该。”   “你……”   “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让旁人实验,况且,此前太后娘娘用药后,可有食欲不振之状?”   太后本要发作,可听了姜曦这话,却不由得沉默下来。   姜曦也不准备等太后的回答,她只是笑了笑:   “说了这会儿话,这汤药温度也已经好了,妾服侍太后娘娘用药吧。”   姜曦从托盘上端下汤药,那宫女终于可以收起不住发颤的双臂。   随后,姜曦近身上前,柯、潘二人连忙避开,姜曦将手中汤药又吹了三下,这才道:   “太后娘娘请用。”   太后看了姜曦一眼,慢慢就着勺子喝下汤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她倒觉得这次的汤药并没有那么难以入口。   “玥妃素日便是这么伺候圣上的吧?难怪圣上会越来越离不开你。”   姜曦只是温文一笑,继续喂药:   “太后娘娘言重了,妾只是喜欢做事仔细一些,这世上想来也没有旁人不想被人珍视相待吧?”   珍视相待?   太后不由得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姜曦,忽而有些明白她为何能在一众妃嫔之中脱颖而出了。   只可惜,她们终究要成为敌人。   一碗汤药饮毕,太后没有想到自己原本要为难玥妃汤药就这么被她送进了自己的肚子。   “好了,伺候的哀家很是舒心,坐吧。”   姜曦含笑谢过,太后看着眼前女娘这幅宠辱不惊的模样,也不由得感叹天家富贵养人,曾经那个空有美貌的小小民女,如今竟也有了几分威仪。   太后和姜曦说了几句家常,听到倒有几分温馨之意,一旁的柯美人几次想要插话,可却都被太后挡了回去,最后只能气鼓鼓的坐在一旁。   但姜曦并未因此放松精神,只听太后话锋一转:   “哀家听闻,哀家回宫前一段时   间,圣上曾连宿朱华宫九日,不知可有此事?”   “回太后,确有此事。”   彤史做不得假,姜曦点头认下,太后这才面上带出了几分严肃:   “圣上让你掌六宫大权,可不是让你以权谋私的。雨露均沾,乃是规矩,你身为妃嫔却未尽劝导之职,哀家罚你,你可认?”   姜曦起身拾衣拜下,没有推脱:   “妾认。”   “既如此,那你便去哀家的小佛堂,抄一日的经文,好生养养性子,莫要再这般善妒才是。”   “是。”   锦香扶着姜曦就要进小佛堂,太后看了一眼刘嬷嬷,刘嬷嬷立刻伸手拦住了锦香:   “锦香姑娘,玥妃娘娘是受罚而非享乐,想来玥妃娘娘如今还不至于连铺纸磨墨这样的小事都要让姑娘代劳吧?”   锦香急了,想要说些什么,姜曦只抬了抬手:   “在外侯着。”   锦香咬了咬牙,只能在一旁站定,而姜曦刚一进去,便有宫人进来拉了帘子,屋子一下子暗了下来。   “外头暑气重,太后娘娘疼娘娘,不忍娘娘染了暑气,还请娘娘海涵一二。”   那宫人话说的很是漂亮,可是很快便将屋子里的灯撤的只剩下一盏:   “久听闻娘娘勤俭,白日里便不点太多灯了吧?”   “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姜曦静静的看向那宫人,宫人不由得打了一个磕巴:   “这……”   姜曦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本宫是抄经一日,不是抄死在这里。”   “娘娘!”   那宫人声音一下子急促高亢起来,姜曦没有说话,只是拾衣坐在,那副悠然气度一时震慑的宫人半晌无语,最后还是留下了四盏灯,这才退了出去。   没有了日光,在昏暗的屋子里四盏灯也不过聊胜于无,只是太后宫中的宫人能这么容易被自己下到,看来太后这段时日的祈福,也让养仪宫中人心浮动起来。   姜曦心里想着事儿,手下也没有停,轻快的铺纸磨墨,提笔抄起经文来。   只是如今本就是在暑日,佛堂里头的冰盆又被撤去,不过片刻,姜曦便已经大汗淋漓,她只能一边用帕子擦拭着汗水,一边小心提笔。   也幸而姜曦只是略施脂粉,否则这么一通下来,只怕要狼狈不堪。   忽而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还不待姜曦细听,便见一道身影溜了进来,在姜曦身边放了一只一臂高的兰花大肚瓶。   姜曦有些诧异,只觉得一阵凉意漫了过来,原是那瓷瓶之中,灌了一肚子的冰块。   只听那宫人低低道:   “娘娘莫怕,外头侍中局给太后娘娘送了下面新进的宝贝,太后娘娘这会儿正和柯美人、潘才人一同欣赏,不会注意您的。”   这话一出,姜曦顿时便知道是谁的手笔了,姜曦不由一笑:   “你的意思本宫知道了,不过,心意领了,东西先撤走吧。本宫自有打算,你在太后宫中多年,总不能因为这么些小事,便是毁于一旦吧?”   二人低语几句,那人连忙带了冰瓶离开。   勤政殿中,宣帝刚处理完早上的政务,这会儿正要用膳,却见春鸿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儿了?”   “回圣上,奴才方才听下头人说,太后娘娘早早就请了玥妃娘娘去侍疾,这会儿还没有出来。”   宣帝闻言,面色一冷:   “哼,摆驾养仪宫。”   养仪宫与勤政殿很进,只隔了一条短短的宫道,宣帝到的时候,太后身边正有二美伺候用膳。   “儿子给母后请安。”   “圣上来了?坐吧。”   柯美人有些害羞,但还是大胆的看了一眼宣帝,可宣帝并没有瞧她一眼,这让柯美人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   一旁的潘才人倒是恪守规矩,只给太后送上了漱口的茶水。   宣帝等太后清了口,这才道:   “母后回来多日,朕一直政务繁忙,今日难得有闲暇,还望母后莫怪。”   在外人面前,宣帝扮演了一个好儿子。   太后这会儿也配合的滴水不漏:   “圣上有心了。”   随后,宣帝又关心了太后的起居饮食,问了太医请脉,这才看了一圈道:   “朕听闻玥妃今日来给母后侍疾,怎么她这是去哪儿偷了懒不成?”   太后没有开口,反倒是一旁的柯美人立刻道:   “玥妃娘娘自认善妒,此刻正在小佛堂抄经静心呢!”   意思是那么个意思,可是被柯美人这么一说,倒是有颠倒黑白之意。   宣帝闻言,终于正眼看向柯美人:   “你是……”   柯美人见状一喜,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行礼:   “妾乃美人柯氏,见过圣上。”   她父亲可是尚书大人,放眼满宫,再无比她身份尊贵的女娘了!   “你是柯尚书的女儿?”   宣帝从春鸿手中接过了净手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柯美人闻言一下子红了脸:   “正,正是家父,有劳圣上记挂……”   “春鸿传旨,柯氏无状,御前失仪,降为选侍,另问罪柯关海教女无方之罪,着罚奉一年,以儆效尤。”   话落,宣帝随意的将手中的帕子丢到一旁的铜盆之中,溅起的水星落在柯选侍脸上,她这才一个激灵清醒回来,连忙跪地求饶:   “圣上饶了妾这一次吧!妾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春鸿,你是在等朕把她丢出去吗?”   春鸿连忙让人将柯选侍捂了嘴,送了出去。   太后这时脸上表情也不甚好看,而宣帝清理了碍眼的人后,这才看向太后:   “这用午膳的时候,母后还不请玥妃来用膳吗?难道母后宫里给不起一顿饭?说出去只怕要贻笑大方了。”   宣帝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   “那柯氏方才说玥妃自认善妒,还请母后明示,她怎么个善妒法儿?”   “圣上连幸玥妃九日,她毫无退避之意,不是善妒又是什么?”   那可是九日!   哪家皇室有这样的规矩?   “哦?是朕非要幸她,那敦伦之事也是朕和她二人共登极乐,那朕是不是应该和她一道请罚?”   宣帝笑容里裹挟着冷冽,太后看在眼里只觉得痛心非常,这还是儿子第一次向她伸爪子。   就为了这么一个女娘!   可还不待太后发作,锦香便走进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磕的梆梆响: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求您放过娘娘吧!娘娘她,她晕倒了!”   话落,还不等太后开口,只听一阵门裂开的巨响,宣帝已经踹门走进了小佛堂。   一进去,宣帝看着里头昏暗无比的环境,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卿卿,卿卿……”   宣帝大步上前,将姜曦抱在怀里,这会儿的姜曦浑身烫的像个火炉,乌黑的发丝蜷曲着黏在脸颊两侧。   卿卿那样注重仪态的人,若非迫不得已,怎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宣帝直接打横抱起姜曦,太后扶着刘嬷嬷的手走了过来,厉声道:   “圣上,你就要这么走了吗?!为何区区一介妃嫔,如此不敬神佛,若是被天下人知道……”   “那又如何?”   “你说什么?”   “朕说,那又如何?能看着潜心抄经的信徒在祂面前昏厥,却无一二庇佑之心,母后这佛堂里的佛,真的还是善佛吗?”   宣帝说完,直接大步离开。   而太后在脑子发懵了一阵后,一巴掌拍在了本就碎裂的大门上:   “反了!真是反了!”   宣帝直接抱着姜曦坐上了御辇:   “快些,春鸿,你去传从太医过来!”   因着宣帝的催促,他和从杞乃是一前一后到了飞琼斋,宣帝守在姜曦的床边,而华秋难得着急和锦香急急说着:   “你怎么跟的娘娘,娘娘今个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锦香这会儿也自责的站在一旁,双眼无神的看着地面:   “怪我,怪我,都怪我,我要是跟着娘娘进去就好了……”   二人的声音很低,可屋内只有二人的声音,宣帝听在耳中,没有吭声,只是攥着姜曦的手更紧了。   “臣给圣上……”   “不必拘礼,从太医你来瞧瞧玥妃如何了?”   宣帝忙起身让了位置,从杞这才上前一步,片刻后,从杞不由得皱了皱眉:   “敢问两位姑娘,玥妃娘娘近日可有过于劳累?”   “这……几位新主子初入宫,不拘是吃穿用度,还是起居,娘娘都是要过问,更有四局八司琐事纷纷,自是,自是轻易不得闲。”   从杞微微颔首,这才看向宣帝:   “那就是了,娘娘这些时日本就操劳过度,今日又逢暑热,这才昏厥,若是圣上要与娘娘说话,臣这便行针让娘娘醒来。”   “不用了,她累了,让她歇歇吧。”   从杞闻言,也起身开药,一边写着药方,一边叮嘱道:   “也不知娘娘今日去了何处,以后还要两位姑娘多劝着,否则这寒暑交加,一来一往,初时不觉,多来几次便会积在体内,一旦爆发只怕……要不好了。”   从杞斟酌了一下用词,宣帝虽没有多说什么,可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日暮黄昏之际,姜曦这才幽幽转醒,只是却头痛欲裂,嗓子也干的快冒烟了:   “嘶,华秋,锦香……”   姜曦话音刚落,二人便忙走了进来,姜曦见锦香步子有些踉跄,不由皱眉:   “太后为难你了?”   锦香沉默的摇了摇头,华秋也忙将一盏温水喂给姜曦:   “娘娘自己都病着,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姜曦喝了水,觉得好受了一些,这才对锦香招了招手:   “过来。”   锦香上前一步,蹲下身,轻轻握住姜曦的手:   “娘娘,奴婢没事的。”   华秋这时才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丫头心里不得劲儿,娘娘昏着的时候,她在外间跪着。”   “傻不傻啊你,今个的事儿,哪里是你能掺合的了!”   姜曦不由斥了一声,可锦香又不吭声了,姜曦只   能叹了口气:   “华秋,你去从太医那里,给锦香要些药膏来。”   “是,娘娘。”   华秋起身退了出去,姜曦这才拍了拍锦香的肩膀:   “这儿也没有旁人,你坐着说吧,说说我怎么回来的?”   锦香这才开口,将今日的事一一道来:   “也是华秋姐姐机灵,让人去御前递了话,否则还不知道娘娘怎么受罪。”   “你们都是好的,有你们这左膀右臂,我这心始终都是踏实的。”   锦香被姜曦夸的红了脸,主仆二人安静的沉默了一会儿后,锦香这才道:   “此番太后此举究竟是何用意,这刁难之法未免也太浅薄简单了。难不成,太后只是单纯的不喜娘娘?”   姜曦眸色微沉:   “不,正因如此,只怕她才有想要杀我之心!”   锦香一时愣住,姜曦看向锦香,淡淡道:   “否则,皇贵妃又为何会是那样的下场?”   这些时日,锦香已经查清楚当初皇贵妃死的那天,从毓春宫到长宁宫的那段路上,所有的宫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调开了。   淑妃,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宫里,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今日若是太后能痛痛快快的重罚我一通,那只说明她就是不喜我专宠。   可惜,这一次她的试探之心太过明显,她在试圣上的心。若是圣上对我并不看重,可能此事也就过去了。”   姜曦靠在床头,低低的说着。   圣宠,从来不是一块无害的蜜糖。   锦香听到这里,神情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奴婢这就让下边人仔细起来。”   姜曦微微点头,抿了抿唇:   “小心无大错,只是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   “奴婢等给圣上请安——”   宣帝大步走了进来,姜曦忙要下床,却被宣帝按住了肩膀:   “卿卿莫动。你还在病中,好生歇着吧。”   “是妾无用,妾……”   姜曦自责的垂下眼,宣帝忙攥紧了姜曦的手,将姜曦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处,这才道:   “朕不许卿卿这么说自己。”   姜曦一时沉默了下来,宣帝低声道:   “卿卿且放心吧,这样事儿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姜曦闻言,不由得抬起头,笑了:   “圣上说笑了,太后娘娘是您的娘亲,妾与诸位姐妹本就应该尽心伺候才对。”   姜曦说着,微微低下头:   “说来,今日一事,妾想着许是太后娘娘初回宫,太过无趣的缘故……如今妾正在病中,不过,您让太后娘娘来管理后宫之事吧。”   “胡说,你病了母后也在病中,你不是有那个什么姜,姜美人吗?让她辅佐你,再不济,让郑昭仪也来。”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刮了一下姜曦的鼻子:   “也就是你,什么权都想让出去,须知有些东西一旦让步,那就回不来了。”   姜曦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宣帝,但最终没有再多说。   因为姜曦病了的缘故,宣帝并未让姜曦侍寝,却也留宿在飞琼斋中。   翌日,宣帝下了朝,拿起折子还没有看一眼,却不由得想起昨日姜曦的话。   好端端的,卿卿为何要让权于母后?   宣帝想了又想,直接道:   “春鸿,传从太医过来。”   “哟,圣上,您是哪里不爽利了?”   宣帝看了春鸿一眼,没有说话,春鸿立刻噤声,悄悄退出去请了从杞。   等从杞过来时,宣帝正在看折子:   “臣给圣上请安,圣上福安。”   宣帝没有说话,从杞虽有不解,可也只能规规矩矩的跪着,不知过了片刻,宣帝这才将折子“啪”一声丢在桌子上,淡淡道:   “从太医,朕知道你医术过人,倒不知你还有旁的心思啊。”   从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颤抖着声音道:   “臣,臣不敢!”   难道,难道是自己向玥妃投诚之事被圣上知道了?   可玥妃娘娘给自己的银两自己都剪碎了用出去的啊!   “你不敢?那太后身子无恙。你为何没有告诉朕?”   原来是这事儿?   从杞从心里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却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看了一眼宣帝,半晌这才道:   “回,回圣上,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的脉相确实,确实是病中的脉相,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宣帝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从杞这才磕磕巴巴的将自己的发现道来:   “只是,望闻问切,臣观太后娘娘气色、声音等,皆为康健之人之态,二者有疑,臣,臣不敢多言,恐,恐多生枝节。”   从杞说完,直接以头触地,宣帝这才眯了眯眼:   “也就是说,太后有很大可能是没有病了?”   “这……”   “从太医,你这样让朕很怀疑你的能力啊。”   “圣上!若是,若是只看太后娘娘的气色,太后娘娘应是,应是极为康健的!”   “哦,寺庙清苦,太后竟是极为康健?”   “太后娘娘肤色匀称,白里透红,声音中气十足,最重要的是太后娘娘那双手——”   “骨肉均亭,且指甲若玉笋,并非是茹素半载的模样!”   “你给太后诊脉,可是当面诊脉?”   “回,回圣上,太后娘娘坐于屏风之后,臣不敢多加揣测。”   宣帝听到这里,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可看着从杞的目光终于和善起来:   “你啊,医术不错,就是胆子太小。起来吧。”   从杞擦了擦汗,这才爬了起来,宣帝随后道:   “以后,你若有猜疑之处,只管道来,若对了,朕自有赏赐,若是不对,朕也不会罚你,可记下了?”   从杞忙躬身应下,宣帝这才摆手让他退下,至于从杞的胆战心惊他不会考虑。   等从杞退下后,宣帝这才不由得将注意力放在了之前的那场谈话之中。   既然太后无病,那太后突然回宫的原因,便有待商榷了。   宣帝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片刻后,他睁开眼:   “春鸿,去问问静嫔这两日如何了?”   ……   姜曦今日还有些不适,不过比之昨日倒是轻了不少,这会儿她坐在摇椅上,穿堂风习习拂过,难得的凉爽舒适。   锦香半坐在一旁,两寸长的甲片,水晶似的,正轻手轻脚的剥着葡萄。   一旁的华秋也没有闲着,一套行云流水的点茶之技,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娘娘,今年的葡萄很甜,您尝尝。”   锦香小心的喂给姜曦,看到姜曦赞赏的眯起眼,她也不由得跟着笑。   “葡萄不错,你们也吃,我昨个才中了暑气,不宜多用,这些葡萄你们都分了吧。”   姜曦吃了两颗,便不再用了,只怕又要加重了病症,现在可不是她生病的时候。   “今个   从太医怕是要受些惊扰,锦香你替我给他送些银钱安抚一二。”   姜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这葡萄,也送一些给他。”   若要人效忠,可不能单单把关系变成简单的金钱交易。   “正好昨日你用了从太医的药,谢他一次,也是应当的。”   “娘娘放心,奴婢定给您办妥了。”   姜曦吹着风,眯着眼:   “昨个,那杜太监倒也算是有心了,华秋,你稍后带着华珠去领份例,且看着点儿。”   华秋不由笑了:   “娘娘您这是不拦了?”   “我倒是想拦,可华珠这两日都瘦了一圈,杜太监也为着我的事儿,不顾生死,倒像是我刻意作难他们似的。”   这件事,姜曦并不看好,可到了这一步,她再拦着只怕是要惹人厌了。   等姜曦喝过了茶水,华秋这才起身去叫了华珠,隔着门,姜曦都能听到华珠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丫头。”   等二人离开后,锦香这才低声对姜曦道:   “娘娘,此前您让查的纯妃娘娘的事儿,有眉目了。”   姜曦睁开眼,坐了起来:   “你说吧。”   纵使心里早有准备,可是这会儿听了锦香的话,姜曦心里仍旧是百味杂陈,不是滋味。   平心而论,纯妃是早期宫里为数不多对她抱有善意的人,若是可以,姜曦并不愿与她为敌。   只可惜,人太复杂了。 第110章   “娘娘,咱们以前对纯妃娘娘并未设防,是以她宫里并没有多少眼线。   这次还是监正楼那边儿查到的,是纯妃娘娘宫里有个宫女到了年龄,一月前出宫了。   之后拔出萝卜带出泥,查了那宫女的去向,是朝着雷恩寺去的。”   “太后离宫一趟,宫里惦记的人倒是不少。只是,纯妃到底知道什么?”   姜曦喃喃的说着,锦香立刻道:   “奴婢已经传信给侯爷和几位郎君了,娘娘只管静候佳音吧。”   姜曦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只是心中隐秘的浮起一层担忧。   纯妃此人平时看着如同常人,可实则行事十分偏激,甚至连圣上的面子都不会给,姜曦自认并未与她起了什么龃龉,也不知她为何要倒向太后?   闻禧宫中,酸枝红木雀鸟纹的高脚架上摆着一盆生机勃勃的茉莉,纯妃微弯着腰,慢悠悠的剪下里面开败的花朵。   “娘娘,老奴方才去瞧过静嫔娘娘了,您送去的阿胶和人参她很喜欢。”   “她喜欢就好。”   杨嬷嬷看着纯妃不喜不怒的模样,只觉得心疼极了,但她还是不由道:   “娘娘,这真的值得吗?玥妃娘娘与静嫔也有几分交情,您此举只怕会让玥妃娘娘对您,对您……”   “玥妃,她腾不开这个手。圣上那样喜欢她,她不会怎样的,我只是想要暂时的压一压她。”   纯妃将手中的剪刀交给杨嬷嬷:   “嬷嬷,我只想要一个孩子。”   纯妃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语:   “静嫔有喜讯的那天,我还梦到了我的孩子,这一定是他给我的暗示。   嬷嬷,我的孩子又来找我了,我没有本事生下他,但我会竭尽所能,让他叫我一声娘。”   纯妃的表情平静的有些可怕:   “静嫔和玥妃有交情,且圣上心悦玥妃,或许圣上自己都看不明白,但若是静嫔有个万一,玥妃必会是皇嗣养母。   嬷嬷,我不想等了。我在这宫里等着圣上宠幸,等着我的孩子来,等啊等,可我等到了什么?这一次,我要把一切握在我的手里!”   “可玥妃娘娘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   杨嬷嬷有些迟疑,纯妃轻轻一笑:   “不,玥妃当然有秘密。那日,皇贵妃有孕之时,你知道玥妃的眼神吗?她仿佛是……笃定了皇贵妃无法有孕,那样的疑惑、不解。   之后,我刻意与她走了一程,还与她说了一些关于皇贵妃的旧事,明明淑妃与皇贵妃有着那样的深仇大恨,可她却只对淑妃受过的委屈愤愤不平。”   “娘娘,这不对吗?”   “对,当然对。但也不对。”   纯妃的话让杨嬷嬷不由得迷糊了,纯妃这才翘了翘嘴角:   “如此深仇大恨的两人同处一室,玥妃她竟然不担心,以玥妃的性子,那就不对。”   杨嬷嬷还是有些不懂,但纯妃却不愿再解释了。   宫内的上位们之间暗流汹涌着,而新妃们也纷纷开始踏入争斗之中。   因着柯选侍的折戟沉沙,新妃们只能把劲儿往内事局使,只可惜宣帝这些日子并没有翻牌子的心思,使得新妃们有劲儿没处使,只能有事儿没事儿在御花园中散散心,试图和宣帝偶遇一二。   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批新人中,最先承宠的是不声不响的潘才人。   那日细雨霏霏,蔷薇飞红,潘才人自烟海楼旁撑伞而过,一身素衣,可侧脸却像极了昔日的皇贵妃。   “姝儿!”   宣帝下意识的唤了一声,等到近前,潘才人抬起脸,宣帝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潘才人啊。”   “圣上这是将妾当成了皇贵妃娘娘?”   “你有几分像她。”   “妾与皇贵妃也有几分亲缘关系,自然相像。宫外都说圣上对皇贵妃娘娘余情未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这丫头倒是敢说,此前朕瞧你倒像是个闷葫芦。”   潘才人瞧了宣帝一眼,这才不紧不慢道:   “话,自然是要和想说的人说。”   宣帝见潘才人手中的伞有些摇摇欲坠,旋即招了招手:   “来个人过来给潘才人撑伞。”   帝妃二人慢悠悠的到了潘才人的宫里,潘才人的寝宫在新修好的永宁宫,虽说如今已经焕然一新,可时不时能嗅到一股子烟熏火燎的味道。   “方才潘才人说,话要说给想说的人,那今日潘才人和朕说了这么许多话,是何用意?”   潘才人别过脸去:   “圣上明知故问!”   宣帝不由哈哈一笑,和潘才人用了午膳这才离去,等到夜里,他果不其然招幸了潘才人。   翌日,潘才人被晋为美人,惹得宫妃们一时十分眼热。   消息传来的时候,姜曦正在书房修身养性的练着字,等她最后一笔写完,锦香这才将这是报了上去,但还是飞快补充道:   “不过娘娘,潘美人可没有封号,您在圣上心里还是头一份儿!”   姜曦闻言,只是失笑摇头:   “世间男儿多薄幸,争一朝一夕又有什么用?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   况且,潘才人承宠,对我来说,也并非一件坏事。太后千辛万苦将潘才人送进宫来,只怕也不止是想要用潘才人来替代皇贵妃。”   圣上对皇贵妃有情吗?或许有,只是那情实在单薄,否则梁相无论如何也不该在皇贵妃五七之死被杀死。   圣上就不怕惊散了皇贵妃的魂魄吗?   只是,一个皇贵妃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重要罢了。   锦香没有对此事多做评价,只是提起另一件事:   “娘娘,此前因潘美人的事,您让咱们去查了她和仪郡王,这几日,听闻仪郡王不知怎么,多了一个三岁的庶子,如今被养在郡王府里,亲王妃对其很是疼爱呢!”   “哦?竟有这事儿……”   姜曦冥冥之中觉得此事十分重要,可却短时间没有半点儿头绪。   不说姜曦,就连宣帝这会儿也因为此事面色黑沉,勤政殿中,宣帝坐在御案之后,明黄龙袍上龙爪飞扬,威势扑面而来,仪郡王却跪在地上,一脸懊恼:   “圣上,圣上臣真的不知道那孩子!臣不过是在庄子上酒醉一场,谁承想,谁承想就有了这事儿!   这一次,若非孩子高热不退,燕娘也不会登门,臣愧对圣上!臣有罪!”   宣帝的脸色越发冷冽,仪郡王只能磕头认罪,宣帝直接一沓厚厚的奏折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你是有罪!你枉受皇恩多年,明知朕有意让西朔国公主嫁你为妻,却还在这档口弄出了庶子!你何止是愧对朕!你愧对的事我赵家江山!是江山万民!!!”   若非自己的兄弟都死绝了,宣帝怎么会将仪郡王看入眼,况且,一个庶子,以皇家的手段,能遮掩不住吗?   “你可真是蠢出升天了!”   宣帝越想越气,却没有注意到仪郡王那双眼,渐渐变得阴翳起来。   可这到底是自己一脉最后的血亲,宣帝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捏了鼻子让他滚了。   他又不能真宰了仪郡王!   不提宣帝与西朔国一方的扯皮,随着暑气消去,已是一年秋高气爽之时。   这段时日,后宫之中的位分略有动荡,潘美人得太后青眼,又晋一品,成为潘婕妤。   宫人纷纷议论潘美人的升位之快,不亚于当初的姜曦,一时也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选。   其余新妃也都规规矩矩的晋了一品,后宫气象也是一新,只是老人们却也只能都巴巴的看着。   “卿卿喝茶。”   宣帝将一杯茶水放在姜曦的手边,他本以为自己都是难得的白日偷闲,却没想到姜曦竟是比他还要忙碌,这会儿看着姜曦头也不抬的样子,宣帝不由心疼道:   “卿卿也歇一歇,和朕说说话吧,你瞧你眼睛都熬红了。”   姜曦头也没有抬道:   “那妾一会儿让华秋煮一壶菊花桑叶水熏一熏眼睛,妾还不累,况且这事儿可耽搁不了。   昨个冷才人和赵才人起了争执,妾听了半个时辰,耽搁了点儿时间,今个只能赶工了。   况且,要不了几日便是秋猎了,圣上少不得要带新人一同前去,这些都要早些拟个章程出来,到时候下边人才好办事儿。”   “嘶,朕怎么觉得卿卿比朕还要日理万机?”   姜曦笑了笑,一边提笔写着什么,一边道:   “妾哪里比得上圣上,圣上可是要受国之垢,安万民之心的,只可惜圣上有那么许多能人帮着,妾只能巴巴看着。”   “你这妮子,你若是想用人,朕还能不许?”   “那妾借陈女官来,圣上肯不肯?”   陈女官是先帝时便入宫的,和旁的宫女不同,她是因为才学被先帝礼聘入宫的,故为女官。   只可惜,整个宫里真正意义上的女官少之又少。   宣帝有些舍不得,陈女官识文断字,颇通文理,替他打理烟海楼再好不过。   可是看着姜曦一脸疲倦的样子,宣帝只好咬咬牙,点头道:   “那,那朕便将陈女官拨给你了。”   姜曦闻言,不由喜出望外:   “当真?圣上真的舍得?!”   宣帝不由气笑了,捏住了姜曦的脸颊:   “哼!没良心的!朕来你这儿都不见你这么欢喜!”   “那是因为妾欢喜太多次了呀!”   姜曦笑吟吟的开口,宣帝面上带怒,眼里含笑:   “好了,不听你贫嘴了!朕方才听你说冷才人和赵才人的事儿,难道新入宫的妃嫔不安分?”   “这……倒也不是。”   姜曦看了一眼宣帝,低声道:   “只是冷才人自恃身份,认为,认为赵才人出身不好,对赵才人大放厥词,这才起了争执。”   “哼!荒谬!她们都是朕的女人,又都是才人,谁能比谁高贵?!那冷才人现在住在那个宫里?”   “永宁宫中,和赵才人乃是比邻而居。”   也是因为赵才人住的比冷才人的位置好了一些,冷才人心中不忿,这才借机生事。   宣帝摩挲着拇指,冷哼一声:   “既是同住一宫,那便将冷才人为贵人,让她日日见了赵才人都要请安,好能知道何为尊卑!”   姜曦闻言,却不由得摇了摇头:   “圣上此举只怕不妥,对于与妾同一年入宫的后妃来说,这是把人架在火上烤了。   她们本就没有家世,而新妃们个个家世显赫,一旦起了争执,只怕会使前朝也有动荡。   后宫本有宫规在,圣上不必多做其他,该罚的妾已经罚过了。”   宣帝听了姜曦这话,不由面色微微一沉,他想起了这几日兵部尚书对于姜家几人的挑刺,眸子微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等姜曦放下笔后,拉过姜曦的手,轻轻按揉着:   “卿卿费心了。”   这些新妃,对卿卿来说,还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姜家如今自有向上之姿,可宫里其他母家衰微的妃嫔却是不然,一旦姜曦惩罚新妃过重,那么新妃的母家可能不会报复姜曦,但却会去对那些妃嫔的爹娘出气。   可他们大多都是平头百姓,对上官宦之家,只怕是求救无门。   宣帝想了想,直接道:   “今后宫妃争执之事,卿卿携监正楼总管一同前往,由他笔书记录,你也不必惩罚妃嫔,朕追根溯源,找他们爹就是了!”   宣帝直接来了一手釜底抽薪,冲着姜曦眨了眨眼,姜曦都不由愣了一下:   “圣上此举……倒是绝妙。”   姜曦没有想到宣帝竟会想出这样的法子,不过倒是正合她意,这些日子,她可听说柯家并不安分,爹娘不在,那几位堂兄在朝中无势,少不得要被欺负。   “本就是他们教女无方,还要朕来替他们教!”   姜曦不由莞尔,随后这才重新取过一张宣纸:   “正巧圣上今日来了,不若便将秋猎的人选定下吧。”   “可。此去静嫔有孕,得留在宫里,宫里也不能没有主事之人……”   宣帝在宁妃和纯妃二人的名字上徘徊了一下,最终写下了纯妃的名字。   “就纯妃吧,她有孕过,也算有几分经验。”   最重要的是宁妃,宣帝实在不放心宁妃留下来,万一宁妃把静嫔的孩子顺手搞没了呢?   那可是他头一个孩儿!   姜曦没有发表意见,宣帝一边斟酌,一边写着:   “嗯,其余主位以上的都去,魏昭仪、郑昭仪、潘婕妤……再加上姜美人吧,省得卿卿到时候无趣,要来和朕诉苦。”   宣帝打趣的看了一眼姜曦,随后直接将那张纸递给姜曦:   “至于剩下的,卿卿捡几个顺眼的吧。”   “圣上不准备让新妃们都去吗?”   “朕,自然是要赏罚分明。”   正好这次就用冷才人开刀,这么不安分的人冷家也敢送到自己宫里,现在就拿他们挡挡枪,顺便激励一下其他臣子。   不能让他们以为送女入宫,就是万事大吉了。   姜曦这边儿敲定了人选后,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办起来了。   至于宣帝让姜曦加的人选,姜曦也没有客气,直接便将赵才人和李贵人填进了名册之中。   这是圣上给自己的权利,也是让她向众人立威的手段,除非她蠢笨如猪,才会随便推辞。   而姜曦则是刻意将这一消息等出发的前一日这才通知阖宫,冷才人听了这个消息后,直接脸就绿了。   这玥妃也忒记仇了!   不就是对她的出身质疑了一下,至于这么作难她吗?   还让赵才人一同去秋猎!   冷才人眼睛都红了,撕了几条上好的云锦帕子,这才忍住没有去找姜曦讨个说法。   “主子息怒,这次圣上让玥妃娘娘选人只怕是想压一压咱们,您以后可不能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若不是当初圣上非要在民间选秀,我怎么会和这么一群卑贱之人做姐妹!就是玥妃……”   “主子!隔墙有耳!玥妃娘娘现在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人,有什么事儿,您就只在心里想想就是了。若是可以,您最好能和玥妃娘娘亲近一二。”   “什么?我才不……”   “若是以后主子不想什么好事儿都和你不沾的话,您还是听一听奴婢的话吧。”   “哦。”   冷才人的话很快便传到了飞琼斋,姜曦听了这话,不由嗤笑道:   “尊卑有别?可我观这冷才人的做派倒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有圣上给您撑腰,该慌的是她们!”   锦香如是说着,却也觉得新妃着实有些浮躁了,虽说娘娘一届的秀女身份不胜新妃,可上头还有其他娘娘,哪一个的出身不比新妃好?   姜曦抿了抿唇,没有多言。   翌日,天不亮众人便要开始动身了,低位妃嫔们陆陆续续将行礼送上了马车,这才安安静静在马车上等候着。   姜曦起身的时候方是辰时,不过锦香她们早早便将行礼送到了车队里,姜曦只要乘辇过去即可。   姜曦到的时候,宫门外彩绸飞舞,华盖如云,侍卫们如铁铸的高山般挺拔屹立,气势非凡,放眼望去,是一片   黑压压中点缀的繁星般的红。   那是他们的帽缨,让人不干进犯。   之后,便是宣帝的御驾了,偌大的车厢如同移动宫殿一般,煊赫无比,正昂然于首位,太后的凤架次之,之后便是姜曦的马车了。   原本按照资历,宁妃应当在前,只是她并未上前,也并非解释,兀自去了后面的马车。   等姜曦在马车上坐定后,又过了半个时辰,宣帝和太后这才姗姗来迟。   等二人准备好后,车队这才开始行进。   本次秋猎的地方乃是距京州一百八十里的春安岭南麓的一片树林及衔接的草场,在这里既可以跑马疾驰,享受飞奔的乐趣,也可以深入林中,和猎物来一场斗智斗勇,也是宣帝最喜欢的地方。   不过,相较于往年来此的暗藏心事,此次前来的宣帝却满是意气风发之态。   这一次,他大权在握,大患已除,从今往后,天高任鸟飞了!   “走,诸位随朕先去草场热热身!”   宣帝大手一挥,奔波两日的疲倦也没有拦住他的脚步,大臣们更是只能托着疲倦的身子追了上去。   女眷这边,太后上了年纪,面上难掩疲态,这会儿只说自己要回去歇着,妃嫔们和命妇们纷纷看向姜曦,姜曦也无意为难众人,只让众人都先去歇息了。   这一晌,女眷们倒是歇的缓过劲儿来,有些年纪小的女娘还和闺中好友一同手牵着手,去摘了一捧不知名的野花嬉闹,但是难得轻省。   姜曦这会儿也扶着锦香的手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她不由得柔和的双眸:   “我和茯苓姐在家的时候也是这么玩儿的,我们那一条巷子都是,玩抓石子,输了就要被插一支花,谁要是顶着一头花回家,要被笑的抬不起头来呢。”   锦香闻言也不由抿嘴一笑:   “娘娘现在这般端庄,若是您不说,奴婢可不敢信呢。”   “你这丫头净说胡话,我不信你小时候不玩闹!”   “也玩儿,小时候嘛,就是挖到个甜根,都能高兴一整天。”   主仆二人静静的看着几个女娘在夕阳下嬉笑着远去。   “娘娘原在这里,给娘娘请安。”   姜曦回过身,有些惊喜道:   “二嫂!你竟然来了!”   “是你二哥争气,这回跟着圣上一起来了,我是借了你二哥的光。”   “嫂嫂说这些做什么,夫妻本为一体,走,咱们去我屋里坐坐!我还以为这一次要看不到家里人了。”   小张氏听了姜曦这话,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家里的兄长弟弟都有好好办差,要不了几年,逢年过节的,咱们一家人都能见见。”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等到了院里,锦香张罗着去沏了茶,小张氏和姜曦携手一同进了屋子,四下张望了一下,笑道:   “娘娘这里倒是清静,不似旁的地方,人多的哟,说个话都不方便。”   小张氏这话一出,姜曦闻弦生而知雅意,知道小张氏这是问自己方不方便说话,当下只道:   “华秋引着宫人去清点带来的东西了,我便只带来锦香一人,不然我这耳根子可也难清静。”   小张氏这才悄悄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塞给姜曦,飞快小声道:   “娘娘,这是子正让我给你的,说是圣上让他查的东西里,这个对娘娘或许有用。”   姜曦捏紧了纸条,轻轻点了点头:   “劳烦二哥费心,这样惦记我。”   “哎呦,我的好娘娘,咱们家里可都是靠您才有了今日,不惦记您惦记谁?   您在宫里要是有什么不爽利的,只管给家里来信,子正和哥哥弟弟们都是有些本事的,咱都不怕事儿!”   小张氏紧张兮兮的完成任务后,松了一口气,直接一拍胸口,那叫一豪爽。   姜曦被逗笑了,小张氏这才神神秘秘道: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之前柯家无缘无故针对大哥,还害的大哥被罚了俸禄。   结果没过多久,圣上直接给大哥升了官,俸禄补回去不说,还又罚了柯尚书的俸禄,真真是大快人心!”   小张氏轻轻攥住姜曦的袖子,小小声道:   “娘娘是你做的不?大哥说,家里有银子,让你不用管他,先紧着自个。”   姜曦闻言只是一笑,倒是不枉她知道柯美人被贬后,下的这步暗棋,她只是摇了摇头:   “二嫂,你别担心,我心中有数。如今我在宫里也算是站住了,旁人我欺负到我家人头上,我若是坐视不理,岂不是要让所有人都小看了我们家?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二嫂你只说,这些日子,家里的日子是不是舒心了?”   “可是娘娘,这男人最见不得咱们女人向着娘家了,您,您可要小心啊。”   小张氏嘀嘀咕咕的向姜曦传授着经验,姜曦看着小张氏的目光越发温和,只乖巧点头:   “好,好,我记下了,二嫂。”   小张氏看着姜曦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有些刺痛,娘娘才多大年纪,便要给家里操心,可怜见的。   小张氏依依不舍的和姜曦告别,却不知她刚走,她眼中可怜兮兮的姜曦便叫来了锦香,笑眯眯的吩咐:   “柯尚书老大的人了,都能厚着脸皮欺负我的兄长,想来他皮糙肉厚,不惧秋蚊子,便不必让人给他家送驱蚊的香料了。”   行宫周围是草场,又接了一大片湖泊,寻常人若是不带驱蚊之物,待上一刻怕是整个人都要肿一圈了。   锦香闻言,立刻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娘娘既然不让送,那就是不让用,她得双管齐下!   次日,宣帝一夜好眠,醒来后便召集群臣准备正式开始秋猎,却没想到,等到他的目光放在柯尚书身上时:   “噗——哈哈哈!!!” 第111章   柯尚书这会儿也是苦不堪言,谁能想到管驱蚊香的下人竟是在带着行礼进院子的时候,和提水的宫人撞在了一起,那驱蚊香受了潮,点了烟熏火燎,不点又被蚊子叮的睡不下去。   这会儿,柯尚书还觉得自己神魂没有归位。   宣帝只是饶有兴味的看了一眼柯尚书,行宫琐事也是卿卿在管,柯尚书无论是自己没有带驱蚊香还是怎么,找人寻卿卿一趟,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可如今他这幅模样,只怕也是心虚所致,总不能前脚欺凌了人家兄长,后脚还能觉得人家能给他好脸色吧?   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吧。   柯尚书一人之事自然不足以影响到秋猎,等女眷们到齐后,宣帝和太后方才上座。   太后看着台下兵将、大臣们神情整肃,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笑呵呵对宣帝道:   “圣上,哀家怎么觉得咱们大渊今年的大臣、儿郎们气势格外的磅礴,着实不可同日而语啊!”   太后这话看似随意,实则确实搔到了宣帝的痒处,这可是他掌权后的第一场秋猎,朝臣们一改旧风,说明什么?   他这个圣上实至名归啊!   宣帝也不由笑了,很给太后面子道:   “有母后这句话,他们今日必定大有所获!”   随后,宣帝跃跃欲试的表示要亲自下场,太后劝了几次,最后还是认命的点头同意了。   而一旁的郑昭仪这会儿也在和姜曦咬着耳朵:   “我原本听闻太后娘娘和圣上因为妹妹有些龃龉,今日一见,方知母子连心。”   郑昭仪慢悠悠的摇着扇,可眼睛却有些担忧的看了姜曦一眼,太后此前在宫里可都是万事不管,只理朝事的,之前怎么就盯上了玥妃妹妹。   前头圣上和太后生了嫌隙倒还好说,现在这幅模样,要置玥妃妹妹于何地?   姜曦端起茶碗看了郑昭仪一眼,淡淡一笑:   “姐姐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   至于太后方才所言,姜曦隐   隐约约感觉到她只怕是不止为了缓和母子关系。   二人正说着话,便见宣帝已经踏马疾驰离去,一阵尘烟飞扬,马蹄纷纷隐没于草地之中。   正在这时,茯苓有些紧张的走了过来,姜曦不动声色的放下了茶碗,起身走了出去。   “曦妹,不,不好了,我方才听说,听说有一只猛虎从,从春安岭跑下来了!”   “茯苓姐,你从哪里听到,那大虫是从什么方向下山的?!”   姜曦顿时脸色一变,连忙看向远处,却见宣帝根本没有留意草原上的野兔之类的小型猎物,直奔林中!   “圣上就要进山了,此番跟随的侍卫不多,若是有个差池……”   茯苓咽了咽口水:   “我,我只是方才听下面有侍卫禀报,可,可若是这消息是假的,那该如何是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个时候,圣上绝不能有事!茯苓姐,你带人去将那侍卫寻来!”   茯苓立刻应了一声,没多久便将人带了过来:   “臣叩见玥妃娘娘!”   那侍卫这会儿脸上有些懊恼,姜曦只是静静的看向他:   “就是你方才看到了老虎?”   “臣,臣只是方才巡逻的时候,远远看到一道影子在林中一闪而过,不知是否是因为眼花的原因,所以,所以……”   侍卫吞吞吐吐的说着,他方才寻上统领,便是想要禀报此事,可统领只觉得他在异想天开。   秋猎前,整个场子放了足足三日的爆竹,别说林子,就是春安岭中以下,只怕除了他们特意放进去的猎物外,再无旁的动物,这侍卫不是眼花又是什么?   姜曦闻听此言,沉思三秒,直接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   “带着它,去找你们统领,让他即刻点兵入林,不得有误!”   那玉佩是烟海楼顶层的钥匙,更是宣帝身份的象征。   侍卫有些呆愣,他没想到自己不过随意一言,玥妃娘娘竟然,竟然真的愿意相信自己!   “还不快去!”   姜曦喝了一声,那侍卫立刻转身跑了出去,姜曦掐了掐指尖,看向茯苓,冷静吩咐道:   “茯苓姐,稍后我会随侍卫走一趟,将圣上劝回来,重新搜查林子后再作打算。   此事不宜声张,此处便由你暂替我打理,女眷们便多给她们提供清凉好喝的饮子,她们用多了自然会找恭房,只要她们不要都聚在一起,若真发生意外也不会损失太过惨重。   宫人和其他侍卫的调动,必要时你可以请宁妃开口,她不会拒绝……”   姜曦又叮嘱了一阵,随后带着锦香飞快回到屋里,换上了轻便的骑装。   “娘娘,带上奴婢吧!不然,不然只怕宫里要有什么风言风语了!”   锦香立刻请命,姜曦顿了一下,道:   “不怕累你就跟上!”   随后,姜曦便直接大步出了院子。   与此同时,侍卫统领拿着那枚玉佩,面露犹豫,侍卫不由催促道:   “大人,这可是玥妃娘娘的命令,如今可还有圣上御赐玉佩在,您……”   “闭嘴!我能不知道吗?可是圣上给我的任务是守着女眷们,要是她们出了什么事儿,你我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况且,你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要是你真眼花了,咱们就真完了!”   侍卫统领嘟嘟囔囔的说着,但还是下令召集了人手,毕竟,圣上真出了什么问题,他们都要掉脑袋的。   正在这时,一道女声传来:   “统领大人,一切可准备好了?”   “玥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姜曦一身银红骑装,自远处缓缓走来时,有别于素日裹在华丽宫妆中的艳丽娇美,别有一种英姿飒爽的风姿。   统领错愕的看着姜曦,姜曦只是淡定的看着他:   “本宫与你们同去,你们劝不动圣上。”   统领一时大喜过望,要是玥妃娘娘愿意去,那他倒也没有那么多顾虑。   姜曦只是瞥了统领一眼,便知道他的想法,人之常情,她无意去怪。   “来人,牵马。”   姜曦这具身体不曾骑过马,倒是在梦中时曾庄子上跑过马,京中女眷可不全是喜欢待在闺房的文静淑女,她自是要多学一些,才能巩固自己在夫家的地位。   这会儿,姜曦利落的翻身上马,直接将手伸向锦香:   “来,我带你。”   锦香不由一愣:   “娘娘,奴婢……”   “不必多言,你我身轻,这马受的住!统领大人,还不下令?!”   姜曦偏头看去,凤眸之中难得多了几分凌厉,统领连忙回过神:   “是,是,臣这就带人走一趟!”   统领大手一挥,直接带着一队骑兵和一队步兵朝着林子赶去,姜曦紧随其后,那抹银红倩影如同草原上跳动了一团赤色火焰,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那是,那是玥妃?!”   宁妃有些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郑昭仪等人更是直接呆在原地。   上首的太后不由得眯了眯眼:   “哀家还在上头坐着,玥妃要下场倒也不知先请示一二,这规矩莫不是学到狗肚子里了?”   众人不由沉默,太后利眼扫过众人:   “方才,哀家瞧着是姜美人你和玥妃说了话,她才匆匆下场,你对她说了什么?”   茯苓知道这会儿她不能泄露姜曦离开的真实原因,无论那猛虎下山的消息是真是假,一旦公之于众,曦妹成为众矢之的不说,众人也会哗然,届时场面便更不好控制了。   “回太后娘娘,妾不明白您的话,玥妃娘娘做事自有用意,妾从不置喙。”   太后气笑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茯苓,一拍桌子:   “跪下!你竟然忤逆哀家!”   茯苓拾起衣摆,笔直的跪了下去,却是不卑不亢:   “妾不敢。”   郑昭仪这会儿也不由得起身行了一礼,开口道:   “太后娘娘,姜美人素日便与   玥妃娘娘亲近,想来只是说了女儿家的私房话,她嘴笨,您就饶了她一次吧。”   太后本就嫌弃郑昭仪办事不力,这会儿是冷淡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哀家不在宫中多日,连罚一个小小美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哀家自认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一个美人也妄图欺瞒哀家?”   太后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宁妃原本要起身的动作顿住,她冷冷的呵斥道:   “没看到太后娘娘生气了?姜美人还跪在太后娘娘眼皮子下面作甚?没一点儿眼力劲儿!   太后娘娘,既然您不喜姜美人,妾等也不想看到她,不若让她跪到看不到的地方去,谅她也不敢偷懒!”   这会儿正是日头晒的时候,姜美人纤纤弱质,怎受得住这样的暴晒。   太后也不想被人说自己凌虐妃嫔,直接抬了抬手:   “来个人去盯着她。”   下一刻,送冰瓶给姜曦的那个宫女站了出来,引着茯苓退了出去。   太后仍旧有些气不顺,可也不好在发作,只是和其他女眷饶有兴致的去看不远处几个少年围剿一窝野兔,这才渐渐开颜。   与此同时,林中,宣帝一骑当先,带着一众大臣深入林中,这才大方一挥手:   “诸卿,既已入林,那今日便要一决雌雄,尔等不必跟随朕,且自便吧!若是胜出者,朕有重赏!”   大臣们自然知道这林子已经被清过了,都放心的离开了,宣帝这才拨转马头,捡了一个方向走了进去,侍卫们也纷纷跟了上去。   忽然,林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小精灵似的小鹿在绿叶掩映中灵动一跃:   “朕入林后第一个遇到竟然是鹿!此乃吉兆,哈哈哈!”   宣帝弯弓搭箭,一箭落空他也不着急,只驱着马,将小鹿赶到了空旷的地方。   却不想,下一刻一声虎啸镇山林,小鹿也不由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第112章   侍卫连忙冲了上来,一脸紧张道:   “怎么会有老虎!护驾!护驾!”   宣帝听到了虎啸声,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还有几分激动,他一箭射死了鹿,直接负弓引马:   “护什么驾?父皇当初年少时也曾擒过一只大虫,朕亦可以!尔等且随朕来!”   随后,宣帝不等侍卫们反应过来,便驱马朝前冲去,侍卫们差点儿被吓得魂飞魄散:   “圣上!圣上等等臣啊!圣上!”   先帝当时射杀的乃是不足岁的幼虎,可方才那声虎啸中气十足,显然是一只成年老虎,哪里是自己一行几人能对上的?   “你,快去回去搬救兵!其他人随我跟着圣上,以防不测!”   侍卫急急的吩咐完,这才跟了上去,可是宣帝跑的快,他们只能看到宣帝的背影。   远远看到林中一片黑黄之色,宣帝不由得勾起唇角,直接弯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那老虎便发出的一声痛苦的叫声。   但下一刻,它直接发了狂,几声虎啸,哪怕宣帝的坐下是一匹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这会儿离得近了,也不由得前腿跪了下来,直接将宣帝差点儿栽倒在地。   “起来!你给朕起来!”   宣帝挥着马鞭,可是马却一直瑟瑟发抖,一动不动。   “圣上小心!”   侍卫只见那老虎在林子里蓄势待发,纵使身上带着羽箭,可也虎目圆睁,只在马儿跪倒的一瞬间,矫健的飞跃出去,直奔宣帝——   与此同时,姜曦等人已经深入林中,那几声虎啸倒是成了最好的引路标志。   “娘娘,前方危险,且容臣等前去探查一番!”   统领听到虎啸,心里的巨石一下子落了下来,看了那发现老虎的侍卫一眼,他倒是好运,要是这次圣上能安然无恙,他必有重赏!   姜曦没有拒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只需要保证圣上的安全即可。   话虽如此,可姜曦也始终坠在队伍的身后,几个侍卫也时刻注意着保护姜曦。   随着姜曦等人的靠进,众人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喧哗之声:   “圣上!圣上绕树!圣上绕树啊!”   一旁的侍卫只能拿着弓箭干着急,方才他们想对老虎射箭,反而差点儿伤到了圣上,一时颇有些投鼠忌器。   而宣帝的箭没有伤到老虎的要害,反而还激怒了它,使得它死死盯着宣帝扑咬,势必要从宣帝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宣帝方才差点儿被老虎扑到,虽然当机立断从马上一个驴打滚下来,这却弄的浑身尘土飞扬,脸上有伤,头上还顶着几片枯叶,好不狼狈。   险象环生之际,宣帝的心脏砰砰直跳,那老虎大张的兽口中,腥臭扑面而来,惊人作呕,几次他都差点儿被扯下了手臂。   这一刻,宣帝无比懊悔于自己的自负。   难道,难道自己真的要完了吗?   他才掌权,他还年轻,他还有大好时光啊!   “快!圣上有危险!捕网准备!”   姜曦等人一来便看到了这一幕,统领一声令下,十几个侍卫拿着一张捕网从侧面围了过去,宣帝来不及想这些侍卫为何能来的这么及时,他一时如蒙大赦,连忙配合着侍卫将老虎引入捕网的范围之中。   忽而,随着老虎一个猛扑,直接落进捕网之中,侍卫们面目狰狞,用力的脸都瘪红,直接收紧了口子。   宣帝一骨碌爬起来,一连三箭,将老虎射死在捕网之中,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圣上天威,猛虎伏诛!天佑大渊!”   “圣上天威,猛虎伏诛!天佑大渊!”   “圣上天威,猛虎伏诛!天佑大渊!”   侍卫们举着武器高喊着,宣帝立刻一扫方才的颓唐,豪爽大笑道:   “尔等骁勇善战,此去皆晋一品,赏黄金百两!”   此言一出,直接将众人的情绪推到了高峰,在一众呼喝之声中,姜曦自远处大步走来,神情淡然含笑:   “妾,恭喜圣上伏虎。”   宣帝从不曾见过女娘这样干练飒爽的模样,他一时看直了眼,半晌后,这才呐呐道:   “卿卿,卿卿怎么来了?”   “妾听闻有猛虎入林,放心不下,如今看到圣上无恙,妾也能放心了。”   宣帝这才知道为何侍卫会来的这么及时,他丢下弓箭,上前一步,紧紧将姜曦拥入怀中。   “朕没事儿,卿卿放心吧。”   姜曦轻轻点了点头,锦香这时也走上来:   “圣上,这是娘娘为防不测,给您带的伤药。”   姜曦看着宣帝脸上的划痕,眼含心疼:   “妾给圣上上药,圣上这般出去,怕是要让人担心了。”   宣帝点了点头,重重的握了一下姜曦的手,二人这才一边上药一边低语。   “多亏了卿卿来得及时,不然朕还不知道要怎么躲开这畜牲。”   “妾只是听闻有人瞧见猛虎入林,心中不安,想着不论真假,圣上也在此处,若不进来寻到圣上,妾心难安。也幸好,妾赶上了。”   宣帝一时心中动容,想起方才几欲进入绝境的滋味,一时感触良多:   “卿卿行事素来周全,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姜曦给宣帝上完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圣上可还有哪里伤着?”   宣帝此刻正沉浸在女娘的柔情似水之中,听了姜曦的话,整颗心都化成了水:   “等回去,朕让卿卿好好检查一番如何?”   姜曦不由红了脸,横了宣帝一眼:   “圣上今日已经打了猛虎,乃此番秋猎当之无愧的榜首,不知可能随妾回去了?”   宣帝还没有尽兴,姜曦只看向宣帝:   “圣上,妾害怕……”   “好好好,咱们这就回去。”   侍卫们已经原地取材,将老虎的尸体抬了起来,宣帝看了一眼:   “朕方才那几箭都不算偏,等回去便让人打理了虎皮,给卿卿宫里添张毯子如何?”   “这可是圣上头一次打虎,不留在勤政殿吗?”   宣帝笑了笑:   “既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朕自然要以卿卿为先!”   二人边走边说笑,随着老虎被杀,马儿也终于能站了起来,但宣帝并没有骑上去,反而牵着马,和姜曦慢悠悠的走在林中。   虽然老虎已经被杀死,可是姜曦还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便随口道:   “圣上,妾听闻此番秋猎,此处已经有侍卫先行清理过一次,如今怎么会有猛虎突然下山?”   宣帝也觉得奇怪:   “或许只是巧合吧,许是那老虎是才从春安岭翻阅而来?”   “可若真是这样,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老虎不惜翻山越岭而来?”   姜曦这话一出,队伍不由得沉默了。   忽而,角落中想起一声吼叫,随后便听到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熊!熊!熊来了!”   下一刻,一个黑黢黢的庞然大物直接冲了出来,大掌一挥,那侍卫便已经被狠狠的撞在的一旁的树上,顷刻间胸口便只有微弱的起伏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索性这会儿的马匹虽有些不安,但还是站在原地。   但下一刻,林中又站起来了一个高大的黑影,这竟然是一对熊!   姜曦顿时脸色一变,连忙推了宣帝一把:   “圣上快上马!!!”   难怪那猛虎会突然下山,被这么两头巨熊追着,它能不跑吗?!   宣帝也不耽搁,一个翻身上马,便要伸手去拉姜曦,却不想姜曦直接一根簪子狠狠刺进马臀:   “圣上,一匹马载两个人跑不快,您先行一步,妾随后就来!”   宣帝来不及多言,只回身看去,女娘的猎猎红衣被风中吹鼓,眉眼愈发刚烈:   “不!卿卿!不要!你和朕……”   风将宣帝的声音吹散,而此时侍卫们也渐渐的靠拢了过来,姜曦脑中飞快的想着对策。   一头熊或许可以用捕网俘获,可是两头熊的力气非同凡响,只怕捕网并不能困住它们。   “娘娘,臣等为娘娘断后!”   统领拿着剑,一步一步退到姜曦身侧,呈保护状。   无论如何,多亏了玥妃娘娘当机立断,这才没有让他们犯下大错,反而还因祸得福。   “这两头熊,绝不能放它们出林子。”   熊的行进速度太快了,一但没有林木   的阻挡,更容易造成更大的伤害。   “那娘娘的意思是……”   “且战且退,弓箭以骚扰为主,等到了林子边缘,便用箭矢逼它不能出林子,等圣上的援兵来。”   姜曦很快便做了决定,统领想了想,也觉得此事可行,便召集众人,将姜曦和锦香护在中间,慢慢朝后退去。   而几匹马儿也已经伏倒在地,显然是指望不上了。若不是宣帝走的快,怕是也要留在此处。   两头熊一左一右的包抄过来,虎视眈眈的看着眼前的一群人类,它们并非愚钝之辈,相反,它们也有自己的智慧。   这会儿,两头巨熊眼看着眼前的人们聚成一团,也在寻找着薄弱之处。   “慢慢退,尽量不要激怒它们。”   可是方才宣帝骑马离开时已经让这两头熊受了惊,众人刚退了一步,一头熊便仰天大吼几声,直接四脚着地飞快冲了过来。   “快放箭!”   姜曦立刻喊了一声,下一刻,箭矢齐铮铮设在了巨熊前进的路上,可谁也没想到,柔韧的柳木箭矢被巨熊一掌拍散,碎裂开来。   “娘娘,此法不行,您先走吧!”   统领咬了咬牙,知道今个怕是要栽倒这里了。   “不,别急。你们攻击那头母熊试试,它应该有孕了。”   姜曦敏锐的察觉到公熊暴怒的原因是一根偏向母熊的箭矢,而她则需要借助两熊之间的羁绊,让他们脱身。   “可有火油?”   统领点了点头,他身上带了一点儿常用的东西,正好有火油。   “向母熊射一根火箭。”   姜曦紧紧盯着两头熊,公熊这会儿一边警惕的看着众人,一边朝众人逼近。   统领也不含糊,立刻便将衣裳割下来一片,淋了火油,用火折子点燃朝着母熊射了过去。   下一刻,公熊几乎本能得朝着母熊冲去,而林中的衰草枯叶在这一瞬间被点燃!   “快退!”   姜曦拉着锦香拔腿就跑,侍卫们也没有丢下两人,只是护着她们朝林子边缘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锦香只觉得肺都要炸了,只得断断续续道:   “娘,娘娘,放开,放开奴婢吧,奴婢实在跑不动了。”   “闭嘴!你跟我来了,我自然会把你带回去!”   姜曦也有些微微喘息,到底是在宫里久了,跑了这么点儿路,还不抵自己当初爬一趟山,就已经有些累了。   “娘娘,娘娘再快些,那畜牲要追来了!”   统领一边说着,一边又向林中的黑影射了一只火箭,可也因此,让他手中的最后一点儿火油要用尽了。   姜曦点了点头,紧紧攥着锦香的手:   “抓紧了!不许松!这是本宫的命令!”   锦香看着娘娘那蓬起的发丝,坚毅的神情,纵使脚下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泛了一丝甜味儿。   火箭的射出只挡住了两头熊半刻,很快它们便绕过了火源,又一次追上了众人。   “快了!快了!”   看着不远处林外的亮光,姜曦的脚步纵使踉跄起来,可也始终攥着锦香没有撒手。   “放箭!”   又是一轮放箭,只是没有火箭,阻挡巨熊的时间又断了许多,但只是这短短的停顿,却也已经为众人争取到了冲出林外的时间!   “出来了!”   “我们出来了!”   “快!到了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林子里的树干粗壮,总是将巨熊的身影挡在其后,不知空了多少箭,现在,攻防交换了!   下一刻,箭矢如雨,直奔二熊而去,很快便有一支箭射尽了公熊最脆弱的眼睛,公熊直接发了狂,顶着箭雨冲了过来。   众人连忙散开,可公熊敏锐的察觉到里面最弱的两个女娘,咆哮着直奔姜曦锦香而去。   “娘娘快走!”   锦香第一次违令推开姜曦,闭着眼,迎着熊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视死如归。 第113章   “锦香!”   姜曦踉跄几步,刚折过身,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看到这一幕,整个人眼睛瞬间就红了。   “嗖!”   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响起,它擦过了锦香的耳垂,随着一滴鲜血“滴答”落在锦香的肩膀上,箭矢也正中巨熊大张的兽口中。   如山堆般移动的巨熊,轰然倒地!   锦香这时才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下一刻姜曦直接冲过来抱住她,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你傻不傻!”   “娘娘,别哭了。”   锦香缓缓眨了眨眼,将头靠在姜曦的肩膀上,低低道:   “那熊吃我总是要些时间的,娘娘能安全离开就好了。”   锦香顿了顿:   “这,也是奴婢应该做的。”   “胡说!”   姜曦抱着锦香静静垂泪,片刻后,她这才抬头看去,这才看到方才被崩断的弓弦割伤了脸颊的统领。   “今日的事,多谢统领大人了。”   统领这会儿手还不住颤抖,那一箭是他平时怎么都射不出来的,可是方才看到锦香姑娘那大义凌然的模样,他实在看不得这么一个女娘在自己面前落入兽口。   万幸,他成功了。   “娘娘言重了。”   随着公熊的轰然倒地,母熊发出了一阵悲哀的吼叫,可还不等它上前,便见远处马蹄阵阵,随之而来的杀气让本就敏锐的巨熊深深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公熊,扭头窜进了林子。   “卿卿。”   宣帝翻身下马,扑到姜曦身旁,上上下下的检查着:   “没事吧?可有伤到?”   姜曦这会儿精神猛然放松,她摇摇头,直接扑进宣帝的怀里,下一刻便晕了过去。   “太医!快去找太医!”   宣帝抱着姜曦上了马,飞快打马离去,而统领也没有敢闲下来,反而招呼过来的侍卫进了林子,将方才火箭留下的火尽数扑灭。   “锦香姑娘。”   统领走到还跪坐在地上的锦香旁边,未敢上前冒犯:   “此处距离行宫还有不短的距离,稍后我送姑娘回去吧。”   统领很欣赏这个女娘,声音也不由得温和下来,锦香点点头,冷静道:   “有劳统领了。”   “还有,我腿软了,还请统领大人拉我一把。”   统领一愣,听着女娘尾音的颤抖,不由失笑,他伸手将锦香扶起,这才牵了马来,让锦香坐上去。   ……   看台上,太后远远就看到了宣帝一个人骑马回来,忙让人去打探消息。   而等太后知道林中情况时,宣帝已经带着人朝林子疾驰而去,不容她发出丝毫意见。   这让太后的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玥妃倒是好运气。”   片刻后,太后终于平静了情绪,淡淡道:   “刘嬷嬷,去让姜美人起来吧。”   宁妃闻言,只是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   人家妹妹回来了,这会儿倒知道放人了?   刘嬷嬷过去的时候,茯苓还在一旁跪着,那宫女冲着刘嬷嬷行了一礼:   “嬷嬷。”   刘嬷嬷没有理会,只道:   “姜美人,太后娘娘请您起身。”   “妾,多谢太后娘娘大恩。”   刘嬷嬷客气的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离开,那宫女也冲着茯苓行了一礼,跟了上去。   茯苓等二人走远,这才慢吞吞的爬了起来,随后将膝下的的小垫子也拿了起来。   方才那宫女一过来就悄悄给茯苓塞了垫子,还让她在阴凉处受罚,倒也算是不着痕迹的关照了。   茯苓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膝盖,心情却有些好了。   看来曦妹是好好的回来了。   这回自己虽然受了罚,可是也没有误了曦妹的事儿,等曦妹回来了,可要给曦妹讨个好玩意儿!   茯苓如是想着,面上带上了浅浅的笑容,随后也慢腾腾的朝自己的院子挪去。   只是,冷不防经过花园时,茯苓隐隐约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王爷既有庶子,来日更要迎娶西朔国公主为妻,今日何故我和我见面?”   茯苓仔细想了想,不由得惊讶的捂住了嘴,是潘婕妤!   而王爷……如今大渊唯一的王爷,便只有仪郡王!   他,他们!   仪郡王看着女娘冷冽的眉眼,心中虽有些不耐,可面上却露出了一丝苦笑:   “贞儿,本王对你的心,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那西朔国公主,哪里是那么好娶的?”   “那王爷的庶子又是什么?”   潘婕妤的眼中下意识便露出了一丝心疼,但随后响起最重要的事儿后,她的神色才重新冷了下来。   仪郡王看了一眼潘婕妤,抿唇道:   “那庶孽的娘贪心,这才有了这么一桩事儿,本王已经将其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那可是王爷如今唯一的血脉,王爷竟也舍得?”   潘婕妤的态度已然有些松动,仪郡王顺势道:   “本王心中唯有一位佳人,旁人于本王不过浮云尔!”   潘婕妤闻言,不由得湿了睫毛:   “王爷现在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我已为皇妃,自此以后妾在红墙内,君在红墙外,日日思之不见之,何其之苦,何其之痛?!”   潘婕妤呜咽哭泣着,仪郡王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   “贞儿,本王有办法,只是……看你愿不愿意为本王做点儿什么了。”   潘婕妤闻言一愣,有些犹豫,仪郡王也没有放开她,而是轻轻道:   “贞儿可知若是我迎娶西朔国公主为妻,以后我这支便是旁人眼中的杂种,我便只能一直仰人鼻息,受人桎梏。   曾经我那些叔叔伯伯、堂兄堂弟都已经不在了,我虽活着,可如今却要被配一个异族,圣上居心之毒可以想见!   贞儿,你永远是本王心里唯一的妻,可皇兄他非要将你我分开,你,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怨气吗?”   见潘婕妤沉默,仪郡王以退为进道:   “也罢,本王也不舍得贞儿犯险,这件事确实有些危险,本王,本王便……”   “我愿意!”   潘婕妤打断了仪郡王的话,她看向仪郡王,认真道:   “我愿意为王爷做事。”   “贞儿,你入宫数月便已为婕妤,前程远大,我怎好耽搁你?方才都是我想左了,此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仪郡王又退了一步,潘婕妤反而上赶道:   “不作罢!婕妤如何,妃位又如何?若是能帮到王爷一二,也不负你我这些年的相知。”   潘婕妤紧紧抱着仪郡王的腰,却没有看到仪郡王脸上闪过一丝得逞的笑。   二人正相依偎,却见太阳已经渐渐西沉。茯苓闻听此言心中震撼,正要悄悄退走,可却不想仪郡王的视线刚好落在地面上,看到那片人影,他一下子提起了心,轻轻推开潘婕妤,鸟悄着走了过去。   “王爷,你……”   “抓到你了!”   不等潘婕妤说话,仪郡王身影一闪,看到灌木丛后的茯苓,露出狞笑。   茯苓就要逃跑,可却不想双腿发麻,被仪郡王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茯苓只觉得头皮一阵刺痛,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仪郡王抓着茯苓的头发,面色阴冷:   “你不该来这里,既然听到了不该听的,那就把命留下来!”   说着,仪郡王直接掐住了茯苓的脖子,茯苓拼命的挣扎着,潘婕妤急忙走了过来:   “王爷,这是,这是姜美人!她,她是玥妃娘娘的姐姐啊!”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活着回去!贞儿!本王这可是为了你!今日之事传出去,本王有皇室血脉,倒可以保住一条性命,可是你……”   潘婕妤心一下子沉了,她看了一眼茯苓,捂住嘴,哭着道:   “姜美人,对,对不住了。”   茯苓在仪郡王的手下挣扎了片刻,若只在仪郡王的手背留下几道抓痕,顷刻间,便没了性命。   她大大的睁着眼睛,里面却已经没有半分生机。   “王,王爷,那怎么办?”   仪郡王胡乱用帕子包了手,看着茯苓的尸体,喘了口气:   “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人处理。”   潘婕妤差点儿没跳起来:   “王爷,我,我不敢!”   仪郡王刚杀了人,心情正不好,听了潘婕妤这话,只是冷冷的看向她:   “贞儿,这宫里你是本王唯一能信的了,这件事只能你我知道!”   “我,我……好。”   宣帝抱着姜曦冲进了小院,从太医早就在里头侯着了,宣帝不等从太医行礼,便立刻道:   “快,先给玥妃看看,她怎么样了?”   从太医连忙上去切脉,片刻后,他神色一松:   “圣上不必担心,娘娘她并无大恙,此乃大喜大悲后导致昏厥,您要是再晚回来片刻,娘娘便能自然苏醒。”   “啊?”   宣帝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随后挤开从太医,坐在床边,没一会儿,姜曦果然醒了,宣帝紧紧握着姜曦的手,欢喜道:   “卿卿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姜曦缓缓睁开眼,眼神迷茫了一下,便立刻保住了宣帝:   “圣上,还能见到您,真好!”   宣帝闻言,只觉得这一刻胸骨中有千万只蝴蝶振翅,又堵住了他的喉舌,让只能颤抖着嘴角,一句话也说不出。   随后,宣帝将姜曦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一般。   “圣上,疼。”   宣帝连忙松开手,有些狼狈的别过脸,用拇指拭了眼角:   “你是不是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圣上说什么呢?妾这不是好好在这儿吗?”   “若不是杨震带了火油,和那两头熊迂回,以它们的速度,你们,你们……”   宣帝有些说不下去了,这会儿他才清楚的意识到,姜曦当时刺下的那一簪子,带着怎样的决心。   “卿卿,你知道你会回不来的,对吗?” 第114章   姜曦只是轻轻的靠进宣帝的怀里:   “只要圣上无恙,便够了。”   宣帝只觉得心脏来了一场地震,他紧紧抱着姜曦,闭眼轻喃:   “卿卿放心,朕,必不负你!”   二人温存一阵后,姜曦这才开口道:   “圣上此番差点儿遇险,怕是要让侍卫们再重新将林子里探寻一番了。”   “卿卿说的对,这次的熊和老虎来的实在奇怪,也要好好查一查缘由!”   宣帝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了一声冷冽。   差一点儿!   就差一点儿!   他这个皇帝就要丧身兽口了!   无论这件事是巧合还是意外,都让宣帝不得不防。   正在这时,华秋进来禀报:   “娘娘,锦香回来了,是那位侍卫统领送回来的。”   姜曦顿时一喜:   “快让他们进来!圣上,这回要不是锦香,妾只怕真要丢了性命!”   宣帝闻言,转了转扳指:   “锦香护主有功,   忠义可嘉,便封她为五品侍书女官,以后还在卿卿身边伺候可好?”   “圣上,这,这不合规矩……”   唯有皇后身边伺候的人,才可以是女官,圣上这道赏赐一出,只怕不少人要坐不住了。   “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朕就是规矩!你既掌六宫大权,身边有一二女官才不算堕了身份。”   “这,妾替锦香谢过圣上了。”   锦香和统领一前一后的走了离开,统领识趣的站在屏风外,给姜曦和宣帝行礼问安。   “娘娘,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你呢?”   姜曦握着锦香冰凉的手,知道她也是惊着了:   “一会儿让从太医给你开些安神的汤药。”   二人这厢主仆情深,而宣帝却已经走出去听着统领的详细禀报。   “臣不敢居功,多亏玥妃娘娘当机立断,否则,只怕臣要犯下弥天大罪了。”   宣帝抬了抬手:   “不必多言,功就是功,过就是过,爱卿此番护驾有功,更安稳护着玥妃离开险地,合该封赏!   此番,与你一同入林的侍卫,皆晋二品,再封卿为正三品宫城司指挥使,以后……皇宫内院的安危,便交到爱卿手上了。”   宫城司指挥使和他如今的侍卫统领虽只有一品之差,可前者却能无诏入宫奏事,乃是正儿八经的御前红人!   “臣,必不负圣上所托!”   小院内,一派喜气洋洋。   而等到夜幕落下,青橙突然冲进来,这才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娘娘,不好了,我们主子现在还没有回来!”   姜曦这会儿已经起身,虽然此番兽患没有殃及女眷,但她仍然要调度宫人对每家每户仔细叮嘱,更有宫妃等的吃穿用度也是不容马虎。   而等青橙这话一出,姜曦手中的笔直直的坠了下来:   “你说什么?茯苓姐不见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娘娘今日走后没多久,主子才安排了宫务,便,便被太后娘娘罚跪了。   主子不让我们跟着,等天快黑了奴婢去太后娘娘处打听消息,这才知道晌午的时候主子就被免了罚,这会儿都过去大半天了,奴婢不敢耽搁,立时便来寻您了!”   “找!锦香去让人调动所有能用的宫女、太监、侍卫在各处搜寻,尽快将茯苓姐找回来!”   姜曦这会儿心乱如麻,四肢冰凉,茯苓姐从不是莽撞愚钝之人,若是不幸被困住,这大半天的时间,想必也有脱困之法,可现在迟迟不见人影……   不,不,她要往好处想!   姜曦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去借人,除了太后处,都去借,愿意借本宫人手的,他日本宫必定给予厚报!”   姜曦这话一出,华秋立刻下去办了,宁妃最先借人,她身边带了六个宫女,八个太监,只留了两个宫女,其余都借了出去。   之后是许嫔、卫昭仪、郑昭仪等等,就连一些美人、才人都愿意将自己的宫人借出去,她们则聚在一起,小声的说起今日之事。   潘婕妤也在其中,旁人都借人,她也不好不借,只是她只借出了一人,这会儿坐在屋子里,也是如坐针毡。   姜美人的尸首最终被仪郡王带人丢进了行宫的酿玉湖中,那湖不大,可淹一个人确实绰绰有余。   可不知怎得,潘婕妤只觉得心神不定,看着姜曦要把行宫翻过来的架势,更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祈祷起来。   姜美人不过一小小美人,玥妃娘娘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她就不怕惹了太后娘娘和圣上厌恶?   太后这会儿也得了消息,顿时面色一沉:   “放肆!好一个玥妃,她眼里还有没有哀家和圣上?!”   刘嬷嬷悄悄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后这才皱了皱眉:   “此话当真?仪郡王怎么能坐下如此蠢事?还要哀家替他遮掩……”   太后微微垂下眼,片刻后,这才冷冷道:   “去将知道此事之人,处理了。”   “那潘婕妤?”   “她既是聪明人,便留她一条小命。”   宣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姜曦也在跟着宫人们四下寻找,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住姜曦:   “卿卿,你今日才遇险,正需要好好调养,怎能这么操劳?”   “圣上!那是妾的姐姐啊!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四个时辰,谁知道茯苓姐会遭遇什么?妾不能再等,不能再等。”   姜曦推开宣帝,脚步已然有些踉跄,宣帝看着姜曦,便仿佛看了昔日的自己知道兄长离世的模样,他上前几步,攥住了姜曦的手:   “朕陪着卿卿。”   姜曦这会儿没有心力去说那些哄宣帝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宣帝的存在,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更卖力了一些,等到最后,几乎连整个行宫的老鼠洞都翻了一遍。   “圣上,娘娘,如今只有酿玉湖底没有探过了,除此之外,便是行宫之外……”   宣帝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连忙去看姜曦的神色。   却不想这会儿姜曦面上神情平静的可怕,只是那本白皙如玉的面颊,这会儿白的仿若透明。   “圣上,对不住了,妾想要一探湖底,请您应允。”   “准。”   宣帝点头应允,随后立刻有水性好的侍卫们在湖边隔三尺一人,围成一个圈。   “扑通”“扑通”,一圈人直接跳进湖中,纷纷在湖底探寻起来。   春鸿让人搬了椅子过来,宣帝扶着姜曦坐下:   “卿卿,坐下歇息片刻吧,无论姜美人如何,你还是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多谢圣上。”   姜曦嘴上说着,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酿玉湖。   从天蒙蒙亮到晌午,终于有人大喊一声:   “有东西!湖底有东西!像个人!”   姜曦直接站起来,飞快的冲到湖边,等侍卫们抬着茯苓的尸身上来时,姜曦还在原地呆立,青橙直接便扑了上去:   “主子!主子!”   青橙哭的不能自己,而姜曦却脚步沉重的向前走去,看着茯苓死不瞑目的模样,她扑通跪在一旁,颤抖着手,轻轻盖在了茯苓的眼睛上,低语:   “茯苓姐,你安息吧,我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给你讨个公道。”   姜曦只觉得掌心仿佛被羽毛刷过,等她抬起手,茯苓竟真的闭上了眼,姜曦先是一愣,随后号啕大哭,那悲痛的哭声连一旁的飞鸟都要盘旋几圈,才愿意离去。   宣帝也是心痛如绞,他走过去半扶半抱起姜曦:   “卿卿,节哀。姜美人若是在世,也不会想看到你这么难过。”   姜曦沉默着,圣上哪里会懂,哪里会懂茯苓姐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自己在这深深宫苑之中,灵魂疲惫之时,唯一可以相依的存在啊!   可是现在,她没有了。   她什么也没有了。   “请圣上让仵作为茯苓姐验尸。”   姜曦语气平静的说着,可是整个人却在颤抖,宣帝哪里舍不得不应。   最后,宣帝好说歹说将姜曦劝会宫中歇息,让人立刻去请了仵作过来。   “卿卿,喝口茶水提提神吧,等仵作验尸还需些时候。”   姜曦看了宣帝一眼,通红的眼睛刺痛了宣帝的心,她轻轻点头:   “多谢圣上。”   姜曦知道,自己此番行事这么顺利,离不开圣上的允许。   一碗茶下肚,姜曦察觉到不对,但很快便沉睡过去,宣帝将姜曦抱到床上,放下帘子,这才对华秋道:   “让你们娘娘好好睡一觉,她都熬了一宿了。姜美人的事儿一旦有结果,朕会让人即刻送过来。”   华秋屈膝应是。   翌日,天还没亮,华秋觉得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便去让小宫女去换了茶水,刚一转身,便看到了一个黑影。   “娘,娘娘?”   “是我,结果如何?”   华秋将几份仵作验尸的文书呈交给姜曦,点了灯:   “回娘娘,仵作说,姜美人乃是失足落水。”   姜曦穿衣的动作一顿,直接朝外走去:   “茯苓姐在哪儿?”   “娘娘跟奴婢来。”   华秋并没有想要阻拦姜曦的意思,她知道娘娘做事自有章程,她只要不给娘娘拖后腿就行了。   二人一前一后朝茯苓停灵的地方而去,门口把守的侍卫立刻警惕亮刀:   “什么人?!”   “我们娘娘是玥妃娘娘,要去看姜美人,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这……娘娘还是请回吧,此乃不洁之处,娘娘金尊玉贵,还是莫要在此处停留。”   “大胆!那里面是我们娘娘的姐姐!”   “臣等不过是依令行事。”   两个侍卫一板一眼的说着,姜曦看了他们一眼:   “是谁,让你们在这里拦着本宫?”   两个侍卫不再开口,但是却将手中的刀刃向前递了递,意思不言而喻。   “放肆!你们敢对娘娘不敬!”   华秋不由面色微变,正在这时,一队拿着火把的侍卫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姜曦回身一看,有些讶然:   “林统领,不,现在该称一句林指挥使   了。”   “都是托娘娘的福,娘娘怎么只带了一个宫女在这里,没得让人冲撞了您。”   姜曦闻言直接道:   “林指挥使来的正好,里面停着本宫姐姐的尸身,这二人却说他们奉命不许本宫入内,敢问他们奉的是何人的命?”   林指挥使闻言面色一沉,当即便走到二人身边:   “说!你们奉了谁的命?”   “指挥使,我们,我们……”   两个侍卫支支吾吾,林指挥使见状直接一挥手:   “来人!绑了!让人去审,看看他们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假传军令!”   林指挥使呵斥完二人,随后转身对姜曦躬身一笑:   “娘娘,臣带您进去。”   随后,林指挥使带了几人,护着姜曦和华秋朝内走去,里面十分冰冷,而茯苓的尸体便放在一旁的石床之上。   姜曦进去的时候,几个仵作还在尸体旁边不知在捣鼓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   姜曦冷不丁一出声,几人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转过身,看着姜曦未施珠翠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放肆!我等奉命为姜美人敛容,尔等想要做什么?!”   “敛容?”   姜曦笑了,她几步走过去,先是掀起了茯苓的裤腿,看到膝盖上并不明显的淤伤,显然茯苓姐的死亡时间是她被免罚后没过多久。   那罚跪的淤伤还没有来得及变得更加明显。   几个仵作见状连忙就要扑过去阻拦:   “你这宫女是什么人,竟然想要破坏尸身……”   林指挥使上前一步,刀架在几人脖子上,厉声道:   “老实点儿!那是玥妃娘娘,是死者的姐姐,她能做什么?”   什么,玥妃?   几人对视一眼,心惊胆颤,希望她什么都不懂!   可是,随着姜曦的手在茯苓的腹部轻按,几个仵作不由得闭上了眼。   她哪里是不懂?   她简直太懂了!!!   而后,姜曦细细看过茯苓的手,除了指尖有些青白外,仿佛她还活着那般。   最后,姜曦这才缓缓将手放在茯苓的脸上,她的指尖微颤,可动作却毫不犹豫的捏着茯苓的下颚,查看她的口中,里面什么都没有。   姜曦闭了闭眼,这才用手去探摸人体的几处命门,直到她摸到了茯苓有些微微变形的喉骨。   “周仵作、钱仵作、孙仵作,三位的文书上皆称姜美人死于失足落水,现在我再给三位一个机会,姜美人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臣等不敢撒谎,娘娘就不要为难臣等了。”   周仵作上前一步,觍着脸说着,下一刻,众人只见眼前寒光闪过,周仵作立刻痛的哀嚎起来。   “既然这双眼不顶用,那就别要了。”   随后,姜曦慢悠悠将旁边侍卫的腰刀递给他:   “不问自取,对不住了。”   侍卫愣愣的看着不施粉黛的女娘眼角的那一粒血珠,整个人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囫囵接过腰刀:   “娘娘,娘娘言重了。”   姜曦顶着那张沾着周仵作鲜血的脸,笑眯眯的看着剩下二人:   “那两位的回答呢?”   钱仵作只觉得心中一寒,斟酌再三,还是道:   “臣,臣只能看出这些,还请,还请娘娘见谅。”   姜曦闻言,勾了勾唇,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林指挥使,剜了他的眼。”   林指挥使没有丝毫犹豫,一刀上去,地上哀嚎的人又多了一个。   姜曦缓缓走到孙仵作面前:   “只剩下你了,你的回答呢?”   孙仵作早就被吓得两股颤颤,听闻此言直接跪地招了:   “娘娘,娘娘容禀啊!姜美人是,是被人捏碎了喉骨,后丢入湖中的!她口鼻中、指缝没有泥沙,腹中更未鼓胀,此乃,此乃铁证。   方才,方才臣等便正要,正要给姜美人的口鼻灌入泥沙……”   “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臣,臣真的不知道,只,只见过一个年纪不小,面白无须的男人,他,他捏着臣一家老小的性命啊!”   面白无须,那就是太监了。   宫里有本事做这件事的人,不言而喻。   姜曦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靠着石床,坐在茯苓的尸身旁。   林指挥使也有眼色的让人将几个仵作拖了出去,这事儿他还要报于圣上知道。   华秋站在一旁,等了两刻,这才不得不道: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您还是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啊!奴婢扶您起来,可好?”   姜曦点点头,只是在起身之时,茯苓指尖一抹不易察觉的亮光,落入姜曦眼中。   姜曦反应过来,立刻从华秋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抓起茯苓的手,在她的指缝中,挑出了一根微不可查的金丝。 第115章   华秋小心翼翼的用帕子从姜曦指尖接过这根金丝,用帕子包好了,这才上前扶起姜曦:   “娘娘,华珠素来对这些东西十分精通,咱们让华珠瞧瞧。”   姜曦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已有所揣测。   等回了小院,华秋叫来了华珠,华珠只一打眼,便直接道:   “娘娘,这是贡品织金缎的金丝,您看——”   华珠用力一捻,那金丝没有分毫金箔掉落,可从金丝的断口,却能清晰的看到片金紧紧包裹着丝线。   “这样的手艺,乃是司珍坊的不传之术。”   华珠笃定的说着,华秋闻言,不由得皱眉道:   “能有资格穿着织金缎衣裳的人,也就只有妃位娘娘了,可是宁妃娘娘看着并不像是会对姜美人动手之人啊。”   “当然不是宁妃。”   姜曦沉默的听完华珠的话,她缓缓睁开眼,声音微冷:   “茯苓姐是被人捏碎喉骨而死,宁妃如何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此人,是一个男子。”   “那,会不会是几位侯爷?”   华秋不由得揣测着,姜曦抿了抿唇:   “不必擅加揣测,只让宫人去打探,看看哪位王公贵族的手臂以下的位置受了伤。   茯苓姐既然能从那人的衣衫上抓下金丝,那么,也有一定可能抓伤凶手。”   “是,奴婢这久去办。”   之后的几日,秋猎照常进行了,但宣帝却不再下场,他有打虎之功,已是当之无愧的头名。   但最终,为了勉励大臣们,宣帝还是根据猎物的多少,给大臣们进行了赏赐。   其中,拿到头彩的是都察院御史的儿子,宣帝御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以及金银若干。   其余人等,宣帝只是进行了口头褒奖,太后闻听此言,颇有几分不悦道:   “圣上,哀家倒是觉得宋家三郎的射艺也很是不俗,与孟家小子也差不了多少。”   太后口中的宋家三郎,便是她的嫡亲侄儿,承德侯的嫡子。   “怎么就差不了多少,母后你可好好看看,孟家大郎可是足足打了三头狼、一头鹿、五只野鸡和三头狐狸。   至于宋家郎君,他的猎物确实不少,可这猎物究竟是怎么来的,旁人不清楚,母后难道不知道吗?”   “圣上!”   宣帝没有说话,只是不再去看太后,当初他辛苦抗衡梁相的时候,宋家,他的母族夹着尾巴躲得比谁都远,现在倒是知道往自己身边凑了。   可他,不需要了。   太后不由柳眉一竖,但很快又按耐下来。   “圣上是否有些偏颇了?打猎,运气和实力同样重要。”   “朕看重什么,什么就是最重要的。”   “就像圣上看重玥妃,便让她把行宫翻个底朝天?”   “母后,朕也同样好奇,玥妃掌管六宫大权,部下宫人无不俯首帖耳,可姜美人又是如何尸沉湖底,却无一点儿蛛丝马迹呢?这行宫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可不多。”   “姜美人乃是失足落水!”   “姜美人不是失足落水!”   姜曦高声说着,等她到了近前,这   才躬身一礼:   “圣上、太后娘娘万安。”   “玥妃?你怎么在这里?”   “妾发现了仵作造假之事,前来禀报圣上,请圣上定夺宫妃无辜被害死与行宫之事!”   姜曦看向宣帝,纵使她歇了一夜,可是双眼仍旧布满血丝,宣帝一抬手:   “坐着说。”   姜曦红着眼,将方才仵作作假之事道来,并未添油加醋,毕竟林指挥使想必也已经提前告知了圣上。   姜曦话音落下,宣帝眼中闪过一抹赞赏,随后这才偏头看向太后:   “母后,现在你如何说?朕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能这般手眼通天,连朕钦派的仵作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威胁。”   太后冷下脸,直接指着姜曦道:   “圣上这是要因为玥妃来质问哀家吗?”   “朕只想知道真相!”   “区区美人,于哀家不过一介蝼蚁,她死了又如何?”   太后神色难得阴沉下来,姜曦闻言,音色微凉:   “太后娘娘错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言古来有之,况且,今日单单只是姜美人的死吗?   她是圣上的妃子,有品有级,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行宫,此事一旦传出去置皇家威严与何地?!”   姜曦起身敛衣:   “妾请圣上明察秋毫,莫要寒了后妃之心,莫要放过不法之徒!妾亲自查验过姜美人的尸身,她的喉骨被人捏碎致死,妾以为,此人……当是一个男人。”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坐直了身子。   若是后宫阴司之事,宣帝自然可以坐的住,可是现在一个男人竟然在他的行宫里杀了自己的妃子,一股莫大的羞辱从心里涌上,宣帝一掌拍在桌上:   “春鸿!给朕查!”   太后心中一跳,眼神冰冷的看着姜曦:   “哀家从前倒不知玥妃这般能言善辩!”   “玥妃自然秉性温和,可也架不住旁人逼迫!母后,您累了,该回去歇息了。”   宣帝这话一出,太后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帝,仿佛没有想到宣帝能在人前说出这话。   “好好好!哀家走!哀家这就走!”   太后气咻咻的带着刘嬷嬷离开了,等回到自己的屋子,太后直接砸了一套茶具,这才冷静下来:   “圣上现在所有心思都在玥妃身上,他被这个女人蛊惑了!”   “娘娘莫忧,咱们还有潘婕妤,圣上待潘婕妤也有几分不同呢。”   “不行,潘婕妤这步棋哀家还有大用!”   太后闭着眼,语气却带着几分漠然:   “告诉哥哥,让他这段时日给哀家加紧了尾巴!”   “可是侯爷说,大理寺卿这些日子已经盯上了他,您也知道,侯爷打小就喜欢与人打赌,这回的窟窿怕是,怕是不好补。”   刘嬷嬷小声说着,随后情绪有些低落道:   “这要是以前,不还是娘娘您一句话的事儿吗?”   太后听闻此言,心中恼意更盛,尝过了权利的滋味,现在让她做一个万事不管,也不顶用的废物,她怎么甘心?!   圣上,他为什么总要忤逆自己?!   “你从哀家的库里,拿些早年的金银器物,去当铺当了,告诉家里,务必管好哥哥,别误了哀家的事儿!”   太后虽然心中恨极,可是却不得不去解决眼下的问题,一想起今日宣帝当着众人的面儿,毫不客气的模样,她就觉得胸口闷得慌。   等太后走后,宣帝让姜曦坐在他的身边,远远看着在草场上跑马的女眷们,他握着姜曦的手,轻轻道:   “卿卿,人死不能复生,姜美人遇害的事,谁也不想看到,朕欲让她以嫔位之礼下葬,你看如何?”   “那圣上预备停灵多久?”   宣帝不由一顿,显然他清楚的知道这里面有太后的遮掩,方才逼退太后也是因为此事。   可他没有想到,素来体察圣意的姜曦会说出这么不识趣的话。   “此事攸关皇室颜面,姜嫔的丧事自然是越早办完越好。”   “那圣上是要让茯苓姐就这么含冤而死吗?!”   姜曦的声音有些尖利,宣帝下意识的攥紧了姜曦的手,面上的笑容也落了下去:   “那玥妃你要让整个皇家因为一个女娘,贻笑大方吗?孰轻孰重,你应当明白。”   宣帝口吻冷淡下来,他提醒着。   姜曦只想发笑,她冷静的忍了这么久,圣上口口声声爱她重她,可最终她还是抵不过皇室颜面。   “圣上所言有理,妾受教了。”   姜曦起身,冲着宣帝深深的拜了下去,那一拜,宣帝看着那弯折的身影,只觉得二人仿佛在这一刻,已经隔着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终生,不能再见。   宣帝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别开眼:   “卿卿心中有数就好。我们这样的身份,不可以随意失态,此前卿卿也疯够了,后面可不要再闹出什么惹人笑话的事了。”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行礼后,大步离开。   宣帝看着姜曦的背影,喃喃道:   “春鸿,朕是不是太纵着她了?”   春鸿没有吭声。   而等姜曦回到小院,锦香立刻走了进来:   “娘娘,有信儿了。几位王公贵族中,奴婢让人连驸马们都查过了,倒是真有两人手上有伤。   前者是金阳长公主的驸马,听说是为长公主猎狐皮时不幸被树枝划伤,只是,他刚好是您寻找姜美人尸身时受的伤。   后者为仪郡王,他手臂上也落了伤,只是他并没解释缘由,奴婢还在调查此事。”   姜曦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记得咱们带了一盒相见欢,带上它,跟我去拜访金阳长公主。”   姜曦和锦香朝着金阳长公主的院子走去,远远的便听到一阵琴箫相合的声音。   等姜曦说明了来意后,立刻便被金阳长公主的宫人请了进去。   “玥妃娘娘,久仰大名。”   金阳长公主有些好奇的看着皇弟宫中这位无冕之王一样的存在,民女出身,却能执掌六宫大权这么久,就连新妃入宫也没能撼动她分毫。   最重要的是,姜美人之事她也略有耳闻,皇弟竟然还没呢陪着她一起胡闹,简直是天上下红雨的奇迹!   “长公主言重了,前些日子因着要事未能前来拜访,实在不该,还望长公主莫怪。”   “玥妃娘娘何出此言,吾倒是觉得今年的行宫行事格外规整,想来也是娘娘的功劳。”   二人一边寒暄着,一边猜着对方的用意,姜曦见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让锦香将“相见欢”呈上。   “长公主,此香名为相见欢,乃是西朔国进宫入宫的贡品,只此一份。   听闻男女行事之时,若能点燃此香,必是妙不可言,我听闻驸马为长公主猎狐负伤,想来二位定是鹣鲽情深,这香……与二位十分相配。”   姜曦笑着将香推向金阳长公主,长公主和   驸马成婚九载,如今正觉得日子太过平淡,听了姜曦的话,长公主不由得喉头动了动,这是一件她无法拒绝的礼物。   随后,金阳长公主不动声色的示意宫人收下:   “玥妃娘娘着实有心了,吾实在难以拒绝,若是有什么吾能做的,玥妃娘娘只管直言。”   “圣上看重长公主,此香本就是我特意带给长公主的,只可惜此前有些事耽搁了。”   姜曦这话一出,金阳长公主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   “圣上再看重吾,也不会操心吾的房中事,这事儿啊,也只有咱们女人懂女人。”   姜曦又夸了金阳长公主一通,哄的金阳长公主都快找不着北了,她这才顺势提起道:   “听闻驸马当初也是文才武略的非凡人,怎么这次猎一头狐狸还受了伤?”   金阳长公主红了脸,小声道:   “咳,这事儿,怪我。要不是前一夜我看驸马穿着骑装太俊,一时没有克制住,也不会,也不会让驸马受伤……”   原来如此。   姜曦随后又笑着和金阳长公主说了好些话,这才告辞离去,等姜曦走后,金阳长公主的宫女不由奇怪道:   “殿下,好端端的,玥妃娘娘怎么会来寻您?”   “吾怎么知道?不过她这盒相见欢雨倒是很满意,她是个知情知趣的,皇弟倒是有福了!”   金阳长公主捧着“相见欢”,爱不释手,喃喃道:   “一只手,也可以的吧?”   金阳长公主响起独臂的驸马,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忽而红了脸,片刻后这才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了。   都成婚九年了,还红哪门子脸?   真是傻了!   而姜曦回到了院子后,直接下令:   “即刻去查仪郡王自来到行宫以来的行踪。”   “等等,再加上潘婕妤。”   冥冥之中,姜曦想起了曾经调查倒的潘婕妤和仪郡王的纠葛,索性将这二人合在一起查了。   只是,仪郡王很不好查,倒是潘婕妤身边的宫人本就有姜曦的眼线,这会儿消息传回来,只说当时潘婕妤离开看台和茯苓免罚是前后脚的事儿,但潘婕妤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她回去的鬓发散乱,整个人仿佛惊魂未定。   “娘娘,有宫人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一个!”   锦香将两样东西呈了上来,一样是茯苓因为喜欢事事如意摆件,姜曦特意命人烧制的瓷质柿子簪,一样是一只潘婕妤特制的珍珠耳铛。   那是宫里唯二的两对粉珍珠耳铛,一对在姜曦手里,一对在潘婕妤处。   姜曦拿着那只耳铛,为了防止意外,还特意让华珠去查验了自己的妆匣,得到了自己的珍珠耳铛还静静躺在匣中的消息,她这才慢慢的,紧紧的握住这只耳铛,几乎要将其刻入自己的血肉! 第116章   因着此番秋猎多生波折,是以队伍回京途中格外的沉默。   茯苓的死被宣帝最终以红颜薄命,意外遇险画上了句号,被封为慎嫔风光大葬。   回宫后,宣帝这道旨意才送到飞琼斋,春鸿看着面无表情的姜曦,忍不住劝了一句:   “娘娘,慎嫔娘娘如今不在了,您还是要向前看的,况且,宫里素来没有死后连晋三品的例子,这可都是托了娘娘您的福。”   “慎嫔?圣上这怕不是想要让本宫慎言吧?”   姜曦冷笑出声,春鸿还从未见过姜曦这般不假辞色的模样,他不由得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娘娘您多想了,圣上待您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您在圣上这里,永远都是独一分儿!”   春鸿看的分明,圣上自己爱权,也愿意和姜曦宫分前朝后宫之权,哪怕此番被姜曦顶撞,却也只是一句太纵了。   这对于为了掌权,连子嗣都不放在眼里的宣帝来说,已经是十分的难能可贵了。   姜曦闻言,只是沉默了一下,这才起身谢恩:   “妾,叩谢圣上隆恩!”   既然圣上给不了她公道,那她便自己找!   潘婕妤已经露出了马脚,她背后之人还会远吗?   哪怕太后屡屡插手,她当真以为这段母子亲情,能重于泰山吗?   “哎!您能这么想,就对了!”   春鸿和姜曦又说了不少宽心的话,随后这才退了出去。   而等春鸿离开后,姜曦这才叫来了锦香:   “事情如何了?太后为何会觉得我……在医术上造诣不凡?”   姜曦说这话的时候,指尖都忍不住轻颤,这件事目前只怕只有飞琼斋的锦香知道一二,华秋或许能揣测半分。   可太后,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回娘娘,奴婢调查了自太后离宫以来亲近的人,其中和娘娘、太后之间有瓜葛的人少之又少,若是非要说一位,那便只能是纯妃娘娘了。”   “纯妃?也就是说,纯妃宫女出去传的信便是这件事了?”   姜曦不知道纯妃只是凭自己一个眼神,一句话便断定了自己颇通医术,还敢与太后因此事交换利益。   纯妃这个人,有时候胆小如鼠,有时候又胆大包天!   “对了,娘娘,奴婢回来后还听到一事,关于纯妃娘娘的。”   “说来听听。”   “纯妃娘娘在娘娘离宫这段日子,对静嫔十分亲近,已经哄着静嫔娘娘让腹中皇嗣认她做了干娘。”   姜曦这时才觉福至心灵,她一时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悲。   原来,纯妃看中了静嫔的孩子!   她怕不是要去母留子,还怕静嫔将孩子托付给了自己!   姜曦几乎要被气笑了。   “好一个纯妃!如此手段龌龊,真以为我拿她没有办法?!”   至于太后,姜曦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她唯一能攻讦到自己的地方了。   随后,姜曦对锦香低声吩咐了几句,锦香立刻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办了。   与此同时,闻禧宫中,纯妃自然听说了茯苓不幸遇害的消息,不知为何,她觉得心中不安极了。   可是,如今慎嫔的离世对她来说,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最起码,玥妃的心力被消耗,便更腾不出手来关注自己了。   “静嫔今日如何?”   纯妃淡淡的问了一句,杨嬷嬷沉默了一下,硬着头皮道:   “娘娘,玥妃娘娘已经让太医院的从太医带人接手了静嫔娘娘的安胎之事,咱们的人……今日连门都进不去。”   “什么?!”   纯妃拍案而起,但随后她不由得迈开步子,在屋里转圈:   “你说,玥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不对,玥妃若是知道什么,只怕早就会对我动手,岂会只管静嫔的安胎?”   杨嬷嬷被纯妃转的眼晕,她连忙拉住纯妃:   “娘娘,无论如何,静嫔娘娘已经让您做了皇嗣的干娘,一旦他日静嫔有恙,您就是皇嗣的养娘!   况且……这位日子,静嫔娘娘可是没少吃那东西,现在咱们不接手才是好事。”   姜曦不在宫中这些日子,静嫔可是吃了不少纯妃送去的补品,那些补品倒是没有问题,只是都是用猪油保存,每每炖出来上面都飘着一层厚厚的油花。   这让静嫔有孕不过四五月的肚子,就已经比寻常妇人大了不少。   “玥妃娘娘,静嫔娘娘这一胎只怕不妥,现在皇嗣不过四月多已经胜过旁人六月,往后只怕必要注意饮食,才能平平安安的诞下皇嗣啊!”   从杞当着姜曦和静嫔的面儿如是说着,静嫔闻言不由面色一白:   “怎么会?从太医,本宫只不过每日服食一碗补品,其余,其余饮食虽比以往多了些,可也未曾过量,怎么就让皇嗣这么大了?”   从太医只是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荤油又名肥儿油,民间百姓家中孩子过于孱弱,需日用荤油一勺,三月既长。   而如静嫔娘娘这样的有孕妇人来说,多食荤油可使龙胎稳固,但……也会致使龙胎过大。一旦产子,只怕会母亡子伤。”   从太医这话一出,静嫔只觉得浑身都冒着冷汗,她下意识的攥紧了姜曦的手:   “娘娘,娘娘,下回您去哪里都带着妾好不好!妾害怕,妾好怕!”   娘娘才离宫多久,自己怎么就着了别人的道?!   静嫔紧紧抓着姜曦的手,姜曦只是拍了拍静嫔的手:   “别慌,还有几个月,定有调养之法。”   从杞也在一旁道:   “娘娘说的对,静嫔娘娘之后可多食白肉,用膳后在屋内多走动走动,锻炼体力只余,也可使得龙胎不至于增长太过。   不过这些都需要些水磨工夫,娘娘切不可太过急躁才是。”   静嫔胡乱点了点头,可却忍不住在脑中思索谁会害自己?   她知道自己这一子在宫中意味着什么,可万万想不到,那人竟能让自己在这短短时间内,就着了道!   之后的一段时日,静嫔秉明了宣帝,在自己宫中设了小厨房,一直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饮食。   “这两天的厨子真不错,做的菜   味道绵香美味,可要好好的赏赐!”   静嫔眼看着过去半月,自己瞧着肚子也没有涨的太厉害,面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菊红,快来量量我的腰身,看看如何了?”   菊红连忙上前,小心的给静嫔量了腰身,随后便有些不敢看静嫔的脸色。   “怎么样?”   “菊红,你怎么不说话了?到底怎么样了?”   “娘娘,娘娘您的腰身又,又长了一寸多!”   静嫔闻言,脸上的笑容直接僵住,随后整个人身子一软,差点儿栽倒。   “查!给本宫查!看看到底是谁将爪子伸进了咱们宫里!”   菊红带人封了隆恩宫,上上下下的搜了一遍,还真让她从一个粗使宫女儿屋子里搜出了一罐雪白的猪油。   而小厨房里的油罐子里也是满满的猪油,静嫔吃惯了猪油,自是觉得这厨子做的菜肴甘美无比,进的比以前还要多的多。   等菊红把隆恩宫里的宫里都理了一遍后,静嫔听到了菊红口中的名字,一时恨的咬牙切齿:   “纯妃!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这么狠毒!”   可这样的事,纯妃连投毒都算不上,更何况,纯妃的资历比自己还要深,二人母家的实力也是旗鼓相当,静嫔即便告到宣帝处,只怕也会被安抚下来。   秋日的风带着柔和的温度,静嫔的墨发被风吹的迎风飘扬,她看着院内的落叶飘飘,抚摸着小腹:   “去,请纯妃过来喝茶,和本宫的孩儿说说话。”   ……   “什么?纯妃给静嫔下毒了?!”   姜曦一脸错愕,她没有想到静嫔的出手竟是这样迅速,可是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让姜曦不由摇头。   但随后,姜曦想到了二人的家世背景,又有些明白静嫔此举的用意了。   等姜曦赶到时,宫妃们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宣帝和姜曦是前后脚到的,二人只是相视一眼,便不约而同的别过眼去。   这一月,宣帝没有来看姜曦,姜曦也没有去见宣帝,二人就这样保持着表面的平和,倒是让潘婕妤等人得了不少便宜。   “圣上!圣上!妾没有啊!妾没有!妾自己也是有过孩子的,自然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怎么会对静嫔的孩子下毒手?!”   宣帝沉着脸,任由纯妃毫无仪态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等从杞诊完脉后,他立刻道:   “静嫔如何了?!”   “回圣上,娘娘服毒尚浅,待臣开些安胎药,必能保住娘娘的性命!”   “那皇嗣呢?皇嗣如何?!”   宣帝急急催促着,对静嫔的性命安危看的并没有那么重,静嫔只是愣愣的看着宣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杞有些犹豫道:   “这……恕臣直言,只能听天由命了。”   宣帝不由得肩膀一塌,难道真的是自己此前行事太过狠辣,老天要断了自己的子女缘分不成?!   不,不,这都是人祸!   宣帝想到这里,面色一下子变得冷冽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过去给纯妃一记窝心脚,冷着脸下令:   “春鸿,传旨!纯妃毒害妃嫔,残害皇嗣,褫夺封号,降位选侍!”   纯妃,不,邓选侍这会儿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口中机械的说着求饶的话,她冷不丁看向一旁的姜曦:   “是你!是你对不对!你在报复我!你在报复我!!!”   宣帝也不由得看了姜曦一眼,不过回宫后,宣帝虽然没有去飞琼斋,可也一直关注着姜曦。   姜曦根本就没有去设计邓选侍,谋害静嫔的机会。   “无稽之谈!春鸿!选侍邓氏冒犯上位,拉出去,掌嘴三十!”   邓选侍被拉了下去,外面很快便响起了一阵响亮的耳光声,宣帝看着姜曦,似是无意道:   “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受委屈。”   姜曦只觉得讽刺,她起身行礼谢过,却没有再多言。   今日犯下错事的人是邓选侍,若来日是太后呢?   之后的一段时日,宣帝又开始慢慢来飞琼斋走动起来,姜曦做姜曦的,宣帝做宣帝的,二人不必床榻之欢,却已经有了老夫老妻的默契。   只不过,这样平静的日子也才过了一个月,在第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承德侯死在了大理寺的大狱之中。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宫中用着暖锅,整个人被热气熏的肤白唇红,全不似人至中年的模样。   而等刘嬷嬷将这事儿一一道来后,太后直接摔了筷子:   “放肆!谁给赵无欺的胆子!他竟敢对一国之侯动手!” 第117章   “谁给你的胆子,你竟敢对一国之侯动手?!”   宣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不是不知道承德侯嗜赌如命,如今更是快要将整个侯府都要输完了。   否则,太后也不会在秋猎时,为了宋家三郎拉下来替他求赏。   督办承德侯为官不正之风,乃是宣帝正要借此事处理一部分官员,承德侯只是一个引子。   可谁能想到,承德侯好好的进去了,人却没在了里面。   “圣上,臣没有啊!承德侯入狱后,臣都不曾让人严审,只是问话后便关入牢中。   至于承德侯的死因,听仵作说,乃是承德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场雪落,着了风寒,夜里起热无人照看,就,就没了!”   宣帝收到仵作的检验文书比赵无欺早的多,自然知道其中原因,可这会儿他需要一个背黑锅的。   赵无欺,就是他选中的。   偏偏赵无欺现在还想要挣扎一下,宣帝只是淡淡道:   “无论如何,此乃你失察之罪,你认是不认?”   “臣,臣认。”   赵无欺垂头丧气的低下了头,等听到了宣帝停职的处罚后,他更是没了半点儿生气,只是等到最后,他才道:   “臣有罪,臣认了!只是小女她如今身怀皇嗣,还请圣上莫要迁怒于她。”   赵无欺在宣帝面前扮演着一个好父亲,而宣帝听了赵无欺这话,面色果然和缓了一二。   “此事是你失察,朕若不罚你,只怕堵不住悠悠之口。静嫔深得朕心,宫里玥妃素来大度,她不会有事儿的。”   “臣,叩谢皇恩!”   赵无欺踉跄着离去,宣帝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在这事儿上有些对不住太后,这边让春鸿备了软轿,便养仪宫而去。   承德侯这样死了,宣帝心里也不好受,他打算让宋家三郎承了爵位,再给些金银赏赐,以作补偿。   这件事,自然需要和太后商议一二。   这厢,宣帝刚进了养仪宫,刘嬷嬷便拦在了门外:   “圣上,太后娘娘方才听到了侯爷的消息,昏了过去,这会儿不方便见您。”   “可有请了太医?”   “请了,请了。”   “母后既然病着,那朕就更要进去看看母后了。”   刘嬷嬷连忙拦了一下宣帝,欲言又止,宣帝顿时会意,只觉得漫天的风雪,在这一刻从他的胸膛中穿过,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舅舅在他这些年独自面对梁相的时候,缩在侯府醉生梦死,从未管过自己的死活,如今舅舅出了意外,他第一时间想着怎么将损失降到最低,现在母后倒是怨上了自己!   宣帝深吸一口气,看着刘嬷嬷,面色冷冽:   “嬷嬷,你再去问母后,她当真不见朕?”   片刻后,刘嬷嬷回来了,虽然没有开口,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宣帝见状,冷笑一声,直接拂袖离去。   而等宣帝离开后,刘嬷嬷这才回到了内室,她看着一脸悲伤的太后,忍不住道:   “娘娘,承德侯已死,还有几位小郎君,您,您这么待圣上,圣上若是心有不忿,只怕会委屈了几位小郎君。”   “他敢!只要圣上还想认哀家这个娘,他就不会这样!若是圣上能用事实给哀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未尝不能让我们母子 ,冰释前嫌。”   太后如是说着,可是眼中却不由得闪过一道利光。   刘嬷嬷那句“这要是以前,不还是娘娘您一句话的事儿吗?”现在还是太后心底的一根刺。   太后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了避开宣帝和梁相之间的争斗而离开权利中心的行为了。   若是再重来一次,知道宣帝一定能赢,她一定会在京州看着梁相死!   “潘婕妤已经承宠这么久了,还没有喜讯吗?”   刘嬷嬷摇了摇头,太后只冷哼一声:   “福薄命贱!玥妃正和圣上闹别扭,她不趁虚而入,还在等什么?”   “听潘婕妤的意思,圣上虽然召见她,可却未曾临幸,似乎,似乎是心里还记挂着玥妃娘娘。”   太后听到这里,面色一沉:   “哀家倒是忘了这个狐媚子!不承宠还勾着圣上对她念念不忘!潘婕妤如今在圣上心里的地位,还是不够啊。”   太后喃喃着,纵使心中因为承德侯离世的消息悲痛不已,可是太后却不得不打起精神筹谋接下来的事。   “无论如何,玥妃不能久留,否则只怕会坏了哀家的大事!之前让人去探查玥妃家乡的事,可有眉目了?”   刘嬷嬷附耳对太后说了几句,太后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   “原来如此,玥妃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罔上,这一次,她就是有七十二变,哀家也要让她留下性命!”   太后和刘嬷嬷在宫里嘀嘀咕咕,而养仪宫外,宣帝却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出神,仿佛在等着什么。   “圣上,两刻钟了,您要顾念龙体啊!”   春鸿小心翼翼的劝着,宣帝这才回过神,他回眸看了一眼养仪宫,大步离开。   宣帝走在雪地里,与养仪宫相背而行,仿佛与它的主人也在这一刻,分别踏上了方向截然相反的路。   之后的一段时期,宣帝对于承德侯的死并未提及,似乎只是对赵无欺的失察之罪进行了惩治,就连承德侯的丧事,宣帝也没有任何表示。   承德侯死前并未立世子,但府中也是有嫡子在的,只可惜宋三郎如今还未及冠,自是比不上两位庶兄。   一时间,兄弟三人斗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宋三郎不过十七八岁的好年华,便被算计的瘸了一条腿。   等太后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圣上,圣上他,他怎么能这样?!刘嬷嬷,你去让圣上来见哀家!”   刘嬷嬷用太后病重的理由去请宣帝来一趟养仪宫,宣帝闻言,只是淡淡道:   “母后病重,不宜见人,朕这个时候就不去了。”   “太后娘娘惊梦一场,正好萌到了您,心里想的慌,还请圣上过去瞧瞧太后娘娘吧?”   “既是惊梦,朕过去一趟,若是惊着母后可如何是好?”   刘嬷嬷用干了口水,磨破了嘴唇,这才终于劝的宣帝起身朝养仪宫而去。   这一次,太后没有横眉冷对,甚至还更加温和:   “圣上来了,哀家可想着了,外头冷,快坐,快坐。”   宣帝看在眼里,并未揭穿,冷眼看着太后扮了半个时辰的慈母,这才听太后道出了真实意图。   “圣上,三郎那样的年纪,又瘸了腿,哀家若是他日到了九泉之下,只怕也难与你舅舅交代啊!”   太后说着,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宣帝抿了一口茶水:   “那日,承德侯身故,朕本就想要与母后商议侯府爵位归属,只是母后伤心过度,朕便只能搁置此事。   如今三郎虽然瘸了一条腿,可也不打紧,只做一个闲散侯爷便是,朕这个做表兄的,还是能养得起他的。”   “这怎么行!三郎那样要强的人,如今瘸了一条腿,只怕会让人笑话。   圣上,哀家想着,若是你能施恩三郎,再给他的爵位晋上一级,如此皇恩浩荡,想来也不会让三郎被人取笑。”   太后用着商议的口吻,可是语气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   宣帝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   “母后想让朕封三郎为国公?他连家里两个蠢货都斗不过,还被人算计断了一条腿,朕就是封他一个国公,他接的住吗?   怕不是以后再闹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丑事,连累着朕也跟着他被天下人耻笑!”   宣帝静静的看向太后:   “朕本想再给承恩侯府拨些银两,可如今观三郎那般模样,还是按月领着俸禄,不饿死就好。   反正,母后也会贴补三郎的,不是吗?至于国公之位,他想都不要想!”   “圣上!”   太后声音急促的唤了一声,她眼圈微红,一脸恳切:   “圣上,就当是为了哀家,可好?”   太后试图用母子情分打动宣帝,可她却不知,宣帝早非幼时那个渴望亲情的孩童。   她的筹码,不够。   “母后,您好好的活着,承恩侯府自然会屹立不倒。”   宣帝说完,便起身告辞,太后站起身想要挽留,可最后却只是颓唐的坐在了原地。   而宣帝出了养仪宫后,头一次,不知道要去哪里。   偌大的皇宫,竟无一出让他放松歇息的地方。   不,还是有的。   宣帝的脚不知怎么,便走到了朱华宫的门口,他走了进去,下意识去看飞琼斋的屋檐下。   慎嫔在的时候,玥妃不管寒暑四季,都过得很是有趣,如到了冬日,屋檐下总要放着玉盘,等着接屋漏水。   这会儿,玉盘还在远处,可是整个飞琼斋却不似曾经欢快无比,只能听到宫人们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宣帝悄悄走了进去,屏退左右,这才进了书房。   而里面姜曦正在临摹正中的那副蔷薇图,那上面属于宣帝的字迹也被她临摹的有九分像,可知姜曦曾经临摹过多少次。   宣帝屏住呼吸,等姜曦写完最后一笔,这才上前一步,将姜曦拥入怀中。   “卿卿既然想朕,为何不来勤政殿。”   姜曦的身子一僵,似是没有想到宣帝会这个时候过来,她只是挣扎着要退出宣帝的怀抱,没想到被抱的更紧了。   “妾没有。”   姜曦说的干巴巴,可桌案上熟悉的自己却说明了一切,这蔷薇图乃是宣帝当初初得佳人,心中不胜欢喜所做。   其上的题字也是在满心愉悦的情况写下,无论是运笔顿挫,还是情绪激昂所改变的字形,都是需要临摹人深深沉浸在当初的情感之中,才能描绘出来。   “卿卿撒谎!”   宣帝将下巴放在姜曦的肩膀上,低声道:   “卿卿,朕错了。” 第118章   宣帝这话一出,姜曦错愕极了。   圣上有多么骄傲,有多么爱面子,她不是不知道,可是,他竟然会认错?!   姜曦不可置信极了,但宣帝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道:   “朕真的知错了,卿卿我们不要闹脾气了好吗?这些日子,朕都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知心人,倒真像是成了孤家寡人。”   宣帝不由苦笑一声,姜曦眨了眨眼,这才让自己从方才感动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原来是没人说话啊。   她说呢。   姜曦放松了身体,靠在宣帝的肩膀上:   “妾与圣上,何曾闹过脾气?”   宣帝激动的将姜曦抱的紧紧的:   “朕就知道卿卿一直在想着朕!”   姜曦唇角微勾,她能不想吗?   想曾经圣上对她的利用,试图用她的爹娘来当挡箭牌,打掉她的孩子,阻止自己去寻找茯苓姐死亡的真相……   桩桩件件,她怎么敢不刻骨铭心,怎么敢不日思夜想?!   姜曦的话,让宣帝如蒙大赦,他不由得和姜曦说起了近日承恩侯府的事。   姜曦只是耐心的听着,看着宣帝苦恼的样子,姜曦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也不知若是圣上知道他现在母子失和,舅舅丧命的事,便是自己做的,偏他还只能自   己诉衷肠……那圣上对表情该有多么美妙啊?   姜曦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抚摸着宣帝的脸颊,一脸心疼的模样让宣帝的倾诉欲望更加强烈。   等宣帝说的差不多了,姜曦这才开口道:   “话虽如此,可是承恩侯无辜枉死,圣上总是要补偿一二,那到底是圣上的舅舅,否则只怕要让人诟病。”   宣帝今个和姜曦交了心,这会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他直接倒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枕着双臂,赌气道:   “可是朕不想赏赐他们!国库里的一文钱,一粒米,只要不该是他们的,朕都不想赏赐!反正有母后贴补!”   天知道宣帝从姜自清那儿收到了太后让人送到当铺的东西时,那是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天子的娘去当东西过活,这是当着天下万民打他的脸!   若非如此,宣帝不会想要单纯用承恩侯开刀,在宣帝看来,承恩侯才是一切的源头。   姜曦闻言,带上了温柔的假面,无奈的笑了笑:   “太后娘娘再贴补,可也不等于圣上。”   宣帝闻言,闭着眼,一把揽住姜曦的腰,迫她倒进自己怀里:   “卿卿都这么说了,那朕……就赏宋三郎一根金丝楠木做的拐杖吧。”   姜曦:“……”   6   杀人诛心,不过如是。   看来,太后和圣上是彻底掰了!   不提太后得知宣帝对新晋承恩侯的赏赐时有多么暴怒,在姜曦和宣帝修好后,宣帝几乎日日留宿在飞琼斋。   偏偏,太后连置喙的权利都没有。   因为宣帝提前去找太后打了招呼,姜曦受了什么罚,承恩侯就受十倍,只要太后舍得,他奉陪到底!   太后气的牙都快咬碎了:   “不是说人都要回来了吗?究竟什么时候能把人带到哀家面前,哀家看玥妃再过些日子都能爬到哀家头上了!”   “娘娘,娘娘!有信儿了!人已经到京郊了,明个就能入宫!”   太后这才收敛的怒气,又给了刘嬷嬷一些东西,让她去接济一二承恩侯。   与此同时,林良玉头一次递了牌子入宫,姜曦立刻便召见了她。   “臣妇给娘娘请安——”   林良玉正要跪下,便被姜曦直接抱住:   “娘,快起来,进了我的地盘,咱不管这些虚礼。”   林良玉闻言不由红了眼眶,虽然姜曦说的中气十足,可是看着女儿那多了几条血丝的眼白,可知女儿这些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可林良玉这会儿不敢耽搁,连忙说起了正事:   “曦儿,娘这次入宫,是有要事要告诉你,你……”   林良玉看了一眼宫人,姜曦让他们都出去,林良玉这才抓着姜曦的手,急急道:   “我和你爹看到那伙人带走了冯玉儿,之后我们在路上想尽了法子,也没有拦下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冯玉儿便是当初被姜曦送了假孕丸的妇人,若是太后说动了她,那对姜曦很是不利!   林良玉这会儿心急如焚,一抬头却看到姜曦正慢悠悠的喝着茶水,她顿时更急了:   “哎呦喂!小祖宗哎,你怎么也不着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   “二哥早给我传了信儿,是太后所为,我已经有了布置,娘不必担心。”   姜曦胸有成竹的模样感染了林良玉,林良玉这才将信将疑道:   “曦儿,真没事儿?要是有什么不对,爹娘一定会想法子护住你!大不了,大不了这爵位不要了!”   “我心里有数。”   林良玉这才握着姜曦有些冰凉的手,手指微微扣紧,像是在做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她低低道:   “曦儿,娘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你可能不是娘的孩子。”   还不等姜曦开口,林良玉便急急道:   “但是,娘把你打小养这么大,你又这么争气,你就是娘亲生的。   你不知道,你那亲爹娘心肠太歹毒了!这段时日,他们,他们想要把,把那姑娘送到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府上当续弦!”   林良玉也曾偷偷瞧过几次周琳琅,一方面,她想要让自己这个可怜的女儿好过一些,可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是对曦儿的背叛。   现在家中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曦儿,若是曦儿愿意接受琳琅,她就想办法让两个女儿都回来。   若是不愿意,她也会想办法让琳琅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而这一切的选择,林良玉想要交给姜曦。   “德安侯夫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娘用的那些人不能再用了。   只怕,下一次宫宴曦儿就要看到她了。曦儿跟着娘受苦了,娘不能,让你没有家。”   林良玉说的有些艰难,片刻间,泪水潸然而下。   姜曦闻言,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双眼,她俯身抱住林良玉,沙哑着声音道:   “娘,我见过妹妹了。她眼睛像你,嘴巴像爹,性子也是天真烂漫,我很喜欢她。   德安侯夫人拦不住就不用拦了,我现在也不必害怕他们想要强行让我认祖归宗了。   只要我不想,他们就不能勉强我。至于妹妹,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德安侯知难而退。”   姜曦用力的抱了一下林良玉,这才松开: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娘就不要哭鼻子了,有我在呢!”   “曦儿——”   林良玉哭的止不住,可是整个人连毛孔都觉得轻松起来,从得知这件事后,她一直难以决断。   可却没有想到,会这么简单。   姜曦安抚了林良玉足足一刻钟,母女二人这才不由得相视一笑。   正在母女二人说着私房话的时候,春鸿带着宣帝的赐宴走了进来,他给姜曦和林良玉行了一礼:   “奴才给玥妃娘娘、宁安伯夫人请安!圣上听闻夫人进宫,特赐下御膳,请您和玥妃娘娘同用。”   “圣上呢?”   姜曦出声问道,春鸿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   “圣上说,他若是来了,夫人该不自在了,等晚间再来和娘娘一道用晚膳。”   随后,春鸿又向林良玉说了不少讨喜的话,林良玉也连忙给了赏赐,等春鸿离开后,林良玉这才不由露出几分笑容。   “看来圣上对曦儿还是有几分重视的,我和你爹在家里,虽听说圣上让你管着后宫,可到底圣心难测,今个见到,我这心也能放一半了。”   “娘说什么呢,不过一顿饭罢了。”   “一顿饭,那圣上怎么就只给曦儿你做脸?又有赏赐又贴心,圣上心里定然是有你的。”   林良玉玩笑着,她看了一眼姜曦,还是道:   “不过,自古帝王多薄幸,曦儿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让圣上不要忘了,以后有了孩子,这才算站稳了脚跟。”   林良玉语重心长的说着,这样的经验,是她参加了许多场宴会,不着痕迹打听出来的。   在此之前,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女儿会是皇妃?   一朝凤凰栖梧桐,抬头见天不见影。   这场短暂的相聚,让姜曦的心情好了不少,等宣帝夜里来用过晚饭后,姜曦终于让宣帝和自己一个被窝了。   而另一边,太后得知宣帝还特意给林良玉赐了膳,做足了脸面后,气的前半宿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太后就昭告后宫,要请宫妃小聚一下。   因着是太后自己张罗,所以姜曦没有插手。   而太后手底下的人也带着冯玉儿等人悄悄来到了养仪宫,几人都是平头百姓,看着周围奢华无比的装饰,心中紧张不已。   “太后娘娘给几位赐下的茶水,冬日寒凉,请几位暖身。”   冯玉儿沉默着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一旁的冯大低声道:   “娘,还真是太后!咱们这回回去德得多少赏钱啊!”   “就是就是!娘,太后娘娘问的话,你可要好好答!”   两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冯玉儿只是沉默的   坐在一旁。当年花儿一样的女娘,这会儿整个人却变得瘦巴巴的,仿佛一只风干的橘子。   与之相反的是,两个儿子却又高又壮,仿佛是吸食了母亲血肉长大一般。   而另一边,太后设宴在御花园,大大小小的炭盆熏的御花园温暖如春。   已经有六个月身孕的静嫔也没有被放过,让人一同请了过来。   原本太后还要犹豫用谁来做这把刺向姜曦的刀,可一朝坠入深渊的邓选侍无疑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   宴过半时,邓选侍直接起身:   “启禀太后娘娘,妾要告玥妃假孕争宠,得位不正之罪!” 第119章   邓选侍的的话让众人一片哗然,姜曦心中有种石头落地,却十分荒谬的感觉。   “邓选侍,你可要想好了说话!”   郑昭仪忍不住呵斥出声,宁妃也在动作一顿后,淡淡道:   “人的名,树的影,若是邓选侍你想要将玥妃拉下水换你清白,这天下人可都不是瞎子。”   潘婕妤有意无意的说道:   “两位娘娘的话有些偏颇了,到底是空穴来风,邓选侍的话虽有些夸张,可若是没有证据,她也不会开口吧?   况且,若是今个让邓选侍不明不白的下去了,岂不是才更害了玥妃娘娘的清誉?”   太后满意的微微颔首,这潘婕妤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静嫔闻言,只是淡淡讥讽道:   “清者自清,若是玥妃娘娘日日都要去外头的流言蜚语,倒也不用做旁的了!”   许嫔也顺势道:   “无论如何,妾相信玥妃娘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潘婕妤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可,妾听闻邓选侍曾经与玥妃娘娘十分交好,她的话也应当有几分可信吧?”   “有几分可信吧?”   郑昭仪捂着嘴笑:   “那要是这么说,我与邓选侍也是打潜邸就在一块的,我若是说邓选侍冤枉了玥妃娘娘,岂不是也有几分可信了?”   潘婕妤一张嘴难敌八方,只能隐晦的看了一眼太后,太后皱了皱眉:   “玥妃,你怎么说?”   姜曦闻言,偏头看向太后,掷地有声道:   “邓选侍要冤枉妾,烦请她拿出证据,只是若这证据不实,邓选侍可要付出代价!”   姜曦冷漠的眼神从邓选侍身上略过,邓选侍闻言,有些怨毒的看了姜曦一眼。   明明静嫔蠢的好好的,怎么就玥妃回来她就聪明了?怕不是玥妃这贱人要与自己相争,故意提点了静嫔。   自己现在落得如今下场,玥妃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要知道,自己还并未和她撕破脸呢!   邓选侍想着今日之事,是自己一早的谋划,太后也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人证在前,她又有何惧?   “好!我自认是宫里见证玥妃娘娘一路走到现在的人,可玥妃娘娘身在高位,却不修己身,我实在不忍圣上和太后娘娘受骗,只能陈情。   我邓箢以我邓家阖族的性命起势,若有一句作假,我邓家上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这句话,若是被你父亲听到,打死你都是轻的!”   宣帝从远处大步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邓选侍,眼中难掩厌恶。   曾经,邓选侍是跟了他最久的女人之人,哪怕她失子疯了后,他都没有处置她,反而还好好养着,给其嫔位、妃位,可现在竟是养出这么一头白眼狼!   “玥妃产子之时,乃是朕亲自守着,你这话是说朕是那等愚钝不堪,可以轻易被人蒙蔽之人了?”   “妾,妾不敢。”   邓选侍被宣帝那一脚踹怕了,这会儿看到宣帝有些瑟缩,不由得后退几步。   宣帝上前坐在了太后和姜曦中间,他握着姜曦的手,皱了皱眉:   “一个个都是死人?没看到你们娘娘手都凉了,手炉呢?!”   宣帝一声呵斥,别说邓选侍,就是太后脸上都有些不好看,等姜曦抱着手炉,有些懒散的靠进椅子后,太后这才终于开口:   “圣上这是铁了心要护着玥妃了?”   “无稽之谈,朕岂能相信?朕又不是那起子耳聋眼花之辈!”   太后闻言气的直哆嗦:   “圣上这是说哀家耳聋眼花了?!”   “朕可没指名道姓!”   宣帝有些不耐,太后气咻咻的开口:   “玥妃方才已经同意了邓选侍的指证,圣上便是再想要护着她,总要听听旁人的话!”   宣帝还想要开口,姜曦拉了拉宣帝的袖子:   “圣上,身正不怕影子斜,邓选侍有什么想要说的,只管道来便是。   妾,也不想让圣上被旁人当做昏聩之君,来日以此事攻讦圣上。事情总要清清白白,水落石出才好,不是吗?”   邓选侍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难不成玥妃知道什么?   玥妃此人狡诈如狐,她如今这幅成竹在胸的模样,难不成她自有应对之策?   可是邓选侍这会儿已经骑虎难下,她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走到黑。   “玥妃娘娘素来巧舌能辨,那么,不知道娘娘可曾记得十年前的冯玉儿?”   邓选侍说到这里,声音中的恶意难以掩饰,姜曦闻言却不由得慵懒的抚了抚鬓角:   “十年前,本宫也不过八岁,哪里会记得那么多?”   “是吗?妾还以为,娘娘为其开了一剂世间难寻的假孕方,应当对其印象深刻呢!”   邓选侍说完,不等姜曦开口,她直接冲着宣帝和太后重重的磕了头:   “圣上!太后娘娘!玥妃满口谎言,殊不知妾已经暗中找到了证人,如今冯玉儿及其子已经在外等候,还请您准他们进来回话!”   宣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姜曦一脸无所谓,宣帝抬手应允了邓选侍的请求。   不多时,冯玉儿等人缓缓走了进来。   十年不见,姜曦没有想到当初对自己千恩万谢的女娘会成为检举揭发她的证人,这一刻,姜曦真真正正有些心寒,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   三人被简单教过规矩,这会儿规规矩矩给贵人们磕了头后,他们这才被叫起站在一边。   “十年不见,姜姑娘风采更胜当年。”   冯玉儿看到姜曦锦绣华服,整个人被珠翠首饰围绕的模样,不由得红了眼眶:   “当年若非姜大夫诊出我有孕。只怕如今我已经不人不鬼了。”   冯玉儿想起当年之事,不由得落下泪来,而姜曦闻听此言,原本冰冷的双眸在这一刻如春水初化:   “冯姐姐言重了,行医世间,乃医者本分,爹爹他素来以此为他行事之本。”   谁能知道,如今看着老迈龙钟的冯玉儿,也不过才三十有一?   “姜大夫大善。”   二人这话一出,莫说邓   选侍等人,就是冯玉儿的两个儿子这会儿也急了。   “娘!您说什么呢?村里人可都说我们不是你的孩子,大家都那么说,娘你就别装了!”   “就是就是!你只要实话实说,我和哥会给你养老的,你就放心吧!”   冯二一脸鄙夷的看着冯玉儿:   “叔叔说了,当初您为了占家产,求了姜家的小神医给您开了假孕方,又抱了我们俩,这些年的好日子你也过够了,没必要再瞒着我俩了!”   “那你要不猜猜,为什么这次入京,你那叔叔不敢来?”   冯玉儿听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一言一语如刀剑般的割着她的肉,刮着她的骨,终于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二人虽然小小年纪,可也被养的肆意妄为,这会儿听了冯玉儿这话,下意识就要扬起拳头,可却冷不防注意到周围盯着的人们,他们只能放下拳头,笑着道:   “娘!你别开玩笑了!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都这么说就对吗?我与你父亲连理五载,他一朝离去,你那些叔叔伯伯恨不得连我也卖了。   我生产的时候,他们哪一个不是咒我生下女儿,不与他们争家产?   而你们,一个个和那些狼心狗肺的人走的近!”   “够了!”   太后沉怒一声,打断了冯玉儿的诉苦,她冷冷道:   “冯氏,哀家今日不是听你诉苦的!你现在只需要对将当初村子里的流言点头,或者摇头。”   “太后娘娘?您说的是什么流言,村里猪生了长鼻子的猪都有人说猪偷了人,流言可是多的数不胜数!”   “你放肆!你想要愚弄哀家不成?!你看着你身旁的两个儿子,可要小心回话,否则他们小命难保!”   “母后这是要屈打成招?”   宣帝听了一阵,便知道冯玉儿并未有检举之意,这会儿脸色更冷。   太后不由得瞪了冯玉儿一眼,明明下头人说冯玉儿对这两子来路不正默认,这会儿到了圣上的面前她想要改口不成?!   太后没有说话,宣帝勉强和善道:   “冯氏,事情究竟如何,你是唯一的当事人,朕想听你一言。”   冯玉儿不由抬头看向宣帝,春鸿连忙喝道:   “放肆!竟敢直视天颜……”   宣帝抬手示意春鸿退下,随后便见冯玉儿迎着宣帝的目光,直接道:   “圣上,姜姑娘当时才八岁,试问若真是一个八岁的娃娃开的药,谁敢吃?”   冯玉儿这话一出,众人不由沉默了,郑昭仪直接嬉笑道:   “邓选侍敢不敢啊?要不要圣上在民间给你寻个小娃儿开喝方子,你先吃了咱们再说你话的真实性?”   郑昭仪这话一出,众人喷笑出声,邓选侍直接恼了:   “宁安伯以医封侯,玥妃家学渊源,未尝不可?”   “哦?邓选侍是说本宫天赋异禀,随意就能开方抓药喽?那么,邓选侍既然去本宫的家乡查了,敢问除了冯家姐姐外,你可有别的证人?”   姜曦一脸兴味的看着邓选侍:   “医者行医,可不是闭门造车,邓选侍难不成觉得本宫足不出户,就能给人开方抓药了?如此荒谬之言,何人会信?”   “你,你,你……”   姜曦托腮看着邓选侍急的抓耳挠腮的模样,眉眼弯弯,她并不怕这件事为人诟病,便是因为当初她所有的诊治都是私下里和爹爹商量些来,从未露面。   冯玉儿,是意外。   可让姜曦意外的是,她竟然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冯玉儿这时也终于开口,她气沉丹田:   “不过,我的儿子也并非我的儿子。” 第120章   冯玉儿这话一出,众人直接炸了,太后立刻兴冲冲道:   “所以,冯氏你承认了对不对?”   冯玉儿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太后:   “民妇承认什么?民妇要说的是,我这两个儿子中,确实有一个儿子不是我亲生的。   当初我那亲子降生,孱弱不堪,特意抱了一个身子健壮的孩子和他一起养着。   这些年来,他们的叔伯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才多番造谣,太后娘娘难不成是真信了他们的话?”   冯玉儿这话一出,太后只觉得脸上那叫一个火辣辣,仿佛被人隔空扇了无数个耳光,尤其是一旁宣帝和姜曦的目光,更是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被刁民愚弄,丢人还丢到了圣上和一众妃子面前!   “你!你大胆!太后娘娘火眼金睛,岂会冤枉了你?冯氏,你可要想好了说话!”   “民妇早就听说贵人一言不合就会赏什么毒酒白绫,今个民妇就在这里,毒酒也好,白绫也罢,民妇就用这条命,来给恩人之女洗刷冤屈!”   冯玉儿直接磕了一个头,等太后发落,左右她已经活够了,这辈子太苦,下辈子,她不想再为人了。   冯玉儿这话直接将死了太后,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竟是真不知拿冯玉儿如何是好。   而一旁的冯大冯二直接傻眼了,原本同仇敌忾的兄弟二人,此刻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带着敌视!   娘怎么也不说清谁才是抱来的?   一定是他抢了自己的家产!   姜曦听到这里,终于开了口:   “哪里需要这样喊打喊杀了?邓选侍口口声声说本宫给冯家姐姐开了假孕药,那……只要请太医为冯家姐姐诊脉一验,看看冯家姐姐是否生产过,不就知道了?”   姜曦这话一出,冯玉儿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姜姑娘说这个做什么?   自己都想好了要怎么帮她了,有没有生过孩子,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姜曦刻意提了一句太医,不等太后说要让嬷嬷过来,宣帝直接道:   “让从太医过来!”   太后假笑道:   “圣上,哀家看,用嬷嬷来验也是可以的。”   宣帝冷冷一笑:   “仵作尚且可以作假,嬷嬷朕就更不敢尽信了。至于母后若是不信从太医,大可以请其他太医同来,只是若是再给朕耍什么心机手段,可就要小心他头上的脑袋了!”   太后见宣帝不准备改主意,只得对刘嬷嬷低语几句。   不多时,从杞和一位姓施的太医一同走了进来。   不等二人行礼,宣帝直接下令,让他们给冯玉儿切脉,冯玉儿心中焦急非常,可是又见姜曦那般镇定,只能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笑话,她连死的不怕,还怕这个?   冯玉儿咽了咽口水,看着两位太医又换了一只手给自己诊脉。   不多时,从杞率先收手,站在一旁。等施太医也好了后,二人这才一前一后道:   “这位女子确实曾经生产过。”   姜曦这时看向宣帝:   “圣上,那接下来可要妾也验一验?”   宣帝看着姜曦含笑的模样,心里却不由的一阵抽疼,他岂能再揭卿卿的伤口?   “够了!都闹够了吧?!邓选侍,朕给过你机会了!来人,邓氏无德,赐死。邓氏一族教女无方,冒犯上位,赶他们去边境,永生不得回京!”   宣帝直接让人将邓选侍和冯玉儿等人带了下去,这才看向太后,他深吸一口气:   “母后也是病昏了头了,这样的事也能闹到人面前来,以后,母后还是好好在宫里养病吧!   养仪宫风水不好,朕已经让人收拾出了宁心殿,母后以后就在宁心殿中修身养性吧!”   宁心殿是大渊历代太后的归宿,太后此前因为辅政的原因,这才住在养仪宫。   宣帝此言一出,宣告着太后再也不能对朝事置喙一句。   宣帝说完,直接牵着姜曦离开,不顾身后邓选侍的哭喊声。   等回了飞琼斋,宣帝看着姜曦意外沉静的模样,一时不由得升起愧疚之心。   当初那一碗堕胎药,是他这辈子都愧对卿卿的,偏偏今日还有人想要对此事旧事重提,这简   直是在宣帝的雷区蹦跶。   这会儿,宣帝轻轻勾着姜曦的尾指,二人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姜曦低声道:   “圣上,妾……想去看看大皇子。”   宣帝一时心疼更甚,他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囫囵应着,他牵着姜曦的手,朝归心殿而去。   寒风凛冽中,宣帝的步子却格外坚定。   “真想和卿卿就这样永远的走下去啊。”   宣帝感叹的说着,姜曦面带微笑,二人的身影随着归心殿门的关闭,隐没其后。   ……   “喜报!喜报!圣上,大军大破狄人国都,狄人四散溃逃,咱们赢了!!!”   春鸿拿着军报,站在归心殿外大声禀报着,大门轰然而开,宣帝激动的拿起军报,一字一字的看过去:   “好好好!谢齐知果然好样的!哟,这姜自威着实不凡啊!九战八胜一平,这是天生将才啊!”   可以说,姜自威还稍胜谢齐知一分,要知道谢齐知还有谢家的底蕴在,可姜自威确实什么都没有。   现在的战绩,可都是他一刀一枪自己打下来的!   当日,两道旨意从勤政殿飞出,一道是封姜自威为正二品骠骑将军,统帅一军的旨意。   一道,是晋姜曦为从一品宸妃,与贵妃同级的旨意。   “卿卿,这玥字虽好,可朕将来是要与卿卿共揽这江山繁华的!宸为帝星,朕要卿卿永远伴朕身旁,可好?”   宣帝一脸深情的看着姜曦,姜曦没有推辞,反而笑吟吟的谢了恩:   “就冲这寓意,妾也不想推辞,还望圣上莫怪妾太过贪心。”   宣帝大手一展,直接将姜曦拥入怀中,大笑起来。   一时间,姜家在京中炙手可热起来。   只可惜宁安伯连朝都不上,要么待在伯父,要么有人求医上门他才出面。   将自己该做的事儿做的妥妥帖帖,不该沾的也分毫不管,偏偏朝上文官有周尚书等人护着,武将那更是离谱,谁说姜家一个不好,下朝路上可就得小心了。   人家姜家郎君在北疆打仗,可不是要保护那起子说人家家人闲话的闲人!   而太后得知这一消息后,脸色更加难看:   “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姜家子大捷归来,圣上又对宸妃起了补偿之心……”   可是到现在,太后还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   自己手下的人自己知道,是绝对不会犯那等低级错误的。   “太后宫里那位宫女手里的东西可有销毁?”   “娘娘放心,奴婢称过后就烧了,不差一分一厘。”   姜曦拿起剪刀,将摇曳不休的烛心减去,看着烛光渐渐稳定下来,这才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冯家姐姐是向着我的,这一手安排倒是可以换一换,那天可是吓着了冯家姐姐。”   锦香这会儿看着姜曦的眼神,满是崇拜,娘娘她真的天赋异禀!   八岁便能研制这样的奇方,难怪她在娘娘面前,生不起一点儿反抗之心!   “那冯娘子一心向着娘娘,伯爷自然不会让她吃亏,奴婢听说,伯爷特意让管家跟着冯娘子走了一趟,说是要卖了冯家的家产,去姜家的祖地住着,好能照应一二。   至于那两位冯郎君……现在为了争冯娘子的喜欢,日日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呢!”   “冯家姐姐也是被他们逼没法子了,现在这样的下场,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想起那日这二人对冯家姐姐的话,姜曦眼中闪过了冷意。   ……   又是一年除夕日,大军赶在除夕前回到了京州,宣帝大手一挥,今年要好生庆贺,以至于今年的除夕宴的规格格外的盛大。   姜曦从腊月初便一直忙到了除夕的前一夜,这才终于能够得闲。   “娘娘,奴婢备了安神茶,您用一些吧,明个还要早起。”   “放那儿吧。”   姜曦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有抬头,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姜曦的目光没有放在书卷上。   这一夜,姜曦睡的很沉,只是自入宫后再也没有做过的梦,又一次席卷而来。   但这一次,姜曦在梦中仿佛成了一个武林高手,那个想要挟持自己回侯府的兄长,被她一巴掌打掉了一嘴牙。   那个将她赶去庄子的爹,被她一脚踹的嵌进了墙。   那个想要把她嫁给权臣的娘,让她一掌拍进了地里。   那个想要教她规矩的嬷嬷,被她用细竹条抽的变成了陀螺。   “娘娘昨夜里一定做了一个美梦,奴婢听着娘娘都笑出声了。”   姜曦回忆了一下梦境,虽然已经模糊的她记不清了,可是那种发自身心的愉悦,让她勾了勾唇。   “对,是个美梦。”   锦香和华秋上前给姜曦梳头上妆,二人一左一右的说着俏皮话,逗的姜曦不由莞尔。   与此同时,宫门外已经是车水马龙。   德安侯夫人和周琳琅正相携着走在宫道上,和此前与姜曦的初见,此刻的周琳琅面上的笑容都带着几分勉强。   既家里想要把她嫁给老头当续弦后,他们又出奇招,想要让她入宫为妃。   她配吗?   她配和女帝整吗?   一想到这事儿,周琳琅只觉得如丧考妣。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些年一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参加宫宴的缘故,德安侯夫人只觉得今年的除夕宴格外的热闹。   这会儿,趁着没人注意,德安侯夫人忙小声叮嘱周琳琅:   “儿啊,听说宸妃娘娘独得盛宠,你可好生学着,待你入了宫,你父兄的生死荣辱皆系你一身了啊!”   周琳琅这会儿只想和桌上的点心打生打死,听了德安侯夫人这话,她一边叼着点心,一边看着从外走进来的姜曦看直了眼:   “那娘你亲自上应该更快来着。”   德安侯夫人不解其意,等姜曦叫起后抬头看去,这一看,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周琳琅这会儿也有些心里没底,她娘不会要在这时候当面认亲吧?   她记得史书没有写来着。   不光没有写,就连女帝继位后为什么独独针对德安侯府也没有写。   周琳琅努力的回忆着,却发现这事儿要么野的一看就是假的,要么就是一片空白。   可是,这会儿听着德安侯夫人急促的呼吸声,周琳琅就知道坏菜了。   贪心了娘,你要是安安分分,我姐也不能动你啊!   周琳琅拉了拉德安侯夫人的袖子,得了,没用。   但下一刻,德安侯夫人便压抑着激动对周琳琅道:   “我的儿!你的好运道要来了!” 第121章   姜曦一进宴会,便一眼看到德安侯夫人,毕竟一众俯首行礼的人中,就她挺着脖子跟只鸭子使得,别提多显眼了。   而人群中,也有人发现了姜曦和德安侯夫人十分相似这一亮点,一时窃窃私语起来。   姜曦对于此事并没有   放在心上,她所预想的德安侯夫人跳出来认亲的蠢事儿并没有出现。   或许,是顾及自己的身份,倒也不似梦中那样颐指气使。   因为太后病重,本次除夕宴由姜曦一人主持,贵妇人们一个个妙语连珠,连姜曦都不由得跟着笑,一时场上的气氛十分和乐。   等到太阳西沉,宣帝与大臣们祭祖结束,众人纷纷入席,宣帝说了一些祈祷明年更好的场面话,这才叫了开宴。   “今年礼乐司的歌舞倒是让人耳目一新,卿卿费心了。”   宣帝与姜曦并肩坐着,中宫无主,姜曦坐在此处倒也算合乎规矩。   只是,台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或羡或妒的看着。   姜曦得体的抿唇一笑:   “多谢圣上夸赞,那妾稍后可要让人多给礼乐司一些打赏了。”   “卿卿做主就好。”   歌舞翩翩,宣帝一边看着,一边却冷不防的注意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他不由得看向姜曦。   “圣上,怎么了?”   姜曦故作不觉,宣帝这会儿也不知说什么:   “没,没什么……”   谁也没有想到,下一刻,德安侯夫人直接站了起来:   “启禀圣上,小女对您神往已久,今日逢此大喜之日,不知您可否满足小女的夙愿?”   周琳琅方才便觉得不好,可是她没想到德安侯夫人竟然这么大胆,虽然家中姨娘确实步步紧逼,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放弃。   她只不过是娘的一颗棋子,若是不能进宫,就是废棋,废棋是没有好下场的。   “臣女,臣女没有,不……”   周琳琅不知道该说什么,不仰慕圣上,那她是死的不够快。   仰慕圣上,那……便对不起姐姐,更何况,她真的对这个不熟的皇帝无感!   宣帝没想到德安侯夫人竟然还敢站出来,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是德安侯夫人顶着姜曦几分相似的脸,让宣帝心里忽而觉得一阵作呕。   他不敢想象,他的卿卿有朝一日会是这般卖女求荣的模样!   “放肆!德安侯夫人怕是失心疯了,朕早已决定三年内不会选秀,让百姓休养生息,你此举莫不是要让朕食言而肥?   今日你举荐你的女儿,明日他又效仿,前朝安能泰然?!你心思实在恶劣,以后朕不想看到你。”   宣帝这话一出,原本激动不已的德安侯夫人就像是兜头被浇了一盆凉水:   “不!圣上!臣妇,臣妇是……”   “还不赶紧把她带下去!”   宣帝利眼一扫德安侯,德安侯连忙捂着德安侯夫人的嘴,就要把她拖下去。   “等等。”   姜曦这话一出,德安侯夫人眼中立刻闪过一道光芒,她正要说话,姜曦看着周琳琅,眼含笑意:   “本宫曾经与周小娘子见过一面,倒是与周小娘子十分投缘,不知周小娘子可愿意入宫为女官?”   德安侯夫人直接呆了,周琳琅不等德安侯和德安侯夫人开口,直接跪下磕头:   “愿意!愿意!臣女愿意!”   拜拜了老登们,本姑娘要去投奔女帝了!   女官哎!   以后说不定要名留青史嗷!   而不远处的林良玉见状,忍不住捂住嘴,却落下泪来:   “曦儿她,曦儿她真是费心了!”   比起德安侯府让琳琅嫁的那些人,女官已经是极好的了。   更何况,琳琅在曦儿眼皮子底下,若是琳琅有喜欢的小郎君,曦儿给她牵线倒也不必再顾及德安侯府的意思。   此举,是难得的两全之法。   而上首的宣帝等周琳琅谢恩后,这才忍不住不身子斜向姜曦:   “卿卿怎么让周家姑娘入宫了?那德安侯府可不怀好意……”   “圣上可知歹竹出好笋?妾此前与周小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她性子天真活泼,妾看着倒觉得和妹妹似的。”   姜曦顿了顿:   “妾没了姐姐,如今也想试着当个姐姐,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此言一出,宣帝也不由得沉默了:   “嗯,这周家姑娘做个女官,与卿卿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姜曦微微颔首,看着不远处,周琳琅坐下后没一会儿就把心事抛之脑后,认认真真吃着美食的模样,不由得弯了一下眼睛。   只看着这姑娘吃饭,就让人发自内心的轻松,这也是她的天分吧?   翌日,周琳琅没有耽搁就收拾收拾准备进宫当女官了。   德安侯夫人一脸复杂的看着周琳琅,片刻后这才自傲道:   “宸妃娘娘和娘的关系你也能看的出来,她对你的关照想来也是因为娘,你可要知福,若是能见到圣上,记得替侯府和你兄长说说话!”   周琳琅:“……”   6   看不懂眼色是吧?   但为了防止被德安侯夫人看出自己的“反心”,周琳琅只是随意的应和着。   等宫里接人的人来,周琳琅直接扑了过去,来接人的是锦香,她只是和德安侯夫人说了几句话,却肉眼可见的看着德安侯夫人的脸一下子白了起来。   坐在进宫的马车上,周琳琅有些好奇的看向锦香,欲言又止。   “周女官有什么想问的,大可道来。”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奴婢锦香。”   “锦香姐姐,你方才给我娘说了什么啊?她脸色变得好快哦!”   “奴婢奉宸妃娘娘之命,请德安侯夫人日后安分守己些,否则,承恩侯便是例子。”   周琳琅闻言,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果然不愧是女帝大人啊!   这话这么霸气,为什么不能让她来说呜呜呜——   天知道她忍那个傻叉大哥多久了!   锦香说完话后,一直观察着周琳琅的表情,一旦她对娘娘有半点怨恨之心,她有的是法子让她进得来,出不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周女官的表情奇怪的她无法用言语形容。   等回到飞琼斋,姜曦让人给周琳琅取了女官的衣服过来,她欣赏了一下小姑娘高兴的转圈圈的模样,微微一笑:   “这样很好看。我听说你在家中喜欢吃食,不若等年后,你便先去司膳司当差如何?”   “但,但凭娘娘吩咐。”   周琳琅打了一个磕巴,可是看着姜曦的眼神却忍不住带上了星星眼。   女帝大人果然贴心!   姜曦笑了笑,屏退左右,这才招手道:   “来,过来。”   周琳琅不解其意,姜曦却直接道:   “那天,你看到我后,便知道我和德安侯夫人的关系了吧?”   糟糕,女帝大人要翻旧账了!   “我,我……”   姜曦抬手放在周琳琅的头上,揉了揉她的头发:   “叫姐姐。”   “姐姐?”   周琳琅有些迟疑,德安侯夫人却直接道:   “我只会认一个娘,不过你的想法我不能干预,若是你想见娘,我会安排,若是你不想……”   “姐!姐!我想,我特想!你不知道,德安侯府就不是人待的,我想见咱们娘!”   周琳琅巴巴的看着姜曦,她也悄咪咪打探过宁安伯府的消息,她都快羡慕哭了。   日子跟谁不是过。   但德安侯府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一家子趋炎附势都成习惯了,没本事就只能被踩在脚底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次要不是她姐,她就嘎了!   周琳琅这会儿只觉得跟做梦似的,她姐一句话,她就摆脱了魔窟哎!   姜曦听了周琳琅这话,眼神更加和善:   “既如此,等娘来了,我让你见见。”   周琳琅点头如捣蒜。   不过,姜曦这会儿也不得闲,今日是正月初一,乃是命妇们觐见的日子。   姜曦如今是当之无愧后宫第一人,而周琳琅在站在一旁,见证着姜曦的第一次面见众命妇。   周琳琅在观察着旁人,孰不知其他的命妇也在注意她。   这周家姑娘也不知是命好还是不好,那德安侯夫人和宸妃娘娘   生的那般相似,里头的内情猜也猜出来了。   也不知是否是宸妃娘娘要磋磨这周家姑娘?   命妇觐见持续了一个时辰,姜曦有些乏了,便叫了停。   一旁的锦香给众人上了茶水,姜曦顺手将一盘点心递给周琳琅:   “咸口的,你喜欢的,去后头歇歇脚,垫垫肚子!”   “哎!”   周琳琅欢喜的离开了,一众命妇们人都懵了。   不是,这周家姑娘占了宸妃娘娘这么多年的富贵,她,她就一点儿也不气?   可是众人的目光都能把姜曦刺穿了,姜曦也仍旧四平八稳的坐着,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而等到林良玉上前的时候,姜曦冲着她轻轻眨了眨眼,便让锦香引着林良玉和周琳琅在偏殿见面了。   平心而论,不羡慕周琳琅天生和娘有血缘关系是不可能的,可是,爹娘全心全意都为了自己考虑,这让自己无比安心。   那么,将娘分给周琳琅一半,也不是不行。   姜曦这一日,坐了整整一日,等到觐见结束后,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   “姐,我给你揉揉?”   周琳琅期期艾艾的凑过去,姜曦也没有拒绝,周琳琅能在德安侯府混日子那么久,也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的,这会儿她给姜曦按着,没多久,姜曦便陷入了沉睡。   看着姜曦的睡颜,周琳琅不由小声问锦香:   “我姐一直这么辛苦吗?这也太可怜了吧?”   最后一句,周琳琅说的很小声。   锦香有些奇怪于周琳琅的自来熟以及那难言的热情,但还是点头道:   “娘娘自是辛苦的,可是娘娘却不能歇歇,歇一日便要堆积不少宫务,这可不是小事。”   周琳琅嚅了嚅唇,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停下按揉的动作,直到姜曦的眉头松开,她这才轻轻给姜曦盖好被子离开。   时间的脚步不停,很快便过了正月,这日,姜曦正在宫中看账册,却见华秋急急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静嫔娘娘出事儿了!”   姜曦闻言顿时脸色一变,静嫔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了,民间素来传闻“七活八不活”,静嫔这个时候出事儿只怕危险了!   姜曦一边更衣,一边急急问道:   “告诉圣上了吗?”   “说了,其他宫里的娘娘也说了!”   姜曦这才点点头,朝着静嫔的隆恩宫而去。   姜曦到的时候,离得近的几个宫里人都到了,姜曦到了没多久,宁妃等人也到了。   而屋子里,静嫔不住的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众人纷纷别过眼去,不忍听下去。   姜曦坐在隆恩宫的主位,让静嫔贴身的两个宫女伺候,锦香带人进去帮衬,其余宫人直接在堂中受审。   “说吧,静嫔性子素来谨慎,今日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   宫女们连连叩头,你一言我一语的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娘娘自从被邓选侍投毒后,身子便有些孱弱,后头肚子大了,每每如厕便要两人搀扶。   今个外头难得有太阳,娘娘便要奴婢等去将库里的布料,珍玩拿出去去去霉味儿。   也不知怎得,娘娘身边的两位姐姐都被人叫走了,娘娘如厕的时候,不甚,不甚脚滑……”   宫人们的声音带着颤音,静嫔要是不好了,她们的命就全没了!   华秋也立刻上前禀报:   “娘娘,恭房地面上发现了一些桂花油。”   此话一出,郑昭仪不由道:   “文氏当初,似乎也是因此失子……”   一旁的宁妃不由得攥紧了帕子,立刻道:   “文氏是文氏,静嫔已经是嫔位,怎么会连恭房都没有人打理?”   文氏的事,确实是她的手笔,可是静嫔……她的孩子自己那样期待,她怎么会对静嫔的孩子动手?   “静嫔如何了?”   宣帝急急走了进来,虽然听闻静嫔腹中的孩子可能会被毒药影响,宣帝平日不会太过接近,可是到了这一刻,宣帝还是情难自已。   姜曦看了一眼宣帝,让出了位置:   “圣上先坐下来歇歇,太医正在为静嫔诊脉。”   不多时,静嫔的宫女冲出来,眼睛通红:   “圣上,宸妃娘娘,皇嗣过大难产,太医请两位定夺,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   “保小!”   姜曦和宣帝几乎同时出口,宫女都懵了,姜曦抿了抿唇,道:   “圣上,静嫔她……”   宣帝直接不容拒绝道:   “卿卿,这可是宫里头一个皇嗣,不拘男女,都是好兆头!保小,朕要看到皇嗣安稳降生!”   宣帝不容拒绝的说着,最后一句话是对宫女说的,宫女咽了咽口水,忙回去回话了。   姜曦直接起身,就要朝屋内走去:   “妾去看看静嫔!”   “卿卿又不是太医,看了有何用?”   宣帝一把拉住姜曦,一错不错的看着姜曦:   “卿卿,陪朕等着。”   随后,宣帝问起静嫔出事儿情况,他几乎在宫人说完后,便把目光盯在了宁妃身上。   正在这时,里面传出了一阵微弱的啼哭,但很快,戛然而止。   宣帝直接冲进去:   “皇嗣如何?!”   产婆摇了摇头:   “圣上,小公主在产道中憋了太久,这会儿,这会儿已经没气了。”   “不好了!娘娘,娘娘流血了!”   太医和产婆连忙开始救静嫔的性命,而宣帝整个人直接僵在原地。   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吗?   惩罚他虎毒食子。   “圣上。”   姜曦扯了扯宣帝的衣袖,宣帝回过神,大步走到堂中,冷声道:   “隆恩宫所有宫人,陪葬小公主,静嫔贴身宫女,剐!”   此话一出,隆恩宫中一片求饶的声音,宫人们抽噎哭泣着,哀声一片。   “圣上,此举不妥!”   姜曦刚一出声,宣帝目光如电的看过来:   “宸妃,朕很生气,你不要招惹朕。”   “妾只是想说,小公主离世您悲痛妾能理解,可若要闹的这般血气冲天,只怕会折损了小公主的福报。”   宣帝表情微微松动,姜曦这才上前一步,握住宣帝的手:   “小公主可能只是暂时与圣上没有缘分,但若是圣上能替小公主积累福报,小公主未尝不会又再来看您的可能。”   宣帝听到这里,面上的冷色微微淡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仗一百,你们轮着来,别让静嫔没有人伺候。”   宣帝说完,直接朝外走去,临行前,他带走了宁妃。   宣帝直接带着宁妃到了乾安殿,一进门,不等春鸿关上门,宣帝便一掌过去:   “贱婢!你竟敢又对皇嗣下手!” 第122章   宁妃直接被打的跌坐在地,却连忙爬过去抱住宣帝的脚:   “圣上!妾没有!妾没有啊!妾也很想看到静嫔的孩子能平安降生,妾……”   “收起你那副虚伪的嘴脸!你这些年用过的腌臜手段还少吗?非要朕一个一个给你列出来吗?   原本,你要是老老实实,朕未尝不能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你呢?不知悔改,心肠歹毒,不配为人!”   宣帝越说越气,直接给了宁妃一记窝心脚,宁妃“噗”的一口吐出鲜血来,可是宣帝只觉得厌恶极了。   宁妃慢慢的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看着宣帝许久,忽而笑了:   “心肠歹毒,不配为人?圣上是在说妾吗?可是,这世上谁能有您歹毒?   堂堂天子,为了防止权臣篡位,连个崽儿都不敢下,哈哈,哈哈!”   宁妃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圣上,你说这个笑话可笑不可笑?要是天下人知道,那该多有趣啊!”   宣帝直接暴起,对着宁妃拳脚相加,宁妃慢慢蜷缩起身子,身上,头脸全是鲜血,像是一只被煮熟剥壳的虾子。   等到宁妃气息奄奄的时候,宣帝终于停了下来,他一边从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一边厌恶冰冷道:   “拖出去,传旨,宁妃御前失仪,顶撞君上,降为选侍!”   说完,宣帝直接将帕子丢下,盖住了宁妃那张让人看不清面目的脸,直接离开。   静嫔最后还是被救了回来,只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只能在床上静养。   而宁妃的处置几乎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宁妃致使静嫔失子,静嫔托着病体本要去报仇雪恨,却没想到,她去了一趟后,如同失了魂一样飘了过来。   姜曦得知此事后,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宁选侍,其实并没有对静嫔下手的理由,她并无家族负累,如今皇贵妃已经离世,她这把刀也该藏锋。   她对静嫔出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么,又是谁要对静嫔出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姜曦冥思苦想,可却总觉得差了一点儿。   正在这时,锦香走了进来:   “娘娘,潘婕妤她……收到了一样东西,此物是从宁心殿出来的。”   锦香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一张帕子,上面只有一撮细碎的粉末。   “奴婢只让人取了这些,娘娘瞧瞧?”   姜曦接过来,先是闻了闻,随后这才用指腹蘸取一下捻开。   最后,她用指甲取了一点儿送去口中,下一刻,她立刻将那东西“呸”了出来。   “你是说,这东西是太后宫里送给潘婕妤的?”   锦香点了点头,姜曦不由道:   “那太后……还真是所图不小。此物,乃奇毒枯心,中毒到死亡只有三月。   这三月里,中毒之人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衰弱,就像心脏渐渐枯萎一般,无力回天。”   其实,姜曦更觉得这毒应该叫攻心才对。   让人只能静静等死,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   尤其是,一位帝王,   “那娘娘,咱们可要禀告圣上?”   姜曦看了一眼锦香:   “你不想告诉圣上?”   锦香点了点头,低语:   “娘娘,恕奴婢直言,女子的花期素来短暂,如今圣上爱您,以后也会有其他喜欢的妃子。可若是圣上中了这毒……”   “那你我如何安身立命?”   “冯娘子。”   锦香面色平静的说着,姜曦看了锦香一眼,忽而笑了开来:   “我不必效仿冯家姐姐,因为……这一次我是真的有孕 。”   姜曦这话一出,锦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姜曦弯了一下唇:   “已经有一月有余了。”   锦香听了这话直接紧紧抓着姜曦的衣袖:   “那娘娘,咱们就更不能,更不能……”   锦香红着眼,看着姜曦,低低道:   “娘娘,您要是生产有个什么意外,奴婢只想您好好的活下来!”   姜曦垂下眼眸,想起宣帝那日坚定保小的模样,眸中闪过一抹坚定。   “我有孕之事,暂时不要让人知道。”   锦香激动的重重点头。   之后的数日里,姜曦都避开了承宠,宣帝也知道姜曦是因为静嫔的事,和他又生了疙瘩。   只是,他与卿卿的时间还长,等卿卿冷静一段时间后,他再哄一哄,也就过去了。   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只是,宣帝从未想过有一天意外来的这么快。   这日,他正与潘婕妤一同玩乐,一盏燕窝羹下肚,宣帝只觉得腹痛如绞,下一刻,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一旁的潘婕妤被吓得尖叫起来,太后,太后明明说此药起初不会显露迹象的!   怎么会?!!   怎么会?!!   潘婕妤惊慌失措的看着宣帝栽倒在一旁,春鸿连忙请了从太医过来,后妃们也纷纷聚在了乾安殿外。   姜曦率众人在殿外等候,而里面的宣帝被从杞施针过后,这才悠悠转醒。   “朕这是……怎么了?”   从杞欲言又止,一脸挣扎。   宣帝立刻道:   “从太医,不要瞒着朕!”   “圣上,圣上中了毒。”   “什么?”   “不止一种,这两种毒本是无色无味,只有后期爆发才能看出来,可现在两相碰撞,这才是圣上吐血不止。”   宣帝瞪大了眼:   “究竟是什么毒?可有解法?”   从杞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这两种毒,都无药可救。其一,为奇毒枯心,中毒之人,只有三个月的寿数。   其二,是奇毒断脉,此毒一旦入体,无论男女此生便在无法有孕,只是此毒乃是宫廷禁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前者,宣帝不知来路,可是后者,宣帝却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宁氏!春鸿,将宁氏给朕带过来,朕要亲手剐了她!!!”   这药,曾经是宣帝赐给宁选侍亲眼看着她吃下,也看着她让其他宫妃吃下。   可是宣帝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把这药下给自己!   “圣,圣上,奴才正要禀报,宁选侍,宁选侍她今日晨起,病重过了身。”   “该死!该死!该死!!!”   宣帝目眦欲裂,不顾自己身上的银针在屋里乱砸一通,可这也无济于事。   “从太医,真的没有解药吗?”   从杞摇了摇头:   “臣才疏学浅,对此毒只是略有耳闻,着实无法研制解药。”   宣帝一脸颓唐的看着天花板,足足两日水米不进。   可这两日,朝臣们也是着急不已,请求面圣的折子如同雪花般飞入乾安殿。   可是宣帝一个都没有见。   以至于,前朝开始传起宣帝中毒,命不久矣的消息。   而宣帝膝下并无孩子,朝臣们已经开始暗暗向仪郡王示好,就连曾经想要给仪郡王为正妻的西朔国公主,也被原本极力促成的朝臣们想法子阻拦。   他们的皇后,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异国公主。   可朝臣们并不知道,宣帝虽然没有见他们,但整个人却像是阴暗处的一双眼睛,看着他们,将跳的欢的官员都记了下来。   “查出来了?”   宣帝声音虚弱的仿佛发飘,春鸿额角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来:   “回,回圣上,查,查出来了。”   “是谁?”   春鸿半晌没有说话,宣帝却福至心灵,轻之又轻道:   “是太后,对吗?”   “是,太后娘娘让人将毒药藏在承恩侯的拐杖中,在承恩侯谢恩的时候,拿到了毒药。   之后,之后,太后娘娘将毒药给了潘婕妤。奴才还查到,潘婕妤入宫前,与仪郡王,似乎,似乎有旧。”   春鸿这话一出,宣帝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春鸿连忙跪下:   “好,好,好!都盯着朕这把椅子了,仪郡王真的以为他就赢了吗?”   宣帝传了膳,大口大口的吃着,吃着吃着却不由得落下泪来。   三个月!   三个月能做什么?   宣帝只觉自己仿佛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心里冷的可怕,却更有一种拔剑四顾的茫然。   “圣上,宸妃娘娘求见。”   宣帝动作一顿:   “让她进来。”   姜曦一进来,就看到宣帝胡子拉碴的模样,她上前行了一礼,这一次,宣帝没有叫起。   宣帝审视的看着姜曦,他不知道自己这位爱妃是否也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只是,他现在心里很乱,很想有个人说说话。   “过来。”   宣帝如是说着,姜曦这才起身走了过去,等宣帝看到姜曦眼下的青黑和眼白的红丝后,这才低低道:   “这两日,你没有歇息吗?”   “歇了的。”   姜曦笑了笑,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春鸿在一旁道:   “圣上有所不知,宸妃娘娘这几日一直在偏殿守着,奴才怎么都劝不住……”   宣帝眸子轻颤,有些动容,姜曦却摇了摇头:   “没有,妾还是偷空休息了的,只是妾实在担心圣上,现在看到圣上安然无恙,妾就放心了。”   宣帝紧紧将姜曦拥入怀中,仿佛要揉入骨髓之中:   “卿卿!”   宣帝这一声,带着哭腔,终于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姜曦只是轻轻拍着宣   帝的背:   “圣上,妾在,妾在这里。”   二人相依偎着,仿佛是这天底下最亲密的人,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一同睡去,春鸿小心的给两人盖上了被子,这才退了出去。   这一觉,两人睡了足足一日。   等醒来后,宣帝又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喜怒无常的威严帝王的模样,昨日的脆弱不翼而飞。   早朝时,宣帝砍了所有对仪郡王亲近的臣子,更是直接以仪郡王心怀不轨,将他圈禁起来。   之后又下旨遍寻名医,对于朝事却是一概不理。   太后知道此事后,登门劝说:   “圣上,仪郡王并无大错,你无端圈禁他,只怕要让天下人看了皇家的笑话。”   “无端?这些事朕从潘婕妤处拿到的仪郡王的手书,堂堂郡王竟然觊觎朕的妃妾,这要是传出去,才是惹人笑话吧?”   太后没想到仪郡王这么不小心,更没有想到潘婕妤这个蠢货还留着这些,她只能道:   “话虽如此,可这也定是潘婕妤勾引之故,圣上要为了一个女人,手足相残吗。”   宣帝低头写着什么,听了太后这话,他抬头冷冷一笑:   “当然不,潘婕妤凌迟处死,潘家夷三族,仪郡王目无君上,念及手足之情,朕只杀他一脉。”   “不!圣上!这可是皇室最后一支血脉了,你,你这样九泉之下,可还有颜面去面对你的父皇?!”   “那太后?毒杀亲子,你就不怕我父皇在九泉之下等着将你下油锅?”   宣帝怒吼出声,太后直接懵了:   “你,你知道了?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宣帝抹了一把脸,满脸苦涩:   “母后,朕最后再叫你一声母后。从此以后,朕没你这个娘!”   当初,宣帝吩咐宁妃打掉自己孩子的回旋镖,在这一刻正中了他的眉心。   宣帝甚至都没有想要和太后争辩的欲望。   宣帝说完,直接道:   “来人,送太后回去。”   只是,这声音倒仿佛是送太后上路一般。   太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宣帝竟然知道了,可……他知道又如何?   他别无选择了!   太后想起仪郡王的庶子,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仪郡王死了不要紧,只要那孩子还在,她还是至高无上的太后!   不得不说,知子莫若母,这会儿,宣帝看着对仪郡王处置,犹豫着要不要将那孩子拎出来。   一个郡王的庶子,让他继承自己的皇位,宣帝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圣上大喜,方才宸妃娘娘昏过去了,经太医诊脉,是宸妃娘娘有喜了! 第123章   “什么?!”   宣帝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烟花击中一般,整个人欣喜若狂,他直接丢下毛笔,朝飞琼斋冲去。   “卿卿!卿卿!”   人未至,声先到。   宣帝进去的时候,锦香等人正围着姜曦道喜,宣帝上前一步,看着姜曦,那双手颤抖着,轻之又轻的放在了姜曦的肚子上。   “朕,朕有孩子了?朕有孩子了?!”   宣帝高兴都要找不着北了,直接将姜曦打横抱起,姜曦连忙抓紧了宣帝的衣领,她可不能保证圣上会不会抱不住自己。   索性,宣帝只是高兴了一会儿,他紧紧盯着姜曦,片刻后,直接道:   “春鸿,传旨,宸妃有孕,乃大功一件,封为皇后,待胎像稳固后,由户部尚书周攸之、礼部尚书付玄真主持封后大典!”   宣帝说完,忍不住抱着姜曦:   “卿卿,这孩子,真是一场及时雨啊!”   宣帝几乎激动的快要落泪,这孩子,简直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圣上,宫人们还看着呢。”   姜曦推了一把宣帝,宣帝不由得仰天大笑:   “看就看!今日宫中大喜,朱华宫宫人赏三月月钱,其余各处宫人赏一月月钱!”   因为姜曦传来的喜讯,宣帝回去就直接把仪郡王一家子都赐死了,就连太后他也没有放过。   太后看着自己眼前的毒药、匕首、白绫三件套,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这是圣上的意思?哀家不信!哀家不信!”   春鸿冷冷一笑:   “太后娘娘,圣上的情况您心知肚明,如今皇后娘娘有孕,圣上怎么会让您继续管着未来的天子?”   “皇后?是谁?是谁有孕了?这不可能!”   “宸妃娘娘。”   太后闻言,不由笑了:   “宸妃?圣上就不怕那贱人是假孕吗?!”   春鸿只是静静的看着太后:   “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已经为皇后娘娘诊过脉,不会有差错的。”   太后脸上的笑容凝固,随后又变得愤怒:   “哀家这辈子,竟是替她人做了嫁衣!姜氏,姜氏,你不得好死!”   太后说完,直接夺过匕首,刺进心脏,很快,便瞪大了眼睛,直直倒地。   而另一边,宣帝则正和姜曦坐在御案前一同看着折子,姜曦推拒再三,却被宣帝硬生生按了下来。   这会儿,宣帝将一道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递给姜曦,笑吟吟道:   “朕今日手酸,卿卿代朕回可好?”   “圣上,这不合规矩!”   姜曦说着就要站起来,宣帝却按住姜曦的肩膀,温和道:   “没有什么不合规矩,卿卿只需要写一个阅便是,卿卿不是会朕的字吗?”   “可是……”   宣帝俯身握着姜曦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了上去:   “卿卿看看,这也不难嘛。”   姜曦呐呐道:   “是不难,可……”   “既然不难,这些请安折子,就交给卿卿了。”   宣帝如是说着:   “朕身子还没有大好,若非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朕也不会让卿卿怀着身子还要操劳。”   在宣帝的再三劝说下,姜曦终于提起了笔。   笔一提起来,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宣帝开始渐渐教姜曦怎么看那些请安折子里的漏洞,臣子的奏折多有偏颇,身为帝王自然要能明辨是非,这非一日之功,可是宣帝却没有时间了。   在最后的这三月里,宣帝几乎想要将自己的学识,阅历,填鸭式的交给姜曦。   幸而,姜曦也不是愚钝之人,这会儿她看起折子来,已经十分顺利了。   大臣们在奏折里挖的坑,都会被她一一挑出来,时不时还会和宣帝分析一下大臣们这样说的用意是什么。   什么根本原因,直接原因,间接原因等等,宣帝都忍不住道:   “卿卿若为男儿身,怎不登堂为相侯。”   这话哄的姜曦很是开心,可随着宣帝渐渐不上早朝,只在乾安殿处理政务,大臣们看到姜曦的身影也越来越频繁。   直到某次,姜曦没有来得及停下批阅奏折的笔,被前来的大臣撞了个正着,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臣们参姜曦妖后误国折子堆了满满一桌。   宣帝没有惯着,直接将折子抬到金銮殿,给所有大臣一个拿回折子的机会。   “若再参降一品,三参降三品,直至尔等退出朝堂!”   宣帝坚决的态度让朝臣不由得为之瑟瑟发抖,眼看着几个二品、三品的大员被宣帝真真正正的贬了下去,朝臣们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之后的上奏朝事,也不再避着姜曦。   “卿卿,吏部尚书等人都是不可多得贤才,以后你若是用好了他们,必将受益无穷。”   “那圣上便不该贬了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是。”   宣帝只是揉了揉姜曦的头发,笑而不语。   等到最后一月,宣帝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他让姜曦扶着自己坐上了龙椅,随后一把拉着姜曦坐下。   朝臣顿时哗然,可是宣帝依旧我行我素,上奏者贬,朝臣们很快就偃旗息鼓。   宣帝陪着姜曦上了半个月的朝,这一天,他终于坚持不住,整个人直接从龙椅上栽了下来。   “圣上!”   “圣上?”   在一众乱糟糟的呼喊声中,宣帝只觉得意识模糊,等他再度醒来,便看到姜曦红着眼,坐在自己的床边。   “圣上终于醒了!这些日子,您做这些,都是因为,都是因为……”   姜曦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想起这两个多月宣帝的倾囊相授,只觉得自己仿佛要失去一个世间难寻的良师,不由得哭的更悲伤了。   “卿卿,别,别哭了,伤身子。你还有,你还有咱们的孩子呢。”   宣帝看着姜曦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眼中带着眷恋。   姜曦连忙擦了擦眼泪,可是看着宣帝气若游丝的模样,又不由得落下泪来。   姜曦只能说些旁的转移注意力:   “圣上,妾这就去叫其他姐妹来见您,您……”   “卿卿,朕谁都不要,只要,只要你。”   宣帝握着姜曦的手,费力的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瓷瓶。   “这是,这是朕让人寻到的一种秘药,只要,只要服下,就能,就能同生共死,卿卿……”   姜曦沉默的从宣帝手里接过瓷瓶,她倒出了两颗药,递给宣帝一颗,另一颗……她拿在手里有些犹豫。   她真没有想到圣上还有这一手。   可,这才是圣上 ,不是吗?   这些日子,圣上的种种,不也是为了今日吗?   姜曦看了一眼宣帝,在宣帝的注视下,她将药丸送入口中。   “甜,甜的。”   宣帝最后露出一抹笑,定定的看着姜曦,仿佛要将姜曦的面容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傻丫头,朕骗你的。”   “这些年,你在宫里受苦了,这是,这是朕最后,最后给你的一点甜。”   “以后的路,朕不能再护着你了。你要,你要珍,珍重……”   景庆十一年,五月二十九日,帝崩。   宣惠帝死后,留下了一道圣旨,令群臣尊皇后姜曦为女帝,若皇后诞下公主,则在皇后身故后,皇位由公主继承。   这是宣惠帝为他的血脉铺就的最后一条路。   一月后,姜曦继位,改年号为景明,改名为羲,尊六部尚书为师,开启了大渊的新一轮盛世。   金銮殿上,这是姜曦第一次独自上朝,她身着一袭玄金交织的龙凤袍,其上飞龙腾云,金凤凌天,气势如虹。   “臣等,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姜曦看着黑压压的人头,从殿中一直蔓延至殿外,哪怕是姜曦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在这一刻恭敬行礼。   姜曦缓缓在龙椅上落座,看着众臣,平静且从容道:   “众卿,免礼。”   END 第124章   大渊出了一个女皇帝,还是被先帝亲手推上位,这消息刚一传出,没多久,狄人便和西朔国联手对大渊的边疆虎视眈眈。   朝堂之上,更是直接吵成了一锅粥。   但大多数朝臣都主议和,姜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朝臣们的争吵。   这是先帝在世时教她的,有事出来,先让他们吵,吵到最后必将图穷匕见。   这会儿姜羲也不着急,甚至还指挥春鸿去给几个嘴角起皮的老大臣送茶。   众人这才想起上头还坐着圣上,一个个连连告罪,姜羲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便直接道:   “方才朕听众卿最多顾虑的,似乎是军费一事。”   “圣上明鉴,去岁咱们才结束了北疆的战事,今年若是战事再起,只怕物民生不利!”   姜羲点了点头,环顾众人:   “诸卿也是这么想的?”   “臣附议。”   “臣附议。”   ……   姜羲随后点了点头,然后道:   “这仗,得打。”   还不等朝臣反对,姜羲便直接道:   “我大渊打不起这一仗,难道狄人就能打得起?狄人与西朔国狼狈为奸,可他们的联盟真的那么稳固吗?朕看不见的。   此番军费开支,一应从宫中出,如今后宫空置,所有古玩字画、珍宝首饰都充做军费!”   “圣上!这万万使不得啊!”   “对啊,圣上,哪有打仗让您拆了皇宫的道理?这传出去只怕会惹人,惹人笑话!”   “笑话?朕倒要看看,届时我大军的纛旗插在敌人的国都时,谁会来笑朕!   今日,朕给出去的,朕相信,我大渊的好儿郎,会十倍,百倍的给朕夺回来!”   姜羲掷地有声的说着,话落。不等文臣反应,武将直接沸腾了:   “臣等一定不负皇恩!”   这一战,打的很快,几乎不到一个月,狄人与西朔国的盟军便被冲的七零八落。   西朔国不得不进献了一国库的珍宝,除此之外,还有两位皇子。   而狄人那边,不光让出了明珠草场,还答应以后的十年里,每年向大渊供奉战马五百匹牛羊若干,这才勉强为自己留住了栖息之地。   这一战,赢得漂亮,赢得痛快。   这一战,也让姜羲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了朝臣们。   而姜羲也因此大松了一口气,这是她继位后的第一战,若是输了士气有损不说,只怕也会给有心人落下话柄。   不过,幸好赢了,之后的论功行赏中,姜自威再立奇功,姜羲直接破格封他了一个兵马大将军。   而谢齐知却在这一战后,直接请辞,姜羲让人去打听,才知道他在皇陵附近建了一座茅草屋,种瓜点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但若逢战事,请他出山,他也还是愿意的。   而宫中的岁月如今也随着战事的停歇,变得平静悠远起来。   华珠与杜太监的婚事定在了九月,不冷不热,姜羲又是个大方的主子,直接给华珠一套京城的两进宅子。   姜羲告诉华珠,若是杜太监待她不好,就直接把他赶出宅子,吓得杜太监连连保证,逗的华珠抿嘴直笑。   还是林总管看不下去了,直接给杜太监一个爆栗:   “蠢才!看不出圣上在逗你玩儿吗?!”   杜太监纯粹是被姜羲给吓怕了,这会儿也只是傻乎乎的笑着,趁着姜羲不注意,去拉华珠的手。   女娘柔软的手握在掌心,使得杜太监的心脏砰砰直跳,当着圣上的面拉手,这感觉……真刺激!   姜羲有些没眼看,打发着两人离开了。   等过了十月,刚进十一月,姜羲便发动了,这一胎,姜羲没有刻意去看是男是女。   但是从宣帝的旨意,姜羲可以猜到自己怕是要得一个小公主了。   果不其然,小公主没有折腾自己的娘亲,不过一个时辰便呱呱坠地。   只是,小公主一出生,姜羲连手都沾不上,林良玉疼的跟眼珠子使得,更有华秋、锦香等人伺候着,姜羲还是等到快满月的时候,这才能和闺女睡上一觉。   不过月子里的这段时间,姜羲也没有闲着,大臣们的折子她是批不了了,所以直接下令让他们缩短篇幅,由周琳琅和陈女官来念,朝臣在乾安殿外等候上喻处置。   小公主在百天的时候,姜羲终于为她选好了名字,叫赵来仪。   她是天生的凤凰,有凤来仪,当配于她。   同日,姜羲册封赵来仪为皇太女。   隔年,锦香与林指挥使走到了一起,二人倒是大方的,直接来请姜羲赐婚。   姜羲也没有厚此薄彼,不但给了锦香一座大宅子,还准了她如超听政的资格。   不过,现在的朝臣们对此事接受良好,并未大肆反对。   也在这一年,华秋向姜羲陈情,自己乃是当初因为太后牵连,而致使温妃陶氏一族流放的遗孤,她上奏请求姜羲为其家族翻案。   而姜羲这才知道,当初华秋的此陶非彼桃。   不过,姜羲并未直接答应,而是让华秋自行调查,华秋也没有辜负姜羲的希望,用了足足五个月的时间,将一切证据搜集整齐,查明陶家乃是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这才请姜羲定夺。   姜羲直接免去了陶家的罪责,并诏陶家主支回京。   只是陶家已经离京多年,姜羲不能直接赏赐他们官职,便赐下了两个国子监的名额,给了陶氏一族新的希望与火种。   景明五年,周琳琅造出了大渊第一张造价低廉的纸张,同一年,话本、游记等书籍各地开花。   越明年,科举书籍走进千家万户,家境过得去的人家也开始教授女儿识字读书。   景明八年,由姜锦香和陶华秋二人联手举办的女子科举圆满落下帷幕。   男女同题、同榜的情况下,未来的大渊第一女相萧仁宜高居榜首,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女状元。   景明十年,在周琳琅与萧仁宜的共同促进下,边境推行了互市,促进了两国邦交的同时,也为边疆稳定提供了稳固的基石。   这一项举措成功为大渊未来的百年发展与腾飞添砖加瓦,被后人赞不绝口。   *   “大家现在看到的便是明懿帝留下的文书,大家都知道,明懿帝的存在,为我国开创了女帝的先河,可她的书法作品也是举世无双!”   “听闻明懿帝生平仿字之技堪称一绝,曾经明懿帝用仿两位本是死对头的朝臣的字迹,在奏折上互夸对方,使得二人化干戈为玉帛,成为一桩美谈!”   导游一脸慷慨激昂的说着,随后又引着众人走到了一旁精美绝伦的发冠旁:   “大家凑近些,这是明文帝及笄时,明懿帝特意为其打造的金冠,其上九龙腾飞,云似花型,既有皇族威严气度,又有女子的柔美,是当世难得一件的精品!”   “明懿帝与明文帝共同托举了一段盛世的开启与传承,而这些曾经妆点盛世的文化结晶也汇聚成我们眼前的一切,接下来,请大家跟我走进下一个场馆,来自周琳琅周史官的史书记载。   有人说她的史书,比野史还要野,也有人说,她写出了她们心目中的明懿帝,今天就让我们一睹真迹……”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